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昨日恩怨盡化黃土 下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昨日恩怨盡化黃土 下

夏侯大將軍身高八尺,長的是虎背熊腰,往那裏一站跟座小山似的,滿臉的絡腮鬍子,眼大如牛,嗓門賊高,哪家孩子見了他不生怕?連他自家的孫子都從來不敢跟他對視,唯獨眼前的小傢伙,不但不怕他、躲他,居然還敢往他身邊湊?他驚奇的同時又抑制不住的歡喜。

沈寧寧之所以撲他來,是覺得他長的好奇怪,和他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想近距離的好好的觀察一下。抱着眼前人的粗大腿,抬頭朝他咧嘴笑,露出頰邊淺淺的小酒窩,長長的睫毛蒲扇似的忽閃著,那眼神別提多靈動了,怎麼看怎麼讓他稀罕,真恨不得抱起他用胡茬子細他癢。

夏侯將軍不顧皇上當前,牛眼一瞪,大如鈴,對着沈寧寧做起了鬼臉。

旁邊的平廣王不忍直視,就他那笑,跟鬼面閻王似的,忒嚇人。

沈寧寧雙手捂住了眼睛,從指縫裏偷瞧他,笑着對他吐出了粉嫩的小舌頭,咯咯笑着跑開了,心想這人真好玩,就是有些丑,「皇爺爺。」

武帝哈哈大笑着,抱起乖孫,「寧寧,你可真是個開心果。」

沈寧寧白皙的小臉蛋上染上了紅暈,靦腆的在武帝的臉上親了一口,「皇爺爺,開心。」

三位大臣的心也都跟着一暖,這個孩子來的實在太是時候,太招人喜歡了。

平廣王私下裏扯了扯君穆雲的袖子,悄悄的使了一個眼色。

君穆雲輕輕頷首,上前開口道:「皇上,山上煞氣重,對小孩子影響不好,再者小皇孫年紀還小,脾胃又弱,可受不得餓。不如,您先帶着小皇孫回宮安歇,這裏交給微臣盯着可行?」

「寧寧,你說好不好啊?」武帝覺得這個主意很好,他帶走了小的,還怕大的不來嗎?

沈寧寧皺眉左右看看,「爹爹,娘。」

「爹爹和娘親還有事情要做,等事情做好了就來接你好不好?」

沈寧寧認真又嚴肅的盯着武帝瞅了半天,覺得這老頭確實對他的眼緣,那就姑且信他一次吧,「好。」伸出了小手指,意思很明顯。

「瞧瞧這孩子聰明的,居然還懂得拉鈎。」武帝老懷大慰,伸出指頭如了他的願。

沈寧寧表現的越是早慧討喜,這些大臣們就越是不想放手,他們說什麼也得把未來的小儲君留住。君臣的視線在空中相對,默契的釋放着同一個信念。

武帝沒有換鎧甲,只是披了一件厚實的斗篷,將沈寧寧抱在懷裏,遮住了他的視線。平廣王和夏侯將軍前後開道,在黑甲護衛的掩護下踏着泥濘的山道下了山,暗處隨行的還有那些接到命令保護少主安全的暗龍衛們。

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天邊烏雲散盡,露出一絲亮光來,而山上的殺戮持續了數個時辰也終於到了尾聲。

李明琪落腳在重三樓的身後,她看了前方不遠處的沈彥卿一眼,眸中流溢着無聲關心。一天滴水未進,她的嗓音說不出的嘶啞,「雪女懷孕了,你還不知道吧?」

重三樓在剛剛的拼殺中已經受了極重的內傷,此時此刻被人前後夾擊,活路盡斷,在聽見李明琪問話的時候,他的眼神微不可查的一顫,緊接着寒聲道:「不孝女早已被我逐出家門,她是死是活與我再無關係。」

「她姓重,身上流着你們重家的血液。」

「那又如何?小女娃,你不要妄想亂我心神。」他即便是死也要拉一個做墊背的,如此黃泉路上才不會孤單。

李明琪洒然一笑,「我要告訴你的是,不管你今天結局如何,將來她和淺影的孩子會是我家寧寧的妻子。」心說你都要死了,總該給後人留下一個好印象吧?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時為蠢也。

