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97章 我能為你種花,也能為你當刀

97.第97章 我能為你種花,也能為你當刀

庭院深深,樹葉由綠轉黃,更添幾抹清幽雅緻。

院子裏的桂花開得正旺,香氣撲鼻。

站在屋檐上的裴珺抬手掩了下鼻腔,眉眼傲然地俯視下方拿着書卷的男子。

「閣主呢?」

周如令抬頭看去,道:「桂花開了,閣主和溫娘子在做桂花糕。」

「?」

饒是裴美人浪跡江湖泰然自若,此時也不由得露出了一點震驚。

今夜可是有大事發生,姜問鈺竟還有心思做糕點。

裴珺問:「溫娘子是誰?」

「蔡昭洋的夫人。」周如令答。

裴珺又問:「蔡昭洋是誰?」

「東方家主的人。」周如令答。

裴珺噢了聲,優雅笑道:「以後就直接回東方權那邊的人就行了,誰的夫人,我不關心。」

周如令應下。

畢竟裴家主是個路痴,且只記得自己的犢子。所以手下人得機靈點。

見裴珺縱身躍下,往別處走,周如令問道:「家主,你去何處?」

「找閣主。」裴珺皮笑肉不笑道,「我倒要看看她在做什麼神仙佳肴。」

灶房前的院子,此刻十分的熱鬧,姑娘們摘桂花的摘桂花、弄麵粉的弄麵粉

「裴家主,你來了。」姜問鈺瞧見遠處不緊不慢走過來的裴珺,友好打招呼。

裴珺視線瞥向姜問鈺手裏成型的糕點,微眯起眼道:「白閣主,你這是要把扶天閣改為點心閣嗎?」

姜問鈺把手裏東西遞給溫娘子,落落大方地笑道:「是啊,把廢物點心改為賞心悅目的點心。」

裴珺似笑非笑地拉了個長音:「哦?」

「今夜之事還得仰仗裴家主幫忙,除掉司空樓對你我都有好處。裴家一直不出風頭,行事追求穩妥,這些年被司空家欺負得夠多了。」姜問鈺抬眸,看向裴珺,「聽聞裴美人喜歡抓老鼠,巧了,我也喜歡。」

裴珺不輕不重地笑了聲,雙手抱臂,冷艷的眼尾輕佻:「依我看閣主不像是喜歡抓老鼠,而是喜歡過家家。」

指的是姜問鈺大難臨頭還想着做點心呢。

「裴家主似乎不太了解我。我這個人呢,覺得自己很珍貴,所以躺平的時候就安心躺平,努力的時候就認真努力。」姜問鈺一張俏臉如春花初綻,甜笑細語道,「我的身體那麼寶貴,吃的東西自然要精挑選了。」

裴珺聽得一怔,倒是沒想到她如此坦蕩。

溫娘子端出做好的桂花糕,笑着招呼大家過來試試。

姜問鈺拿起一碟,遞給裴珺:「裴家主,試試?」

裴珺纖纖玉手拿起小塊,放進嘴裏。

甜而不膩,糯而香,還不錯。

裴珺環顧四周,指了指不遠處的瞎子,好奇道:「他在這做什麼?」

姜問鈺掃了眼修長手指把玩著笛子,一如往常懶散的談殊,輕輕啊了聲,笑盈盈道:「他在看我。」

裴珺:「……」

瞎子怎麼看?

糊弄人你也好歹拿出點誠意吧。

裴珺神色莫測地看向姜問鈺,後者彎了眼眸,笑意吟吟。

裴珺懶得管別人的事情,擺了擺手:「今夜別給我搞砸就行。」說完,雙手交疊枕在腦後,瀟灑離開了。

姜問鈺咬了口桂花糕,若有所思望着裴珺手腕綁着的紅綾。

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在裴美人的紅綾上盪鞦韆。

*

是夜,月明星稀,萬籟俱寂。

一群人悄無聲息地溜進府邸,另一群人圍在府邸周邊,正當其布好局,準備做手勢往裏沖時,他們身後傳來了輕盈的聲音。

「你們好呀。」

十來名黑衣人立即轉身,其中為首的瘦高男子正用一雙如蠶豆般的小眼驚疑地打量不知何時出現的一等人。

站在石英旁邊的少女著淡粉色的衣裙,墨髮辮成一條辮子,垂在右肩,紅色髮帶纏在墨發之中,一派天真無邪的模樣。

姜問鈺沖男子揮揮手:「司空樓,久聞大名。」

聽姜問鈺開口說話,司空樓不動聲色地倒抽了一口涼氣,盯着姜問鈺仔細看了半晌,驀地往後退了小步。

「你是……白……」

「難得。」姜問鈺手裏握著白玉笛,漫不經心地掂了掂,輕笑道:「司空家主這麼大身份的人原來也知曉我。」

司空樓面色一變,心跳如擂鼓。

白瓊!

司空樓不知自己為何被發現了,他心下駭然,但如今死到臨頭,惡向膽邊生,立即吼叫一聲:「殺!」

司空樓面目猙獰的向姜問鈺提刀砍來,冷光掠過,石英長劍已出,擋住司空樓,與之鬥起來。

司空樓的神情猙獰可怖:「石英!你不要不知好歹!」

石英面無表情,根本不搭理他,翻身側躍間,藉著力,劍勢如虹。

司空樓已經身先士卒,他身邊的人雖不明是何情況,但還是一擁而上。

場面一度混亂。

暗中的紫衣衛湧出,將其圍成一團。

姜問鈺手指悠閑地輕點笛子,輕抬眼皮,杏眸泛著盈盈水光。

「諸位是要送死嗎?」

少女清亮的嗓音無端讓人背脊發涼,揮之不去的恐懼感。

方才還殺氣騰騰的黑衣人已經成為了驚弓之鳥,一見被圍攻嚇得集體縮了縮。

司空樓與石英僵持不下時,瞄見從黑夜裏走出來的鐘陵。

原來是他!

司空樓皺緊眉,怒道:「鍾陵,你竟敢背叛我!?」

鍾陵瞥了眼他:「沒辦法,閣主給的錢太多了,我沒辦法拒絕。」

司空樓瞠目欲裂:「就為了錢!?」

鍾陵攤手:「不然呢?」

石英劍如游龍,幾個招式下,擒住司空樓,在他膝蓋踹了一腳,司空樓立即疼痛地跪在地上。

「他爹的,你們竟然敢碰背叛我!你大爺的!就為了個女流之輩!等我奪權定全要弄死你們!」

他罵罵咧咧的聲音響起,姜問鈺慢悠悠走上前,居高臨下看着司空樓。

「奪權?奪什麼權?你說的是你在東爻的那群人,還是分佈在北都的金五衛?」

司空樓瞪大眼睛看她:「你怎麼會知道!?」

「這不是很簡單的問題嘛,當然是我早就把他們端了。」

「什麼!!」

「不要大驚小怪。」姜問鈺微微彎腰看司空樓,語氣輕緩,「你說你,要謀略沒謀略,要武力沒武力,就連罵人也只會幾個詞,不要以為嗓門大就會讓人害怕你。」

司空樓向她瞪視半晌,目中生火:「你不過一介女流之輩,別以為你姓白就能做扶天閣的閣主?!扶天閣這群人真是眼瞎了,只認所謂的令牌,你憑什麼做閣主!?你不配!」

姜問鈺耐心等他罵完,手中笛子輕抵著下巴,直視司空樓道:「你知道你身為男人最大的用處是什麼?」

司空樓陰惻惻地盯着她。

姜問鈺微微一笑:「做太監。」

司空樓面色立即鐵青。

說一個男人的最大用處是做太監。

這簡直是巨大的侮辱!

