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最後之禮

第四百二十二章 最後之禮

馬車駛過長長宮道,沿途旌旗之下,兩排皇城兵卒、宮中侍衛一一拄著兵器半跪相迎。

微搖的車廂,帘子拉開,看着跪下的士兵、跪伏的宮中宦官,耿青已經有許多年不曾看到了。

「幾十年過去,換了一批人,還是老樣子。」

那是厭惡卻又懷念的感嘆。

到的太微宮前,馬車停了下來,朱弘昭、馮贇、安從益、孟漢瓊、朱洪實等宮中當值的文武拱手迎接,一旁還有康義誠,不得不跟着低下頭來。

對面先行而來的戰馬,石敬瑭翻身下來,與他們拱手一番,便轉身去馬車,「雍王,到太微宮了。」

眾人連忙下跪:「臣等恭迎雍王。」

掀開的車簾,竇威、九玉先行下車站,猶如從前那般站去左右,中間的身影踏着金文水浪靴,黑色常服外披貂裘踩着矮凳下來,蒼老的臉上須髯雪白,看着幾人露出和藹的微笑。

「起來吧,老夫已多年前卸任了雍王,今日過來,就是見見陛下。」

當年雍王叱吒天下,歷經數朝而不倒,可謂是朝中文武楷模,甚至當今陛下常常掛在嘴邊,稱其老師。

帝師不可不敬。

朱弘昭等文武道了聲「是」便起身退去左右,耿青再次朝他們拱了拱手,哪怕身份、隱藏的勢力顯赫,他也要做到禮數周全,讓人挑不出毛病,這已經是習慣了。

「諸位不如隨我一道前行?」

聽到雍王做出了邀請,這邊幾人哪能不願意?連忙跟在後面,剛走幾步踏上石階,不遠有『哼』聲傳來。

「多少年的事了,到了皇宮還倚老賣老,也不嫌丟人!」

走動的水浪靴停下來,耿青笑容滿面的偏過頭,看去那個不滿的魁梧身影,低聲問道:「他是何人?我初來皇宮,可不記得得罪過誰來。」

「那是河陽節度使康義誠。」朱弘昭上前兩步,「他兒子參與秦王謀反,死在亂軍之中,心情不佳,望雍王勿要與他一般見識。」

「是嗎?」

耿青笑眯眯的抬手勾了勾,招來一個宦官,後者靠近身旁悄聲說了什麼,耿青臉上笑容漸漸收斂,不再看那康義誠的節度使,舉步踏上階梯的同時,寬袖一拂,嘩的負去背後。

「兩面三刀之輩,參與謀亂,豈能讓你活着,殺了——」

朱弘昭大驚,急忙想要替好友辯解幾句,然而,他還沒出口,跟隨雍王左側一道清瘦身影,已經奔行而出,快的眼睛都跟不上,只來得及喊出一聲:「雍王!」那邊康義誠發出慘叫,炮彈般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翻滾幾圈。

「你已無官身,敢打」康義誠穿有甲胄,剛才突然被人一記打飛,傷勢並不重,搖搖晃晃的爬起來,指著石階上的耿青,以及出手的那人叫罵,話語出口一半,旁邊已有侍衛過來,直接將他按在地上。

「閉嘴!」

石敬瑭拔刀照着他腦袋直接砍了下去,人頭落去地上,斷開的頸脖血箭噗的飈射而出,在地上染出一道鮮紅的印子。

朱弘昭嘆了口氣,懇請雍王,將屍首交給他帶回去厚葬。

「准了。」

前行的身影揮了下袖子,帶着眾人揚長而去。

紫薇宮寢殿。

藥味瀰漫床前,悲傷過度的李嗣源緩緩醒轉過來,虛弱的招來宦官,問了什麼時辰。

「秦王終究是朕的兒子,好生將他安葬」

近侍領命出去,片刻跌跌撞撞的返回,不等李嗣源開口,他跪下來急忙道:「陛下,剛剛傳來消息,雍王來了——」

帷帳里,微闔眼帘的老人眼睛慢慢睜開,垂在褥邊的手指激動的顫了幾下,他想要起來,可難以動彈,急忙讓服侍的宮女過來攙扶,殿門已被推開。

那熟悉的聲音傳來。

「嗣源還是不要起來了。」

只是熟悉的聲音,已經跟他一樣老了。

「老師」

宮女退開,李嗣源在床上低低喚了一聲,他渾濁的視線里,帷帳慢慢揭開,一道身影坐到了床邊,一頭銀絲,須髯蒼白,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