「你什麼意思?」重三樓神情一怔,但仍不為所動,袍袖中的右手緩慢的舒張開來,捏成一個複雜的手印,一旦時機成熟,立刻暴起發難。

沈彥卿抬步向前邁去,心神也高度的戒備起來,「你不是想做皇帝嗎?可惜你今生的夢想是無法實現了,不過不要緊,你做不到的事情,你的後代替你做到,如此可能如願了?」

「你們這是在同情我?還是想和我談條件?」重三樓隨着他的走進,斜側了身子,背對懸崖峭壁。

李明琪轉身與沈彥卿並肩而立,輕聲道:「不是談條件,更不是同情你,只是讓你走的安詳點,讓雪女以後能好過些。」

重三樓的視線越過兩人落到百米開外,那裏站着他今生唯一的血脈,他神情複雜的看着,看着雪女不顧一切也要向他飛奔而來的身形,右手頹然放下。半響,突然仰天狂笑,笑罷,望着夕陽長嘆道:「你說英雄不長命,可是梟雄又何嘗不短命?若有來世還是做狗熊吧。」

沈彥卿牽住娘子冰涼的縴手,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把路讓了出來,對着風淺影微微頷首。

雪女雙目隱含熱淚,在風淺影的陪伴下一步步向前,待剩下不到三米距離的時候,被風淺影拉住了,擔憂道:「雪兒,不能在過去了。」這樣一個危險人物,面對窮途末路,不能不設防,萬一他六親不認要做殊死反抗怎麼辦?

重三樓孑然一身的站在絕望之巔,身後是懸崖峭壁,前方的落日餘暉下人影綽綽,都是等著要他命的人,真是插翅難逃啊!他發現這人生真的好似一場夢,如今夢醒,他突然分不清什麼是真實,難道說他五十年的歲月都白活了?

哈哈,耳邊響起七弟的惱怒說教聲,他說:三哥,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你生前擁有的再多有什麼用?死後也不過是一具枯骨,難道你還能帶到陰間去與閻王叫板嗎?

呵,這操蛋的人生真是寂寞啊,細想來也不過如此,「沈宮主,你們剛剛的話可當真?」

李明琪看自家男人,金色的雙眸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輕輕啟唇,「彥卿?」

沈彥卿點頭允諾,「一言既出,絕無反悔。」

「如此也罷,孩子,到父親身邊來,讓為父在好好的看看你。」重三樓一生都活在權利的漩渦中不可自拔,他錯失了太多美好的感情。

「雪兒,不要聽他的。」風淺影閃身向前,攔住了雪女的去路。

雪女看着好似一夕蒼老數十歲的父親,淚落如珠,「淺影,那是我的父親。」

是啊,是生育、養育、栽培她二十多年的父親,即便這個父親有很多缺點,即便她非常的恨他,可是依然愛着,世間什麼都可以斷,唯一斷不了的便是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

雪女拉開風淺影的手,一步步的向懸崖頂走去,她的淚在落,心底卻空蕩蕩的,什麼都想不出來,一切只能遵循本能,「父親,事到如今,您悔嗎?」

重三樓看了風淺影一眼,搖頭,有什麼可悔的?不過是成王敗寇、認賭服輸而已。他這一輩子呼風喚雨、殺伐無數,即便不得善終,也值個了,「乖孩子,你恨不恨我?」

雪女把自己的手遞交到父親的手上,心跳不自覺的加快,搖頭道:「爹,無論到什麼時候,您可以不認我,我卻不能不認您。」

重三樓眼角的皺紋越發的深刻,即便笑着,他的鷹眸也依舊冷酷,「為父這輩子不虧,你不必為我落淚。」

雪女上前握緊父親的手,這雙手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的厚實、寬大並溫暖。她別過了眼,不忍看他的臉,唇抿的很緊,貝齒緊緊的咬合,不想哽咽出聲。