一旁扣押黑衣人的鐘陵和蔡昭洋不由得感嘆。

罵得也太狠了吧。

閣主嘴真毒啊!

以後得謹慎說話,不要惹閣主生氣。

隱在暗處的裴珺卻聽笑了,望向姜問鈺的風眸多了幾絲欣賞。

司空樓常貶低扶天閣的女子,罵得不堪入目,卻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罵司空樓。

新閣主也不錯嘛。

被罵過的周如令一笑了之。

石英則習以為常。

棄暗投明者,既往不咎,負隅頑抗者,由其餘人處理。

司空樓死了,死在他曾經最看不起的女流之輩手裏,鍾陵負責把他的屍首帶回司空家。

幾位元老那邊有關老、裴珺和傷殘東方權在處理,談殊的蠱毒沒辦法再耽擱,姜問鈺翌日便前往霖州尋仲子扁了。

上次離開霖州后,她一直讓人在暗中守着仲子扁的安危,因此姜問鈺並不擔心誰會對他下手。

馬車裏,姜問鈺靠在談殊肩膀上,昨夜太忙了根本沒睡,聞着他身上的氣息,倦意一下就涌了上來,合上眼皮,睡了。

談殊感受到她淺淺入眠,漫不經心敲著笛子的手立時停頓住。

這幾日,他看不見,手又欠,兩人待在一起時,姜問鈺就讓他拿着笛子。

姜問鈺難得睡着,談殊沒敢妄動,靜靜聽着她平穩的呼吸一會,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馬車停下,姜問鈺敏銳醒來,她揉了揉眼睛,聽到談殊懶洋洋的聲音:「醒了?」

姜問鈺撩眼皮看他,眨了眨眼:「嗯,到了,我們下去吧。」

姜問鈺抓着談殊的手臂,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他的手臂線條流暢,精壯而蘊藏着爆發力。

公孫蓁和仲子扁見到他們來也不覺得意外。

照常進屋,公孫蓁在屋內給談殊把脈診治,姜問鈺和仲子扁在院子前擇草藥。

姜問鈺已經習慣性在短時間內讓自己冷靜下來,她能極快轉換情緒,儘快把不好的情緒排除掉,這樣能讓她的思緒變得清晰。

「師父,無論東方權跟您說了什麼,解不解蠱毒是我和世子的事情。」

姜問鈺輕聲細語,卻又不容置喙。

仲子扁偏頭看她一眼,少女柔和的五官上一雙瑩潤的眼睛正目不轉睛盯着他。

仲子扁嘆了聲氣:「不是為師不告訴你,而是東方權說的沒錯,此事太不確定了,風險太大。」

姜問鈺眼珠動了下:「什麼方法?」

「你還記得當初你為何會變成蘇府表姑娘嗎?」仲子扁問。

姜問鈺想了想,眸光微暗:「燕尾蝶蠱毒。」

燕尾蝶蠱毒以十年為期,在人體內存活十年便會沉寂下去,不會再給人體帶來傷害,但前期它能攝取人心智,讓人失去過往的記憶,認為世間只剩下善意。

白紫死前,給了無求生意念的白瓊種下燕尾蝶蠱毒,讓她變成了傻白甜表姑娘。

「燕尾蝶蠱毒除了是蠱毒,更是一種解毒靈物。」仲子扁道。

姜問鈺明白他的意思。

把她體內的燕尾蝶蠱毒重新喚醒,可以解談殊身上的蠱毒。

但是喚醒……

再做十年傻白甜嗎?

不可能的。

如果再做傻白甜,那就只有死路一條,也沒辦法復仇。

但如若不喚醒,談殊沒幾個月便會死於涅槃蠱毒。

喚醒,姜問鈺死;不喚醒,談殊死。

姜問鈺不會為了談殊尋死,卻也沒辦法放任他死去。

姜問鈺若有所思道:「沒有其他方法嗎?」

仲子扁搖頭:「這是目前找到的唯一法子。涅槃蠱毒的毒性很強烈,很霸道,藥物根本壓制不了,只有燕尾蝶蠱毒可以吞噬。」

姜問鈺走到桌前坐下來,雙手交疊趴在桌子上,擰眉思索。

因為太認真了,公孫蓁出來時,她都沒發現。

公孫蓁瞪了仲子扁一眼。

仲子扁跟她無辜搖頭,姜姜徒兒鬱悶,跟他可沒關係。

公孫蓁給姜問鈺倒杯茶,推到她面前,溫聲安慰道:「再想想,方法總比困難多。」

姜問鈺道了聲謝,微微坐直身子,雙手捧著茶杯,溫熱的茶水流入喉嚨。

「不能喚醒燕尾蝶蠱毒,但只有燕尾蝶蠱毒能解涅槃蠱毒。」

姜問鈺沉吟道:「如此的話……能不能把世子身上的涅槃蠱毒引到我身上?」

聞言,仲子扁驚詫道:「不行!這太危險了!」

姜問鈺說:「那就是有了。」

仲子扁緊繃着臉:「絕不行!」

姜問鈺轉動腦袋,沉靜的杏眸帶着懇求看向公孫蓁。

公孫蓁拍了拍仲子扁的手,示意他放緩神情,不要發怒。

公孫蓁坐在姜問鈺身邊,聲音放低了些:「辦法是有,但很難。」

姜問鈺眨了眨眼睫,等着她說。

公孫蓁:「談殊體內的蠱毒量不少,若是要引出,需先葯浴七日,將蠱毒趕至同一處,再以血為引,引至另一人體內。」

姜問鈺點點頭:「有什麼要求嗎?」

公孫蓁道:「這個法子的困難之處有兩個。一是另一個人體內的內力需要比談殊強。」

「內力嘛,這個我應該可以。」姜問鈺又問,「第二個是什麼?」

公孫蓁:「二是這個法子,涅槃蠱毒轉移過程引起的疼痛比發作要劇烈,若是承受不住,談殊會死。」

「那就堵一把吧。」姜問鈺目不稍瞬,渾不露退縮之意,「麻煩公孫大夫跟世子說一下藥浴和引血的方法,至於要把蠱毒引到他人身上的事情可以不告訴他。讓他自己選擇要不要冒險試一試這個法子。」

姜問鈺相信談殊會選擇一試。

也相信他真的能說到做到,會為她活下去。

要是做不到,那麼他就該去死了。

公孫蓁感嘆又無奈地搖頭。

姜問鈺這小姑娘的決心和毅力都非比尋常,怪不得仲子扁會收她為徒。

仲子扁握緊拳頭,憤憤然道:「我就說這小子不順眼吧!」

「幹什麼呢!」公孫蓁使勁扯了扯仲子扁的胳膊,「年輕人的事情,你個老頭子幹嘛老摻和?」

「燕尾蝶蠱毒吞噬涅槃蠱毒的過程可不是一瞬間的事情,這其中要受的苦,姜姜她怎麼能……」

「姜姜那麼聰明,她自是知道,也考慮清楚了才會這麼做。」公孫蓁拽住仲子扁,沒好氣道,「趕緊去準備葯浴!」

公孫蓁進屋裏沒多久就出來了。

姜問鈺起身:「世子怎麼說?」

「會嘗試。」公孫蓁抿了抿唇,憂慮不安道,「不過他問我你知道嗎,我說不知,他便說了不讓你知道。」

姜問鈺目光一怔。

「你們兩個啊。」公孫蓁嘆氣,「一個怕一個擔心。」

果不其然,談殊告訴姜問鈺,要閉關溫和醫治十天。

姜問鈺知道內情只笑着同意,她恰好也很忙,沒時間陪他。

姜問鈺沒說謊,她確實忙。

司空樓死了,她雖然沒回去,但很多事情仍然要親自出馬,斬斷禍根。

以及東爻國的事情,祝離楓跟張太后鬥了起來。

七日時間到了。

姜問鈺再度看見談殊時,他已經瘦了。

這七日涅槃蠱毒之苦是前所未有,難以想像的。

他還保留着一口氣,已經是巨大的奇迹了。對大多數人來說,第一日便熬不過,痛暈或者承受不住,求一死。

七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宛如過了一個七百年。

接下來便是血引和內力了。

公孫蓁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談殊,又看向姜問鈺,臉色凝重道:「姜姜,涅槃蠱毒附強,血引的同時需要你運行內力。引至你體內后,涅槃蠱毒會現在你體內發作一次,才會慢慢地被你體內的燕尾蝶蠱毒吞噬。」

