第十九章

「夢中仙」性淫好財，最喜愛收集金銀首飾，無論美醜。聶朗記得李嬋臨行前，戒律長老曾給她一隻烏金沉鐲，有解毒驅霾之效，李嬋嫌它長得太過畸形，一直不肯戴上，而此時，這隻「長得畸形」的金鐲，正藏於女子肥大的衣袍下。

聶朗看了一眼妹妹刻意壓低的袍袖，又抬眼與她對視片刻，微一頷首，示意她們的行跡已敗露。

另一名女子：「……」

她連忙攥住妹妹的手臂，足尖一點，閃電般地朝後逃去——但她們的動作快，聶朗的動作比她們更快，幾乎是在她們身形晃動的那一剎那，就有一道寒光從兩女前面劃過！

「——鐺！」

姐姐反手出刀，勉強接下了聶朗重於千鈞的一劍！

妹妹驚惶道：「我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下手如此狠毒……」

聶朗不答，用力一壓劍鋒，金石交激下姐姐的刀刃漸漸呈現出不堪重負之態，甚至發出「咯咯」輕響——

終於聶朗的力道佔了上風，女子的刀刃在巨力之下驟然爬上龜裂紋路，緊接着「嘩啦」一聲盡數碎於眼前！

聶朗劍鋒順勢往前，平穩地橫在了兩女的咽喉上：「那列仙門弟子現下在何處？」

姐姐索性扔了刀，目光含怨帶怒地飛了一眼聶朗，沒吱聲。

若這一眼飛的是尋常男子，必定會渾身一麻驚為天人，繼而繳械投降，但聶朗對女色毫無感覺，看見這一眼后只覺得莫名其妙，劍鋒往前了一分：「到底在何處？」

姐姐還想垂死掙扎一下，誰知抬起眼看到的並非聶朗的眼睛，而是一雙黑沉沉得近乎森冷的瞳孔。

——彷彿一柄經過千錘百鍊的匕首，在打磨的過程中洗去了精緻的匠氣，只餘下某種沒有生命的質感，流露出一層鋒利而濃郁的殺機。

姐姐倏然一驚，慌亂低下頭。

這時聶朗又問了一遍，女子頓時不敢再隱瞞，如實吐露出實情。

原來，由於桃源城中陣法過多，導致城內外時間相差了一整日——李嬋等人在約定地點足足等了一天後，仍是不見聶朗他們的身影，還以為兩人出了事，連忙進城搜尋。

結果甫一進城便撞見了「夢中仙」。

說來也諷刺，當時李嬋與「夢中仙」僅對視了一眼，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尤其是在和她們交談之後，覺得更不對勁了，正想用暴力手段逼問一下，誰知才剛拔出劍，便被凌雲攔下了。