「雍王你也老了。」

李嗣源神情激動,雙唇都在不停抖動,他看着滿是皺紋的那張臉,眼淚卻止不住的落下來,打濕了木枕。

「老了,是人都會老。」

耿青看着老態龍鐘的學生,心情複雜,也有些傷感的將他手握住,「嗣源,這些年過的可好?」

大殿之中,左右侍衛、宮女宦官不知什麼時候退了出去,只剩兩人輕聲說着話、

猶如回到當初那個時候,李嗣源像個聽話的學生,感受着老師溫熱的手掌,艱難的搖了搖頭,露出一絲苦笑。

「朕嗣源過的不好被老師騙了就不該當這個皇帝若是跟着老師暢遊山水,教導子女,或許不會是今天這般模樣。」

「但你也享盡人間富貴權利。有得有失嘛。」

「寧願不要」李嗣源閉了閉眼睛,淚珠斷了線滾下來,「昨日我剛殺了一個兒子這是帝王家的悲劇。他謀逆想當皇帝可他不是當皇帝料,做為天子,不得不殺他,可做為父親,下旨親手殺了自己孩子我心裏痛啊老師學生心裏好痛。」

老人像個孩子在耿青面前哭了出來。

「當了皇帝,沒日沒夜操勞想喘口氣的時間都不曾有家裏的孩子一個個長大他們盼着我死,盼着我身下的龍椅」

低泣的哭聲傳到外面,從未想過一個皇帝會這般哭出來,朱弘昭等人不敢聽下去,退到石階下方等候。

不知過了多久,寢殿裏的哭聲漸漸平息。

虛弱的老人好像哭出來后,精神好了許多,臉色紅紅的,也有了往日皇帝姿態,強撐著坐起來靠着床頭,他表情肅穆的看着床邊的恩師。

「剛才是家事,現在國事。雍王可曾想過回來?」

耿青搖了搖頭。

「山野間閑慣了,再不想朝堂。嗣源有什麼想要問的?」

「想請教雍王,這天下該如何處?」

他目光直勾勾看着耿青,耿青也不迴避,「若你後輩有擔得起大梁的,唐國延續,擔不起,為師已經尋好其他皇帝。」

「也就老師敢這樣說老師不懼這皇宮」李嗣源閉上眼睛笑出聲來,「這皇宮這洛陽這唐旗插遍的城池,從上到下,都是雍王的人脈哈哈其實朕,不過是給雍王做活的,對吧?」

耿青點點頭沒有說話。

「雍王,你走吧朕還能替你多做幾日。」

見耿青還坐在床邊沒動,李嗣源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推了一把,整個人撲倒在被褥上,嘶聲大吼:「走啊朕只是做活的!!」

耿青抿著嘴唇看着披頭散髮的學生,心裏也不好受,他從前都是利己的,可當他發現想要全家安穩退出來,只能這樣做,不然就是他全家遭難的局面。

沉默了片刻,耿青慢慢後退開,轉身走去殿門時,身後嘭的一聲,李嗣源從床上栽倒下來,在地上爬行,艱難的起身。

「恩師學生」

李嗣源顫顫巍巍抬起手來,蒼白的臉上,雙唇抖動,「學生恭送恩師,這一別,恐怕將天人永隔,再難以相見!」

「嗣源,保重」

耿青雙眼濕紅,慢慢躬身下去,空曠的寢殿內,兩人默默的就那麼對揖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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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狐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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