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寄人籬下

當今天下分東西兩治，東面是東沐國，西面是西夏國，以一條橫亘南北的大峽谷為界，數百年來戰亂紛爭，禍事頻起。

西夏國，六月六，芒種。

雲縣唐家村的大地主唐家忙忙碌碌，收麥子，種稻穀，一派繁榮景象。

而此時滿是煙灰的露天廚房內，一個長得眉清目秀的婦人，穿着樸素的粗布麻衣，正奮力的刷洗著一口碩大的鐵鍋。

大傢伙兒乾的都是體力活，一定要在中午前把飯做出來，這樣下午的時候才有力氣。

「娘，今天是不是能吃上春餅了？」蹲在灶膛下的小女孩兒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渴盼的望着婦人。

那婦人皺了皺眉頭，想起早上婆婆的訓斥，還心有餘悸。但看着女兒可憐巴巴的模樣，又不忍讓她失望，只好笑着說道：「小仙不是最喜歡吃麵疙瘩嗎？今天啊！娘給你做麵疙瘩吃。」

小女孩兒隨即撅著小嘴，像是蠻不情願的哼道：「奶奶真摳門！」

婦人嚇了一跳，趕緊捂住小女孩兒的嘴巴，瞪着眼睛叱道：「小仙，別亂說話！」

「呦，弟妹這是幹什麼呢？不好好乾活兒，哄孩子玩兒。小仙都多大了，還這麼不懂事兒！」一把尖酸刻薄的聲音響起，母女倆倏地轉過頭去，都不由得面色一緊。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唐家老大的媳婦兒唐李氏，穿着大紅色綢緞布的衣裳，梳着光溜溜的髮髻，頭上還戴了兩朵鮮花，臉擦得像是抹了一層麵粉。

以往的時候，唐小仙的弟弟每次看到她，都忍不住要跟她娘要發糕吃。

「原來是大嫂啊！你有什麼事兒嗎？」孟慧娘是唐家老二的媳婦，為人賢惠善良，從不愛和人起爭執。

在加上唐家老二因為當兵一條腿廢了，一家子五口都指著唐家養活，所以就更加的小心謹慎，輕易不敢得罪人。

「婆婆讓我過來通知你一聲，家裏來了貴客，做一桌子飯菜上來。不用太多，夠吃就行了。至於那些幹活的長工，還按照原來說定的，麵疙瘩窩窩頭，你可得快著點兒，客人馬上就到了。」唐李氏一臉嫌棄的看着廚房內到處的煙灰，掏出帕子捂上口鼻，生怕那灰塵落到自己的綢緞上。

「你也是的，這廚房歸你管，你倒是刷乾淨點兒，怎麼這麼邋遢？」唐李氏說完了正事兒，就開始找麻煩。

「是，大嫂，我待會兒就再刷一遍。」孟慧娘無奈的笑了笑，一雙沾滿油污的手抓着圍裙，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行了，我今天沒空提點你，簡直蠢死了。」唐李氏不屑地翻著白眼看了一眼孟慧娘，指着她的鼻子罵了一句。才要轉身卻又一眼瞧見唐小仙憤憤的臉色，不由得怒從中來，伸手狠勁兒的打了一下她的腦袋，尖聲說道：「沒本事養活，還生這麼個賠錢貨出來，哪天賣了你！」

唐小仙被打的眼冒金星，小身子一個不穩啪嗒坐在了地上，孟慧娘立刻心疼的撲過去攔住唐李氏的手，求饒的說道：「大嫂，小孩子家不懂事，您別和她一般見識。再說今兒還有客人呢！讓人看了不好。」

唐李氏運氣怒瞪，眼珠子差點瞪出來，但還是想起正事兒。

「哼，算了，今兒就饒了你。再有下次，我就直接把你賣給人牙子，告訴她哪兒遠就把你賣去哪兒。」她咬牙切齒的嚇唬一番唐小仙，心中這才舒服了一點兒。

「剛才書柳說看書看得肚子餓，你去給他蒸點雞蛋糕，多放點香油，然後送過去。」唐李氏一想起自己的寶貝兒子，什麼氣都消了，若是她兒子爭氣，今年再考個秀才回來，她在這個家裏就更揚眉吐氣了。

唐李氏越想越高興，走的時候，嘴角還帶着笑呢！

唐小仙一雙丹鳳眼陰鬱的看着遠去的唐李氏，粉嫩嫩的小臉上湧上一絲怪異的笑容。敢打她？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唐家老二一家都是老實本分的人，唯獨出了唐小仙這麼個禍害。不僅小小年紀就長得眉眼精緻，更兼有一個聰明絕頂的小腦瓜兒。因着她打小兒就體弱多病，父母對她的關愛可比她那個弟弟還要多，什麼好吃的好用的都緊着她來，唐家老二兒還專門教她識字念書。這唐小仙也爭氣，不論是什麼書，只要看幾遍就全都背下來，尤其喜歡天象謀略。

也不知道唐家老二從哪兒找來的這些書，自個兒窮的連飯都吃不起，倒是捨得拿錢買這些。因為這件事兒，唐家老主母沒少埋汰他。

說他眼珠子讓屎糊住了，不好好的教養自己兒子，對一個丫頭片子上心個什麼勁兒？

可是老太太說歸說，唐家老二兒該買還是買，更託人從京師帶這些東西回來。

一家大小指著唐家老二兒的軍籍免賦稅呢，也不敢把他逼得太緊。於是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只要不管他們要錢就行了。

