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獵殺檔案4:死亡陷阱》(4)

第二十一章《獵殺檔案4:死亡陷阱》(4)

無論成敗不言棄私查暗訪現端倪

1

凌晨四點,只睡了兩個小時的艾司如機械般精準地醒來,輕手輕腳地出門去了。

天台微涼,賀大叔如往常一樣坐在天台欄桿上,不過今天似乎多了一點蕭瑟。

「師父。」

「來啦。」

「嗯。」

「昨天找到人沒有?」

「找到了,婆婆有三個兒子,我有找到兩個。我和包大叔約好了,今天我們一起去看婆婆,昨天我……」艾司興緻勃勃地將給恩恩她們說過的事又說了一遍。

很奇怪,今天師父沒有一上來就讓自己練兩遍傻子健身操,而是很安靜地聽完了自己所說整個過程。

雖然昨天恩恩找上門來,將賀大叔氣得火冒三丈、七竅生煙,不過打着小木人發泄了一番之後,賀大叔冷靜下來,仔細回想,發現艾司這小子吧,雖然自己教的東西,一點就通,但這一周的表現,確實不及第一周那麼讓人驚艷了。

也就是說,那個小丫頭其實說得沒錯,自己這個徒弟始終帶着一種不情不願的抗拒心理在接受自己的恢復訓練,他並沒有展現自己的全部實力,訓練的效果也只是勉勉強強達到了讓自己滿意。

換言之,自己對這個徒弟的要求不是過高了,而是過低。這小子還有大把的潛力可挖,他根本就沒有在認真學習、用心訓練,這小子在敷衍了事,就這樣都已經讓自己滿意,這他媽的是什麼鬼才?

事實上,從大前天的拳場上就已經能看出端倪來了,凡是自己想讓他做的,他就從來沒有全心全意地做到最好,總是想些小花招偷奸耍滑。

不過若想讓這小子盡心儘力地接受訓練,恐怕不是威脅兩句就能達到目的的,說不定還會起到反效果,賀柱德決定另覓他法。

看着艾司興趣盎然地說着從哪兒走到哪兒,根據什麼線索找到婆婆的住址,賀柱德不禁暗嘆,看來只有干這些事情的時候這小子才會傾心投入,他是發自內心地想去做這些事情,這種性格,不是自己短時間內就能改變的。

「艾司啊。」不等艾司說完,賀柱德忍不住問道,「你和師父在一起,是不是覺得不開心啊?」

艾司睜大眼睛,似乎將他和大叔相處的每一個時間段都回想了一遍,然後搖頭如實答道:「不開心。」

「為什麼呢?師父不是教了你很多有用的東西嗎?」

「不好玩兒。」艾司脫口而出。

賀柱德體內一股邪火噌的一下,又躥了一截起來。鎮靜,要鎮靜!賀柱德抹了抹胸口,將氣順下去:「那,你和恩恩她們在一起的時候,就很好玩兒嗎?」

「那當然嘍,恩恩會做好多遊戲呢!那個時候,我天天和恩恩……」

「做遊戲,做遊戲能和殺人技巧相提並論嗎!」賀大叔心頭越發不滿,臉色越來越黑,不過開口說話的時候,又變得和顏悅色起來:「好了,我知道你們做了很多遊戲。那,你替那個老婆婆找家裏人,很好玩兒嗎?」

「嗯,不好玩。」

「那你為什麼巴心巴肺地趕着要替人家找家人呢?」

「為什麼?」艾司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認真地思考起來,「婆婆一個人躺在那裏,很可憐的,而且她兒子找不到媽媽,肯定很着急啊,再說了,艾司替婆婆找到了兒子,那不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嗎?」

「很開心?」賀柱德兩條眉毛快搭在一處了,他實在無法理解,累死累活去干這種一點好處都沒有的事情,到底有什麼好開心的?你這渾蛋小子的優越感究竟從何而來?媽的,如果不是看你小子有成長為殺手之王的潛質,老子今天就廢了你!

「很開心!」賀大叔站起身來,盯着艾司踱來踱去。他拿這個徒弟實在是沒招了,自己想讓他學的東西吧,因為不好玩兒所以不開心;他自己想乾的事情吧,就算不好玩兒,但是他很開心。這要他媽的怎麼教?

做遊戲……做遊戲?我懂了!賀大叔忽然明白過來,自己還是被艾司的外表給欺騙了,不能夠當他是十五六歲的少年,任何訓練和學習計劃都得為這傢伙量身定做,得讓他覺得好玩兒,很開心,讓他自己想學,這挑戰還不是一般的大!那個黃毛丫頭怎麼就能夠做得這麼好?老子就不信,老夫縱橫江湖幾十年,還不如一個黃毛丫頭!

「艾司啊……」賀大叔收起狼隼一般的眼神,笑眯眯地問道,「大叔和你一起做遊戲,好不好啊?」

「可是,師父你年紀都那麼大了……」

我忍!賀柱德保持笑容不變:「別看大叔年紀大,大叔可是有一顆孩子般的心喲。」

「師父會玩什麼?會玩過家家嗎?」

過家家!過你母!「大叔會玩的東西很多喲,今天大叔就帶你去見識一下,大叔知道的玩法。」賀大叔笑得咬牙切齒。

「嗯,可是今天不行,今天和包大叔約好了,要一起去看婆婆。」

「哦……是這樣啊,那好,那你先練你的健身操,師父先下去一下。」

「師父去哪裏?」

賀大叔霍然回頭,面露兇相:「師父想下去打一會兒木人樁,不行啊?」

艾司疑惑,師父今天好奇怪啊。

頗為遺憾的是,今天一天,艾司都沒等到包大叔的電話。艾司撥打過去,包大叔那頭有音樂,但始終無人接聽。

「大叔今天一定很忙,很忙很忙,非常忙,所以才沒有時間來看婆婆,明天大叔一定會和艾司一起來看你的,婆婆。」在病房裏,艾司安慰著昏迷不醒的婆婆,也安慰著自己。

到了晚上,賀大叔又將艾司拖出去,表情猙獰地告訴艾司:「這次是真的要帶你去玩!」

這次賀大叔沒有帶艾司去無人小巷,而是帶他來到鬧市街口。廣場里人流如織,除了跳廣場舞的大媽大爺,還有一群小夥子,自己拎着功放,放着快節奏的音樂,跳着街舞。

賀大叔帶着艾司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問道:「好看嗎?」

「嗯,」艾司完全被吸引住了,「他們跳得好棒。」那群小夥子看起來,年紀和艾司都相差無幾。

「你呀,你把那個健身操練好了,跳得比他們還好看。」

「怎麼可能,健身操的動作好畸形的!」

「你!」賀大叔捏了一下拳頭,又鬆弛下來,輕輕拍拍艾司的肩頭,「你怎麼能用『畸形』來形容它呢?那可都是各種極高難度動作,是實戰中總結出來的精粹,因為普通人根本無法做到,一般的人更是想都想不到,所以才能出其不意。你看他們跳這個舞,那鬼步其實和卡波耶拉中的步伐有異曲同工之妙,機械舞練的是力量與平衡,尤其是那個頭撐和頭轉動作,你不覺得和哈桑倒懸極為相似嗎?」

「我,我也可以像他們那樣跳嗎?」

「當然,我們過去吧。」看艾司躍躍欲試的樣子,賀柱德暗生得意:小樣,二兩鹽就腌咸你。

「嘿,那誰誰。」

「有事兒嗎?大叔?」一個穿着英倫風潮肥大衛衣的瘦高男青年接了話,他走路都隨着音樂脖子一扭一晃,身體像裝了彈簧一伸一縮的。

「你們是中國星的嗎?」大叔裝作很內行的樣子。

「沒,我們老大是中國星的。你們找中國星?」在他們這個圈子裏都知道,海角市玩極限最牛的那群人,現在多少都在中國星里掛了名號。

「是啊,聽說中國星最牛嘛,我有個徒弟,想找中國星的PK一下。」賀柱德介紹艾司。

艾司正學着那個男青年的樣子,脖子不動,將臉左平移,右平移,然後伸頭,縮頭;音樂動感十足,讓人聽了就想隨着音樂的節拍扭動身體。

「他?行不行啊?」衛衣男孩看了看動作有些生澀的艾司。

「試試不就知道了?要不,先和你們PK一下?」

「好啊,我們老大待會兒過來,如果他能贏過我們,再和我們老大挑啊。」衛衣男孩在這群少年中也頗有話語權。只見他吹了個口哨,打了個手勢,立刻有人按下功放暫停,四五個少年圍了過來。

賀柱德告訴艾司:「你和他們PK一下。」

「怎麼PK啊?打他們一群?」艾司看了看這群同齡人,一個個都像營養不良似的,寬大的衣服裏面裹着瘦弱的身體。艾司以前的對手全都是五大三粗,肌肉塊壘的壯漢啊!

「不是和他們打拳,是和他們比跳舞,一對一地跳。他們會出來一個人,跳一段,然後你再跳一段,就跳剛才那種。」

「那,那怎麼比啊?我沒跳過啊?」艾司以前看恩恩她們跳舞,都是跳的那種飄飄欲仙的舞蹈,婉兒教自己跳的舞也是慢悠悠的,只需要腳下滑來滑去就可以了,這種街舞對艾司來說可是頭一遭。

「這種舞很簡單的,待會兒呢,你就跟着音樂做動作。隨便做幾個健身操裏面的動作,不要按照早上練操的順序,聽着音樂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但是一定要連貫,音樂不停,你就不要停。」

「這樣就行啦?那……那怎麼算贏了?」

「聽掌聲啊。誰贏的掌聲更多,那就是誰跳得更好,誰就贏了。」

那邊也商量好了,一個敦實的小夥子走出來問:「嘿,你都會跳些什麼風格?」

「他什麼都會。你們選一個跳得最好的來比就是了。」賀大叔替艾司搶答道。艾司在一旁小聲嘀咕:「我哪兒會啊?什麼都不會。」

賀大叔給艾司支招:「你先看他跳,他做什麼動作,我們就做比他更難的,你不用擔心,健身操里隨便拿兩個動作,他們都做不來的。」

音樂起,大家自發圍成一圈。那個敦實的少年來到場中,做了一個挑釁的街舞手語,隨後開始了輕快的腳下動作,先是一套融入了Cwalk的鬼步,異常炫酷和具有節奏感的小丑漫步,雙腿足跟和足尖不斷點地,跟着音樂明快的前奏,雙腿屈膝,雙腳飛快地交叉和前後互換,整個身體就彷彿腳不沾地地在冰上滑行。

快節奏的點地,互換,拖拽橫移,腳上動作就看得艾司眼花繚亂,甚至都忽視了那個少年上半身的動作。

隨着音樂高潮響起,那名少年舞姿一變,他接了一套breaking,各種撐地,各種平衡旋轉,各種定格,與音樂的節拍配合得恰到好處。

音樂還未結束,周圍的少年就鼓起了掌聲,吹起了口哨。他們都覺得,今天這位同伴發揮極佳,或許是因為有人挑戰,所以他拿出了看家本事。

那一連串神乎其技的舞姿,將廣場上許多遊人也吸引了過來。那名少年跳舞,頓時喝彩聲一片,少年喘息著與同伴擊掌相慶。接下來,就該輪到艾司上場了。

這個略帶羞澀的少年走到場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眾人,然後說道:「我跳得不好,大家要多給一點掌聲。」

跳街舞的幾名少年吹起了噓聲,你跳得不好還敢來挑戰。周圍的人才知道原來是斗舞,感覺這個有意思,圍觀的人越聚越多。

音樂響起,開頭便是幾個鏗鏘有力的重音符。艾司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始,既然師父說,跟着音樂跳,想怎麼跳就怎麼跳,所以隨着重音符的擊打節奏,艾司一上馬就是原地起跳,團身側空翻兩周,落地一字馬,單手一撐,一個托馬斯便倒立而起。

幾名街舞少年頓時吃了一驚,這難度好高。前空翻後空翻側空翻,幾乎練街舞的都會,但團身側空翻就有一定的難度,原地起跳,側空翻兩周,那需要多麼驚人的彈跳力。

音樂開頭十幾秒高潮之後,是一段小清新的伴奏。艾司手臂一屈一伸,倒翻落地,隨着音樂蹦躂了幾下,漸漸找到了音樂的節奏感。他不過是將健身操里的幾種步伐打亂了順序,隨意地編排。

艾司並不清楚,他練習的步伐,乃是各種格擊步伐,既有自由搏擊輕快的移位,也有內家拳腳踩八卦的變向,既有戰壕撤離時的細碎踢踏,也有飄忽不定的迷蹤步伐。隨着音樂的節奏,艾司又加入一些自己剛剛看到的Cwalk步伐,足跟足尖頻頻點地。

左邊,右邊。

左邊,左邊,右邊。

前後,交叉。

交叉旋轉。

為了保持身體的平衡,上身不自覺地做出相應的動作,看起來倒也協調,觀眾中開始有人鼓掌。那幾名少年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套步伐行雲流水,比起剛才的Cwalk加拽步也毫不遜色。

音樂漸漸變得激烈起來時,艾司的步伐也越來越快,好幾次高高躍起,雙腿像剪刀一般交叉貼合又再分開,帶起呼呼的風聲,看起來如同移形換影,身影充滿鬼魅的味道。

賀大叔也不禁暗暗點頭,這樣的身法,已經有了暗夜行者的雛形了。果然得合了這小子的胃口,他才肯展現全部的實力。

音樂再快,艾司開始轉圈,雙手伸開成十字,或是上舉呈火炬狀,一隻腳腳尖腳跟不停交換撐地旋轉,另一隻腳尖不斷點地。人群中開始出現讚美之聲,沒想到只是一個旋轉,也可以轉得這麼好看,轉得似真似幻,看得人眼都花了。

艾司似乎完全融入了音樂之中,跳得越發暢快。音樂一個變奏,他忽然拔地而起,橫向空翻,並保持旋轉,落地時保持頭下腳上,雙手撐地旋轉,單手撐地旋轉,而且速度越來越快,隨着手和腳的姿勢調整,艾司旋轉得就像一朵花在慢慢綻開。

轉到極致時,身體忽然反向一擰,整個人定格在空中,彷彿忽然間有誰按動了快門,時間被停在了那一瞬,真是一動不動,連那幾位街舞少年也不得不鼓起掌來。

音樂結束,艾司停下來,聽到了掌聲,一個哈桑倒懸翻了回來,面色因興奮微微有些潮紅,咧開嘴,露出兩行潔白的牙齒。

和他斗舞的敦實少年第一個鼓著掌走到艾司面前:「太棒了,甘拜下風。」

艾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真的不是很會,都胡亂跳的啦。」

衛衣少年也道:「你的動作難度挺大的,是你自創的吧,很多都不是我們街舞的動作,很像,但都做了改動。」

賀柱德分開人群,問道:「怎麼樣,可以和你們老大PK了吧?」

「不用了。」話音未落,人群中走出一對青年,男的二十齣頭,女的看起來要小一些。

「東哥」,「東哥」,那幾名少年紛紛招呼起來。

被稱作「東哥」的男青年點點頭,對賀柱德道:「大叔是想帶他去中國星吧?他完全夠資格去了。其實現在中國星不像以前那麼嚴了,走下坡路嘍,再過段時間,不用人推薦,也不知有沒有人去。」

中國星一直有贊助,有活動經費,而且裏面有許多極限高手,一向被海角市的街頭青年視為極限運動的標桿,最紅火的時候加入極為苛刻,要有推薦人,有申請,還要有考核。

東哥見賀大叔帶着艾司來斗舞,自然猜到了他們的用意。他轉而對艾司道:「跳得不錯,很有特色。明天吧,明天有時間,我帶你去見副會長。」

留下聯繫方式,艾司得趕在恩恩她們放學前回家。

2

「師父,中國星是什麼啊?」

「是一個年輕人都愛去的俱樂部,他們會各種各樣的遊戲,都是你沒玩過的很好玩的遊戲。在那裏,你才知道師父教你的東西多有用。」賀大叔如此答道。

將房間收拾妥當,恩恩放學回家便問:「怎麼樣,那東西有沒有寫好啊?」

雅欣立馬問道:「你當真這麼飢不擇食?還叫艾司幫你寫?」

「多多益善,參考一下嘛,說不定有新的靈感呢?」恩恩臉不紅心不跳。

「還,還在醞釀呢。」艾司言辭閃爍。

還好有婉兒解圍:「艾司,今天和大叔去看婆婆沒有?」

不過這個問題艾司也不怎麼願意回答,聲音也低低的:「沒有……大叔沒打電話,他今天肯定很忙,明天再給大叔打電話。」事實上晚上艾司剛打過電話,還是有鈴聲卻沒人接聽。

聽到艾司的回答,恩恩三人相互望望。昨天聽艾司說起找到那包大叔的經過,她們就覺得事情不太靠譜,若不是當時艾司跪下磕頭,這樣糾纏,那大叔只怕都不想理他。

後來多半是發現了艾司好騙,才敷衍地說了那麼多話,找各種理由和借口推託這件事情。不過三人都沒有當面點穿這件事,她們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導艾司。

「說不定大叔的手機掉在他上班的地方了……對,大叔的手機可能是掉了,明天我去大叔家找他。」艾司覺得自己找到了唯一的解釋,心情又開朗起來,「恩恩啊,我今天學了一種很棒的舞蹈,我跳給你們看啊,要有強勁的音樂,跳着才有感覺呢!」

艾司用手機播放了一首勁歌,雙腿一曲就跳了起來。

「哇喔!」雅欣鼓掌,「街舞耶,艾司跳得好棒!」

恩恩卻擰著眉頭,問道:「你在哪兒學的這種舞蹈?是不是那個隔壁大叔帶你去的?」

「嗯。」艾司低頭稱是,看了看恩恩的臉色,難道恩恩不喜歡這種舞蹈?

