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巾幗志起

第一章 巾幗志起

京城,一條繁華的大街上,一個異常俊美的公子騎着一匹白色駿馬徐徐前進。

不一會兒,另一匹馬追了過來,馬上一個少年氣喘吁吁來到那名公子跟前,「小……公子,你跑得那麼快乾嗎啊?時候還早著呢,累死我了。」

那名公子頭也不回,說道:「是你太慢了。還有,是『公子』,不許叫錯。」聲音清脆悅耳,不太像這個年紀的男孩子。

路邊一家客棧的夥計正在迎送客人,一回頭瞧見兩匹駿馬、主僕二人,那公子的馬上還掛着長劍,衣着素雅,知道是有身份的少爺,忙迎過去,賠笑道:「大老遠的,您辛苦了,快到正午了,您要不要歇歇,小店備有上好的酒菜。」

後面的少年說道:「小……公子,我們要不要歇歇?」

那名公子想了想,問道:「此去貢院多遠?」

夥計答道:「不遠了,再往前走兩條街就是了。公子也是來趕考的?小店住了很多前來趕考的官人,個個文韜武略、滿腹經綸。您要不要住下會會同科?」

那公子微微一笑:「要寬敞清靜的一間上房,不要別人過來打擾。」

「是,小的帶您去後院的廂房。今年大開恩科,文武兩試同時舉行,京城的店都住滿了,這後院是老東家今天才騰出來的,不然也沒了。您這邊請。」

到了房裏,公子取出一錠銀子,吩咐道:「今天的飯菜送到房裏來,等一會兒先打一桶水送過來,放在門外就行了,沒事不要過來了。知道了嗎?」書童模樣的少年也說道:「我們公子愛清靜,不要煩他看書。」「是,是。不敢打擾。這銀子……」「賞你的,店錢另付。」「唉呦,這怎麼好,公子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小的一定盡心。」這夥計忙點頭哈腰退了出去。

「什麼一定盡心,我看是『一錠』盡心。」那少年咯咯笑道。

「德雲,別笑了。跟過去看看。注意留心周圍。」

「是。」

回到房間,打開房門,映入眼帘的卻是烏黑的長發、秀美的容顏,德雲笑道:「小姐放心,我周圍都看過了,沒什麼人,這院子裏就我們一處客人。」

少女轉過身,雖是男裝,卻在秀美之間平添一種英氣。伸手拔出長劍,仔細檢查了一下,「還是小心一些,已經是京城了。」說罷,唰的一下,還劍入鞘。

「小姐,我看您文武狀元一起奪了吧。好好的威風一下。」

「小丫頭,少說傻話了。」小姐輕聲呵斥。

「呦,怎麼還謙虛了,家裏的時候,不是說定要一舉奪魁么?小姐,我知道,您可是大才呢。您別想太多,及第還是小事,小姐您啊,一定是頭三甲,搞不好就是個狀元呢。」

「少耍貧嘴了,收拾收拾。今天早點休息。明天還有事要辦。」

***

夜靜悄悄的,樹影斑駁,灑在床頭。

然而,火光卻在搖曳,伴着官兵的喝罵聲和女子的哭喊聲,一片嘈雜。忽然,一個美貌少婦神情凄楚,低聲喚道:「貞兒……」

「娘親,我不要離開。我要和你們一起……」眼淚印濕了枕頭,人也醒了。

陸婉貞來到桌前,點上蠟燭,見丫鬟德雲還在另一邊的床上熟睡,心裏稍安。十年了,已經十年了。這十年來,我每天想的就是要為父母洗清冤屈,讓害人之人得到應有的報應。然而,我不想再等了,師傅是父親的師兄,沒少出力出錢,希望平反。「朝中無人啊。」師傅最常說這句話,「你要是個男孩,考上功名,你父母的事情就好辦了。只可惜……」

「我不要可惜,我一定要討回個公道。」陸婉貞望着跳動的燭火,沉靜的臉上露出堅定的光芒。

映着燭火,婉貞提起筆來,撫開垂落在紙上的秀髮,信筆寫道:

十年兩相望,遊子心茫茫。

落葉難歸土,安寧怎思量。

斑駁嬋娟影,搖曳燭脂香。

幼燕巢前躍,玉釵手中涼。

自恨女兒身,不能顧高堂。

此作巾幗志,昭雪再還鄉。

……

這少女正是十年前因叛國通敵罪名被殺的陸尚書的獨生女兒,原名陸婉貞。父親陸明峰是有名的才子,十八歲狀元及第,立即入國府任侍郎,不久與名門之後白氏夫人結成連理。白氏夫人也是有名的才女,夫婦琴瑟和諧。五六年後,因為抗擊突厥,陸大人進言有功,年紀輕輕就成為尚書。這位陸大人才高八斗,性情剛直,多次衝撞權臣、當朝丞相魏列夫。於是,陸明峰先是被外放做官,後來又不明不白的安上了裏通外國的罪名。也有人說是因為陸大人在地方上查出了魏丞相私占民田,其家人違法亂紀,正要上本彈劾,卻被搶先一步。一同獲罪的還有護國將軍梁興、史官蘇豐臣等兩大望族,共數十人。梁家世代出名將,朝中武將盡皆仰視,且剛正忠誠,是名門表率。蘇豐臣探花出身,也是大才子,嬉笑怒罵皆成文章。這些都是耿直諍臣,不被權臣所容。老皇帝那時已病入膏肓,太子軟弱,朝政全由魏丞相一手把持。三年後,皇帝駕崩,他的五個兒子分成兩派爭奪皇位。最終,血統高貴卻無濟於事。軟弱的太子被自己的弟弟、雄才多智的均王擊敗。而這次,魏見風使舵,關鍵時候投靠了均王,又成了新帝的功臣。礙於情面,魏列夫依然是丞相,大權在手,種種冤案依然不能昭雪。

婉貞被師伯收養,逐拜了師伯做師傅,十年來習文練武,一刻不敢鬆懈,比男孩子還要刻苦。師傅李侗是文武雙全的俠士,深得一方百姓敬重,雖不在官場,但也有許多場面上的朋友。只不過,魏丞相位重權高,李先生也沒奈何。

於是,師母好心勸她不要太勉強,「一個女孩子,又能怎樣呢?」忽然,傳來了朝廷開恩科的消息,本來三年一試的廷試,今年同時開文武兩科,說是朝廷要廣選人才。早有此意的婉貞決定女扮男裝應試。「我此去一舉奪魁,用個三五年時間便可昭雪,到時再回來侍奉師傅師母。」李侗見她如此堅決,只是問她:「那麼,你是以什麼身份去呢?」婉貞提筆在紙上寫下「李宛」兩個字,答道:「我是名士李侗先生的養子,前去應試,報效朝廷。」李侗長嘆一口氣,道:「你長大了。心裏明白就好。捨棄了這個『女』字,你知道以後要異常艱辛和小心。不要將仇恨一直放在心上,你爹娘也不希望看到你太辛苦。做事做人但求問心無愧,造福於人。這是你師公傳下來的口訓,我和你父親也一直遵照的信條。你也要記住。」「是,孩兒明白。」婉貞答道。「以後的路,就要你自己去走了,這是你自己選的。」「孩兒不會辜負師傅師母的教導養育之恩,大事一了,孩兒便回來向二老盡孝。」而師母只是拉着婉貞的手,擦着眼淚道:「以後可要小心,自己要保重。」

***

第二天一早,婉貞就和德雲出來,到貢院交上名表。半個月後開考,時間剛好。

「公子,我們去逛逛吧。到處看看也有好處。」

「能去哪兒逛?」婉貞隨意說道。

「我剛剛都打聽到了,前面再走兩條街有個『天悅茶樓』,據說招牌還是御筆親題的呢。現在文人雅士都去那兒,最近開恩科,料想那些應試的學子想必也都聚在那兒。您哪,可以去會會同科,看看情形。」