再之後,談殊能不能撐住就又是一個問題了。

姜問鈺點點頭:「我知道。」

說完,她不假思索拿起匕首劃破自己的手腕。

公孫蓁心中彷彿壓了塊岩石,眼皮一直跳個不停,但也沒辦法,只能繼續。

不知過了多久。

帳幔里,姜問鈺躺在床榻上,蜷縮成一團,頭髮散亂,眼睛閉着,額間臉上脖頸處……不斷冒着冷汗。

姜問鈺皺緊眉頭,從床榻上爬起來,一頭扎進了提前讓公孫蓁準備的浴水裏。

深秋,四面八方冰冷的水包裹住姜問鈺,她手腕的傷已經包紮過了,沒有再流血。

燕尾蝶蠱毒不會引起疼痛,是溫和的,但涅槃蠱毒卻會引起錐心刺骨般的劇痛。

水裏,姜問鈺咬緊嘴唇,痛得她把唇都咬破了,一絲鮮血漂浮在水面上。

沉寂,無盡的沉寂。

因為承受過靈魂的折磨,身體的痛苦於她來說變得很渺小。

姜問鈺腦海里浮現起了,當年國破后,白紫和陸湛還笑臉相待。

他們一家三口用着晚膳。

白紫喂白瓊喝一碗苦藥湯,白瓊昏睡了過去。

再度醒來時,白瓊要去找父皇和母后,看見的卻是屍體已經涼的陸湛和正拿簪子刺進脖子的白紫。

剎那,鮮血溢出,生命消散。

那抹紅,像是無數根針刺進白瓊的眼睛和心臟。

白紫撐著最後的一口氣,給白瓊留了遺言。

好好活下去。

勿念,勿歸。

還有最後一句話,白紫沒有說完。

她說:「不要報仇。阿瓊,你是我全部的心意,我只願你今後喜樂過一生。」

白紫的模樣愈發清晰,她常穿着一身紫衣,五官明艷,挺拔的鼻子上有一顆小小的痣。

白紫此生無怨無悔,唯一所念的只有尚年幼的女兒。

白紫沒有當過別人的女兒,她出生的時候父母已雙亡,所以她不知道做人女兒是什麼樣子。

而母親這個角色是極其複雜,極其不好做的。

白紫是第一次做母親,她想把最好的都給白瓊。

卻忘記問白瓊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白瓊自幼心智成熟,聰穎過人,親人是她心底里唯一的避風港,唯一的軟肋,因此她不會拒絕白紫和陸湛塞過來的一切東西。

他們都是第一次做彼此的親人,他們都在為對方考慮,卻忘記了去詢問對方的想法。

……

姜問鈺緩和過後,破水而出,全身都在滴水,她抹了把臉,碰到嘴唇,有點疼痛。

姜問鈺換完衣裳,擦乾頭髮出來,公孫蓁端著葯湯走了進來。

「我體內的蠱毒發作是不是連世子平日的一半都沒有?」

公孫蓁道:「確實不到一半,你體內的燕尾蝶蠱毒減輕了不少涅槃蠱毒發作引起的劇痛。」

姜問鈺若有所思。

這可不是一般的疼痛,談殊他每次還能裝得跟個沒事人一樣,他可真會裝啊。

姜問鈺喝一口葯湯,苦味在舌尖瀰漫開,她皺巴著小臉道:「好苦啊。」

公孫蓁被她逗笑了:「葯怎麼可能不苦,良藥苦口利於病。」

「不利於心。」姜問鈺說。

公孫蓁笑眯了眼:「你這小丫頭真是稀奇,剛受過苦,還能跟我開玩笑。」

姜問鈺笑盈盈道:「因為公孫大夫醫術高超,讓我很快就沒事啦。」

公孫蓁:「你就是嘴甜。」

姜問鈺:「我可沒有騙你噢,我覺得公孫大夫的醫術比子扁師父的要高很多。」

公孫蓁笑道:「這話可不能讓你師父聽到。」

姜問鈺立即雙手捂嘴,做出閉嘴的動作。

愁眉苦臉的公孫蓁見到姜問鈺后變得笑容滿面了。

「談殊還沒醒來,他被涅槃蠱毒折磨了三年,這孩子命也真是苦。」

姜問鈺好奇道:「命苦?」

「談殊沒跟你說過我是怎麼跟他認識的嗎?」

「沒有。」

「是差不多十二年前了。」公孫蓁道,「候夫人曾經是名女將軍,收復城池,英勇善戰的女英雄。我當時路過軍營,恰逢候夫人受重傷,便去瞧了瞧。」

「候夫人和談殊渾身浴血,那會兒談殊還是個小少年。候夫人躺在簡陋的床上,小少年站在一旁,站姿挺拔如松,看起來傷勢極輕,所以我先給候夫人醫治,再給小少年看。但其實,小少年身上的傷萬分嚴重,有幾處骨頭都斷裂了,他忍着劇痛硬是站了一個時辰。」

「起初我以為這孩子沒有痛覺,但發現並不是,他似乎受傷習慣了。甚至說,疼痛在他看來並不算什麼。」

「三年前中了蠱毒,談殊也沒主動尋過醫,宏光方丈找到我,我才開始給他尋求解藥。」

「明明是正當好,意氣風發,鮮衣怒馬的年紀,他卻沒有求生的意志。」

姜問鈺聽得轉了轉眼珠。

公孫蓁伸手摸了摸姜問鈺的腦袋,寬慰笑道:「禍福相依,好壞總一半一半。十日之期要過去了,談殊還沒醒來,你去看看他吧。」

姜問鈺點點頭。

這兩日,姜問鈺偶爾跟石英會面,偶爾會去看談殊。

房裏沒有點燈,黑蒙蒙的,姜問鈺點燃一盞燈,藉著昏黃燭火,她看清了談殊的樣子,臉色蒼白,雙眼緊閉,薄唇泛烏。

姜問鈺有片刻的心焦如焚,她握住談殊的手。

男人的手指僵硬冰冷,貼在臉上,姜問鈺眼眸不由得淚光閃動。

太冷了。

都要把她凍哭了。

為了避免自己被凍哭,姜問鈺眨了眨眼,散去心酸的情緒,她放下談殊的手,手指摸他脈象,緊皺的眉頭緩了點。

沒有之前兇險了。

姜問鈺手握著談殊的手塞進被窩裏。她趴在床邊,睜著杏眸,凝視他的臉。

蠟燭靜靜地燃燒,燭光一點點弱下去。

次日,日光透窗紗落到屋裏,姜問鈺猛地醒來,手探了下談殊的脈搏,確定還在跳動,鬆了口氣。

姜問鈺抬手揉了揉眼睛,手指卻沾到液體。

她什麼時候哭了?