深深呼吸,雪女突然轉身對着沈彥卿跪了下去,哀求道:「彥卿,明琪,我求求你們,放他一條生路好不好?他有什麼罪我替他還,好不好?」

風淺影夾在中間,他不能不讓彥卿報滅族之仇,可是面對愛人的苦苦乞求,他又於心不忍?「彥卿?」

「雪兒,你快起來,有什麼話好好說。」李明琪看出她的悲戚,怕她傷了身子,忍不住要上前,被沈彥卿攔腰摟住了。

沈彥卿冷冷道:「我可以不殺他,但是他得自廢武功,從此隱居不出。」

「沈宮主,我要謝謝你的寬容大度,不過,老夫心領了。孩子,你起來,父親死前要送你一份大禮。」重三樓抬手就點住了雪女的穴道,為她擦了擦眼淚,軟聲道:「是爹爹對不起你。」

雪女想要說話卻不能,只能拚命的落淚,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的發生而無力阻止。

重三樓身上的氣息瞬間外泄,他一開始是寧死也要拉着沈彥卿墊底的,可是他看見了未來的希望,所以他要把自己的一身功力傳承給自己的女兒。

山崖之上飛沙走石,風淺影被氣浪扑打的向後退去,被沈彥卿拍肩扶住,他的雙手握成了拳頭,不停的用力再用力,一雙鳳眼緊緊的盯着那處,「彥卿,雪兒不會有危險對不對?」

「淺影,不要亂了心神。」沈彥卿低喝了一句,接着說道:「不要擔心,不會有事的。」

李明琪親身經歷過,所以並不是特別擔心,她回頭看向身後,崖邊不知道什麼時候聚滿了人流,把這裏圍的水泄不通,這些人都在死死的盯着重三樓,若是眼神能殺人,他早已被凌遲處死,「彥卿,即便你不殺他,他也活不過明天。」有太多人想要當這個儈子手了。

「琪琪,你不要怪我心狠。」不狠不解他心中的恨。

「怎麼會呢?彥卿,哪怕你沒有心,我也喜歡。」李明琪在他懷中抬頭對他笑。

山風漸小,滿山人海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想親眼看看這一代梟雄最終會有什麼樣的報應。

重三樓全身功力散盡,花白的頭髮披散在兩肩,掩住了蒼老的面龐,枯瘦的雙手撫摸著女兒變得烏黑亮麗的長發,他渾濁的雙目終於有了人類的情感,「孩子,你要好好的活着,替我好好的活下去。」他抬頭看向背光而立的青年,啞聲道:「雪兒既然選擇了你,你就要好好的待他。」

「你放心,我會的。」風淺影動作輕柔的抱起地上昏睡過去的人兒,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

重三樓徹底感受了一回垂暮,顫抖著雙腿重新站了起來,人流如潮漸漸向他逼近,他先是輕笑然後是仰天大笑,蒼老的笑聲響徹武桓山的上方,眾人畏懼他往昔的威勢紛紛停住了腳步。

「就憑你們還不配殺死我。」重三樓冷冷的收起笑容,背身一腳踩空,從此葬身懸崖。

他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他曾經逼問過一個青年:你就不怕死無葬身之地嗎?

青年笑的輕狂: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如此才是大自由、大自在,有甚可怕。

沈天姿,如今他也步了你的後塵…

重三樓死了,隨着他的死結束了一個時代,同時又有一個新的時代即將崛起。

李明琪摟緊沈彥卿的腰,輕聲問道:「彥卿,當年你毫不猶豫的隨我墜崖,可想過會重新來過?」

沈彥卿毫不猶豫的搖頭,「沒想過,我只想着絕對不能讓你從我眼前消失,哪怕是要下黃泉,我也要追過去牢牢的抓住你。」

李明琪笑出了聲,「萬一你追過去,閻王不放人怎麼辦?」

「那就打到他讓為止。」沈彥卿的回答極為霸道,黑眸亮如夜晚的星辰,璀璨閃光,滿滿的全是愛意。

「傻瓜。」李明琪紅著臉投入他的懷中,「彥卿,我累了,好想回家。」

沈彥卿順着她的長發,親吻她的額頭,「好,我們回家,回家看看爹娘。」微微俯身打橫抱起她,逆着人流向山下行去,經過君儒身邊的時候,只是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接着便飛身離去。

「君儒,他們就這麼走了?」凌雲不可置信,一堆的爛攤子都撒手不管了?