「哎呀,跳個街舞嘛,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雅欣怪恩恩小題大做。

婉兒拉了拉書包肩帶:「我先去寫作業,艾司跳得很好的。」

婉兒都這樣說了,恩恩只能嘆氣:「你呀,以後不要和那個賀大叔走那麼近。我看那個大叔別有用心,當心被人家給賣了,到時候不要回家哭鼻子啊。」

原來恩恩不是不喜歡自己跳的這種舞,而是擔心大叔對自己不利啊,艾司也覺得賀大叔怪怪的,整天喜怒無常,一句話臉色能變三變。「應該,不會的……」艾司沒底氣地說道。

恩恩語重心長道:「艾司啊,你也這麼大了,不再是我們剛剛撿到你的時候那樣子了。你要學會自己去分辨,別人為什麼對你好,又或者為什麼討厭你,像這次包大叔的事情……唉,算了,明天你見到包大叔再說吧,開電視開電視……」

婉兒走進書房,放下書包,擰開枱燈,取出試卷和習題。她想了想,將書桌上的記事本拿了過來,翻開記事本,空白的頁面上留有字的印記。

看來艾司已經幫恩恩寫過情書了?婉兒留意到,記事本有被撕扯的痕迹,那筆力透過紙面,留下的痕迹這麼深。艾司在寫情書的時候,只怕心情不怎麼好吧?艾司為什麼要說他還沒有寫呢?婉兒突然對艾司寫的內容好奇起來。

房間被打掃過了,紙簍里乾乾淨淨的。婉兒俯下身,仔細看了看,書櫃下面有個小紙團。婉兒用筆將紙團夠出來,放在書桌上展開,艾司模仿恩恩清秀的筆跡,一行字映入眼帘。

「如果你瞎了,我瞪你;如果你瘸了,我踹你……」婉兒不禁莞爾。

婉兒將皺巴巴的紙頁壓得平整,對摺了兩次,夾在自己的書頁里,打開習題,又合上,取過記事本,咬住筆頭,想了想,也模仿著恩恩的筆跡在空白的頁面上寫道:「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像守護自己的眼睛那樣守護着你……」

她們三個小夥伴之間,都有一手模仿另外兩個小夥伴筆跡的能力,難辨真假。

第二天早上,艾司的健身操做得格外賣力,賀大叔老懷大慰。

恩恩她們上學之後,艾司去看了婆婆。包大叔的電話還是沒人接,艾司決定,中午給恩恩她們送盒飯之後,就去包大叔家看看。

艾司一面想着,一面給婆婆做着刺激肌肉的按摩,旁邊一位半老頭子,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艾司。

「蔣大叔,你這樣看着我我都不好意思啦。」那位蔣大叔五十歲出頭,身體還很健壯,是醫院裏的護工,技術嫻熟,照顧患者很有一套,剛開始的時候艾司就從這位蔣大叔那裏學到了不少東西。艾司照顧婆婆有大半個月了,與這位蔣大叔也算是熟人了。

「別看我,你繼續。艾司啊,你這按摩手法現在是越來越嫻熟了啊。什麼時候,讓蔣大叔也享受一把啊?」

「蔣大叔你也想要按摩嗎?有哪裏不舒服嗎?待會兒我幫婆婆按完就來給你按好了。」

「呵呵。」蔣大叔樂道,「不急,我等你。」

醫院裏已有不少護士護工和其餘患者享受過艾司的按摩,艾司能擠出時間通常不會拒絕別人的。

蔣大叔靠在椅子上,全身放鬆由艾司替自己捏肩:「呵,舒服,我這老胳膊老腿兒,好久都沒這麼放鬆過了。」

「蔣大叔你平時休息沒個整點兒,勞累又太多,很容易傷筋骨的,其實你兩個孩子都成家了,你何必這麼勞累呢?李阿姨還每天要給你送飯。」

「在家待着閑得慌,你不懂,等你哪天退休了你才知道那個味道。再說我又不是不能動了,像我這樣經驗豐富的老護工,這醫院裏都沒幾個。想當年不是我在這兒干護工,哪兒有錢送那兩個小子進大學。」

「呵呵……等哪天我實在動不了了,就去兒子家享幾天清福,找幾個老夥計下下棋。哎這兒,這兒多捏兩下,舒服,啊……」

「行啦,蔣大叔有沒有覺得渾身通泰?」

「嗯……嗯嗯……啊!不錯!」蔣大叔站起來伸伸胳膊腿兒,轉頭問道,「艾司啊,你有這份手藝,想不想找份正式的護工活兒乾乾?」

「正式的護工?」

「是啊,我們海角市有一家私人療養院,叫終南山會所,裏面都是一些退休老幹部,一些大商人的家屬,環境很好,待遇也很不錯。我有個老夥計在那裏做護工組長,讓我幫他物色勤快肯乾的年輕人。我看你耐心又好,手藝又好,關鍵是心腸不錯,脾氣好,像你這樣的年輕小夥子,倒也難得,蔣大叔才給你指條發展的路子。」

「可是我有工作了啊。」

「我知道,送盒飯嘛,那能掙多少錢,你以後還要買房子娶媳婦兒呢。」

「我,我不是送盒飯的,我是賣盒飯的。」

「不管你是送盒飯還是賣盒飯的,我就這麼問你吧,一個月你老闆給你多少?三千?有沒有?你看你看,三千都不到,在那兒干護工,幹得好,一個月七八千是沒問題的。」

「我還在親蘋果帶小朋友呢。」

「幼兒園嘛,那又能拿多少錢?你每天就下午去帶一節課,那院長有給你這個數沒有?像你這樣打零工,干兩份三份,都不如蔣大叔給你介紹的這一份。這樣,咱改天抽個時間,讓你李阿姨帶你去那兒看看。那兒的環境真的,你看了就不想走啦,哎!海景房,天然溫泉,那園林,是相當漂亮,而且護工三班倒,你每天工作也就八小時,放假,國家的法定假日全休,你個傻小子,這樣好的工作,你以為每個人都有機會碰到?」

「那蔣大叔你怎麼不去?」

「唉,要說蔣大叔不心動那是假話,不過在這醫院幹了這麼多年了,醫生護士都熟,病人的口碑也不錯,很多病人來了都指名讓我去幫忙。有時候我在同一個病室同時照顧兩三位病人,每天也是五六百,這樣算下來就和過去當護工組長的待遇也差不多了,雖然累點,畢竟習慣了這裏的環境,也就懶得換了。你不同啊,你和那個婆婆又沒什麼關係,你在這兒白乾啊。這樣,你先去看看,機會大叔先給你留着,我相信我推薦一兩個人,老孫那裏這個面子他還是要給我的。等你哪天想通了,就來找大叔……」

「可是……」

「別可是啦,就這麼定了,哪天你李阿姨來,我叫她帶你過去看。」

「嗯,好吧,我送飯去了。」

送了午飯,艾司便順路趕往包大叔的家。

趕到包大叔家門口的時候,發現樓道上已經擠了一群看熱鬧的鄰居,居中的是兩個在相互推搡的中年男人。

個子高大一點的男人聲如洪鐘:「你他媽的算個逑啊!你那個肯定是假的,我告訴你,你少他媽跟我在這兒扯,要扯咱們到法院扯去。」

個子矮一點男子更年輕,但估計自忖不是那個高個子男人的對手,也是大聲嚷嚷:「你推我幹什麼?你怎麼動手呢?我跟你什麼仇什麼怨?大家都看到了啊,是他動手打我啊,你還要打我,我跟你什麼仇什麼怨?」

高個子男人又推了矮個子男人一把:「打你又怎麼啦?上法院告我去啊。」

矮個子男人氣勢明顯怯了:「上什麼法院啊,我們這個去房管局一查就知道是真的假的了嘛,你,你幹嗎沖我發火啊?我們之間有什麼仇什麼怨?」

旁邊圍觀的人也勸道:「不要動手,有話好好說。」

高個子男人手裏拿着一本房產證揮舞著:「有什麼好查的,我告訴你,你那個肯定是假的,包禮義賣給我七萬一平方米,老子付了一半的定金。」

矮個子男人不服氣地叫道:「一半定金算什麼,我付的是全款!」

艾司沒想到包大叔門口圍了這麼多人,根本擠不上去,問旁邊一位鄰居包大叔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旁邊的鄰居說了個大概,原來這兩個男人都是來看房的,兩人手裏都有房產證,兩個人都說自己手裏的房產證是真的,對方是假的,這不就吵起來了。

艾司心裏咯噔一下,難道為了給婆婆籌錢治病,包大叔把房子給賣了?不對啊,包大叔不是說房子是他租來的嗎?

那鄰居還在說,別看這個小區又老又舊,這可是海角二中的學區房,現在可是划片區擇校,周邊房子早就炒到了天價,七萬多一平方米不算貴,那兩個男人肯定以為自己撿到便宜了,所以才上當受騙。

學區房艾司倒也知道,恩恩她們住那個地方就剛好在片區外面,一牆之隔,據說房價就是翻倍甚至翻幾倍的。

「那包大叔他人呢?」

「你說誰?屋裏住的那個?他騙了人家那麼多錢,還不早跑了!哎,朱老三,你怎麼來了?」說話間,又有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氣喘吁吁地爬上樓來。

頓時好幾位鄰居都認出來剛來的胖子,紛紛打招呼:「朱老三,好久沒看到你了。」

「哎,這房子你是賣的還是租的啊?」

朱老三給熟識的鄰居們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沒有回話。他費力地擠到門口,插入爭執的兩個男人之中,喘息道:「是,是你們兩個,買了這房子?你們,你們從誰手上買的?包禮義?」

等兩個男人點頭,那矮胖男人才跳着腳道:「呸!這是我的房子,我租給包禮義的,他哪來的房產證?你們兩個手上的,都是假的!」

「啊!」兩個爭吵不休的男人頓時傻了眼,一個像斗敗的公雞,另一個則像蔫兒了的氣球,一個六神無主地倚在牆上,另一個更是直接坐地上,手裏捏著房產證直抖。

圍觀的鄰居頓時炸開鍋了,議論紛紛:「報警,報警。」

「這是個大案吧?」

「那兩個男人被騙了差不多一千萬吧?」

「怎麼就被騙了呢?這麼笨,這下慘了。」

那矮胖房東朱老三見個子矮一點的男人都快癱了,對他道:「房產證給我看看。」從坐地上的男子手中拿過房產證翻了翻,嘆道:「租房子的時候,他就一定要看房產證,我還以為他是怕被騙了,他媽的,原來那個時候他就在做準備了啊!這仿得還真像,就改了戶主的名字,其餘的一點都沒改。那天殺的跑哪兒去了?」

坐地上的男子雙眼無神:「我哪兒知道,就這兩天聯繫不上他我才找來的嘛,他說急需一筆錢,不然也不會這麼便宜賣房子,房產證抵押在我這兒。」

朱老三又看看高個男子,高個男子道:「我也差不多。」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問那矮個的:「你是不是跟他簽的兩份合同?」

矮個男子道:「是啊,他說國家有規定嘛,過戶五年內買賣房屋的要多20%個人所得稅啊,我們就簽了陰陽合同。」

「哎呀!」高個男人拍著大腿,指著矮個男人連連搖頭,「私下合同無效,我早就該想到,我們上當了!我真他媽的蠢,枉我那麼相信他!」

「大哥,這可咋整啊?」矮個男人完全沒了主意,剛才還爭執不休的兩個男人此刻成了惺惺相惜的難兄難弟。

艾司在人群中,第一次不知該如何自處,包大叔是個大騙子?怎麼可能呢?明明看上去那麼和藹可親,那麼誠實可信。可看到那兩個欲哭無淚、如喪考妣的男子,艾司又不能跳出來大聲宣佈,包大叔不是那樣的人,一定是你們弄錯了。

周圍的人有的安慰,有的支招,後來警察也來了,現場亂鬨哄的一團。

艾司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個小區的。一路上他都在不斷回想自己與包大叔那一夜的談話,包大叔的每一個表情看上去都那麼真誠,他說每一句話的樣子都像諄諄長者,包大叔還差點掉眼淚呢,那麼傷感,難道這些都是假的?

最先看出端倪來的是賀大叔。

「艾司,你心情不好啊?整個人都無精打採的?

「今天晚上帶你去玩好玩兒的,高興點嘛。

「對了,你不是和那個什麼大叔約好去看那個老太婆嗎?看你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不是被人騙了吧?」

艾司恨恨地看了賀大叔一眼,包大叔是騙子,賀大叔也不是什麼好人,艾司就是被騙來做大叔徒弟的。

「哎,你幹嗎用這種眼神盯我呢?你看得為師心裏毛毛的。」賀大叔知道艾司心情不好的原因了,忍不住打趣他。

「好吧,像那個老太婆那種情況呢,兒子不肯去看她也是正常的。本來沒你啥事兒,你自己要找不痛快,這下受到教訓了吧。

「你也不用給師父擺個臭臉,師父一直教你的,對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處事方法。對付這種人呢,師父有很有效的辦法,你想不想學啊?

「哎呀,開個玩笑嘛,你這傢伙開不起玩笑,師父逗你的,你別生氣啊,走那麼快乾什麼……」

3

又是一次天台聚會,不過這次中國星的天台聚會比司徒笑見到的那次人少了許多。劉飛拿了個麥克風站在高台上痛惜道:「今天,是我們中國星會長去世之後的第一次聚會。來的都是會長生前好友,大家也都知道,伍會長是個愛熱鬧的人,我們中國星的口號是,『沒有極限,只有不斷挑戰,不斷超越』。就算會長不在了,我們也要把我們的聚會活動辦下去,就算沒有會長的資金支持,我們也能幹出一番事業!」

「我們要完成會長沒完成的願望,讓那些外國人也知道,中國人的極限運動,也是數一數二的!我們也要讓那些瞧不起我們的人知道,我們不僅是在玩兒,我們玩兒得很出彩!」

東哥將艾司引薦給了劉飛,告訴他們這是中國星目前的最高負責人。

「歡迎你的加入,我們中國星就需要新鮮的血液。」

「且慢!」劉飛還沒伸手,就被賀大叔制止了,「聽說你們中國星是這一片玩極限玩得最好的一群人?」

劉飛本來就對這個少年身後跟着一個大叔覺得奇怪了,回答也是不客氣:「我不是自誇,確實如此。」

「我帶徒弟來這兒呢,倒不是非要加入你們中國星,我們是來挑戰你們的!」

賀大叔此言一出,劉飛、艾司、東哥三個人同時吃了一驚。

這什麼情況?大叔這是要弄哪一出?

劉飛笑道:「聽說這位小兄弟是跳街舞的,街舞只能算一種休閑娛樂,還談不上進入極限運動的大門,挑戰我們?我們這兒跳街舞的同伴可不多。」

「哦,你覺得我這個徒弟只會跳跳舞?那你就錯了。這次來,他要挑戰的是,你們當中的任何一人,任何一種項目。」賀大叔揚揚自得,誇下海口。

艾司悄悄地拉了拉賀大叔的衣擺,低聲問道:「師父,什麼挑戰啊?」

賀大叔成竹在胸:「放心啦,師父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此次帶艾司來中國星,賀大叔覺得自己就像在深山發現一名絕世天才,潛心訓練數十載,終於趕上了武林大會。這次準備一鳴驚人,一想到那些極限運動愛好者目瞪口呆的表情,賀大叔就有一種優越感,積鬱的心情一掃而空,忍不住想哈哈大笑。

劉飛懷疑地看了艾司一眼:「你,什麼都會?」

艾司低頭不語,不知道師父搞什麼鬼,艾司什麼都不會啊。

「當然。」大叔又開始越俎代庖,「聽說你們會長剛剛去世?新的會長還沒選出來?我這個徒弟也不怎麼精明,勉勉強強學到了老夫一成本事,不過挑你們應該綽綽有餘了。如果贏了你們呢,我想給他弄個會長來噹噹,你們應該沒什麼意見吧?」

劉飛仔細打量了賀大叔一番,確定這人不是一個老瘋子:「如果他能把我們所有的人都贏了,那當然沒問題,說明不管玩兒什麼極限他都是最牛的那個人,有這麼牛的一個會長,我們也與有榮焉;但如果他輸了呢?」

「輸,怎麼可能?」賀大叔輕蔑一笑,取出一張信用卡來,「如果他輸了,算我贊助你們的活動經費。」

劉飛看了一眼那張金色卡面的信用卡,不得不說,大叔拿出的抵押物正好擊中他的軟肋。他又看了看艾司,這個少年來了之後一言不發,只是低着頭,臉上表情看上去不像他師父說的那樣充滿挑釁,反而有諸多不快和愁容,看上去像個被人拐賣的兒童。

看起來這兩師徒關係不怎麼和睦啊,有問題!