姜問鈺目光定在談殊臉上,意識淺淺清醒,手抓住衣袖擦掉臉上的淚水,又盯着談殊看了一會兒,最後實在忍受不住苦藥味,俯身在他臉頰親了下便離開了。

姜問鈺的關門時候,躺在床塌的青年喉結幾不可察地滑動了下。

-

姜問鈺回到府苑,石英見她臉現倦怠,微微皺眉:「你昨晚沒睡?」

姜問鈺打了個哈欠,含糊道:「做賊去了。」

石英:「賊?」

姜問鈺朝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採花賊。」

石英:「……」

進屋。

石英拎起茶壺,邊給姜問鈺倒茶,邊說:「東方權最近在利用東爻的扶天人給祝離楓傳消息。」

「什麼消息?」

石英頓了頓,道:「說你跟北都武侯府世子關係斐然。」

姜問鈺一手轉着茶杯,一手支著腦袋,輕笑道:「他倒是擅長煽風點火。」

石英不知他們三人的淵源,好奇道:「東方權是站在哪邊的?」

「他是站在他自己那邊的。」姜問鈺不疾不徐道,「東方權的老爺子死於祝離楓手裏,他也想報仇,但是祝離楓這個人很難對付,所以東方權想利用我對付祝離楓。」

「現在東爻形勢如何?」

石英道:「贏面基本在祝離楓身上,他估計要拿下東爻國,坐東爻的皇帝了。」

姜問鈺彎眼一笑:「我們的人呢?」

石英:「基本安排妥當。」

姜問鈺舉起雙手,伸了個懶腰,歪頭笑道:「太好了,江湖兒女,果然驚喜多多。」

-

姜問鈺一身苦藥味,沐浴換洗后和石英出了趟門,再回來時,慢悠悠到書房,寫了信,用鷹傳出去。

姜問鈺回到屋子,側着身子趴在桌案上,瞥見衣袖不知何時沾上了墨跡。

她小小聲道:「啊,剛做的新衣裳呢。」

不過,她暫時沒力氣去想這些。

困了。

姜問鈺迷迷糊糊趴睡著了,沒多久,她聽到細微的聲響。

姜問鈺驀地睜開眼,視線里不期然出現在熟悉的面孔。

「世子!」姜問鈺驚喜道。

談殊把周身的苦藥味洗乾淨后,便迫不及待地來見她。

姜問鈺站起身,談殊朝她走近,他隨意地把椅子撥到旁邊,攬住她的腰把人抱上桌案。

姜問鈺剛醒本就有點懵,他的動作又利落,她還沒看明白,人已經坐在案台上。

這個高度,姜問鈺要比談殊高一點點,她微微垂眸,茫然望着青年。

他原本稜角分明的五官因為瘦了,此刻顯得更深邃俊朗,微勾的眼尾仍然是熟悉的慵懶和漫不經心。

談殊撩起眼皮,目光掃過姜問鈺修長凝脂的頸,俯身輕嗅,她身上那股清淡的香味,令人滿足。

姜問鈺杏眸恢復清明,手臂搭在他肩膀上,輕聲道:「你什麼時候醒的?」

「兩個時辰前。」談殊幽黑的眼瞳凝視着她,答道。

「第十一天。」姜問鈺湊近,撞了下他的額頭,「你是掐準時間醒來的嗎?」

輕輕一撞讓談殊眨了下眼。

她的觸碰像一汪春水,會讓人不知不覺沉淪其中。

談殊看進那雙黑亮的眼眸,笑得蠱惑:「我想你了。」低沉散漫的聲音撩撥著人。

姜問鈺怔了怔。

她正要算賬呢,沒事說什麼膩歪情話,這讓她怎麼算下去?

「我可……」

姜問鈺話還沒說出口,突如其來的灼熱氣息,堅硬觸覺讓她不由得哆嗦了下。

談殊輕咬姜問鈺雪白的脖子,她線條漂亮的脖頸立時緊繃起來。

「世子……」姜問鈺顫聲道。

談殊微仰頭,薄唇印在她開闔的櫻唇上,輕而易舉地掠奪甜美。

他比以往要霸道,姜問鈺有些招架不住,接近窒息時,談殊鬆開她,細細吻着她的臉蛋和耳朵。

一番驚喜,因為一場令人心跳加快的親吻得到了落實。

沉下來的心,又提起來,如今漸漸回到原先平衡的位置。

姜問鈺喘息過後,思緒變得清晰,也冷靜了下來。

眼下扶天閣塵埃落定,談殊身上的蠱毒也好了。

她該啟程去東爻了。

不能再繼續耽擱。

姜問鈺敏感地縮了縮脖子,小聲道:「世子,你明日回都城,好不好?」

談殊親吻她側脖的動作一頓,抬頭直視她:「你要丟掉我?」

「沒有。」姜問鈺垂眸看他,「都城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明安登基,江山不穩,現在他們估計人心惶惶。」

談殊嗯了聲:「我們一起回去。」

「我要去東爻。」姜問鈺沒瞞他。

談殊說:「我跟你一塊去。」

姜問鈺一口拒絕:「不行。」

談殊心緒稍沉,摟住姜問鈺腰肢的手握拳,青色的血管從他蒼白的手背上條分縷析地露出來,幾欲破皮而出。

談殊問她:「為何?」

他的聲音冷淡又克制。

姜問鈺答得有理有據:「在沒有你之前,我就做好了去東爻的打算,之所以留在北都並不是因為誰,而是我需要時間佈局和成長。現在時間已經夠了,我不會再留在北都做表姑娘。」

「我的決定不會因為任何人改變。東爻是東爻,北都是北都,你是北都的世子,是武侯爺的世子,你不能干涉東爻的事情。」

姜問鈺不可能會為了任何人停留。

她要報仇雪恨,她要向前走,她要自由。

「還有件事我沒告訴你,我現在跟你坦白,給你下蠱毒的主意是我告訴祝離楓的。」姜問鈺平靜地說,「所以現在幫你解了蠱毒,也算是為曾經任性的我減少了一樁惡事。」

這就是為何很久以前阮秋問她,「你覺得武侯府的世子發現你的身份,還會留着你嗎?」

白瓊凡事均會與祝離楓說,包括國子監里學到的治國理念,因此當祝離楓問白瓊,如何能輕易把北都國攻下來時,白瓊告訴他了。讓武侯爺跟皇族鬥起來,讓北都內訌,分崩離析。

談殊臉色已經沉了下來,但不是因為蠱毒。

而是因為少女水潤黑亮的杏眸清晰倒映着他的模樣,明明滿眼都是他,可是一字一句、一舉一動卻又在把他推開。

「都城需要我,明安需要我。」兩人目光相接,談殊問道,「那你呢?你就不需要……」

姜問鈺說:「不需要。」

她答得毫不猶豫,十分乾脆,沒有迴旋的餘地。

談殊漆黑的眼珠動也不動盯着姜問鈺,心頭灼燒一般的熱意瞬間冷了下來。

姜問鈺眼神也不閃躲,坦然注視他。

屋內陷入了死寂。

須臾,外屋傳來敲門聲。

「有要事。」

是石英。

姜問鈺沒再跟談殊面對面無聲對視,從桌案跳下來,去打開門。

石英一眼便瞧見站在屋內氣質冷沉的青年,立時噤言。

至於青天白日,為何會有一個男子在姜問鈺屋內。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姜問鈺的事情,石英也不問。

姜問鈺扭頭看向談殊,朝他歪了下頭,示意先出去。

他們是不歡而散了嗎?

