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照歸

燭照歸

夜凰和夜清,用了足足二百年時間。

讓不欲宮在幽熒深淵上亮如白晝,猶如一輪獨屬於魔域的黑色太陽,給這片陰霾之地開啟了新時代。

就像夜清說得那樣。

這很難。

只怕比去搶奪鴻蒙樹都要難上三分。

夜凰中途也明白了。

然而她沒有絲毫退縮,依舊堅定地走下去。

正確的事,再難都要做。

她要減少「罪業」的誕生,她也從中感受到了真正的快樂。

魔域中很多貧瘠之地。

聚集了許多窮困潦倒的妖族。

妖族只生不養,又因為體質問題,極易生育。

一隻貓妖能誕下幾百個幼崽。

可真正活下來,只有一兩個。

如此殘酷的環境下,「罪業」瘋狂滋生。

第一次深入了解時,夜凰被狠狠震住了。

她明白了何為死士。

這從小在廝殺吞噬中長大的幼崽,註定了心中只有惡念。

一道道極晝之光落下。

並不能凈化他們心中的惡。

反而會直接剝奪其靈魂,讓□□成為空殼。

第一個一百年時。

夜凰真切感受到了自己在做什麼。

那山一般的絕望壓下來,讓她感受到了沮喪。

減少「罪業」的誕生?

她做得到嗎?

夜凰站在不欲宮上,看着下方「罪業」翻騰的幽熒深淵。

她感覺到了濃濃的無力感。

並未減少。

一點都沒有減少。

夜清輕輕將她擁入懷中,說道:「若是累了,就……」

夜凰身體陡然繃緊,道:「不累!」

夜清在她柔軟的脖頸上輕輕落了個吻,說道:「沒事的,我習慣了,些許『罪業』傷不到我,幽熒深淵也沒事的……」

夜凰在他懷裏轉身,後背貼在欄桿上,抬頭望向他道:「夜清,我想做些什麼。」

她靠近他懷裏,面頰隔着冷冷玄衣,貼在他心口上,聽着他的心跳聲,繼續說道:「為了你,為了幽熒,也為了那些像曾經的我一樣,沒有開智的生靈。」

的確很難。

卻值得去做。

不只是為了夜清,不只是為了幽熒深淵,更是為了她看到的那一切。

苦難遍佈魔域。

她既然看到了,便沒辦法置之不理。

「我想做下去。」她輕聲對夜清說,「不難的,幫一個人是一個人,能拉一把是一把,我想把生存的另一種可能告訴他們,給他們一個可以選擇的機會。」

她抬頭,望進夜清眼裏:「這裏是我們的家,我想它好一點,再好一點,更好一點。」

她手指向下,扣住了夜清冷涼的手,一股股熱意順着掌心傳遞,烙進了夜清的心臟。

夜清難得笑了,他應聲道:「好。」

生於幽熒。

閱遍至暗。

早就對一切絕望的夜清,心底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這裏是我們的家。

她和他的家。

火苗升騰,想要點亮陰霾的魔域。

他們廝守的第三百年。

魔域空前平穩。

「罪業」的誕生,真的在逐年變少。

雖微乎其微,卻是巨大的希望。

彼時,人間界起了一場大戰。

夜凰生怕這好不容易穩住的「罪業」,再度鋪天蓋地,連忙趕去了人間界。

等忙完了回來時。

夜清頗有些詫異:「怎麼化作了我的模樣?」

夜凰身上玄衣褪去,一步步走近他時,恢復了自己原本的模樣,說道:「人族奇怪得很,他們居然重男輕女……我是女子的話,行事很不方便,所以就化作你的模樣了。」

夜清並不擔心。

以她如今的修為、境界和心性,除非遇到天界神君,否則無人能傷她分毫。

夜凰說着自己在人間界的見聞:「人族女性太不容易了,她們連合適的修行功法都沒有,等我研究一下,寫一套適合她們修行的功法,憑什麼要屈於男人之下,長得瘦小些又如何,打架又不是拼蠻力……」