「行!那就這麼說定了。」劉飛熱情地拉過艾司的手,搭着他的肩推他往台上走,有意無意將艾司和賀柱德分隔開來,隨意問道:「還沒問小兄弟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艾司。」

「我叫劉飛,是中國星副會長,幸會幸會。我看兄弟你情緒不高,是不是那個老頭子逼你來的?」

「哪有,師父說帶我來玩的,現在又說什麼挑戰。」

「那你會玩什麼啊?輪滑?攀岩?跑酷?小輪車?……」劉飛一連問了好幾種極限項目,艾司都搖頭:「都沒玩過,師父說帶我來玩好玩的,長長見識。」劉飛心中大定。

站上台,劉飛拿過麥克風:「大家靜一靜!」所有玩各種極限活動的青年男女都停了下來,望着台上。

「今天,我們要歡迎一位新朋友,艾司。艾司,給大家打個招呼吧。」

「大家,大家好。」

「我們這位新朋友,有個了不起的師父,喏,就是旁邊站着的那位大叔了,這位大叔呢,想讓艾司——挑戰我們所有人!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擅長什麼項目,他統統接下!」

噓聲頓時響了起來,劉飛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如果他贏了,想做我們的會長,有沒有誰有不同意見?」

沒人反對,中國星的會長沒有什麼實權,老會長就是一位金主,大家巴不得再有一位新會長呢。

「如果他輸了呢,今晚這場活動,就由那邊那位大叔買單……」頓時歡呼聲四起,劉飛在各種怪叫和尖嘯聲中大聲道:「大家盡情吃!盡情喝!盡情high!」

「不過呢,人家艾司小小年紀,多大了?」

「十六。」

「在我們這裏也要算小弟弟,我們這些當哥哥的也不能讓弟弟吃虧。這樣吧,我們比三場,只要你贏了兩場,就算我們輸,大家有沒有意見?有沒有?大叔!沒意見吧?那好,就這樣說定了,小川,你先和這個小兄弟比第一場,有沒有人要自告奮勇的……我靠,這麼多人,別擠啊別擠啊,只要兩個,兩個就夠啦,誰第二誰第二?第三多半輪不上了。」

賀大叔這才把艾司拉到一旁,面帶傲色叮囑艾司:「好好比,別給師父丟臉啊。」

艾司急了:「我都不會,我怎麼比呀?」

「看他們做一遍就會了嘛,這有什麼難的?都是些小玩意兒,你學的那些,才是真功夫。」

劉飛已經是樂呵呵地跑了過來:「大叔,賽前指導啊?」

「沒事兒,叮囑他兩句,怕在比賽中傷了你們。」

「了解,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待會兒開始挑戰了,大叔總不能跟着他一起跑,邊跑邊指導吧?上了年紀怕閃了腰啊。」

「哼!沒有了,說吧,第一場比什麼?」

「小川。」

包小川走過來,看看艾司,又看看賀大叔,總覺得在哪兒見過,有些面熟,不過副會長在此,他很快將心思收了回去,指著遠處一棟高樓大廈,黑夜中大廈頂端閃爍著航空障礙燈,有個明顯的圓環標誌。

「我們比最簡單的城市越野,看到那棟大樓了嗎?從這裏出發,比誰先抵達那個標誌物,可以嗎?」

「這個好,沒有問題。」大叔心中一喜:和暗夜行者比速度?你會恨你媽少生了兩條腿。

「東哥,幫我過去壓陣啊。大叔,你要不要先過去,這樣你才知道我們沒有玩花招啊。」

諒你們也不敢玩花招,賀大叔沉吟片刻:「好,我就先過去。艾司,加油!」

東哥和大叔先行下樓了,包小川給劉飛使了個眼色,只要那位大叔離開,他們就成功了一半。劉飛已知道,艾司什麼都不會,那要贏他真是太容易了。

包小川見艾司比自己還小,直接問道:「我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你。」

艾司想了想,道:「沒有,如果見過我肯定記得的。」

包小川很疑惑,那位大叔和眼前這個少年,他總感覺在哪兒見過,不然不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劉飛在一旁問:「你哪兒人啊?沒上學嗎?你師父是怎麼回事兒?他平時都叫你做些什麼呢?」

艾司則答道,就是海角人,沒有上學,大叔是一天晚上走半道上遇到的,然後非收自己做徒弟,平時都要練健身操,還擔着水跑好遠的路……

劉飛他們聽了,覺得那個大叔可能是個跑江湖的藝人,難怪還用師父徒弟這麼古老的稱呼,好奇地打聽了一陣,來了電話,那邊已經就位了。劉飛提醒艾司道:「你們兩個都從這個地方出發,可以使用你能想到的各種辦法,誰先抵達那個標誌那裏,誰贏,聽明白了嗎?」

艾司想了想,問道:「搭計程車算嗎?」

「算啊,你就算弄架直升機來,直接載你過去,都沒問題,只要你弄得到。」劉飛故意誤導艾司。

雖然師父說了,看人家怎麼做,你就跟着怎麼做,可是從這個地方跑到另一個地方,這個不需要看別人怎麼做艾司也會,艾司已經開始勾勒地圖,思索起最合理的路線來。

晚上交通高峰,計程車還要等,除非自己騎了摩托來。對了,利民巷和安和巷中間有條近路,可以翻牆通過,他們肯定不知道。這中間還有四個超市可以直接穿過,我如果走小泉衚衕,繞到靜安街,穿大福超市,旁邊有個興農市場,再走……

無數路線在艾司腦海里浮現,每條路線需要多長時間,需要多少體力,都以一種數據的形式無比清晰地標註出來。艾司選定了最佳路線,加上上下樓的時間,自己可以在十分鐘之內趕到,如果按常規路線,至少也要十五到二十分鐘。

「準備好了嗎?開始!」劉飛一聲令下,艾司飛快地沖了出去,直奔天台出入口,下樓去了。

劉飛和包小川相視一笑,果然什麼都不懂,一看他選的路線,就知道大局已定。劉飛提醒道:「快去吧,莫要陰溝里翻了船。」

包小川撇嘴一笑,選擇了與艾司相反的方向,一個衝刺跳躍,從大樓天台直接跳向另一棟大樓的屋頂。

艾司選擇了跑樓梯,電梯上下時間與樓層高低有關,除去等待電梯和每層搭乘電梯人員可能性之後,十五層以下的高樓,艾司計算出跑樓梯的速度比搭乘電梯快。

找到正確的出口,迅速辨明方向,穿超市,過市場,走小巷,爬垃圾箱翻牆,艾司以最快的速度抵達目標大廈底樓,來不及喘息,直接坐上電梯直達最頂端三十三層。

等艾司喘著氣推開天台的門時,就看見師父臉色鐵青地看着自己,再一轉頭,看見包小川好整以暇地笑着看向自己。

怎麼可能?艾司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自己選擇的道路是最優化的,而且抵達大廈時,大廈電梯都停在較低的樓層,除非包小川能夠比自己快好幾分鐘甚至十幾分鐘抵達這裏,否則時間相差不大,自己起碼能看到電梯上行才對!可自己總共用了也才不到十分鐘啊!

「怎麼回事?怎麼這麼慢?為什麼是從下面上來的?」第一場就輸了,賀大叔很沒面子。

不從下面上來,難道飛上來?難道他們真的有直升機?艾司抬頭滿天搜索,看夜空中有沒有直升機的影子。

賀柱德知道這個傻徒弟在想什麼,於是走過來又小聲問道:「師父叫你看人家怎麼做你就跟着做,你為什麼沒跟上?」

艾司辯解道:「跑路誰不會啊,那,那比誰跑得快當然要先跑嘍。」

賀柱德臉色更加難看了,果然是這樣,上當了,本來這場該贏的:「師父怎麼說的你就怎麼做,你不聽師父的,當然會輸嘍,千萬不能再輸了。」

東哥笑道:「這第一場是艾司小兄弟輸了,雙方沒意見吧,那我們回去,比第二場。」

這小子從下面也能跑這麼快!包小川雖然在笑,其實心中還是有些凜然,艾司只比他晚到半分鐘不到,差一點就應了劉飛的那句話。

四人回到聚會天台,第二場,比滑板,還是包小川。中國星人有中國星人的驕傲,你不就一個人嗎?那好,我們也只出一個人,如果我們一個人就把你贏了,那麼你說的什麼挑戰所有人任何項目,就是一個大笑話。

哼哼,滑板不過就是掌握平衡性而已,以這小子的平衡性,會讓那些傢伙震驚到瞪掉眼球的。賀大叔放下心來,等著看艾司的精彩表現。

可惜,艾司並沒有帶給他精彩表現,搖搖晃晃地站上了滑板,漸漸掌握了在滑板上平衡的技巧,可是一上U形槽就不行了,那突然的瞬間加速和重心改變,艾司哪兒能那麼快就適應過來,再加上賀大叔那一句,「你看人家怎麼做你就跟着做……」

包小川的空翻、轉板、落板,忽而飛龍在天,忽而長身而起,說不出的瀟灑自如。艾司可還沒接觸過滑板,一來就跟着包小川做那些高難度動作,結果可想而知。

撲鏟式跌入U形槽,踩香蕉皮式跌入U形槽,魚躍沖頂式跌入U形槽,翻滾式滾入U形槽……

四仰八叉。

四仰八叉。

還是四仰八叉……

艾司在U形槽上的表現讓人不忍直視,簡直就是各種摔跤大集合,到後來,中國星的成員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艾司。這小夥子一看就是第一次玩滑板,他師父還在那兒大言不慚,說什麼挑戰任何人任何項目。攤上這麼個師父,也是可憐。

賀大叔臉色黑得像抹了炭,這些所謂的極限運動比起殺手訓練來,明明就是小兒科的玩意兒,這小子天賦那麼高,為什麼會做不好?難道是心情不好,故意讓老子輸?可是看那動作,不像啊?有這麼難嗎?

劉飛走過來,問道:「大叔,不用比了吧?再比下去,你徒弟可就廢了。」

賀柱德不服氣道:「那小子沒有拿出全部實力,他的平衡性好得嚇死你。」

劉飛鄙夷地看了大叔一眼,問道:「大叔,你有玩過滑板嗎?」

「嘁,小孩子的玩意兒,我為什麼要玩?」

「那你就是想當然嘍?你知不知道我們有種說法叫坑爹啊?你這就是坑徒弟啊!」

另一邊包小川已經把艾司拉起來,說道:「別上去了,滑板不是這樣玩的,你都沒玩過,得一步一步來,來,站上去,你要先練習平滑……」

劉飛嘲笑道:「那體操平衡木世界冠軍,平衡性夠厲害了吧?讓她們上滑板,和你徒弟一樣摔啊。大叔,你該不是以為你徒弟是那種,學任何東西都可以無師自通的天才吧?」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賀大叔反駁,看了遠處的艾司一眼。

艾司已經在包小川的幫助下找到了滑板的樂趣,這種控制技巧和速度,果然比滑滑梯好玩多了,而且看到其餘人一個個在空中翻騰,或是矗立在滑板上無風自動,身體微搖,頗有仙劍憑風御劍的灑脫,好帥!要是艾司學會這一招的話,恩恩她們肯定會刮目相看的。

艾司才剛剛找到滑板的樂趣,賀大叔已經黑著臉走過來了:「走啦。」

艾司看看時間:「我還要再玩一會兒!」

「玩什麼玩?在這兒丟人現眼的!」賀大叔心情很不好,本意是讓艾司意識到他所學東西的強大,誰知道出了個大丑,害得自己毫無顏面。

「怎麼丟人啦?」艾司不服氣地反駁道,「是你說要帶人家來玩的,又突然說要挑戰,人家都沒玩過,你又非要人家照着別人的動作做,輸了你又說丟人,人家都還沒玩夠呢!」一旦艾司玩起性子,恩恩都拉不回來,更何況一個賀大叔。

包小川在一旁慫恿:「沒錯,大叔哪裏知道我們年輕人喜歡的玩意兒,大叔早就奧特啦。」

「嘿,小子,看來上次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啊!真的是胳膊好了,又能蹦躂了是吧?」賀大叔豈容他人騎到自己頭上,奈何不了艾司,收拾幾個小毛頭那還是綽綽有餘的。

一聽大叔的口氣,包小川感受到了大叔那股氣勢,頓時驚醒過來,難怪說看到這位大叔那麼面熟,原來是他!

包小川立刻就想起來了,上一次看電影出來,衝撞了一位大叔,當時沖那位大叔發了幾句火,那大叔拍了自己肩膀一下,叫自己不要那麼大火氣。當時還沒覺得有什麼,結果第二天起床,自己的肩膀突然抬不起來了!

包小川中西醫都看過了,吃藥打針一樣不少,捏拿推針灸點穴也都試過,根本沒有任何作用,一周之後,那肩膀突然又好了!在四處求醫的過程中,包小川思前想後,只有那位大叔碰過自己一下。那一周包小川被坑得夠嗆,他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這條胳膊就廢了。

等到肩膀好了之後,包小川才知道,自己是遇到高人了,那位大叔拍自己那一下,肯定就是傳說中的暗手,此後對待老人家的言語行為都收斂了不少。

原來那天無意中衝撞的那位高人,此刻就在眼前啊!包小川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和大叔抗衡,轉而勸導艾司道:「要不,你先跟你師父回去吧,改,改天再玩。」

艾司恨恨地看着大叔,師父在威脅別人,這麼多人里,就看着包小川和自己年紀相當,也能玩到一塊去,師父真是壞透了!

「你看,我待會兒也還有事,馬上要回去了。」包小川找了個理由,愁眉苦臉地看着大叔,我可是按照您老的旨意在辦,您老可別在摸我了。

「謝謝你,小川哥,改天是哪天啊?」

「嗯,這樣,給你留個電話,我平時都還有空,你想玩就給我打電話。」包小川就覺得這小兄弟看着順眼,聽他說話的聲音也柔柔和和的,肯定在哪裏聽過,對了,大叔!

想到大叔,包小川就想起那天看電影的事情來,有對小情侶就坐在自己前面一排,那個一直用溫和聲音替盲眼女友講電影的小夥子,沒錯,就是這個聲音!

「哎,前段時間你是不是去看過《無敵破壞王》?」包小川忍不住想確認一下,叫住了轉身要走的艾司。

「是啊,你怎麼知道?」

「你有個女朋友,眼睛看不見,整場電影都是你說給她聽的,是不是!」

「恩恩那幾天眼睛受傷了,看不見,不過現在已經好了!你是坐在後面那位大哥?」

「真的是你!哎呀真是巧啊!我就說看你很眼熟嘛……」

「走啦!還在那裏磨蹭什麼呢!」賀大叔等得很不耐煩。

「下次再找你玩啊,小川哥。」

「沒有問題,隨時扣我。」

回家路上,艾司賭氣一句話都沒跟大叔說。

賀大叔也不在意,心想:這都是為了你好,遲早有一天你會明白的,當你的師父我容易嗎我?

想着想着,突然恩恩的話冒了出來:己所甚欲,勿施於人。不要老是打着「都是為了你好」的幌子將自己的意願強加在別人頭上,你真的有問過他願意嗎,他快樂嗎?每個人都是自由且獨立的個體,每個人都會擁有他自己的想法,那種想法在你看來幼稚也好,可笑也好,那是建立在每個人的經歷和認知上的,那是他們自己的人生,他們的想法,是屬於他們自己人生體驗的積累。

「你將來一定會後悔的」,「我都是為了你好」,用這樣的理由去抹殺掉別人的想法,剝奪他人的意志,這樣真的好嗎?只要他沒有觸犯法律,沒有走上邪惡的道路,任何以這兩句話做理由,強迫別人轉變思維的人,都是赤裸裸的控制狂!

這樣真的好嗎?

想着想着,賀大叔的腳步慢了下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行為,不正好他媽的被那個黃毛丫頭說中了嗎?難道說,老子在教人育人方面,還真的比不上一個黃毛丫頭?