談殊倚靠廊柱,屈起一條長腿,坐在長廊盡頭,思考這個問題,然而他從白天坐到黑夜,都沒得出個所以然來。

皎潔月光傾斜而下,滿園木芙蓉花已然凋謝了。

悄無聲息地開花,悄無聲息地凋謝。

忽然一陣凜冽寒風襲來,鑽進了談殊的骨縫,他第一次覺得冷得刻骨銘心。

談殊常覺得世間沒有意思,他在朝廷、在江湖混了許久,於生死徘徊過無數次,也承受過涅槃蠱毒的折磨,可還是覺得世間一切與他無關。

漠視天下萬物,傲慢、不可一世、桀驁不馴。

談殊年幼時隨侯夫人到寺廟認識宏光方丈,他問宏光:「我是誰?」

宏光方丈高深莫測地說:「此答案需世子親自去尋找。」

幼年談殊問:「去何處尋?」

宏光方丈道:「四方天地。」

於是,幼年起談殊便頑劣地走遍河山各地,四處隨着武侯爺打仗,到後來,中了涅槃蠱毒,他還是沒找到答案。

談殊不僅目中無人,也目中無物。

人們趨之若鶩的權勢財富,他內心也毫無波瀾,生死於他不算什麼,作為武侯爺的後代,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為了天下和平,百姓安康嗎?

談殊見過流離失所的百姓,他沒任何感觸。

同情心這東西談殊沒有;求生的意願他也沒有;貪慾貪權他也沒有……

他似乎什麼都有,卻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蕭元頌常常說:「長妄兄,你這麼無欲無求,比和尚還要出世,你是要成仙了吧!你該不會真要去出家了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談殊存在於世間,卻又幾乎不存在。

世上唯有一個姜問鈺,帶給他的喜怒哀樂都如此真實,如此刻骨銘心。

他氣如遊絲時,陷入筋疲力盡的昏迷不醒時,心裏堅定地想着:「我不會死的。我不能死。過往戎馬倥傯,江湖陰險,無數次刀劍下,炮火里,都沒弄死我,姜問鈺還沒能睡好覺,世上有那麼多人想找她麻煩,想讓她死,我豈能……」

談殊可以為很多人死,卻只會為了姜問鈺活下來。

他只想活在有姜問鈺的人世間。

不遠處樹林騷動,談殊一雙眼如寒星掃了過去,與此同時,抬手將一顆石子擲去。

只聞一聲痛乎,薛無涯的腦袋從樹葉里冒出來,呆愣又無辜望着談殊。

「你怎麼在這?」談殊皺着眉端詳他。

薛無涯木訥道:「主子寫信讓我來的。」

寫信……看來是姜問鈺模仿他的字跡給蕭元頌寫的信。

談殊冷笑了聲。

她凡事都考慮好了,卻唯獨沒有考慮過他會為她醒來。

談殊冷冷地吩咐:「從現在開始你不用跟着我了,跟着姜問鈺去東爻,不能讓她受傷,也不能擾她睡眠。」

薛無涯搔了搔頭皮,分外不解,他何時擾過表姑娘的睡眠了?

但還是應了。

「是!」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就算了,薛木頭也快要被燒了,真是天降無妄之災。

後半夜,暴雨如注,雷聲轟鳴。

閃雷劈在屋外,照亮屋內坐在桌前的身影。

談殊幽黑的眼珠望着窗外,竹林被風雨拍打,嘩嘩作響。

不知她睡得怎麼樣。

談殊抬手揉了揉眉心,想去找姜問鈺,但起身那瞬,少女毫不猶豫說「不需要」的畫面突然浮現在腦海里。

他自嘲笑了笑,又坐了下來。

風雨猛烈,熱切與焦躁像藤蔓般瘋狂生長,緊緊纏在心頭。

談殊就這麼靠着椅背,視線漫無目的望着窗外,想了姜問鈺一宿。

一夜未眠。

清早,談殊把心底的躁意和周身戾氣壓下去后,想去尋姜問鈺一塊用早膳,然而屋子卻空蕩蕩。

她離開了。

迅疾地離開了,沒有打任何招呼。

像是怕極了他會纏住她,不讓她走。

談殊剛壓下去的躁意和戾氣霎時洶湧而來。

他對她來說到底算什麼?

說喜歡他的人是她。

說不需要他的人也是她。

談殊不知道自己對姜問鈺來說究竟是什麼。

她只有在很開心的時候才會放下戒備、毫無顧忌地對他說些令人心動的話。

而她說謊的時候沒有絲毫的破綻。

談殊腦子已經開始錯亂了。

哪些真,哪些假,似乎分不清楚了。

姜問鈺說喜歡他的情意,說要跟他白頭偕老的承諾,兩人牽手擁抱親吻的甜蜜,彷彿只是涅槃蠱毒帶來的一場美夢。

如今,涅盤蠱毒解了,夢也就碎了。

支離破碎的美夢像是被摔碎的瓷器,每一塊都狠狠扎進談殊的心臟,令他痛不欲生。

他遠比他所想的還要喜歡姜問鈺。

-

昨日阮秋緊急來信,祝離楓把張太后活抓了,東爻形勢嚴峻。

姜問鈺和石英便刻不容緩,策馬疾馳至皇城,路途遙遠,姜問鈺和石英尋了間客棧休息。

「不用解決?」石英問。

指的是一路跟着她們,神出鬼沒的薛無涯。

姜問鈺說:「把他扯過來一起用膳吧。」

石英頷首,握著佩劍走向三桌外正埋頭苦吃的薛無涯,她單手拎住他的后領:

「過來。」

薛無涯瞪着一雙木然的眼睛,嘴裏還塞著饅頭,煞是不解。

姜問鈺單手撐著下巴,好整以暇看着薛無涯問道:「你為何要跟着我們?」

薛無涯訥於言語,慢吞吞答:「主子讓跟着的。」

姜問鈺覺得談殊一時半會醒不來,她又要離開,便讓蕭元頌派薛無涯去守着他。

畢竟談殊這人仇家可不是一般多,要是被發現昏迷不醒,豈不是會死無葬身之地。

姜問鈺搭在桌上的手指輕輕叩著,目光打量了薛無涯一番,輕聲道:「你回去吧。」

薛無涯獃頭獃腦道:「不行。」

姜問鈺:「理由。」

「主子讓我跟着表姑娘保護表姑娘。」

「不用。」

薛無涯耷拉腦袋,像是個抗拒交流的孩子:「我不回去。」

回去主子肯定罰他。

小二端菜來,桌面滿是美食佳肴。

姜問鈺屈指敲了敲桌子,輕描淡寫道:「吃完這頓就別再跟着我們。」

薛無涯吃了幾天饅頭,早就饞壞了,根本聽不到姜問鈺的話,忙進食。

姜問鈺也不管他聽進去沒有,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吃東西。

吃完后,姜問鈺和石英走在前面,薛無涯在後面保持一定距離緊跟着。

石英:「需不需要把他打跑,或者甩掉?」

姜問鈺走在嘈雜人群里時,偏頭正欲回答石英的話,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世子!」

她回頭看去,只見小商販前,一個頭髮全白,滿臉皺紋的老人手握著柿子,不停喊道:「柿子!柿子!新鮮的柿子!」

姜問鈺恍惚地眨了下眼。

柿子,不是世子。

「怎麼了?」石英見她敏銳往後瞧,以為是發現異樣。

「沒什麼。」姜問鈺回過神來,「別管薛無涯了,愛跟着就跟着吧,只要不妨礙我們就行。」

石英沒意見。

-

北都國,都城。

新帝登基已有數月,這數月各處常有不怕死的調兵試圖動亂,均按謀反論處置。

談殊回來后,跟蕭元頌輾轉各處穩定軍心,減少霍亂,穩定民心。

新帝尚年少,有丞相和太傅輔佐,宏光方丈時常進宮同明安閑聊,但明安最高興的莫過於親眼見着談殊的那一瞬間了。

至於為何是一瞬間,因為不知天高地厚的師兄一開口就容易讓人窩火。

「喲,出息啊。」談殊不怕死地進御書房就是這麼一句,語調漫不經心,「以後不能叫你師弟了。」

穿着龍袍的光頭皇帝明安恨不得哭得稀里嘩啦跑向談殊,可是他是皇帝,不能這樣子干。

同樣,他也要有風度。

明安不是古怪的師兄,他能原諒師兄的古怪。

要說這皇家李家對武侯爺一家就從沒好過,明安知道自己也姓李后,對師兄深感歉疚。

「師兄。」明安把太監和宮女都支出去,跟談殊坐在椅子上,喜悅肉眼可見,「我還以為你死了。」

談殊心想還不如死了呢。

死了化成鬼纏在姜問鈺身邊,她察覺不到,也不影響她睡覺。

不過只要姜問鈺還活着,他死了,進陰曹地府,也會硬爬上來。

「師兄,你不高興嘛?」明安把茶盞推給談殊,眼巴巴望着師兄的表情,覺得冷得要命。

「沒有。」談殊骨節分明手指端起茶盞,喝了口,放下來,「這什麼?」

明安說:「這是樓蘭進貢的茶,據說是他們那邊特有的茶,喝起來甜淡清爽。」

談殊指節敲了兩下,輕掀眼皮:「還有嗎?」

明安:「師兄是要茶葉嗎?」

談殊嗯了聲。

「有的。」

明安喚太監去拿了兩包過來,談殊掂在手裏,垂眸不知在思索什麼。

「師兄你有看見姜姑娘嗎?」明安閑聊中,忽然問道。

談殊半聳的眼皮抬了起來,神色莫測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明安道:「姜姑娘上回給我做的荷包不小心被我搞壞了,我想請她再幫我做一個。」

主要是那安神香真有用,明安聽太傅嚷嚷聽得頭疼的時候,聞一聞就能靜下心來了。

談殊冷笑道:「沒看見。」

有的人都沒有荷包,你還弄壞了。

不知好歹的小子。

明安失望地哦了聲,接下來就是談殊檢驗他練武,練得如何了。

明安本來還想着,他做了皇帝,師兄應該會手下留情,沒成想打得更狠了。

「師兄!」明安摸著腦袋,喊道,「你怎麼下手那麼重?」

談殊懶聲道:「是你不加以勤練,武功退步了。」

明安:「……」

師兄又開始顛倒黑白了。

儘管師兄很可惡,但明安還是很喜歡跟師兄相處。

無論是小和尚明安,還是皇帝明安,師兄對他的態度都沒有一絲改變。

這讓明安很開心。

談殊被明安以皇命求着在皇宮待到了傍晚。

傍晚時分,談殊從皇宮離開,在宮外的深巷偶然看見兩道飛魚服的身影。

晦氣。

談殊微冷的餘光散漫地掃過去,與謝之危陰鷙的目光相撞。

談殊嘴角倏地勾起惡劣的笑意,不緊不慢走過去。

一旁的陳聲連忙行禮:「世子爺。」

談殊看着謝之危,徑直問道:「當日斷崖那箭是你射的?」他的語氣隨意,氣息卻冷沉。

謝之危心臟狠狠一跳。

談殊知道?

他看到了!?

「不知世子爺所說何事。」

現今局勢對謝之危並不利,當夜事宜的李招夷和李景恆已經死了,只要他死咬着不承認,談殊又能耐他如何。

「哦?不知道嗎?」談殊慢悠悠地反問。

謝之危尚未來得及回答,猛然間身上襲來一股力,他被談殊一腳踹出,凌空摔入花叢之中,跌得頭暈腦脹。

謝之危和陳聲都沒想到談殊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還是在皇宮前面!

陳聲飛快跑過去扶起謝之危。

謝之危剛站起來,談殊又是一腳踹在他腿彎處。

謝之危吃痛,跪坐在地,緊接着談殊又是一腳踹在他胸膛上。

一連三腳,談殊下手又黑又狠,謝之危痛得五臟六腑彷彿都裂開了,斜躺在地,喉間卡著一口血。

談殊一腳踩在謝之危膝蓋,居高臨下看着他:「現在知道了嗎。」

他點漆的黑眸里儘是嘲弄之意。

陳聲見謝之危被逼得毫無還手之力,拔出綉春刀便要砍去,忽而,遠處襲來一把飛刀,雙刀相擊的聲音響起,他手中的綉春刀被打飛了出去。

蕭元頌拿着一把摺扇,一派玉樹臨風的模樣,笑嘻嘻走過來:「長妄兄啊,打架怎麼能不叫我呢?」

談殊銳利的眼眸凝神盯着謝之危,聲音冰冷:「箭是不是你射的?」

謝之危心中怦怦亂跳,還是強自鎮定:「你要殺了我?」

在謝之危看來,談殊定是不敢殺他的,談殊沒有理由,也沒有借口可以殺他。

證據早就沒了。

謝之危想到這裏,露出猙獰可怖的面目:「我可沒動手殺你,想讓你死的是李招夷,是李景恆。」

「你以為我沒有證據。」談殊踩在謝之危身上的腳用力,壓得謝之危難以呼吸,「當日在懸崖邊有人看見你們錦衣衛了。」

謝之危心霎時慌張,覺得談殊一定在欺騙他。

蕭元頌溫馨提醒:「長妄兄說的沒錯哦。」

謝之危腦子飛快轉動,艱難道:「我們要殺的並不是你,而是一位亡國公主殿下。此女子膽大妄為,竟敢闖入王府謀殺五殿下。」

亡國公主殿下不過一條本該亡的命,而他謝之危可是朝廷錦衣衛指揮使,孰輕孰重很明顯。

談殊腳下又是一個用力,硬生生踩斷謝之危一根肋骨:「你找死。」

謝之危不知他突然發什麼瘋,痛不欲生,一口哽在喉間的血涌了出來。

「聽到一個名字就這麼激動,難不成你看見通緝令,喜歡那位亡國公主?」謝之危冷傲的眉眼滿是嫌棄,「呵,不還是男人,三心二意,鈺兒絕不會喜歡你這般三心二意的人。」

「把通緝犯說成是公主,以為能騙得到我?」談殊看着謝之危,眼尾勾著蔑視,宛如俯瞰地面螻蟻,「廢物。」

「不過有一點你確實沒說錯,我是喜歡公主殿下。」

談殊怎麼知道通緝犯不是亡國公主的?莫非他見過?而且還喜歡……

謝之危想起那夜斷崖熟悉的身影,心中猛地冒出一個想法,難以置信瞪着沉冷的青年。

談殊瘋了吧!?

鈺兒怎麼可能會是……

「你說鈺兒是亡國……不可能!」謝之危自言自語道,「她性子膽小懦弱,一心只想討好我,不可能……」

話沒說完,便被談殊腳下使力又踩斷了一根骨頭。

「你自以為是的話讓我覺得噁心。」

骨頭格格作響,謝之危痛得幾欲暈去。

「用你愚蠢的腦子去評價她,你也配?」

談殊一腳踩過地上的綉春刀,綉春刀受力向上飛,談殊反手握住,隨後凌厲的冷風飄過,鮮血染紅了花叢。

陳聲看見謝之危被廢了一條胳膊,場面尤為慘狀血腥,而謝之危受不住已經昏厥了。

談殊將綉春刀丟掉,神色沉穩,嗓音冷漠:「謝之危蓄意謀殺陛下,罪大惡極,抓入大理寺。」

陳聲聞言,登時睜大了眼睛。

血口噴人!!