「不然還要留下來吃飯嗎?」

凌雲摸了摸咕咕亂叫的肚子,他都餓了一整天了,拉着君儒叫苦,「君儒,我真的餓了,都前胸貼後背了。」

「有人肉包子你吃嗎?」君儒的心情很複雜,他望着上京城的方向,總有種迷路的糟糕感覺。

凌雲摸了摸鼻子,總算明白此人心氣不順了,「你們的世界真的好複雜。」揮揮袖子,他決定了還是自力更生去林子打些野味烤著吃。

君儒看着灑脫自如來去的凌雲,道不盡的羨慕,掩住所有不該起的情緒,挺直了腰背,向主帳行去,他的戰役才剛剛打響。

夜幕低垂,天邊的雲彩火紅一片。李明琪摟着沈彥卿的脖子,枕在他的肩膀上,閉眼感受着晚風襲面,從身到心說不出的疲累、又說不出的舒坦,耳中突然傳來他的輕笑聲,她張口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頭不抬、眼不睜,「笑什麼?」

沈彥卿腳步一頓,飛身落到碧綠的湖面上,沒有驚起一滴水花,抱着她踏浪而行,笑道:「琪琪,往後的日子就剩下你我了,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湖面上波光瀲灧,幾尾湖魚游出水面,不停的吐著泡泡,是這樣的寧靜而祥和,仿若上一刻的殺戮已是經年前,李明琪眯深深的呼吸,她不敢太大聲說話,怕這是一場夢,喟嘆道:「有啊,有很多很多呢。」

「不着急,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我牽着你的手走遍天涯海角,好不好?」

「我要你背着我,給我當牛做馬一輩子,行不行?」

「只要你高興,為夫沒有不從。」

李明琪雙手拄着他的肩膀,巧勁一使,如風一般,飄到了他的身後,下巴趴在他的肩膀上,還是這樣舒服,「那就從此時開始吧,現在背娘子回家。」

沈彥卿在她的嬌臀上輕輕一托,暢笑道:「好,咱們走嘍。」他腳下生風,眼前景色閃閃而過,卻不能亂起她的一根發。

彥卿。

嗯,我在。

我一直都很想去看看大海,想去海上划船看日出。

嗯,還有呢?

我還想去草原上騎馬飛馳,想去過一段安逸的、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日子。

還有呢?不想去看看溫柔的江南水鄉?領略一下北方的寒風凌烈?

嗯,都想去。

好,我們一起去,先由西到北、然後由東再去南。

沈彥卿背着她一路飛馳,踏過高山越過河流,最後走入他們生長的城池。

李明琪從他肩上抬頭,看着熟悉的街道,聽着鼎沸的人聲。她抬手指着眼前的十里長街,腕間的翠綠鈴鐺清脆作響,前世種種均化作了土,不提也罷,今生她身處他的背上,從身到心感到暖,「彥卿,為什麼一開始你就對我那麼執著?」執著的可怕。

沈彥卿的身上流淌著濃濃的暖,回頭看她,深邃的雙眸中流淌著深濃到化不開的柔情愛意,「琪琪,我說過的,你就是我的命。」不單單是愛她若生命,而是真的,她便是他的生命。

「你又想忽悠我了是不是?」李明琪摟緊他的脖子,聞着他身上的氣味,感覺溫馨甜蜜,這個男人是她的,是她一個人的。

「不是,我說真的。琪琪,我是龍,你是鳳,龍鳳和鳴便是玄功的后三卷,打你出生起,我就知道,此生非你不可。」沈彥卿背着她,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李府高大的門臉近在眼前,李明琪從他的背上落地,後背上的鳳凰好似著了火,她的臉頰也紅艷艷一片,原來兄長遍尋不著的觀想圖就在她的身上。

原來,如此!

李明琪的耳邊突然響起小米喜極而泣的歡呼聲:老爺、夫人,你們快來啊,小姐和姑爺回來了,他們終於回來了。

沈彥卿擁緊眼圈通紅的愛妻,呢喃道:琪琪,從此後,我只會愛你、寵你、再不會讓你落一滴淚。

全文終

------題外話------

還會有兩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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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惡夫強寵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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