回到家,簡單地清掃了一下,恩恩她們回來了。艾司今天憋了一天的委屈,終於找到人哭了,一看到恩恩,艾司的眼淚就止不住,大顆大顆往下掉。

一面哭一面說,包大叔是個大騙子,騙了別人好多錢,也騙了艾司,現在人找不到了,他都沒有去看過婆婆。

艾司一面哭一面痛斥,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的媽媽,媽媽不是最無私、最偉大、最值得去愛的人嗎?艾司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如此對待自己的親生母親。

恩恩她們只能安慰艾司說,這個世界上人太多了,什麼樣的人都有,這種大騙子肯定沒好下場。

「恩恩啊,我該怎麼辦?」艾司最後提出問題。

這個問題可把恩恩三人難住了,誰都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啊,先是患者不知道身份,以為確認患者身份,找到家屬,這個問題就解決了,誰知道家屬不認領,還一個個都躲起來,這可怎麼辦呢?

「要不,只能報警了。」雅欣看着恩恩,出了個主意。

「對!報警!這種沒人性的傢伙,就應該通知警方強制執行!」恩恩表示同意。

「這個應該由醫院方面去報吧?」婉兒思索道。

「可是他們已經報過警了呀?」艾司記得爽姐說過,已經報警了。

「情況不一樣了,上一次報警是不知道那個婆婆的身份。對這種三無人員,警方查找起來很困難的,而且還有很多積壓案件,沒有明顯線索他們會擱置到一旁。現在是知道患者身份和她的家屬了,家屬為了躲避醫療費不肯認領患者,由醫院方出面,警方可以強制執行。」說起警察系統,恩恩還是頭頭是道。

「我現在就打110。」艾司馬上摸出手機來,被恩恩制止了:「明天再打吧,這又不是什麼突發命案,只要他們還在,就肯定跑不了,說不定那三個姓包的人,今晚要是想通了,去看婆婆了呢?」

艾司一想,覺得也很有道理,要給人改正錯誤的機會,明天再去找包大叔包二叔,找不到再報警!

4

第二天,艾司就聯繫了爽姐。吳爽帶着艾司去向醫院領導彙報了這一情況,醫院派了專人按艾司提供的信息,首先是確認了這位蔡素芬老人的身份,接着又去找到了包老大和包老二的住所,確認無人在家,電話也無法聯繫,這才去報警。

只是不知道這樣做是否真的有效,艾司有些擔心,去問爽姐是不是報警之後,婆婆的兒子們就會接走婆婆?要是他們對婆婆不好又怎麼辦呢?

吳爽嘆息道:「哪兒那麼容易啊?現在蔡婆婆的三個直系親屬,都找不到人,這種事情據說理由還夠不上立案,屬於民事糾紛,警方的警力有限,讓我們醫院先把人找到,再設法調解糾紛。如果聯繫到人之後,他們還是不願意領走蔡婆婆,這又是一件麻煩事兒,到時候說不定還得在醫院繼續欠費治療。」

「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這種事情,還真沒太多辦法,一找警察,主要是幫忙尋找家屬;二找民政部門,專業的救助機構什麼的,但是像蔡婆婆這樣昏迷不醒的病人,民政機構他沒有專業護理人員,還得留在醫院,醫院又不能把病人往外推是吧?」

「那我還能為婆婆做些什麼呢?」艾司又向爽姐求助。

吳爽忍不住將艾司捉過來,使勁揉他的頭髮:「你呀,你已經做得夠多了。爽姐相信,就算這個蔡婆婆的兒子肯認她,也沒你做得好。要是哪一天婆婆醒過來,肯定會說,艾司好棒,如果不是艾司照顧我這個老婆子,我還不知道哪天才能醒呢。」

「會嗎?」艾司睜著大大眼睛,充滿期待。

「嗯,會的。好多昏迷不醒的病人,或是被宣佈為植物人的病人,他們雖然不能動,沒有反應,但我們醫生都相信他們能聽到,能感受到,只是好像被囚禁在籠子裏,無法與外界進行交互而已。艾司天天都來照看婆婆,婆婆肯定能感覺到的啦。」

看着艾司歡喜得連連搓手,吳爽雖然不忍,還是將事情點明:「不過呢,最好還是要找到婆婆的兒子,讓他們來照看婆婆,你總不能就這樣天天來看婆婆看一輩子吧?我想,婆婆肯定也希望自己的兒子們能來看她,你明白爽姐的意思嗎?」

「嗯,」艾司的高興頓時打了個對摺,「可是他們躲起來了,艾司找不到。」

「不着急,總會有辦法的,警察叔叔也會幫着找的。」

「那我先去看婆婆了,爽姐你忙。」

唉……這個傻弟弟!

回到賀大叔身邊,艾司忍不住又將婆婆的事情說了一遍,雖然師父總是讓艾司不高興,可是師父也實實在在教了艾司許多東西,儘管很大部分艾司不是很喜歡。

如果不是師父的幫助,艾司也不可能找到婆婆的兒子,現在婆婆的兒子們躲起來了,想要找到他們,還得靠師父的幫助。

就是這個大叔師父的一些看法和觀點,讓艾司不是很贊同,這或許就是恩恩她們常說的代溝吧,艾司和師父之間有好大好大的代溝。

果不其然,聽完艾司的講述,師父一點讚許都沒有,只是冷笑着打擊:「嘿,不是師父我打擊你,這事兒找警察根本沒用,它不構成立案。這民事糾紛呢,又多如牛毛,那些片警兒管自己片區的事兒還管不過來,誰管你呀?他們頂多在網上核查一下身份,撥兩個電話,找不到人,扔一邊兒去,半年都不會有迴音。」

艾司越聽越惱火,嘟起了嘴,不過手上依然很穩定地操縱着集成塊焊接。今天的電子板線路非常精密,師父要求做到在規定時間內讓電路板上的小燈亮起,誤差不能超過一秒,而且不能使用輔助電子計數和計時設備。

「做好了。」艾司將不足巴掌大的電路板扔給師父,上面已經焊接了密密麻麻的電子元器件。

「哇哦。」賀柱德拿起電路板,像在欣賞一件藝術品,可遙控可定時的爆炸裝置核心線路板就做好了,從構思設計到布線到元器件挑選,都是艾司一手完成的。看這一個個焊點,規整得好像大工廠生產流水線上機械臂做出來的一樣,自己這個徒弟,果然有一雙靈巧且無比穩定的手。

「今天這塊線路板做工非常精細,布線比昨天的簡潔了很多,所以你在精度和製作時間上都有提升,特別是這個水銀平衡儀加得很巧妙,稍有觸動就會引……點亮小燈,照理說超規格完成作業,師父應該給你獎賞……」賀大叔慢悠悠地瞧著艾司,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

那表情分明在說,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告訴你怎麼找到那個老太婆的兒子。

艾司早已摸清這位大叔的脾性,他喜歡被人恭維著,說好話給他聽,他就會揚揚得意。每次見到艾司都不開心,是因為每次師父都要給艾司說好話,艾司又不怎麼聽,師父就會暴跳如雷。

真是的,這麼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似的,艾司在心中腹誹師父。

「師父,我不要獎勵了,你可不可以告訴艾司,怎麼才能找到婆婆的兒子啊?」

「終於想到問師父啦?」賀大叔得意揚揚,「你說你問了那麼多姐姐,都沒有一個有什麼好辦法,這種事情呢,就應該早一點問師父嘛。你要知道,師父吃過的鹽,比你們走過的路還多……」

艾司聽了十分鐘自賣自誇的長篇大論之後,終於師父開始傳道授業了:「你們用患者在醫院欠費治療,家屬拒絕認領這樣的理由去找警察,那警察的態度肯定是先把家屬給我找來,不要浪費警力還去幫你們找人,或者是我們可以浪費警力幫你們找人,但是家屬聯繫不上,又不能發通緝令,那就有的等了。但是,你昨天不是說那個包老大涉嫌欺詐嗎?這涉嫌欺詐,數額特別巨大,警方肯定高度重視。你得想辦法跟着這條線走,你要報案,得報還有一位老太太涉嫌被詐騙,現在氣得血管爆裂,昏迷不醒,那警方會併案處理,他們想方設法,也會把那個詐騙嫌疑人包老大挖出來的。」

「可是,包大叔應該沒有騙蔡婆婆的錢吧?」

「那人都昏迷不醒了,誰知道呢?那老太婆這麼大老遠走到城裏來找兒子,說不定就被騙了呢?為師告誡你許多次了,你要學會變通。還記得師父跟你說的女生呼救大法嗎?在午夜居民聚居區被搶了或是被強姦,不能叫搶劫啊,強姦啊,得叫着火啦,地震啦,如果在人流密集的地方發現小偷偷自己東西,不能叫抓小偷,要叫警察打人啦,城管打人啦!為什麼?因為這樣的叫法,才能最有效最迅速地吸引足夠多的圍觀者,讓原本處於弱勢的女子一方獲得足夠多的支持。為什麼好人鬥不過壞人?就是因為好人總是用條條框框來限制自己,搞得束手束腳,壞人反而百無禁忌。要想壓制壞人,你就得比壞人更有手段,只要最終能達到好的目的,在手法上面做一些變通這是可以的……」

「那,那大家都不按規矩辦事,好人和壞人不就沒法區分了嗎?」

「好人和壞人本來就沒法區分。好人和壞人要是有明確的界定,那法律就沒用了,壞人統統抓進去,剩下全是好人,對吧?法律界定的作用,就是告訴你哪些事情不能幹,而且從來沒有哪部法律是盡善盡美的,都有漏洞可鑽,更不要說法律界定模糊的灰色地帶,而且從大到小,東方世界與西方世界之間,國家與國家之間,地區和地區之間,種族和種族之間,人與人之間,對好與壞的判斷都是有差異的。好壞從來都是相對而言,比如我從你家偷偷拿了五個包子給我家餓肚子的弟弟吃,對我弟弟就是好的;而你少了五個包子,你的姐姐就要餓肚子,對你和你姐姐就是壞的,懂了嗎?」

艾司咬着嘴唇,好像對師父的這番說辭不是太滿意。賀柱德想了想,有了:「你還是不太明白的話,師父再給你講一個故事吧。說從前有個國家,這個國家有個大奸臣,他欺男霸女,強搶民田,買官賣官,貪污腐敗,想打誰就打誰,想殺誰就殺誰,可是偏偏國王很喜歡他,能和他玩到一塊兒去。這個大奸臣呢,又慫恿國王頒佈了一系列的治理國家的壞政策,這個國家接連折騰下來,老百姓都吃不起飯了,快餓死了,怎麼辦呢?

「那些好的大臣就看不過去了,紛紛寫信,去國王那裏告狀,說他犯了這條法律,又犯了那條法律,可是國王說,哎呀,他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啦,他犯的都是小錯誤嘛,你們要原諒他啦。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時候嘛,誰沒犯過錯呢?告了很多次,都沒用,反而被大奸臣抓住機會,把那些告他的好大臣統統都抓起來,關到了牢房裏。剩下的好大臣就沒幾個了,他們聚集在一起,商量,該怎麼辦呢?告也告不了,反而被抓起來,這不敢告啦!

「這時候,有個聰明的好大臣就站出來說,我們不要告他其他的,那些都是小事情,國王都會原諒他,我們就告他兩條:第一條,他把國王的老婆睡了,國王的兒子裏有一個其實是這個大奸臣的;第二條,他和敵國有勾結,他賣國,他就是想把我們國家搞垮了,被敵國吃掉。國王肯定會很生氣,到時候就會砍了他的腦袋。那些笨笨的好大臣就站出來說,不對呀,其餘的錯誤他都犯過,就這兩個錯誤他沒犯過啊,我們不是欺騙國王嗎?那聰明的好大臣就說,你們到底是希望我們這個國家好,老百姓都好呢,還是希望大家一起倒霉,都被抓進去坐牢?

「於是,幾個好大臣達成了一致,他們製造了假的證據,告那個大奸臣叛國,與國王的妃子偷情,國王果然大怒,把那個大奸臣給殺掉了,得到這個消息,整個國家的老百姓普天同慶,奔走相告。你說,這幾個好大臣他們的做法,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艾司想了想,道:「那是因為國王不好吧?」

「對呀,那遇到這種情況,如果你處在好大臣的位置,你該怎麼做呢?」

艾司很為難,難道真的只能按那名聰明的好大臣的辦法,才是好辦法嗎?不對,大叔向自己講述的是一種道理,那即是目的是好的,那麼是否可以打法律的擦邊球,甚至不擇手段呢?

艾司警惕地看了大叔一眼,自打認識大叔那天起,艾司就知道這位大叔行事是百無禁忌,什麼法律他從來都沒遵守過,更不要說恩恩告訴自己的那些小學生行為準則規範,大叔對整個世界的看法都和艾司有好大的不同噢。

這同樣也是一場關於好與壞的爭論。在國王的時代,國王一人獨大,他的話就是法律,他可以憑個人喜好斷人生死,所以老百姓過得好還是不好,與國王有很大很直接的關係。那麼,怎麼算是好呢?大叔說這是一個相對的問題,從來都沒有對所有人都是好的事情,吃飯,喝水,呼吸空氣,都要適可而止,否則就會適得其反,大叔想告訴艾司什麼呢?

大叔是想說,像包大叔包二叔這樣的人,如果他們沒有騙人的錢,就是不認婆婆,不想照顧婆婆,他們卻還沒有犯法,但他們肯定不能說是好人,同一個道理,那些大臣為了整個王國和所有老百姓過得更好,他們欺騙了國王,可以說他們犯法了,但不能說他們就是壞人,這就是大叔想要告訴艾司的東西嗎?

艾司心情很亂,他覺得這樣的事情超出了自己的認知,在他黑白分明的世界裏,出現了一抹灰色。

「怎麼?看你愁眉苦臉的樣子,想不出來啊?」賀柱德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

「不對!」艾司抬頭道,「之所以會出現守法的壞人和犯法的好人,是因為法律有漏洞,不完整,如果國王不能夠一人說了算,要所有老百姓說了才算,他就不敢讓大奸臣禍亂國家,所有老百姓都不同意,他就當不了國王;同樣,如果包大叔包二叔明明知道婆婆在醫院卻不去看她,不去認她,是犯法,會受到很嚴厲的懲罰,他們也就不敢這樣做了。」

「嘿嘿,你小子倒是開竅了。」賀大叔知道自己這個傻徒弟平時單純萌蠢,但你和他說任何道理他都能準確地把握住問題的核心,不過今天這個辯題他永遠不可能辯贏自己。「你說得很對,但是問題的關鍵在於法律永遠都會有漏洞,它永遠不會完善。」

見艾司露出思索神情,賀柱德捻著下頜道:「法律即規矩,規矩都是人定的,而且定規矩的人,通常不是大多數老百姓,而是最強的那個人。在一個村子裏,所有的人聯合起來都打不過你,那你的話就是規矩;在一個幫派裏面,聽你話的人最多,而且都願意照你的話去做,那你的話就是規矩。國家有國家的規矩,國家下面有地區,地區有地區的規矩,地區下面有鄉鎮,有村莊,它們也都有各自的規矩,其實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規矩。如果這些規矩起了衝突……怎麼辦?哪個規矩算正確的?

「在人類最古老的時候,大家都住在一個個的村子裏,哪一個村子沒有吃的,快要餓死了,就不得不去搶別的村子。這就是戰爭,不戰,則死,誰對誰錯?

「贏了的村子,會殺掉輸了的村子裏所有的男人,搶女人給自己村的男人生孩子,它會越來越強大,最後成為王國。國王有生殺大權,他的話就是法律。一個國家走向衰敗,地里不產糧,大部分糧食還要交給當官的,老百姓快要餓死了,他們沒有刀槍,拿起竹竿也要造反。遵守法律,要餓死,殺掉法律的制定者,有可能活下去,誰對誰錯?

「王國甲吃肉為生,王國乙吃蔬菜為生,王國甲發現王國乙吃蔬菜不吃肉,王國乙發現王國甲吃肉不吃菜,雙方都說對方過得不對,派兵去打對方。吾之大帝,汝之暴君,吾之英雄,汝之屠夫!誰對,誰錯?