蕭元頌招來兩個士兵,把謝之危拖走了。

很顯然,方才什麼證據證實都是假的。

蕭元頌跟陳聲說話間,談殊已然轉身離開,蕭元頌見他走遠了,立即叫人把陳聲帶走,拔腿跟上去。

「長妄兄!長妄兄!」蕭元頌跑着追上去,「你走那麼快趕着投胎嗎?」

談殊沒搭理他,依舊目不斜視往前走。

「我怎麼覺着你回來后變得冷漠凶戾了,」蕭元頌興緻勃勃地追問,「是不是跟姜姜姑娘吵架了?是不是?」

「如果是,那肯定是你錯了。如果不是,那還是你錯了。」

「到底什麼事情啊,你們因為什麼吵起來了啊?跟我說說唄。」

嘰嘰喳喳個不停。

談殊望着天際西落的紅紅落日,橘黃的光照在臉上,他的神色沉穩,眉眼間卻寒意清冷:「沒有吵。」

姜問鈺還不如跟他吵一架呢。

這樣子至少他還能有話說,一句『不需要』直接把他的路堵死了。

蕭元頌:「誰信啊?」

任蕭元頌如何費口舌,談殊都沒再搭理他。

要說這世子爺當真是殺神附體,把朝廷當成戰場使,戰意累累,把想暗中對新帝使絆子的人一波又一波地連根拔起來。

雷厲風行,行事果斷得讓太傅都為新帝捏了把汗。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拔新帝這棵小白菜了呢?

然而,並沒有拔掉。

世子爺隔幾日便拉上新帝到軍營,看樣子是要徹底把兵權和軍心交給新帝。

談殊心口堵得慌,隨着一日又一日過去,慌張的情緒越發強烈。他各處找人打,比文比武,搞得連自稱是他最好朋友的蕭元頌都不敢登門拜訪了。

這日,冷清清的武侯府來人了。

談殊用黑布條綁在腦後,蒙眼射箭,咻咻咻,三根箭矢釘在靶子中心。

眼睛看不見的時候其餘感官,聽覺、嗅覺都會變得靈敏,談殊冷不防想起了他瞎的時候,姜問鈺說過的話,身上的味道。

越想心裏的躁意就越重。

談殊每次閑下來總能想起姜問鈺,他已經盡量不讓自己閑下來了,但還是控制不住想她。

姜問鈺,無半點摻假的,帶着刺的名字。

「世子爺,有位名叫公孫蓁的大夫上門求見。」雲酈忐忑走上去。

談殊抬手扯下布條,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淡聲道:「請她進來。」

正堂里,茶香四溢,霧氣從茶杯瀰漫開來。

公孫蓁先給談殊把了脈,蠱毒已經基本消盡了,又掏出一封信遞給談殊。

「此信是姜姜留下的,說是等你醒了給你。」

談殊醒來后,公孫蓁忙着各種檢查,確認沒什麼大礙后,談殊一刻也沒停留就走了,信一直到現在才有機會送出來。

談殊眼神微凝,客氣送走公孫蓁后,盯着手裏的信,一時不知該不該拆。

掙扎沒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拆開了。

這信是姜問鈺以為談殊會在她離開之後才醒來,怕他去東爻國尋她特地寫的。

信里的意思跟她說的話差不多,但又不一樣。

信里姜問鈺沒有說不需要他,而是說了讓他不要去尋她,她解決完恩仇,會回來找他。

會回來。

三個字印在談殊心裏,讓他反覆琢磨。

談殊長指有一搭沒一搭敲著桌面,靠着椅背的姿勢不知不覺變得輕鬆了。

至少,姜問鈺說了會回來找他。

說明她心裏對他也是有所留戀的。

談殊心底里的躁意就因為一封信,因為姜問鈺的幾句話全散了。

同時,想見她的慾望被瞬間放大,無限放大。

談殊壓不住思念。

思念是痛苦與甜蜜交織著,讓他甘之如飴。

談殊當即決定前往東爻皇城。

他從未如此想見一個人過,也從未如此衝動過。

心急如焚。

思念如烈火將他燒得一乾二淨。

行駛千里萬里,只為見心上人一面。

-

東爻國,皇城。

民心動蕩,百姓流離失所,姜問鈺坐在椅子上,烏黑純凈的眸子盯着手上的傷口。

昨夜試圖潛入王府,卻被暗中的護衛發現了,還好她反應得快,連忙拉石英跑了。

祝離楓在東爻是很難殺死的,除去他身手不凡,還因為他身邊有太多像是悟真和尚這般武藝高超,出手毒辣,不計生死的人。

就算祝離楓奪權失敗了,他也能全身而退。他給自己留了很多條退路。

大夫替姜問鈺包紮好,姜問鈺指尖抓着冰冷的笛子,溫聲軟語道:「大夫,會留疤嗎?」

大夫道:「不要碰水,及時換藥就不會。」

姜問鈺道了聲謝,她也知道要注意的事情,但是她自己能不能注意就不清楚了,所以才問了一句。

姜問鈺跟石英用膳,吃得慢騰騰,說了近日情況,以及陸璇會過來。

姜問鈺若有所思地點頭。

-

談殊馬不停蹄行着,幾乎沒怎麼休息。

皇城外,硝煙四起,他正要進去,卻迎面碰見了站在城牆偷偷摸摸的薛無涯。

兩人隔空對視,薛無涯二話不說,轉身就跑。

談殊縱身躍起,幾個橫飛,攔住薛無涯的路,他一臉冷漠,忍不住磨牙道:「姜問鈺人呢?我讓你寸步不離守着她,你給我守上天了?」

「沒上天……還在地上……」

沒辦法,主要是表姑娘人太好了,經常給薛無涯投喂,完全拿捏了一顆獃子木楞的心與腦

薛無涯已經改為表姑娘做事了。

談殊恨鐵不成鋼,惡狠狠瞪了他一眼。

最忠心,智商僅對談殊開放的薛無涯向來是談殊認為最靠譜的。

薛無涯就算自己死,也絕不會違背指令,也會保護好姜問鈺。

哪曾想,這呆小子沒死,叛主了。

薛無涯欲哭無淚,喪著臉垂下腦袋,「表姑娘在將軍府別院。」

談殊咬咬牙,沒時間算賬,他來過幾次皇城,對這裏也熟悉,飛身忙趕去找人了。

薛無涯七上八下的心也終於緩緩垂落了,繼續去乾薑問鈺吩咐的事情,完全無視自己主子。

黑雲壓城,狂風驟雨呼嘯而至,正月本就寒冷,一場帶着寒氣的雨襲來,讓本就冰冷的皇城似墜入冰窖里,凍得人發抖。

姜問鈺正坐在屋檐下的鞦韆,慢悠悠晃動着。

她望着前方被雨水拍打的樹,陷入了短暫的思索。

不能讓祝離楓待在王府,得把他趕出來,趕出來才好殺。

去哪裏好呢?