「原來都打聽好了。那就去看看吧。」婉貞微笑道。

步入這家天悅茶樓,才知道雖是一家普通的茶樓並沒有什麼富麗的裝潢,但卻能感到它的與眾不同,單看周圍牆上裝裱的字畫,無一不是名家手筆。裏面的客人,大略看一下儀錶舉止,也知道並非俗人。婉貞二人剛走幾步,就有夥計迎上前,忙說:「客官,裏面請。」

把人讓到裏面,夥計開口道:「客官,見您面生,想是頭一次來吧。用點什麼?」德雲道:「哎,你怎麼知道我們第一次來?不給我們三五年來一次?」夥計道:「您說的是。不過,不瞞您說,店裏的熟客,小的們都認識。常來這裏的,要麼是找找門路,要麼是聽聽消息,還有的就是些達官貴人賞光,過來會朋友,坐一下。近來開恩科,前來的學子們也不少。看您二位莫不是來京城應試的?」德雲道:「小二好眼力,我們家公子就是來當狀元的。」

「德雲。」婉貞出聲制止。

那夥計忙道:「小的看您氣度不凡,定能高中。實不相瞞,您看那邊,」婉貞二人順着夥計的方向,看另外張桌,桌上兩人,「那位穿藍色錦袍的公子是陳遠達陳大人的公子陳玉泉。」

「那位翰林院的陳大人?」婉貞問道。

「您知道啊,哦,我這兒班門弄斧了。往屆啊,這試題都是陳大人出的,今年這位陳公子也參考,他就避嫌了。表面上是換了考官,其實還是一樣的。陳公子又是才智過人,名聲在外。有人說啊,今年的狀元可能非他莫屬了。」

「他旁邊的那位是誰?」婉貞問。

「那位綠衣服的啊,只知道姓齊,似乎是拿俸祿的人,但做什麼官,什麼背景都不知道,人倒是很有趣,最近才常來的。」婉貞注意到,那人很年輕,慵懶的臉上卻有着精明的眼睛,笑容似乎有些滑稽,就像在嘲諷着什麼一樣。

「您再看那邊的幾桌,都是進京趕考的學子。也是最近常來。」夥計又向旁邊說。

「辛苦了,」婉貞拿出一錠碎銀子,「賞你的,要一壺上好的普洱茶,另配兩盤點心。」

「多謝客官。新近有剛從雲南來的女兒茶,可是貢品來的,您要嘗嘗嗎?」

「女兒茶啊,」婉貞微微笑道,「那就嘗嘗。」

***

正在品茶的功夫,又進來兩個人,坐在婉貞她們的鄰座。這二人都是長袍劍袖、皮靴並配刀劍,武生打扮,一個穿青衣一個穿白衣。特別是白衣那人,長身玉面,眉眼之間雄姿英發。雖是武士打扮,但仍能覺得文質彬彬,氣質非凡。婉貞心中暗想,果然是京城,人物包羅萬象。便說道:「這個茶樓還真是來對了。」德雲笑道:「我說是吧。」

正說着,另一張桌的聲音傳了過來,「俞兄,照你看今年這科還是一樣難考?」

另一人答道:「難說,不過也不會差太多,考試的人又會比平常多,要考上還是一樣的難啊。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白頭。」

「說的也是,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本朝以來,中進士科的大都在而立以上,四五十歲的也不稀奇。很少有年輕的。」又一人說道。