「你家裏很窮,你媽媽生了重病,又沒有吃的。隔壁很有錢,天天大魚大肉,肉包子都拿去喂狗,你求他們給你一點吃的,他們寧肯把吃剩下的倒進臭水溝也不給你。你去臭水溝撿吃的,他們說你偷糧食,把你往死里打,你要反抗,把他們打了一頓,是你不守規矩,還是他們不守規矩,還是規矩不對?誰錯,誰對?」

「他們沒人情,是他們不對!」艾司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

賀柱德淡淡一笑,繼續道:「你家裏很富有,你爺爺努力務農,掙下一畝三分田,你爸爸經商,掙下了一座莊園,你們自己一家人,可以頓頓吃魚肉。你隔壁很窮,男人受傷幹不了活兒,女人重病躺床上,他家小孩來你家要吃的,你施捨給他一碗粥,他說窮得揭不開鍋,第二天想要一斗米,第三天想要一擔糧;來年飢荒,你家糧食就夠你們一家人吃了,十里八鄉都說你家富有,希望你施捨一碗粥、一斗米、一擔糧。你說沒有了,讓大家另外想辦法,窮人們說不信,要搶你家的糧。你家護院打傷了他們,是你不守規矩,還是他們不守規矩,還是規矩不對?誰錯,誰對?」

「是,是窮人不講道理,是他們不對。」

「可是,你剛才還說,富人把糧食倒掉不給窮人吃,是富人不對啊。」

「可……可是,兩個故事不一樣啊。」

「嗯,那富人為了讓窮人守規矩,不希望大家都去找他要吃的搶他家的糧,寧可喂狗也不給窮人。因為一旦給了窮人,就會有更多的窮人找他要糧,自家都沒的吃,你說怎麼辦?」

艾司囁嚅了一番,反駁道:「師父說的條件不對,你說的富人窮人都不對,富人沒人情;窮人,師父說的窮人不講道理,哪有這樣的窮人。」

「富人無情,窮人無理?」賀柱德哈哈大笑,擲地有聲道,「艾司,記住師父的這兩句話,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它對還是不對。第一句,法理無外乎人情,人情便有親疏之分!第二句,事關生死,則不講道理!」

5

法理無外乎人情,人情則有親疏之分,事關生死,則不講道理?艾司還在咀嚼這兩句話,賀大叔又開始絮叨起來:「我們殺手這個職業,乾的便是定人生死的活兒,同樣,我們自己也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隨時可能被別人定了生死……」

艾司才不是什麼殺手,艾司跟着師父練健身操,只是為了強身健體,保家衛國。艾司在心裏為自己正名,不過艾司也不得不承認,師父教自己的那些化學方程式、物理方程式、配各種奇怪的液體、焊接線路板,自己還是挺感興趣的,恩恩她們也學過化學方程式,但恩恩她們就配不出那些藥劑來。

「所以殺手便是一群遊走在生死邊緣的人,事關生死,則不講道理,殺手就是一群不講道理的人。或者說,殺手們,只奉行自己心中的那個規矩,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在自己的規矩面前,管他什麼國際憲法還是民俗通法,統統見他媽的鬼去,擋我者,殺無赦。保命第一,任務第二,金錢第三,其餘的事兒,都不算事兒……」

艾司心中的規矩?應該就是小學生行為準則規範吧?還有沒有別的規矩呢?嗯,恩恩沒有教過艾司別的規矩呢。

賀大叔已經開啟了話匣子模式,一時根本停不了:「諸如看門狗,他們就可以最不講規矩,就算在城市中心製造幾場大爆炸出來,他們也可以毫無顧忌,因為在他們身後,有整個國家替他們買單。像師父這樣有組織的人呢,出手前還得看看,有沒有攝像頭啊,自己的面術有沒有破綻啊,會不會留下什麼把柄啊,逃離路線會不會出現什麼變故啊;至於那些脫離了組織單幹的,古代被稱為遊俠兒,現在被叫作野狗,他們就更是小心,任何一次失誤都是致命的,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由於長期神經緊張壓抑,他們往往將金錢消費視作第一,生死都只放在第二位。

「對了,你知道嗎,看門狗要是背叛了國家,或者被國家機器給拋棄了,那就得四處躲避追捕,從最不講規矩的人變得連野狗都不如,他們也有個專有稱呼,叫喪家犬。野狗好歹只是花錢買醉,享受今朝,喪家犬就不一樣了,他們會變成瘋狗,逮誰都咬,以後你要是碰到喪家犬,可要小心點,他們心態不怎麼正常,最好見面就給他一槍,連開口的機會都不要給他們。」

艾司覺得,師父的心態……莫不是和喪家犬有什麼關聯吧?

「那一年,我在越國暗殺一名高官,就因為逃走的路線出現了變故,差一點就沒能逃得掉……

「還有那一年,師父在馬國暗殺一名富商,失手被擒,被送進監獄,我得想辦法從監獄里逃出去啊,否則要是組織上認為當地警方可能從你嘴裏掏出什麼對組織不利的情報,派出仲裁者來取你性命,那可真是逃都逃不掉了,還好你師父反應夠快,你知道我是怎麼逃出來的嗎……」

等賀大叔說了一個多小時他的光輝歷史,過足了嘴癮,艾司才拿出手機。

「你給誰打電話?」

「110報案啊。」艾司心想,大叔該不是說自己的經歷說得得意,把他讓艾司報案的事兒都給忘了吧。

「打什麼110啊,你要去離包老大住的地方最近的派出所報案。」

「為什麼啊?」艾司一愣,恍然道,「我明白了師父,因為隔得近,所以他們最好查,與街坊鄰居也最熟悉,對不對師父?」

「還有別的許多有利因素,不過大致就和你說的差不多啦,快去吧,師父又教了你一招。」

艾司奔到門口,回過頭來問:「要是這個方法也不管用呢?」

笑話,老子的方法會不管用?賀柱德輕蔑一笑,不過還是和顏說道:「師父的方法多著呢,這一招要真不管用的話,師父再教你個七八招又何妨?只要你肯學,就看你是要做聰明的好大臣還是做笨笨的好大臣啦。」

包大叔住的地方離艾司家也不是很遠,屬於同一個派出所轄區內。艾司趕到派出所的時候,發現這裏像菜市場一樣人聲鼎沸,裏面黑壓壓烏麻麻的,少說也有七八十個人,將小小派出所從報案室一直擠到會議室,連廁所都擠得水泄不通。

艾司好不容易擠到一位警察叔叔身旁,告訴警察叔叔要報案,剛說了「包禮義」三個字,人家警察叔叔就說了:「你也是報包禮義案的?跟他們一起,先登記一下基本信息,關於包禮義案的具體信息,待會兒我們所長親自給你們做一個解釋。」

艾司回頭望了望所謂的「他們」,才明白原來這裏所有的人都是來告包大叔的,艾司頓時傻眼,包大叔,竟……竟然騙了這麼多人!

人群中,有捶胸頓足、失聲痛哭的,也有惺惺相惜、抱頭痛哭的,更多的是焦躁不安,激憤之情溢於言表。

艾司在人群中聽了一會兒,這才聽出一個大概。原來包大叔不只是騙了那兩個買房子的男人,這裏所有的報案人都被包大叔騙了錢,從幾萬,到幾十萬,幾百萬,甚至幾千萬不等。有的家破人亡,有的妻離子散,有的據說挪用公款,已經跳樓自殺了,還有的據說是老人的養老錢,老人已經服毒自殺了,那些都是家屬來報的案。

忽然之間,夾雜在人群之中的艾司覺得,自己要報的案和這些人比起來,實在排不上號啊!

沒多一會兒,所長出來了,先安撫了一下大家的情緒,然後說:「大家請安靜,你們所反映的情況,我們都已經基本了解了。這是一起典型的龐氏騙局,涉案金額特別巨大,被騙群眾人數眾多,相信接下來的幾天,還會有被騙群眾陸續前來報案,也希望大家能通知一下你們所知道的,被包禮義騙過的群眾,讓他們前來備案登記,這對我們警方進行案件調查和偵破有很大幫助。

「這次的案件,情節特別嚴重,我們和有關領導都非常重視,一定爭取早日破獲此案,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

聽所長說了一大通官方的話語,人群中頓時有不滿的情緒激發出來:「別說那些廢話了,包禮義在哪裏?」

「把包禮義交出來!」「交出來!」

「我們要看到包禮義!」

「他人在哪裏?」

群情沸騰,艾司估摸著包大叔要是在這裏,肯定會被活活打死。

所長又費了一番工夫,才讓大家的情緒稍微緩和下來:「根據我們警方掌握到的資料,包禮義,早在三年前就已經辦理了移民手續,他於11月26日晚搭乘飛機離開了我們國家。」

一石激起千層浪,頓時現場又有許多群眾情緒處於失控狀態,破口大罵有之,傷心欲絕有之。艾司也是愣住了,11月26日,那豈不是說,那天晚上包大叔和自己談完,就搭飛機走掉了?可,可那晚包大叔一點都不着急的樣子啊,還信誓旦旦地和自己約定一定去看婆婆的!

「大家不要急,控制好你們的情緒,聽我說!先聽我說!」所長大吼道,「我們國家,近年來,對打擊經濟犯罪高度重視,可以說是不遺餘力!儘管,他包禮義,已經潛逃至國外了,由於他的犯罪數額特別巨大,給社會造成了巨大的影響,所以,我們一定會將他緝捕歸案,不管他躲在哪裏!我們的領導已經派出了專人,就包禮義案的相關情節,與他潛逃所在的國家展開了司法協商,我們會爭取儘早將他引渡回國,請你們放心!包禮義,一定會受到法律的制裁!」

「他受制裁是一回事,我們的錢呢?」

「你們的錢,我們也會盡最大努力,幫你們追討回來。」

現場嘈雜不堪,受害的群眾紛紛提出自己的問題,所長也盡量作答。

艾司聽了許久,才漸漸聽明白了。

這是一起典型的龐氏騙局,包禮義以及他的禮義風險投資有限公司,在過去四五年間,以金牌炒股經理人為名,以每年高達百分之十的回報率為誘餌,吸納閑散遊資,非法私募資金高達近十億元。實際上他在股市裏虧多贏少,為了維持自己的金牌股神稱號,不停地用新加入的遊資來支付老客戶的利息。事實上,三年後他就已經離開了股市,也沒有進行其餘方面的投資,一直採用拆西牆補東牆的方法,用后加入者的錢付前者的利息,導致窟窿越來越大,而他的年利息反而漸漸從百分之十漲到了百分之二十,受騙的群眾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最後,窟窿大到實在補不上,資金鏈斷裂,包禮義選擇了移民潛逃。

包大叔的消息封鎖得非常好,直到這些債權人聯繫不上他,大家才慌亂着急地報了警,結果一統計,數額直接驚動了省廳,馬上派人組成專案小組進行走訪調查,同時儘可能通知到更多的受騙群眾,這才有了艾司今天看到的人山人海的這一幕。

走出派出所,艾司整個人都不好了,包大叔竟然騙了那麼多人,怎麼可以這樣?回到家裏,賀師父看到蔫耷耷的艾司,不禁問道:「怎麼?這種案子警方也不受理?」

「不是,去派出所告包大叔的人太多了,艾司都排不上。」艾司將自己去派出所報案看到的聽到的告訴了師父。待聽說包禮義早就辦理了移民,現在一家人都跑到外國去了時,賀大叔也不得不感慨:「夠狠!」

艾司肯定道:「警察叔叔說了,肯定要將包大叔抓捕回國,追回騙款。」

賀柱德譏笑道:「哼,哪兒那麼容易,龐氏騙局的最大特點就是用後來人的錢去付前面人的利息,還有一部分都被騙子揮霍掉了,一旦窟窿大到補不上,就算最終人抓住了,那錢肯定是追不回來了。」

艾司嘆了口氣,泛起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包大叔騙的人之多,騙的數額之大,與艾司心中的那個形象差距好大,難道說包大叔跟自己說的那些話,也全都是騙自己的?可是包大叔看起來,真的很誠懇可信啊。

艾司將這種觀感跟賀師父一說,賀柱德揶揄道:「這不廢話嗎?就是因為他長得誠懇可信才能騙到那麼多人,你說你長得就像一騙子,誰還敢把錢給你呀?」

「好了,別難過了,這騙局和你沒啥關係,和你的目的也沒多大關係,這包老大是移民國外逃了,這不還有包老二包老三嗎,他們總不可能也移民國外了吧,要是包家真的個個是人才,那我老賀也給他們寫一個服字。」

「可是包二叔包三叔也都躲起來啦,找不到人了。」

「放心,你師父什麼本事你還不清楚嗎?只要你肯認真跟師父學,別說一個人躲起來了,就算他化成一捧灰,那也能找出來。」

「怎麼找?」

「有電腦啊,來,我們先入侵交通部的天網系統。你不有他的電話號碼嗎?我們再入侵移動公司的通信系統,哼,找個人,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可是,黑客這種事情——」

「你是要當聰明大臣,還是笨大臣!」

6

艾司他們先查了包老三的手機記錄,發現通信地址不在海角市,暫時放棄了尋找包老三的想法。

包二叔的手機雖然處於關機狀態,但通話記錄還在,就算不知道包二叔現在的手機號碼,通過查找原號碼通信頻率最高的人,借用股民身份,很快就套到了包二叔現在的手機號碼。

再按時間節點查找,找到包二叔和艾司分開后的通話記錄,找出另一個號碼的身份信息,再通過天網監控包二叔的離開路線,賀大叔通過強大的互聯網找出他另一個身份的住址和工作單位,與天網絡線進行比對,馬上就找出了包二叔可能潛藏的地方。

賀大叔一面嫻熟地操作著電腦,一面萬分得意地告訴艾司:「現在是信息爆炸的時代,只要你掌握了專業技術和知識,要查一個人的個人信息真是再容易不過了。」賀大叔指著自己的即時聊天工具一一向艾司介紹,哪些是專門販賣個人信息的,哪些是給錢就能攻陷防火牆造成系統癱瘓的,哪些是出售最隱秘情報的,哪些是販賣違禁品的,分門別類,樣樣俱全。

雖然師父的方法是很有效啦,可是,艾司總覺得很不是滋味,這和他接受的傳統教育大相徑庭,可以說完全背道而馳,夾在兩者之中,艾司心情很是矛盾。

「這人的落腳地都已經找到了,你幹嗎還擺出一副苦瓜臉?」賀大叔沒有聽到艾司的恭維,心中很不爽。

「這樣的做法,真的好嗎?」聽艾司的口吻,簡直和那個黃毛丫頭一模一樣。

「我都跟你說了,你管他好不好,關鍵是要有用。」賀大叔拍桌而起,張口就要訓斥,剛張大嘴,就看見艾司抬起頭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瞧了過來。賀大叔住口,收回指著艾司的手指,忍氣吞聲道:「艾司啊,唉……師父知道,恩恩她們對你很好,可以說是你的啟蒙者,她們帶你看到了這人間的善。不過她們三個也才是小丫頭,你們這些小傢伙都是溫室里長大的,她們自己就沒什麼閱歷,又刻意讓你遠離了惡,你就只看到最好的一面。但這個世界不是這個樣子的,她們不可能也做不到,只有師父我,才能帶你去看這世間的惡。」

「艾司不想去看世間的惡,艾司就生活在善里不好嗎?」艾司問道。

「沒錯,或許你能短暫地生活在這個看似友好的環境裏。」賀大叔用兩根手指捏起一枚艾司買來的雞蛋,「但是你不可能一輩子都待在這個籠子裏。這個籠子也脆弱得可以。」

賀大叔稍稍用力,蛋清蛋黃就流了一地:「你生來就是個殺手,就像有人生在窮人家,有人生在富人家,有人生來就是當官的孩子,這沒的選。你不能用失憶來逃避這個現實,師父不知道過往的經歷給你造成怎樣的恐懼,以至於失憶后你連回想都不願意,也做不到。但事實是,你身上留下了太多作為一名殺手才能留下的痕迹,這是你抹不掉的。身為殺手,就要有殺手的覺悟,不要以為,只要自己永遠天真,這個世界就永遠都是童話世界!你知道暗網嗎?你知道黑網嗎?你知道人性的醜陋可以做到何種令人髮指的極端嗎?你不知道!你沒聽過,沒見過——不代表……它們就不存在!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師父是確確實實地為你好,不管你喜不喜歡,你都必須去面對,這是你的命,一個殺手的命。殺手行走於黑暗之中,直面這世間最深最真的惡,就算你做盡善事,滿天神佛也庇護不了你。你必須直面惡,學會和惡打交道,在惡中生存,保全自己。你必須時刻警醒,總有一天,那些發現你不見了的人,會來找你。他們能培訓出這樣的你,他們的實力,連師父都感到戰慄,你若不想回去,就必須靠自己的實力,與他們周旋,你明白嗎?」

艾司一點都不明白,但實實在在的,被師父嚴肅的表情給唬住了。

「唉,以你現在的智商,要理解這麼高深的問題,還過早了點,反正你以後會明白的。我們走吧,別再糾結用的方法好還是不好了,至少你做這事兒是好的,不是嗎?」

半小時后,老譚打開門,驚異地看着門口的兩人,問道:「警……警察同志,有什麼事嗎?」

一身制服的賀柱德拿出警員證在老譚眼前晃了一下:「你好,我們是刑偵大隊的,我叫司徒笑,這是我的同事章明。包家三兄弟涉嫌非法詐騙,金額巨大,我們查到包孝廉最後的聯繫人是你,請你協助我們調查。」

老譚的腿一下就軟了:「不,不關我的事啊,我,我只是幫他找了住的地方……」

十五分鐘后,老譚領着艾司和賀大叔來到一處出租屋,敲響了門。

「是誰?」門裏傳來警惕的詢問。

「是我啊,老譚。」

「老譚啊,你怎麼這個時候有心情跑我這兒來?股市漲了嗎?」有人開門。

「今天大盤漲了多少點?」開門的人一抬頭,就看見賀大叔和艾司,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賀大叔示意,老譚可以走了,他和艾司兩人將包孝廉堵回屋裏去,艾司關上門。

「警察同志,我可什麼都沒幹啊。」包孝廉看着兩位陌生警察,心慌意亂。

艾司觀察出租屋內,一片狼藉,彷彿剛剛發生過一場惡鬥,到處都是摔碎的酒瓶子和碗盤,桌椅也被打翻,再看包孝廉,一臉頹廢,滿身酒氣,衣衫不整,鞋襪不全,看上去和街上的流浪漢已無多大差別了。

「別急,別緊張,先坐,坐下來說。」賀大叔做了個手勢,包孝廉趕緊將地上的椅凳扶正,又搬來兩張凳子給艾司他們坐,隨後自己在對面老老實實地坐下了。

「是,是有什麼事情嗎?」包孝廉忐忑不安。艾司注意到,包孝廉的嘴角,時不時往臉頰方向抽搐一下,表情似笑非笑,十分怪異。

「是這樣的,你大哥涉嫌一起金融集資詐騙案,數額特別巨大,我們來找你,是想了解一些關於你大哥的情況。」

「包!禮!義!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個東西!警察同志,你們需要什麼幫助,儘管問,我一定全力配合。」

賀大叔示意艾司發問,艾司「喀喀」清了清嗓子,用聲術變了音色詢問道:「你們不是親兄弟嗎?你似乎很記恨他啊?」

「兄弟!」包孝廉眼角挑起,目露凶光,「如果不是他包禮義,我怎麼會混到今天這個份上!我們家本來窮,老爸走得早,我媽沒能力供我們三兄弟讀書,本來那個時候我的成績最好,要說讀大學,也是我的機會最大。包禮義那個時候就包藏禍心,口口聲聲說他讀完高中就出去打工,供我讀大學,騙得我對他感激涕零,還以為這個大哥對我真的有多好,結果他跟媽怎麼說的,說他要是讀完大學出來,正好老三就該讀高中了,他讀了大學出去工作,多掙錢就可以供老三上大學,那樣我們家就有兩個大學生了……哼!那我呢?我怎麼辦?