在姜問鈺發愣時,耳畔忽響起細微的聲響,她扭頭看去。

只見瓢潑大雨中,急風暗色里,一個身形頎長挺拔的男人緩緩從暴雨走了出來。

姜問鈺目光怔了下,那道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

姜問鈺瑩亮的杏眸倒映出走近的男人,他渾身被雨水淋濕,俊臉滿是水痕,濕發粘著肌膚,神色沉冷,在噼啪作響的大雨里朝姜問鈺走來。

有那麼一瞬間,姜問鈺想起了山崖底下,他醒來時,兩人對視的畫面。

但也只是一瞬間,她很快冷靜下來。

姜問鈺想開口,張了張嘴,有些乾涸,沒發出聲。

談殊走到姜問鈺跟前,半蹲下來,仔細打量她一番,看見她手上纏着的繃帶,神色愈發沉冷。

「怎麼傷的?疼不疼?」

他全身濕透,身軀冰冷,沒敢碰她。

姜問鈺呆楞望着兩個月多沒見的男人,心裏騰出一股酸澀,她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眸光轉動,語氣帶着點質問道:

「不是說讓你先不要找我嗎?」

談殊與她對視,沉聲道:「我不是來找你的。」

姜問鈺:「那你來幹嘛?」

談殊深深地看着她:「我來看我種的花。」

種的花?

姜問鈺反應過來,他指著的是那日在山洞裏,她跟他表明心意說的話——

「談殊,你在我心裏種了朵花。」

姜問鈺握著鞦韆盪繩的手不自覺攥緊了些,須臾,她說:「看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鐵石心腸的姜問鈺,理智倔強的姜問鈺,目標清晰的姜問鈺,讓談殊又愛又恨的姜問鈺。

「誰說我要走?」談殊語氣帶着點弔兒郎當,懶洋洋道,「花可不好養,我得留下盯着,不然某人把我種的花養死了,我上哪找說法。」

談殊來了就沒想走,原先離開時他想着的明明是只看她一眼就夠了。

可是心上人怎麼可能會看一眼就夠呢。

姜問鈺一言不發盯着面容俊雅清冷的男人,雨水從他發梢滑落在臉頰,那雙散漫的黑瞳映着她的模樣。

少頃,姜問鈺抿唇笑了瞬。

算了。

姜問鈺蹙起的眉舒展開,鬆了口:「那你盯着吧。」

談殊還沒來得及歡喜,又聽她說:「但不許碰我。」

談殊看着姜問鈺黑漆漆的眼睛,見她心情變愉快了些,便話裏帶着點戲謔問:「不能親你?」

姜問鈺答:「不能。」

談殊:「抱也不行?」

姜問鈺:「不行。」

談殊:「牽手呢?」

姜問鈺微笑道:「一根頭髮都不許碰。」

談殊:「……」

不生他氣就行了。

大不了到時候出賣色相,讓她碰他。

談殊站起身來,目光輕點姜問鈺手上的傷,還想問點什麼,但怕她不高興就沒問了。

「你就這樣子盯着?」

姜問鈺仰頭看他,濕透了的青年並不顯得狼狽,仍然帥氣俊朗,卻讓人看了不由得蹙眉。

談殊本想哼笑說他能有什麼事,垂眸瞧見姜問鈺白凈的臉蛋有少許的凝重,便輕咳了幾聲:「風雨交加,我確實冷得要受不住了。」

頂着一副無所畏懼的神情,說自己受不住了。

姜問鈺既想笑,又想打他。

「你跟我過來。」

姜問鈺起身離開鞦韆,轉過身的瞬間沒忍住,無聲笑了起來。

談殊跟在姜問鈺身後,儘管看不見她的神情,也能從她走路的速度、跨步幅度以及頭頂微揚的髮帶,清晰感知到姜問鈺心情不錯。

談殊彎了彎唇,這些日子的惶恐與焦急散了大半。

姜問鈺住的地方是霍安然將軍提供的地方,她問人弄了男衣過來,丟給談殊,讓他趕緊換掉。

姜問鈺伏在桌案上,目光瞟了眼另一側,屋裏生了炭火,溫暖如春,太過於舒適的環境讓她沒辦法更專心,更深一層去思考。

天色暗淡下來,燭光搖曳,明暗交錯的火焰映在姜問鈺眼睛裏。

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走了幾步,停在案台前,握着筆,盯着墨硯,低頭繼續思忖。

身後有人走近,步履從容悠閑,不用轉身便知是誰,姜問鈺也就沒轉身,垂著腦袋,跟談殊說道:

「東爻的事情,你還是不好干涉。城北竹林有則院子很安全,我讓薛無涯回來跟着你,你這幾日先在那裏,我……」

姜問鈺話還沒說完,身後帶着熱意的身軀忽然逼近,讓她一時忘了要說什麼。

談殊手掌摁在案頭,長臂撐在姜問鈺身側,兩人沒有肢體接觸,他也沒碰到她的頭髮,卻把她困在了桌案邊。

屋外,狂風驟雨仍然在摧殘萬物,屋內卻十分安靜,只剩下兩人呼吸聲和蠟燭燃燒的滋滋聲響。

談殊湊近,薄唇彷彿碰到姜問鈺的耳朵,卻又沒碰到。

他低聲問她:「姜問鈺,你為何就不能信我呢?」

「我……」姜問鈺目光微怔。

「如果你不在我身邊,我會很不安。所以,我難道不行嗎?」

談殊的聲音低沉,傳入姜問鈺耳朵,帶着些許的微啞和輕顫。

未等她回答,他又道:「難不成我這麼不堪一擊嗎?在你眼裏,我連利用的價值都沒有?」

姜問鈺睫毛耷下來,抿緊了唇。

「我能為你種花,也能為你當刀。」談殊的瞳色在暗淡雨天裏顯得格外濃郁,眸子內似有烈焰灼燒,他滾燙的氣息灑在姜問鈺肌膚上,勾得她也一塊熱騰起來,「只要能如你所願,都儘管利用我吧。」

聞言,姜問鈺眸色卻變得沉靜,內心深處也變得平靜。

從未有過的平靜。

姜問鈺不說話,談殊也沒有要求任何回應。

兩人巋然不動,靜靜讓時間流逝。

她一個人習慣了。

無論是作為白瓊,還是姜問鈺,她都習慣一個人解決問題。

生在皇家,聽得最多的是一句話便是『不要輕易相信別人』,作為白瓊時,她對祝離楓並沒有完全信任。

祝離楓的存在是讓白瓊分享成就、分享喜悅的。

皇宮內太枯燥了,她每每學到點東西都想跟個人釋放下興奮勁,而祝離楓是最好的選擇。

後來,祝離楓背叛白紫,姜問鈺就更確信人性本惡,不可能會相信別人。

相信自己,讓自己變得強大才是真理。

姜問鈺練成了一顆強大的心臟,也只相信自己。

她不讓談殊摻進來,避免兩國相爭不是主要原因。

姜問鈺不喜歡不確定的東西,也不喜歡別人不平等的付出,這讓她很沒有安全感。

討好和威脅對她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平等交易才是最好的相處方法。

但有一個人,恰好全佔了她不喜歡的兩個東西。

談殊。

明明是她最不喜歡的類型,可她還是動心了。

命運沒有給姜問鈺遞花,命運給她遞了一把刀。

談殊在姜問鈺心中種下了一朵花,她珍惜心中有花的自己,不想親手把花拔掉。

姜問鈺擔心談殊會抵不住本能,趨利避害的本能、貪婪成性的本能……

若是他摻進東爻國的事情,摻進她和祝離楓的恩仇,姜問鈺沒有辦法保證談殊的安全,也沒有辦法保證他的心還能跟從前一樣。

談殊說的沒錯。

她喜歡他,但她不信他。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表姑娘每天都在扮演傻白甜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表姑娘每天都在扮演傻白甜
上一章下一章

97.第97章 我能為你種花,也能為你當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