「照各位這麼說,在下豈不是還要再等十年,才差不多。」

「哈哈,我再等二十年,能中就知足了。」一桌四人都笑了起來。

「不過,看到剛剛離開的藍袍公子沒有?他父親陳遠達陳大人,二十歲的時候就高中榜眼,現在好像是戶部尚書呢。」

「不是尚書,是翰林院的大學士。」

「都差不多。」

「二十歲的榜眼啊,了不起。他那一科的狀元怎樣?老頭子嗎?」

「這個,不太知道……」

婉貞心中一痛,手輕輕顫抖:這位陳大人正是父親的同科,只是,現在……

忽然,身旁有人朗聲說道:「那一科的狀元就是年僅十八歲便一舉奪魁的陸明峰大人,本朝最年輕的進士,一時震動朝野。」

婉貞忙抬頭望去,正是剛剛進來的那兩人中穿白衣的。那人也剛好抬頭,對上婉貞的視線,微微一笑,炯炯有神的目光又四下掃了掃。他這一句話,四周立即靜下來了。有人謹慎的起身,匆匆離開。那人依然悠閑自得的喝茶。剛剛一桌說笑的四人倒也不介意,立刻有人問到:「不知這位陸大人現在官居何處,怎麼很少聽說?」

那人不緊不慢的說道:「這位陸大人,不幸被人所害,英年早逝。」

「那真是可惜了。那陸大人有後代么?」這個人倒是很憨厚,一直追問。

「只聽說,陸夫人殉情自盡,留下一個女孩。」

婉貞心中一酸,略定心神后重新打量那人:他怎麼會對我家的事這麼了解,又如此大膽。不是認識的人,婉貞的印象中實在想不起父親有這樣的朋友,更何況這人年紀比婉貞大不了太多,父親好友的後代?婉貞心裏思量著。

「敢問,兄台有何高見?」那人也注意到婉貞的神色有些不同。

婉貞神情自若,說道:「在下不過是聽得那邊幾位兄台的言語,心裏思量不同罷了。」

那邊四人忙說:「還請見教。」

「不敢。不過,剛剛幾位說今年的恩科變化不大,在下卻不這麼覺得。本朝以來,科舉文試已成定製,為選拔官員之重。然而,近年來文試的題目卻難以推陳出新,越來越往書袋子裏鑽。朝廷選拔官員,是為了輔佐君王,治理國家,教導百姓,安定天下,可不是要書蛀蟲來啃書的。本屆主考官,之前的四位老臣換掉了三個,雖然有各種原因,但是做出這種舉動,想必朝廷也要有所改變。

「再者,因為這樣選上來的人,年齡偏大不能久用。新帝登基以來,只舉行過一次廷試,還因為服喪等等緣由不能親自選題、題名,全由幾位老臣代勞。如今朝中,放眼望去全是先帝遺留的老臣。雖說老臣沉穩持重,堪託大事,」婉貞嘴角上揚,微微一笑,「不過么,太過持重了,也麻煩。皇上也需要一些銳意進取的新人來輔佐。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因此,我想本次恩科,皇上是看好了時機,要親自選題選人。自然與往屆不同。不過,實屬在下隨意猜測,準不準的,各位姑妄聽之。不必放在心上。」

「了不起啊,聽閣下這麼一講。我等茅塞頓開。看來還是有希望的么,哈哈。在下孟昌,相州人氏。我們幾個是同鄉。」另外三人也報了姓名,「敢問,兩位尊名?」

「在下樑振業,幸會。」那人拱了拱手,「這位是我的表弟。」

「在下,馬天賜。」那個青衣男子看上去與婉貞差不多的年紀,黝黑的臉上還有些稚氣,更像是個大男孩。

「在下李宛。」

「李兄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見識,令人佩服。」梁振業向婉貞道。

「見笑了。不過是隨便說說。」

「二位都是見多識廣的人,不介意的話交個朋友吧。」這個孟昌倒是熱情,人看上去也很憨厚,「我做東,大家一起到隔壁的八仙樓喝一杯,如何?」

「這怎麼好?」

「小事一樁,還請賞光啊。」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一行人離開了茶樓。他們不知道,就在他們走後,那家茶樓角落裏的一對主僕的對話:

「人都給我記下了嗎?」一個相貌英俊,稜角分明,語氣舉止里凜然帶着威儀的男子。

「是,都記下了,您放心。恕老奴多嘴,時候不早了,還請您早點回宮。免得不方便。」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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