「虧我那時候還傻乎乎地和他講恩情,初中讀完就去讀技校,全家人都供他讀大學,結果老三還沒挨到高中就讀不下去了。他讀了大學呢,幫我們做過什麼?他什麼都沒做過,你說,這樣的人,誰跟他是兄弟?」

「那他讀完大學之後,在經濟收入方面……」

「有錢!如果他也吃不起飯,我肯定不怪他,他媽的很有錢啊,但他從沒拿過一分錢給家裏,老媽那邊拿沒拿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沒見過他一毛錢的。那時候畢業他就在證券公司上班,你說有錢沒錢?後來倒騰房地產,更是賺大發了,包老闆,包經理,誰不認識啊?我這樣跟你說吧,海角市最早買賣二手房、炒地皮的那群人里,就有他!」

「如果說他經濟條件這麼好的話,那他後來實施詐騙的動機是……」

「被騙了唄,我說這就叫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像他這樣的沒良心的人,就該遭天打雷劈。他倒騰二手房賺了錢之後,就和人合夥搞房地產開發,當時好像是和一個姓卓的什麼人,準備干一票大的。他所有錢都投進去了,想修我們海角市地標性建築,後來不是豆腐渣工程嗎,才修十來層好像就垮掉了,追究法律責任,由於他不是直接負責人,只是一個投資商,參股的方式,沒有判他的刑,但他那時候掙的錢全部打水漂了。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那個姓卓的地產商就是一皮包公司,空手套白狼的,找的都是資質不全的建築施工隊,資金全是參股人的資金,他自己沒有出一分錢,而且那筆資金,還被他用一些什麼手法倒騰到別的賬上去了,等於就是拿了那麼一塊地,騙人去投資,然後捲款跑路。」

「你是說,你大哥被人騙了之後,他又再想辦法騙別人的錢?」

「可不是?這樣來錢快嘛。當年我就說過,他肯定是騙人的,如果他炒股真的能賺那麼好的話,怎麼可能還要集資幫別人炒股,給那麼高的回報利息,他又不是傻子。要不是他,我怎麼會辭了職出來炒股?我在三立重工干機修幹得好好的,不炒股我會被套那麼多錢?我會弄成今天這個樣子?」說着,包孝廉擠出兩滴眼淚。

艾司越聽越奇怪,這包二叔說的和包大叔說的完全不一樣啊,究竟誰在撒謊?「那,他就沒有落難的時候嗎?比如擺地攤、開貨車什麼的?」

「落難?我呸——他落什麼難,我就說老天不開眼,他畢業就在證券公司上班,上了沒兩年發現炒股很賺就辭了職單幹,賺了錢就倒騰房地產,那次被人騙了之後,他又開始炒股,就到處吹自己是股神什麼的,落難……哼,我才是幾起幾落,炒股也賺過,也虧過,還離過婚,我最窮的時候,求他包禮義借點錢周轉一下,他都沒答應過。住他住過的房子,還收我租金,還不比別人便宜!」

這包二叔說的,和自己那晚認識的那個包大叔,是一個人嗎?那天包大叔可還拿出了一大摞證件呢。艾司便問道:「可是,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包禮義一直是低保戶,他領低保基金的。」

「啊對,警察同志,我要舉報,這事兒我要舉報,他包禮義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豪華酒店,但他常年冒領低保,起碼領了好幾萬,說不定有十來萬。」

「啊!」艾司驚得連聲音都變了。

「這事兒吧,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他包禮義賺了那麼多錢,怎麼就不捨得拿一點點兒把我們老家給修繕一下,起碼別讓人看着那麼寒酸。後來我才知道,他一直拿我媽住的那地兒,作為貧困的證明材料,冒領低保,我看從他畢業到現在……差不多領了二十年了!」

「不可能吧,民政部門的審核和走訪複查他能通得過?」

「哎呀,給錢嘛,都是從低保里領出來的,拿一部分給那些辦事的人員,那不就通過了,反正是領國家的錢。你說,他自己領了這麼多年,居然敢不給我辦,你說他算什麼東西?他不僅自己領,還給他家的兔崽子辦了貧困生助學補助。他還想把死了的老爹,給弄個假身份,多領一份低保,連死人的錢他都不放過啊!」

艾司聽得目瞪口呆,這樣的人也有?

那包大叔賣腎的事兒又是怎麼回事?「他受過傷嗎?」

包孝廉想了想:「你們是想問他有什麼身體特徵嗎?對!他那麼姦猾,肯定會整容。他腰上有個疤,是當年做地產生意時,強行拆遷,好像有個老頭兒死在老房子裏了,那家兒子找他拚命,捅了他一刀,當時差一點就捅破脾臟了,縫了十七八針,有這麼長一條疤。哦,他右手拇指也有問題,他跟人家推薦一隻股票,北科還是鞍成我忘了,後來退市了,人家不知投了多少錢,全完了,要找人殺他,他用手去捉刀,當時好像差一點把他拇指給切下來。結果你猜怎麼着,他不知找了什麼辦法,生生弄成工傷,居然辦了一個殘疾證……」

包大叔一句真話都沒說?全是騙人的?艾司沉默了。

賀柱德在一旁道:「好了,關於包禮義的信息我們已經掌握得差不多了,現在還有另一起醫療欠費惡意逃債的案件也在我們手裏。蔡素芬是你的母親吧?」

一聽「蔡素芬」三個字,包孝廉撲通一聲就給跪了,大叫冤屈:「警察同志,警察同志,你們一定要查清楚啊,那蔡素芬,已經和我斷絕母子關係啦!我們,我們只是沒去公證處公證而已,我,我有證人,有證人的!我和她真的沒有關係啊!」

賀大叔也算是領教了,最初聽艾司說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頓時面色一沉:「血緣關係,是說斷絕就能斷絕的嗎?我國還沒有哪條法律規定,斷絕了母子關係,就可以不承擔贍養義務,現在包禮義潛逃出國,你有義務必須承擔蔡素芬老人的醫療費用和日後的日常照料工作。」

包孝廉愣了片刻,嘴角又抽動起來,冷笑:「哼,哼哼……警察同志,不是我不想承擔這筆費用,我是真沒法承擔這筆費用,我完了,什麼都沒了,我自己都沒錢吃飯了,我哪有能力養我老娘啊?」

「嗯?什麼意思?」

「那個騷婆娘,狐狸精,枉我對她貼心貼肺,要什麼買什麼,給她錢讓她港澳游,為了她把婚也離了……這個賤貨!婊子!把我的錢花光了,人就跑了!她還把我等著解套的股票全都賣了,她這是要我的命呀……」包孝廉越說越氣,把心一橫,也不管警察還在面前了,抄起地上一個酒瓶子,一仰頭,咕嘟咕嘟就往肚子裏灌酒。

「你把話說清楚點,究竟怎麼回事?」

包孝廉抹了一把臉,白酒當礦泉水喝,藉著酒勁東拉西扯,艾司和賀大叔好半天才聽明白,原來包孝廉二婚娶了個小他二十來歲的俏嬌娘,對這個小美人簡直是百依百順,結果這次小美人去香港玩,認識了一個大帥哥,居然把包孝廉的股票清倉賣了跟帥哥跑了,包孝廉人財兩空,如今是負資產。

半瓶白酒像白開水似的灌下肚去,包孝廉已經有些飄飄然了,靠着椅凳滑跌在地:「我是一無所有了,破產啦!資不抵債啦!空倉啦!警官,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那個老太婆你就是讓我接着,還不是一塊兒餓死,在醫院裏說不定還能多活兩天,要錢嘛反正是一分錢沒有,人我是肯定不會照顧的,你們看着辦吧。」

賀柱德勃然大怒,一把拎起癱在地上的包孝廉:「你還是不是人?你說的是不是人話!信不信老子廢了你!」

包孝廉彷彿根本沒感覺到威脅,整個人像脫線木偶一樣任由賀柱德擺弄。

「師父,你看他……」艾司站得稍遠,發現包孝廉帶着神經質的笑容,這次不光是嘴角抽動,還伴有聳肩和時不時地晃頭,分明是快酒精中毒了。

包孝廉也發現自己身體有點不受控制,第一反應便是將酒瓶往嘴邊湊,艾司一把奪過:「包二叔,不能再喝了。」

「喝!讓他喝!喝死他最好,這種人活在世上,只會浪費糧食!」賀大叔同時也在怒罵。

包孝廉被搶了酒瓶,頓時撒潑似的大吼起來:「我的酒,我的酒!」一時掙脫了賀大叔,匍匐著爬向酒瓶,一把抱住,像抱嬰兒一樣喃喃自語:「這是我的酒。我什麼都沒有了,就剩這瓶酒,這是我的酒……嗚嗚……不要搶我的酒……」

賀大叔耷眉看向艾司,這個包孝廉是指望不上了,整個兒已經廢了,撤吧。

兩人離開包孝廉的出租屋,賀大叔對艾司的表現不是很滿意:「你剛才問他那些問題很多餘,我教你的話術是這樣問的嗎?明明三言兩語就能套出的信息,你非要反覆詢問,這樣不僅降低了效率,還有可能暴露偽裝的身份,說得越多,露出破綻的可能性就越大。」

「師父,我們為什麼要扮司徒大哥和他的手下啊?」

「嗯?我跟你說過啦,根據現有資料,這個叫司徒笑的傢伙就是重案組最牛的一個人,扮刑警也不能跌份對吧,當然要選最厲害的那個來扮。」賀柱德給艾司解釋了一番,心道:媽的,在圖書城追得老子雞飛狗跳,此仇不報,枉自為人,不抹黑你,我抹黑誰。

見艾司情緒不高,賀大叔道:「別把臉拉那麼長,包老二不行還有包老三嘛,就算這包家人各個都是這麼極品,師父也有辦法讓他們該幹嗎幹嗎,一件不落,你信不?你也知道你師父的本事,對吧?」

「不好。」誰知道艾司搖頭道,「這樣做不好。」

「什麼!老子不到一個小時就把人給你找出來了,你還敢說不好!」

「師父的方法是很有效,但是,師父這種做法,真的不好啦。你又黑人家公司,又假扮警察,這都是犯法的啦!」

「你怎麼……你怎麼死腦筋呢?什麼叫犯法?被抓到了才叫犯法,我黑資料庫是找的專家走後門,不管移動還是交管部門他們根本察覺不到,這扮警察我們用了面術,誰知道這兩張臉是誰?就算被人注意到,他們查誰去?這兩個人根本不存在。我都跟你說了,我們的目的是好的嘛,手法上稍稍有點變通,皆大歡喜的事情,你非要弄得人家恨你,你又哇哇哭,這才高興?你不這樣找人,你用什麼法子找人?找警察,等一年?還是天天去警局守着?讓人家轟出來,或者抓進去?」

見艾司不吭聲了,賀柱德趁熱打鐵:「在規則的框架內,找到變通的可能性,以最為簡潔高效的手段,達成自己的目標,這才是最好的行為方式。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你什麼都按規矩來,一板一眼,你就什麼事都幹不成。你買個泡泡糖還給老闆說謝謝呢,那些人跑個幾千萬的大工程,還不得給幾十萬好處費?各行各業都有灰色收入,文人雅客也有潤筆費,中國幾千年文化發展,到處都是潛規則,你要搞不清楚這些潛規則,你就寸步難行。」

艾司懊惱道:「恩恩說過,潛規則不是規則。領導要檢查了才搞衛生,背綱要,按規範操作;辦事的拖着不辦,想辦事的私相授受。領導不違規,但也不作為,在規則之外按另外一套規則行事,簽合同玩文字,抄襲叫借鑒,剽竊叫山寨,偷叫竊,搶叫拿,情色叫大尺度不雅,騙叫無底線忽悠。規則的制定是為了讓大家遵守,而不是讓大家去鑽營規則,找規則的漏洞,還,還利用那些漏洞來達到目的。不管最終目的如何,如果所有的人都是想方設法去鑽營規則,而不是遵守規則,長此以往,人將不人,國將不國。」

「嘿……你給老子念順口溜呢?你懂這是什麼意思嗎?恩恩說,恩恩說,恩恩說放屁是香的你也信!」

7

艾司無意間又觸碰到賀大叔的逆鱗,一路無話,甚至懶得和他爭辯,賀柱德心道:小子,以你的身份,總有一天,你會碰到某個人,或是某件事,讓你不得不拋開所有的規矩,不顧一切,不惜拚命,那時候,你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自由。

艾司開着賀大叔不知從哪兒找來的車,離開海角市來到郊縣。包忠信雖然手機這些天關機,但通信記錄全在,賀大叔打了幾個電話就問到了他可能的落腳處。

街頭巷尾的茶館,收容人員的住所,天橋下的流浪者聚居區,輾轉了三個地方,艾司他們打聽到一處小巷。

車開不進去,停在了路邊,走進小巷沒多遠,就聽到極為熟悉的叫喊聲:「砍死他!」

有那麼一瞬間,艾司還以為,又和大頭偶遇了呢。

一名青年男子跌跌撞撞從巷子裏跑出來,他身後響起金屬摩擦的聲音。賀大叔不說話,看自己的徒弟打算怎麼辦。

青年男子回頭張望,沒留意到前面有人,差一點和艾司撞個滿懷。艾司一避一帶,讓那男青年像陀螺一樣轉了一圈,停了下來。

男青年驚魂未定,艾司從口袋裏摸出帶有警徽的證件來:「我們是警察,你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助嗎?」雖然離開包二叔家就將警服換了,但證件艾司還放着。

賀柱德哼哼一笑,知道艾司是做給那些追人的人看的,借勢用得正是地方,也不枉自己教他一場。

後面追趕的四五個手持管械的青年,正好看到艾司截停那名男子並掏出證件的一幕。「是警察。撤。」他們退回巷子裏面,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警,警察同志啊。沒,沒什麼事兒。」那名青年男子見追趕自己的人走了,撿回一條命來,反而打起了哈哈,想要離開。

「請等一下。」艾司見這人從僻靜小巷深處逃出,遇到警察又言辭閃爍,知道他們肯定是在做什麼不可示人的活動,再看他衣衫單薄,手腕還留有戴錶的痕迹,兩手空空,褲兜里連錢夾都沒有,便已猜到七八分。「我們在找一個人,叫包忠信,不知道你是否認識。」

「咦?」青年男子似乎覺得意外,反問道,「你們,真的找包忠信?找他什麼事兒?」

「他媽媽生病住院了,沒人照顧,他的兩個哥哥都因為別的事情無法去醫院,我們特意來通知他的。」

「哦……哎,你們跟我來吧,他恐怕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賀柱德故意稍稍落後,低聲問艾司:「你怎麼知道他認識包忠信?」

艾司解釋道:「他賭輸了錢,欠人賭債才被人追。如果是生死大仇,不一定看見警察就跑的,他也會為了保命而求助警察。包三叔好賭,我們問到這個地方就是因為這附近有間隱秘的賭場,所以我多問了一句。」

賀大叔面露讚許,艾司在某些方面的能力,已經漸漸被發掘出來了,這才學多久的辨術啊,能靈活運用到這種程度,這叫什麼?這就叫天賦,不愧是我老賀看中的徒弟。

正想着,艾司又補充了一句:「恩恩說過,多問人,不吃虧。」賀柱德老臉一沉。

青年男子將艾司他們帶到一處餐館后牆小弄里,這裏污水四溢,空氣中瀰漫着潲水和排泄物混雜的味道。

「包忠信,嘿,醒醒,包忠信,有人找你。」青年男子踢著一堆廢紙箱,紙箱前後散作三截,露出一個人的頭和腳,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裹在一堆包裝防震泡沫和一次性膠袋裏面。

「他就是包忠信?」賀大叔難以置信,這個比包老二廢得更徹底啊!