孟慧娘先蒸了一碗雞蛋羹，起鍋的時候那個香氣，把唐小仙給饞的直流口水，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長這麼大就沒吃過什麼好東西，雖說這唐家在唐家村是大戶，可他們家寄人籬下，爹得癱瘓，娘親無靠，姐姐被當成丫鬟使，她更是整日陪着娘親在灶台上忙活。說好聽了是管廚房，可廚房的東西唐李氏可是門兒清，每天早起晚上都會過來點數，就怕孟慧娘私吞。說白了，她娘親就是唐家的使喚老媽子，連給閨女蒸個雞蛋糕都沒權利。

孟慧娘一見唐小仙這饞樣兒，不由得逗笑了。她悄悄地看了看左右，快速的從籠屜下面掏出一個小孩拳頭那麼大的小竹筒，塞在唐小仙的懷裏，低聲說道：「小仙，快吃了。」

唐小仙立刻接過來，往裏一瞅，果然是黃橙橙香噴噴的雞蛋羹。唐小仙也不怕燙，拿着小木勺舀了一口，呦呵，還真香！

她都捨不得咽下去了，含在嘴裏用舌頭慢慢的抿著，那表情跟吃了什麼山珍海味似得，逗得孟慧娘咯咯直笑。

「娘，啥時候這裏面不放白薯面就好了。」唐小仙頗為可惜的看着兩勺就見底的雞蛋羹，有點不滿足的說道。

孟慧娘一愣，隨即點了點她的腦門子，說道：「小丫頭，這還是娘從你大哥哥嘴裏搶出來的。若是放多了蛋羹，你大伯母該看出來了。」

「切，就她最摳門兒，刻薄尖酸！」唐小仙攥著拳頭，皺着小眉毛，一臉憤憤的罵道。

「呦，真是學問大了，還知道尖酸刻薄這個詞呢？」孟慧娘揉了揉她的小胖臉，笑的不以為然。唐小仙被她揉的眼睛都擠成一條縫，咧著掉了牙的小嘴呵呵直笑，伸手把最後一勺雞蛋羹塞進孟慧娘的嘴裏，嗚嚕著說：「娘親，你也嘗嘗。」

「唉，你這孩子，統共就這麼點兒，你就都吃了吧！只要你身體好好的，娘比吃什麼都高興！」孟慧娘冷不防被她塞了滿嘴，好不容易咽下去，這才嗔怪的看着這個鬼靈精。

「娘，我身體好著呢！」唐小仙將小竹筒放回娘的手上，蹦跳着跑出門去，一溜煙的跑了，生怕孟慧娘會抓住她一般。她從小到大吃藥都吃怕了，別人玩的時候她悶在屋裏，別人幹活的時候她養在炕上，就和那千金大小姐似得。也養成了她只要一得空就立刻跑出去。

她先跑去馬房，看見空空的棚子，這才想起來今天大傢伙兒都出去收麥子了。於是就撒開小腿兒往家跑，她家住在馬棚旁邊的兩間土屋，離得不遠。

唐小仙像小野馬似的闖進去，看見他爹正在院子裏編筐，身邊坐着白嫩嫩的三歲小奶娃兒，她的弟弟唐書靖。唐小仙一把抱起唐書靖，對着他的小嘴兒就親了下去，順便將自己嘴裏含着捨不得吃的蛋羹哺進了他的嘴裏。

唐書靖眨巴著小眼珠兒，小嘴兒噗嚕嚕的吃的直帶響兒，吃完了還咬着唐小仙的嘴不鬆口。

唐小仙被她咬的嘴唇都疼了，一巴掌拍開他的小腦門兒，笑着說道：「饞小子，沒有了，下次再說！」

「二姐，我還吃！」唐書靖賴在唐小仙身上不下來，兩隻臟乎乎的小手扯著唐小仙的上下嘴唇，使勁兒的往裏瞅。

唐小仙趕緊張開大嘴，好讓他看清楚。

唐書靖看見的確是沒有了，也就消停了。可還是砸吧著小嘴，使勁兒的回味着那蛋羹的味道。

唐家老二唐舟笑眯眯的看着姐弟倆，心中有點酸澀，他堂堂大男人竟然連兒女吃碗蛋羹都吃不起，真是羞愧啊！

又想想自己媳婦每天三更起，要死要活的忙裏忙外，伺候着一大家子。自己十一歲的大丫頭天天端茶倒水，跟個使喚丫頭似得。這日子過得真是有點窩囊！

看來這唐家是不能呆了。以前的時候他念著母子親情，不好說分家，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也看清了，心中也想明白了。只是這離開還需要個契機，不能說走就走啊！

「小仙，你喜不喜歡住竹屋？」唐舟心有所想，便忍不住笑着試探唐小仙。

唐小仙眼珠子骨碌碌的轉了轉，立刻明白了父親的意思，笑得眉眼彎彎的說道：「爹，我們要去住竹屋了嗎？在哪兒？什麼時候去？我們都去嗎？娘和姐姐也去嗎？」

看着唐小仙急迫的樣子，唐舟摸了摸她的頭頂，說道：「等家裏收了麥子咱們就去好不好？」

「好啊！哦哦哦……太好了……」唐小仙老早就不想住在這裏，聽父親允諾，立刻歡蹦亂跳的叫起來，自己還不過癮，拉着走路都不穩當的唐書靖滿院子繞圈。

「慢點，慢點！」唐舟笑眯眯的提醒姐弟倆，自己手中的活計也沒忘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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