是，凌雲，當初質疑聶朗「繞過桃源城」的那個人。

凌雲一邊擋下李嬋的劍，一邊暗諷她太粗魯見不得柔弱美麗的女子，然後自己上前憐香惜玉了一番，當然，憐香惜玉的最終結果是，一隊的仙門弟子都陷入了幻陣。

想起凌雲那聲「只有心志不堅之人才會迷入幻陣」，聶朗「……」了片刻。

姐姐小聲道：「就是這些了……」

聶朗不咸不淡道：「你還是沒說他們現下在何處。」

姐姐目光閃爍，吞吞吐吐地說：「這、這……這我們也不知……」

她這一句倒是提醒了聶朗，要找到陷入陣中之人，必須得先破解陣法，也就是毀了陣眼，而此陣的陣眼不就是「夢中仙」么？

聶朗眉尖抑制不住地一挑，低下頭，與女子對視半晌——

空氣里彷彿有一根弦在緩慢收緊，只見下一刻女子竭力一推劍，趁著劍鋒挪開的空隙，攜著另一名女子飛速向後退去！

聶朗臉上無甚表情，沒有立即衝上前，而是橫劍快速念了句咒文。

最後一個咒音落地的那一剎那，四周倏然竄起數條冰棱截住兩女的去路，緊接着化為一道劍光驟然襲去！

——轟！

劍光接觸到兩女身體的一瞬間，周圍景象迅速剝落開來，重新露出之前的面貌。

聶朗收了劍，神色淡淡地朝前走去，然而走了兩步后，發現聶清樹並未跟上來，不由轉頭望了他一眼。

聶清樹立即斂了眼中的痴迷，垂下眼睫，微微笑着跟了上去：「哥哥是如何知道那兩人便是陣眼的？」

聶朗走到兩女身邊，腳步頓了一下，想了想，彎下身脫下「小夢中仙」手上的烏金沉鐲，準備給李嬋送回去，聽見聶清樹的問話，口氣平靜地道：「多讀書就行了。」

聶清樹微微一噎，隨即輕輕地笑了起來，正想湊上去抱住聶朗撒撒嬌，忽然看見他將李嬋的手鐲收進袖中，目光不由一沉，主動說：「我幫哥哥拿着罷。」

聶朗看他一眼，遞給了他。

兩人沿途前行，沒過多久就聽見了人聲。

聶朗側耳仔細辨認了片刻，是李嬋的聲音。

只聽李嬋冷冰冰道：「你不是說光看那二人相貌便是好人么？」

一片靜寂，無人答她的話。

「你不是說我生性粗魯拔劍只是為了找她二人的茬么？」

一片靜寂。

「你不是說那二人柔美的氣質我一輩子都拍馬趕不上么？」

一片靜寂。

好半晌，凌雲小聲嘟囔：「本來就是……」

李嬋微笑道：「那你去請那兩位氣質柔美的姑娘來救我們罷。」

凌雲不說話了。

李嬋一個人譏諷了一會兒覺得沒勁，坐下來緩慢擦拭靈木劍，突然想起了什麼，又露出一個微笑：「算了，看在你不是第一次干這種蠢事，我原諒你好了。」

凌雲有點暴躁：「我還干過什麼蠢事？！」

李嬋很淡定：「你忘了昨日你跟聶朗的爭執了嗎？」她語氣聽上去頗為仙氣繚繞，「『只有心志不堅之人才會迷入幻陣』。」

凌云：「……」

李嬋：「嗯？」

凌雲拒絕回答。

聶朗聽他們爭執，嘴角不禁輕輕提了一下，但很快就平了下來，輕輕咳嗽了一聲。

這一聲咳嗽讓裏面氣氛霎時緊繃起來，李嬋豎眉橫劍：「誰在哪裏！？」

聶朗：「我。」

氣氛頓時更……緊繃了。

李嬋愣了一下：「小……小師弟？」她放下劍，神色有些訕訕，「你如何知道我們在這裏。」

聶朗言簡意賅：「猜到的。」

李嬋默：「……哦。」

聶朗：「此城頗為蹊蹺，我記得以前這裏陣法並無現下這般稀奇古怪。」他頓了一下，斟酌了一會兒言辭，「我懷疑有魔修入侵了這裏。」

「魔修？」

聶朗嗯了一聲：「我去找聶家小妹時，發現她已被魔修殺害了。」

李嬋神色頓時嚴肅起來：「既如此，此事應儘快稟報門派。」

聶朗微微一頷首，表示他也是這麼想的。

然後兩人默不吭聲地對視了半晌。

李嬋道：「……但我的傳話符丟了，師弟你有嗎？」

聶朗轉頭看了聶清樹一眼。

聶清樹表情很無辜：「那可能是真丟了。」他摟住聶朗的腰，下巴輕輕蹭了一下他的肩，柔聲道，「哥哥不會怪我罷……」

聶朗：「……」

他輕而又輕地嘆了口氣，對李嬋道：「我亦沒有。」

這時，一旁一直沒吭聲的凌雲突然說：「我有。」

說罷，他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慌裏慌張地掏出傳話符遞給聶朗。

聶朗低下眼，正要伸手去拿，誰知突然與他的目光對上了，那一瞬間氣氛簡直尷尬至極，如果可以，凌雲真想把頭埋到地上去。

隔了好半晌，只聽凌雲聲如蚊吶地道：「那日……那日之事是我不對……」

聶朗沒說什麼，他本就不是個計較的人，不過看凌雲這麼尷尬，他不由輕輕挑了挑眉，略微一哂：「以後小心些便是。」

此事便算揭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