「可不是他嗎,剛來的時候還風光了兩天,結果很快就欠了一屁股債,輸得連褲子都沒的穿了。」年輕人不願多說,人找到了,他說了兩句便借故離開。

「包三叔,包三叔?」艾司又喚了兩句,那個蜷在廢品堆里的男人才迷糊地睜開眼,一臉的不耐煩:「什麼事啊?老子沒錢了,你們幾個狗日的連看都不肯來看我。」

這人鬍子與頭髮一樣長,亂糟糟地纏繞在一起,上面沾滿了殘羹剩飯,看不清面孔,身上有一股比巷子裏更重的味道,一張口說話,賀大叔趕緊退後兩步。

「包三叔,我們是從海角趕來的,蔡婆婆在醫院裏,包二叔和包大叔都……都找不到人。」艾司委婉地說道。

「嗯?老娘?找不到人?他們怕不是躲起來了吧?那包老大,說不定都躲出國去了。」包忠信對自己的兩位哥哥倒也了解,睜開眼睛,在頭上扒拉了一番,扒拉出一根剩菜葉,一張嘴給吃下去了,又向艾司伸出一隻黑垢填滿指縫的大手,「有錢沒有?老子一天沒吃東西了。」

一面說,一面伸出舌頭繞着嘴角一圈鬍子一舔,好幾顆飯粒又被掃進嘴裏,咂吧兩下,似乎回味無窮。

「嘿,噓噓……」賀大叔站得遠遠地給艾司打手勢,行啦,快走啦,沒必要再聊下去啦,老子已經受不了啦!

艾司惋惜地看着這個長得比他兩個哥哥還要人高馬大的包三叔,瘦得卻只剩皮包骨頭,一時不知該怎麼開口。

見艾司沒有掏錢的打算,包老三將手縮了回去,在胳肢窩下面,撓,撓,撓,不知道掏出什麼東西,吧唧又扔嘴裏去了,吃得有滋有味。

「說吧,讓我回去照顧老娘,每天給我多少錢?」包老三舌頭抵著牙縫,挨個兒清理了一遍,用唾沫漱漱口,又找到不少吃的。

「嘿,嘿嘿……」不用回頭,艾司知道師父又在催了,聽聲音師父似乎已經退到巷子口去了,艾司想了想,拿出十塊錢。

包老三眼前一亮,伸手便要搶錢,艾司手一揮,避開了:「包三叔,這十塊錢可以給你買東西吃,但是你要先回答我的問題。」

「嘁——」包老三不屑地轉了個身,打算睡回去。

唰,艾司又抽出一張鈔票,嶄新的鈔票還沁著油墨的香味,隨風抖動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大叔確實教了自己不少東西,起碼艾司知道,什麼樣的方式對什麼人最有效。

包忠信聽到聲響,扭頭看了一眼,看到那紅彤彤的顏色,頓時就挪不開眼睛了。

「說吧,你想問什麼?」

賀大叔看艾司和那流浪漢蹲在一起聊上了,知道以艾司那溫吞好問的性子,一時半會兒肯定走不了。

「我家老大,別看他長著一副老實相,他是很有心機的一個人,從小到大,我和老二不知上過他多少回當……他學問又好,懂得又多,自己炒股賺了錢,又叫老二跟着他炒,也賺了不少錢……他是一門心思想着賺錢,賺再多錢都嫌不夠,而且過慣了那種生活,一下子沒有錢他怎麼辦,他受不了嘛,就騙啦……

「老二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最看不起他,從小就跟在老大屁股後面,什麼都想學老大,又學不像……他要是有老大那麼精明,當年就是他去讀大學啦……賺了錢就想女人嘛,看上一個據說是音樂學院的……其實根本就不是,以前是大老闆包養的嘛,大老闆出了事被抄家了,才自己出去賣衣服,稍微打聽就知道,就是讀完中學就在街上混的街妹啦,還當個寶似的……覺得自己的老婆又丑又沒文化,鬧着要離婚。老娘當然不同意嘍,嫂子對我們一家人挺好的,老娘生病住院都是她去照顧……鬧得挺厲害的,都斷絕母子關係了能不厲害?

「我有什麼辦法,我最早輟學,初中畢業,你說好做什麼?我又不像他們兩個,一個讀了大學,一個讀了技校,都有本事找飯吃,我就只能和牛二娃子幾個混嘍……我也想找錢啊,我也喜歡錢啊,誰不喜歡錢……賣力氣活兒能找幾個錢,當然是賭啦!我跟你說,這個人運氣來了,真是擋都擋不住,你別看現在你給我一百塊,說不定明天我就是百萬富翁了……還買什麼吃的,有錢不賭,過期就作廢了,我先練習兩把,看今天的手氣怎麼樣……

「為什麼這麼喜歡錢?問我老娘嘍,從小就跟我們兄弟三個說,我們家裏窮,沒錢啊,你們老爹就是個感冒,沒去醫院啊,一直拖拖拖,就拖到最後不行了,你們要好好讀書,努力地掙錢,有了錢,你們娘就可以享福了……我們老娘也沒讀什麼書嘛,閑下來就在我們耳邊翻來覆去念叨這兩句話,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結果呢,老大發了財,老二也有錢,她享什麼福?還不住那破房子裏……」

等艾司從巷子裏出來,賀大叔已經閑得把天上飛過的鳥數了三遍。見艾司一聲不吭,賀大叔也知道這次艾司受的打擊大了,這包家三兄弟,沒一個能指望得上,那個老太婆註定要跟醫院結緣了,估計自己這傻徒弟心裏肯定不好受,這個時候最好讓他一個人靜靜。

沒想到,艾司在巷子裏走了幾步,忽然發出欣喜的聲音:「咦?蒲公英!」

小巷牆角,石板縫隙間,長出一簇植物,紫褐色根莖,寥寥無幾的綠葉,但它的頂端卻開出一朵毛茸茸的白色小花。

艾司蹲在牆角,將小白花對着天空:「噗……」地用力一吹,頓時升起無數小花傘,在空中懸浮,隨風飄蕩。

「師父啊,恩恩說蒲公英的種子,可以跟着風,飛到好遠好遠的地方,等它們落下了,扎到土裏,就能發芽,長出新的蒲公英來。」

「呃……這包家三兄弟都指望不上了,你看上去還挺開心的樣子?你不想哭嗎?」

「沒有難過啊?艾司想明白了,婆婆的三個兒子對她不好,婆婆都是自己一個人生活的,只要艾司再努努力,讓婆婆早點醒過來,她也能自己健健康康地生活下去啊。要是和大叔們住在一起,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個個都不學好,說不定婆婆會好生氣呢。」艾司的目光,追尋着飛翔的蒲公英眺望遠方,夕陽映照着他的臉,那微笑的表情彷彿蘊藏着無窮的希望。

賀柱德啞然,自己好像收了一個很不尋常的徒弟呢。

8

這幾日,司徒笑白天配合反貪局處理恆綠公司在柏鋪村以及其餘幾宗大型地塊建設里所犯下的行賄案件。利用下班時間和高風一起收集有關小夢和梅恩書的信息,晚上碰頭。就像在正常查辦案情之外,又成立了一個秘密調查小組。

第二天。

「今天你好像很忙啊?」

「是啊,讓我過去做簡報嘛,兩頭來回跑,不知道老劉抽什麼風。對了,那張桌子有查到什麼沒有?」

「你來看。」高風將司徒笑帶到一間實驗室,關燈,打開特殊照明。

「熒光?」

「對,熒光免疫法同位素標記,桌子上殘留的物質與卓思琪屍體上發現的殘留物是同一種物質,另外還在上面發現了其餘一些化學成分,正是這些化學成分腐蝕了木材本身,這才讓梳妝台發出一種略微刺鼻的味道。如果說這梳妝台是袁藝的工作枱,那麼袁藝與下毒殺死卓思琪的兇手極有可能是同一人。奇怪,我記得那『好滋味』的員工回憶不是說是個男的嗎?」

「嗯,看來這個叫小夢的女人的特點就是擅長使用各種毒物和偽裝自己,相貌、口音、身高,在醫院的袁藝和在中國星的小夢,都有很大區別。而另外那個殺手恐怕就是擅長將各種殺人現場處理成事故現場,他們都是職業高手啊。」

第三天。

「怎麼樣,有什麼新線索?」

「曉玲模糊搜索的網上尋親的帖子,沒有符合要求的。我走訪了海角市相關的收養機構,也沒有符合條件的收養人。」

「福利院那邊呢,問到些什麼?」

「沒有,曉玲有事,抽不出時間,我一個人去的,梅恩書的生平沒什麼波折,真的是再尋常不過了。你那邊呢?」

「我跑了醫院周邊,找到了她吃飯的地方,還找到一段監控,打算讓曉玲給她做個心理側寫。看能不能挖掘出更多有用的東西。」

事實上,如果小夢就是毒殺卓思琪母子的嫌疑人,當時曉玲就已經給她做了一個側寫,逃不脫「謹小慎微、膽大心細」八個字。

現在司徒笑回想起來,曉玲的心理側寫,還真是具有相當的偵破價值。

第四天。

「看你今天臉色不太好,老劉又給你穿小鞋了?」

「沒有,反貪局那邊快結案了。」

「哦?這麼快?」

「嗯,上面在施壓,他們的內部通報明顯減少了,但是他們拿到的視頻還有接近一半沒有破解。」

「你怎麼知道?」

「有一兩個聊得來的小夥子,我得知道密碼啊,我就一台小破電腦,人家反貪局不知道弄了多少台大型計算機在同時破解,不知道裏面涉及什麼人,有這麼大的能量,直接給反貪局施壓。」

「你是說那些視頻不會被破解了嗎?」

「怎麼可能,破解一定是要破解的,只是保密層級會被提高,不會再像現在這樣半公開式地通報破解。不被點名通報的官員等銜越來越高,上面施壓會從兩個方面着手,一是淡化消息,二是內部處理。所以我們得抓緊時間,如果反貪局那邊宣佈柏鋪村圍標案的主要嫌疑人都已經落網,我們也就失去了協助的必要性,伍家兇案會以伍文俊雇兇殺人,最終自裁伏法結案。」

「那也沒辦法啊,就我們三個人,還要偷偷摸摸地干,效率怎麼高得起來?對了,那些視頻資料里會不會牽涉出雇兇殺人的幕後真兇?」

「有這個可能,但是破解得真是太慢了。」

「不是說有什麼解碼優盤嗎?你為什麼不把精力放在尋找這個優盤上面?從梅恩書和那個女殺手身上找線索,繞了一大圈不說,還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聯繫。」

「你以為我不想?問題是優盤那麼小個東西,找不到啊。恆綠是以案情重大被暫時關停,資產凍結,賬目查封,但反貪局那邊派那麼多人,挖那麼深都沒找到,我也問過,他們幾乎掘地三尺。我現在懷疑,是伍文俊在恆綠最後待的那段時間,找到了那個優盤,但是他沒拿到硬碟,他死的時候優盤被殺手取走了,所以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唉……」

「別唉聲嘆氣了,今天和曉玲問到什麼沒有?」

「問了,梅恩書的生平確實很平常,梅老院長想不出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她都懷疑我們的身份了,還好曉玲說了她是心理醫生,把這事兒糊弄過去了。梅院長說要問梅恩書更細的信息,可以找她的同齡人打聽打聽,給了我們一個聯繫名單,我們就可以挨個約談了。」

「那好,抓緊時間,那個小夢的事情曉玲怎麼說?」

「她知道你求快准穩,要和導師商量商量,有時差,明天給你答覆。」

第五天。

「我收到消息,他們已經在起草偵查終結報告,我今天沒收穫,就看你們那邊了。」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聽哪個?」

「快說,別磨蹭。」

「好消息就是,我和曉玲約談了兩個人,打聽到一個消息,梅恩書一生都很平淡,他們回憶,唯一讓人感到有些蹊蹺的事,就是當年她本來可以獲得資助上大學的,但她卻放棄了資助進了技校。這一點在當時還留在福利院的同齡人看來,不可思議。而且更古怪的是,當時他們那批共有三個人,符合獲得上大學資助的條件,但他們三人都不約而同地放棄了資助。另外兩個是直接出去打工了,所以我們就想辦法聯繫那兩人,看能不能問到他們同時放棄資助的原因。聽起來還是和伍家的兇案以及梅恩書的死八竿子打不著是吧?」

「別吊胃口,你既然說是好消息,那肯定有所關聯。」

「我們聯繫到其中一人……的家屬。不可思議的是,當時和梅恩書同時放棄助學資助的這個人,他叫侯偉南,失蹤了!」

「是他妻子報的案,時間是11月9號!」

「11月9號?梅恩書是8號死亡的,只隔了一天?」

「是啊,巧吧?但由於他失蹤前曾和妻子發生過爭吵,所以派出所認為有離家出走的嫌疑,不予立案。至於剩下的最後一人,由於外出打工后就一直沒與福利院聯繫過,所以現在誰也聯繫不上,只拿到他的名字和照片,叫王述。」

「那你們有沒有問過梅院長當年梅恩書放棄助學資助的原因?」

「問過了,但是據梅院長回憶,當時他們沒有說明放棄資助的原因。梅院長自己猜測可能是有償資助,或是需要綁定簽約強制用工合同之類,也沒有細問,後來聽說那個基金是撤銷了還是被合併了還是怎麼樣的,還需要進一步調查。」

「侯偉南失蹤這條線索很重要,我來查。你說的壞消息,該不會是對小夢的心理側寫出了問題?」

「呃,可以這樣說,我們都知道那個小夢是殺手嘛,相關資料發給她導師那邊,把她導師嚇壞了,不願對那份資料做任何評價,而且強烈反對曉玲繼續摻和這個案子,我覺得初衷應該和我們是一致的。」

「是嗎?」司徒笑蔑視高風,「是誰把曉玲牽扯進來的?」

「你知道她是心理醫生嘛,在她面前很容易說漏嘴的,她自己要來,我根本攔不住啊。所以那個側寫分析是曉玲自己弄的一個簡版的,對你有沒有幫助就不是很清楚了。」

「先看看再說,一半一半吧。」司徒笑想起了曉玲說圖書城的殺手行動能力一般,確實不能全信。

綜合司徒笑收集的資料,曉玲的結論是:她在中國星里使用的名字小夢和身份極有可能是真實的。因為綜合考慮,她是一名工作型罪犯,她擁有較強的專業知識,且沒有道德約束,每一次殺人,她都像完成工作一樣認真;從她的實際年齡看,她是職業的,而且是從小就接受訓練的,她容易服從更為強大的邪惡,她甚至會覺得殺人是一件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一件神聖的高尚的事情。但由於這種良知的扭曲,導致她潛意識與社會風俗起衝突,所以她的性格中有一種自毀情緒。她不把他人生命當作應尊重的東西,也毫不在惜自己的生命,這樣的犯罪嫌疑人,一旦被逼迫到極致,會造成驚人的破壞。

按曉玲的結論,對付這種敵人,只能是見面就開槍,而且還要一槍致命,否則會釀成更大的損失。

看完曉玲的結論報告,司徒笑用指甲在「真實」下面畫了一道杠:「看來應該找英姐,發佈通緝令。」

「曉玲不是說她有自毀傾向嗎?你還發通緝令?」

「不,不對,自毀傾向是逼到極致。這個小夢平時有拿生命當兒戲來尋求刺激的舉動,她曾試圖正面挑戰我,現在到了該我們回應她的挑戰的時候了。通緝令至少在某些方面可以限制一下這個殺手。」