說着,夜凰盯夜清:「你打不過我!」

夜清應道:「是。」

夜凰來興緻了:「來來來,我們過兩招……」

夜清哪會和她胡來,況且分別這麼久,他日日夜夜想她,而她忙起來連個紙鶴都不回……

夜清親她細滑的後背。

夜凰最受不了這個,顫著聲道:「夜清,你別使美人計!」

夜清:「……」

夜凰:「誒誒……」

行吧,她也想他。

一響貪歡。

夜凰把玩著夜清的頭髮,說着自己在人間界做的事。

「對了,我這次遇到一個有趣的人……」

「……」

「你別胡亂吃醋!」

「……嗯。」

「他叫白藏,是個書痴,你都不知道他有多離譜,為了那一箱子書,命都不要了……不過,他可能到不了『人皇』之境,十有八九還是要死的……」

她救了白藏一次。

卻不能改了他的命。

夜清道:「他既有執念,死後化鬼便是。」

夜凰輕嘆口氣:「那十八層地獄,哪裏是那般容易走過的。」

後來。

白藏走過了十八重地獄。

他來到不欲宮時,向夜清謝救命之恩。

然而彼時的不欲宮,早已陷入沉寂的夜。

真正救白藏的人,也早就回歸天界,成了那無情無心無我的古神燭照。

這個憶珠的記憶並不完整。

夜凰在人間界的動作,驚動了十二仙門,而後引來了東方神帝。

青伏一看到她,便眼淚縱橫,哭得不能自已。

夜凰並不認識他,只覺錯愕。

青伏在她眉心輕點,她的意識也隨之消失了。

-

落搖自漫長的記憶中醒來。

整個人久久回不過神。

這是夜凰留下的「憶珠」。

記着她那三百年的點點滴滴,記着她和夜清的相知相惜相許,記着她滿腔濃烈的愛意……

落搖按住了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臟。

她有些恍惚,有些混亂。

夜凰是她?

她是夜凰?

可是……可是……

夜凰是三百年前消失的。

她是三百年前走出鴻蒙樹的。

她怎麼可能是夜凰。

落搖難以形容此時的心情,那記憶的密度遠超這三百年,又是直接在她體內炸開,並非「看」,而是真實的感受。

「我……」落搖開口,眼前空無一人。

她仍舊在逍遙閣中,可是閣中人走了,只留下滿室的冷風和逐漸淡去的茶香氣。

一股火竄上心口。

落搖脫口而出:「夜清,你出來!」

躲躲躲!

就知道躲!

說完,她又是一恍惚。

夜清在三百年前隻身硬闖天界,神族的九十九重誅魔陣都沒能困住他。

最後逼得燭照現身,抽了他魔髓,將他從神山擊落。

鑽心的痛遍佈全身。

落搖染上了哭腔:「夜清……你出來,出來好不好,我……我……」

很想你。

很擔心你。

可是……說不出口。

落搖頹然坐倒,大概猜到了前因後果。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三百歲,可其實她至少六百歲了。

那三百年,她在魔域,是夜凰。

爹爹恐怕是找了她三百年,終於在人間界找到了她。

他接她回魔域。

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法子,洗去了她那三百年的記憶。

落搖全忘了。

再醒來時,只以為自己剛剛走下鴻蒙樹。

那三百年的點點滴滴,密不透風地向她裹來。

她記起了自己說過的每句話。

她記起了自己做過的每件事。

她明明對夜清許諾了那麼多,明明說好了一起重建魔域,明明都將不欲宮照亮了。

可是,她走了。

一聲不吭,未留片語地走了。

當時的夜清,是怎樣的心情?

他本就敏感多疑,本就因為「罪業」的侵蝕,極度厭世。

她這樣走了,他得多着急?

他硬闖天界時,又是抱着怎樣的決然?

落搖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

爹爹對他說什麼了?

母親又對他說什麼了?

想到這裏,落搖眼眶通紅,淚水止不住了,她體內沒有靈力,她感應不到夜清,他若是就這麼回了魔域,她甚至都沒辦法去尋他。

「夜清……」落搖哽咽著,「你出來好不好,我當時在人間界遇到了爹爹,他把我帶回了東神山,之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我……忘了,對不起,我居然……居然忘了這麼重要的……」

夜清沒走。

他只是隱去了身形,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她。

落搖的話,讓他確定了一些事。

憶珠里是夜凰的記憶。

她記起了那三百年。

但她不知道自己是燭照。

她是夜凰。

可是夜清卻一動都動不了。

夜凰也好,落搖也罷。

她終究會回到鴻蒙樹,終究會歸於古神燭照。

那一幕,夜清永生難忘。

他以為夜凰被神族擄走,不管不顧地硬闖天界,衝破九十九重誅魔陣,劍指鴻蒙樹。

青伏冷冷看着他,眸中儘是刻骨的恨意:「無恥小兒,竟敢褻瀆天神!」

古神燭照是神族的神。

是天界的至高無上。

是讓四方神帝臣服的天神。

夜清:「她在哪兒。」

「別太把自己當回事,」青伏冷笑:「你不過是她萬萬年生命中的一個可有可無的劫。」

夜清看到了她。

她撐著一柄通體橙金色的神傘,衣衫是極其素淡的白。她背後是無盡的招搖花,金色的招搖花。

聖光之下,她卻如同褪去了一層色彩。

明媚柔軟的笑容消失了,漂亮的眸子裏沒了靈動與生機。

她的容貌更勝,美得讓人無法直視。

然而,這份美麗遙不可及。

就像冰上之上的陽光。

只見燦爛,沒有溫度。

那是斬斷一切因果的無情。

「夜凰……」夜清顫著嗓音喚她。

她聲音清正平和,只說了一句話:「幽熒,你不該醒來。」

遮天傘輕晃。

三界極晝凝結於一處。

那致命一擊落在夜清身上時,他沒有挪動絲毫。

烈陽灼心。

魔髓粉碎。

他從東神山上墜落,跌進了幽熒深淵。

——幽熒,你不該醒來。

——夜清,你不該存在。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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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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