「你怎麼知道她還沒有潛逃出境呢?」

「直覺!」司徒笑肯定回答,「我總有種感覺,事情沒我們想的那麼簡單,根本還沒有結束。」

「可是,你不是準備當作內部自查案來處理嗎?通緝令的話,豈不是……」

「不,確定了兇手身份,如果她可能造成巨大危害,短時間內又無法查找到行蹤,發通緝令才是正常行為吧。而且,如果局裏連英姐都信不過了,那我真不知道還有什麼人可信了。」

「冷處、英姐他們這些老革命確實可能性要小一點,不過不怕一萬……」高風點到即止。

「所以,我打算做一個陳氏評測,這樣會讓我們的後方安全一點。」

「這事兒得找老龐啊,老龐都退下去好多年了,現在負責內部心理評測的和我不熟,上次我遞交報告,結果還不是沒對你進行評估。而且評估的人要自己能通過才對,新來那個比我還年輕,我看靠不住。」

司徒笑兩眼一轉:「找曉玲出題。」

「這倒可以,她就是干這個的,對這個案子也夠了解,可是這得局裏同意吧?」

「不用,我先從我的小組查起。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對他們進行行為評測,和內部跟蹤觀察,基本上沒有問題,如果他們能通過心理評估,至少我們的後顧之憂會減少一大半。」

「好吧。」高風也覺得可行。然後兩人都望着對方,幾乎同時道:「你去跟曉玲說!」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不是你?」「她是你女朋友嘛?我去說就成公事了。」「這本來就是公事……」「這提供給你們增進感情交流的機會,有什麼好嘰歪的……」接下來兩人進行了十分鐘的辯論,司徒笑大獲全勝。

司徒笑找到英姐,將發佈通緝令的事情做了彙報,提交了從中國星那裏做的人物素描。

「還是殺手這套說辭?沒有其餘更多的證據嗎?」

「還有一些線索,正在查證。但是這個女殺手,極有可能親自參與到伍家兇殺案當中,這是我們唯一掌握了體貌細節特徵的殺手,若不加以限制,不知道她還會殺多少人。我個人意見,在發佈通緝令的時候,希望通報特偵處。」

「哦……怎麼,經過這些天的調查,你覺得伍家兇案你拿不下來?」

司徒笑抿了抿有些乾涸的嘴唇,吸氣肯定道:「英姐,就目前調查的情況來看,整個伍家兇案過程中,那名虎口文有蟋蟀的殺手至少出手三次,這名叫小夢的殺手至少出手兩次。無論是伍文斌、卓震車禍,還是卓思琪中毒身亡,以及化裝成醫生提前守護在卓震床頭,對方心思縝密,步步為先,殺人手法專業獨特,難以調查,反跟蹤能力超乎想像。種種跡象都表明,這是一夥具有專業素養,有極大破壞性的職業殺人犯,他們的行事手法專業高效,怎麼看都像是電影里那些特工才能做到的。在我的辦案生涯里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案子。他們對我們警方的調查方式了如指掌,我個人感覺,他們有一個極大的陰謀正在按計劃逐步實施,伍家兇案恐怕只是一個開始。雖然……雖然目前還沒看出他們這個計劃的端倪,但是我有預感,如果他們計劃成功,可能會對我們國家的人民和財產造成難以估量的災難……」

「行了,打住,你不要在那裏危言聳聽,雖然伍文斌和卓震的車禍以及卓思琪的死呈現出一定的專業性,但並沒有你說得那麼誇張。現在就連小偷都會使用鎖車門干擾器,一名修車店的小工也可以製造汽車制動干擾,同樣,稍微懂一點理化知識,要做到下毒殺人並不難。」

司徒笑張口欲辯,程英繼續道:「就算他們都是你說的專業人士,你要說伍家兇案只是個開始,前面已經跟你說過了,證據,你的證據在哪裏?你說他們是一群國際特工,即將對我們海角市造成重大的破壞,從、哪裏、看出來的?有、什麼、證據?」

「……」

「你說這個叫小夢的殺手,一大早就被安插到卓震身邊,就是為了幫助伍家兇案順利結案?這完全說不通啊。在我看來,這不過是一名冒用了他人證明來大醫院進行進修的普通醫生。卓震這個病例,成為她最好的觀察病例,現在卓震死了,她的進修時間也正好到了,這很可能就是一件巧合的事情。你現在只是查不到這名基層醫生的通信及住址,你就一口咬定她是什麼殺手組織或是國際特工組織安插到卓震身邊的敵特人員?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幫助我們警方結案?幫助我們……查貪腐?」

程英語氣一嚴:「我們的網警沒有查出來,危機調控辦沒有查出來,國安局沒有查出來,你覺得你查到了?不,是你想到了!你這套說辭完全是建立在憑空假想的基礎上,根本沒有說服力,但是你知道,如果把你說的這番話上報上去,會造成多麼惡劣的影響嗎?證據!我們警察辦案要講證據!你現在就連證明入住出租屋的那個人,和冒名袁藝進行進修的那名醫生,以及出現在伍家兇案中那幾名劫匪口中的小夢,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你都沒辦法證明,你叫我拿什麼去和上級解釋,去說服他們?」

「知道了英姐,我會繼續調查的,一定會找到足夠的證據。」

「嗯,你提交的資料里,根據銀行劫匪和出租屋主做出的小夢素描會建檔,我去通報上級。最遲這周就能下發通緝令。」

「謝謝英姐。」

搞定通緝令,司徒笑準備去查侯偉南失蹤的案子。他必須抓緊時間,有人想掩蓋事情真相,而他無力阻止,這些看似毫無關聯的案件,在司徒笑的直覺中有着莫名的牽連,尤其在發現了龍建和卓思琪的關係之後,他對這種判斷更加篤定。

冥冥中,自己彷彿已經陷入了某個迷宮,左突右沖,卻始終找不到方向。對手似乎無所不能,悉知自己的全部想法和前進方向,每次都比自己快一步,自己竭盡所能,才能抓住對方留下的一絲絲尾影,根本就沒有喘息和思索的時間。

9

翌日,司徒笑見到了侯偉南的妻子張麗春,是一個外地來的打工妹。二人是在工地上認識的,父母早亡,相似的命運讓兩人走到了一起。

「張麗春。」司徒笑看着報案人的登記信息,和那張因稚氣未脫而顯得格外無助的臉,給人的第一印象是肯定改了出生年齡,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警察叔叔,偉南他,我老公他有消息了嗎?」

「喀喀,叫同志。據你報案時稱,他失蹤前你們倆吵了一架,當時因為什麼爭吵?」

「都,都是些小事,我有個好姐妹,和我們一起玩得很好的,但是偉南和她常開玩笑,有時候我覺得有點過了,所以就吵了起來。以前也因為這樣的事兒吵過,他出去散散心,回來就跟我道歉了,這一次,他出去了就沒回來,人就找不見了……」張麗春一提起這事兒就急,眼眶濕潤。

「你都找過哪些地方?聯繫過什麼人?我們需要詳細排查。」

「我知道的地方都找過了?警察叔……同志,你知道我們倆都沒什麼親戚,我就老家那邊還有個二叔,偉南就是福利院出來的,他那幾個好哥們兒,還有工地上,我哪兒哪兒都找了。到處都找不見啊!」

「那麼近段時間,他有沒有提到過什麼遠遊的計劃,或是認識什麼陌生人,接到過陌生電話?」

「沒有啊?」

「你要仔細回想一下。」

「除了那些電信詐騙的,沒什麼陌生電話。」

「他是從家裏出去之後就沒回來嗎?還……」

「不,不是,當時我們在街上逛街,我就說了他幾句,他就氣沖沖地走了。」

「他在什麼地方走丟的,帶我去你們吵架的地方看看。」

商業步行街。

「你確定是在這裏?」

「嗯。」張麗春拚命點頭。

「是什麼時候?」

「晚上七八點鐘的樣子,我們吃過晚飯出來散步,他說天快冷了,要給我買一條披巾……」張麗春仔細回憶起吵架前的情形,歷歷在目。

「吵完架他朝哪個方向去了?」

「那邊,當時我都快氣哭了,我以為他會回來的,結果,結果……」

「你別急,急沒用,只要好好回憶,我問你答。他走失后你有沒有發覺家裏有人進去過,或是有人拿走過什麼東西之類的?」

兩人沿着步行街慢慢向前,司徒笑觀察著周邊商鋪。

「沒有,他回來了我肯定知道,他的東西都在家放着,除了他的錢包和手機,其餘東西都在家放着,一動沒動。警察叔叔,你說我老公這是跑哪兒去了?他那麼大個人,怎麼會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不要急,會找到的,你要相信我們警察。你老公走了之後,你有沒有收到過你老公手機打來的電話或短訊或是任何其他聯繫?」

「沒有,我都試過了,他都沒回復,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叔叔,你一定要幫幫我。」

司徒笑一面走,一面觀察記錄步行街兩旁的監控,又問道:「那他的朋友這些天最近有沒有收到過他的聯繫?」

「最近,沒問過,應該沒有吧,他們收到消息應該通知我啊?」

「知道了。」司徒笑又問了一些關於侯偉南的體貌特徵、穿衣打扮、習性喜好之類的問題,就將張麗春送回家中,吩咐她暫且等候,有什麼消息會儘快通知她,她收到什麼信息也要馬上聯繫警方。

第二天有兩個好消息,安排章明和朱珠與曉玲進行了一次面談,兩人都通過了心理分析的測試,而英姐也告訴司徒笑,不出意外,小夢的大名會在這一周的A級通緝犯名單上。

當晚司徒笑就帶上了章明,拿了相關文書去收集監控視頻,他還需要對自己的組員一個個做有限信息透露心理分析,進行反觀察評判。

「笑哥,這是查什麼啊?」

「是一起人口失蹤的案子,幫一個朋友查。」

調閱了11月9日的監控,叫來張麗春辨認,找到了她的老公,跟着視頻一路追尋下去,在一個巷口監控里發現,一名穿着兜帽衛衣的人在巷口接近了侯偉南。

監控只拍到那人背影,個子較矮,侯偉南開始似乎有些詫異和警惕,但很快就笑了起來,和那人一起朝巷口走去,然後就再也沒出現在可查找的監控中了。

「你老公的朋友中有與這個背影相似的人嗎?」

張麗春表示沒有。

「看出什麼沒有?」司徒笑又問章明。

「這個背影感覺有點熟悉的樣子,好像在哪裏見到過。」章明困惑不已。

這人穿的衣服,與在「好滋味」拍到的那名嫌疑人穿的衛衣是同款同色。司徒笑沒有點明,只是指著侯偉南的臉告訴章明:「注意看他的表情變化,看到沒有,剛開始的驚愕,接着是這個……」司徒笑一幀一幀定格前進,讓章明能看得更仔細。

「這是警惕,他的身體無意識做出了防衛性動作。」章明跟上司徒笑的思路。

「與其說是警惕,不如說是緊張。你看兩人間的位置距離,看他肌肉的緊繃程度。注意看他的手,他不是想拉開距離,而是想靠近,這是一種自律性的緊張,他在剋制自己。接下來是這一幀,他笑了,看到沒有,明顯更加放鬆了,注意步伐之間的距離,靠得更緊了,步伐更一致了,他在根據對方的步伐來調整自己,為了更適應對方。」

「是個女的!」章明反應過來。

「不錯,而且是個很有吸引力的女人。從最開始的表情,明顯是陌生人,緊接着就出現了自律性克制緊張,要注意周圍環境,這是一條小巷,周圍又沒有什麼人走動,如果女性有足夠的吸引力,而男子又不是什麼禽獸,就會表現出足夠的剋制。從陌生到克制到放鬆,從這段視頻看,只用了……不到十五秒。只能是一個看上去不構成任何威脅的柔弱女子,除非是侯偉南的性取向有問題,但我已經走訪過張麗春和他的朋友,從他日常行為表現上看,這種情況發生概率極小。」

「那,他有可能不是走失,而是與別人同居去了?」章明有些同情張麗春,感覺像是遇到了拋棄糟糠妻的陳世美。

「不會,就算他碰到了夢中女神一樣的女子,一見鍾情,也不可能馬上就與過去切斷一切聯繫,必要的證件、存款、衣物,和朋友家人的交代,人是生活在社會上的,不是獨立存在的。而且就這段視頻只能說明,最後見到侯偉南的人可能是一個穿衛衣的女子,並不能直接說明這名女子和侯偉南的失蹤有什麼關係。」

「會不會是被騙到傳銷組織里去了?」章明展開聯想。

「有這種可能性。被騙到傳銷組織,頭三個月是禁閉洗腦階段,這段時間傳銷組織會對新加入的成員進行人身自由限制,但是為了避免引起家人猜疑報警,傳銷組織會假用新成員的身份給家人發平安信,不會讓他們徹底失聯。綁票的可能性也很低,一是侯偉南是成年健壯青年男子,身份和穿衣打扮都不符合綁票的利益驅動性;二來養一個人是要吃喝拉撒的,不可能這麼多天毫無動靜。」

「那他會去哪兒了呢?難道是出了意外?」

「已經查過最近的無名屍體和醫院的無名患者,沒有查到符合條件的人,而且他失蹤時,隨身攜帶着身份證和手機。好了小章,今晚先查到這裏,嗯,這個案子是我幫朋友私人調查,你不要告訴任何人,OK?」

「哦,好的,笑哥,還需要我幫什麼忙說一聲,那,那我先回去了?」

送張麗春回家,司徒笑又和她話起家常,怎麼認識的,交往過程,最後司徒笑問道:「小侯有沒有跟你提起過他在福利院的事情?」

「他,提得不多,他就說過那個地方沒我想得那麼好,小時候……」

司徒笑認真聽着,偶爾提問,漸漸勾勒出侯偉南的生平,他聽到一個較為調皮的小男孩,兩次被領養,又兩次被退回福利院的曲折故事:「那他有沒有提起過,他為什麼沒有接受那筆助學金,沒有去讀書,而是出去打工了呢?」

「沒有。我沒有問過,司徒大哥,這和我老公失蹤有什麼關係嗎?」

「不清楚。我們了解得越多,對找到你老公的線索就越有幫助。他和他曾經的養父母還有聯繫嗎?」

「沒有,他回福利院之後就再沒聯繫過了。」

「好的,別太擔心,我會盡全力幫你找到老公,如果有什麼消息,不管什麼時候,直接給我打電話,明白嗎?」

「嗯。」

司徒笑將今天查到的視頻資料與高風他們分享:「出了小巷就消失了,肯定有交通工具。」

「但是出了這巷子就是大馬路,車流密集,你沒法查呀。還有,這個人如果說是女的,穿的又是在『好滋味』穿過的衣服,很可能就是小夢啊?」

「不好說,可能性有,但是我覺得她的步姿不太對,和『好滋味』里的人以及小夢還有袁藝的走路姿勢都有點出入的感覺。」

「你都知道她們是殺手嘛,做點調整還不容易?還有,這同色同款的衛衣,我交給電子信息處理部那些人,只要這件衣服有獨立特徵,和『好滋味』那人穿的衣服獨立特徵吻合,就能認定這是同一件衣服。」

「曉玲你怎麼說?」

「嗯,根據心理分析的話,如果是小夢拐走了侯偉南,從她的心理喜好出發,車色應該是偏白色或者是亮紅色,她會選擇大款型的SUV或越野車作為交通工具,路虎,或者平治、悍馬之類的。」

「為什麼是白色或亮紅色呢?」

「嗯,她內心其實渴望展現自我,這是一種長期潛意識受到壓抑的反抗體現,照理說她對顏色的鐘愛應該是越絢麗越拉風越好,但是考慮到她的職業,所以通常刻意壓制的炫彩會在白和紅之間做出選擇。」

「好的,如果心理分析準確,範圍會縮小很多。我去聯繫交通部那邊。另外一位你們查得怎麼樣?」

「王述?還沒打探到他的下落,當時侯偉南與他一起離開的,他們最初應該是在一起,後來各自分開,要弄清楚王述的去向,侯偉南應該最清楚。」

繞來繞去,又繞回了侯偉南身上,司徒笑決定在侯偉南失蹤的事情上繼續深入挖掘。和梅恩書同一批放棄接受資助,三個人,一個聯繫不上,一個失蹤了,一個被殺手所殺,這裏面有沒有什麼聯繫呢?這三個人現在的狀況,又和伍家兇案有沒有聯繫呢?司徒笑有一種直覺,查下去!會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

又過了一天,茜姐通過心理測評,但是曉玲給李開然打分很低,因為這傢伙聽出了苗頭,反過來問曉玲是不是在暗中給他們做心理分析。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司徒笑估計張子成的評測分數也高不到哪兒去,這兩個警局老油子都是人精,已經被自己訓練成了察言觀色和旁敲側擊的好手,曉玲的談話稍不留意就會露餡兒。

就算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要做心理評測,但是他們肯定能猜到,多半是和伍家兇案有關。

事後司徒笑警告李開然,自己知道就好,不許告訴張子成。

通過測試的茜姐和朱珠,則被司徒笑分別進行有限信息披露的反觀察評測;茜姐幫忙查交通監控,注意觀察分析紅色和白色及其他亮眼的大款型車輛;朱珠則去查侯偉南的基本社會信息,侯偉南失蹤前的通信信息。都以私人替朋友調查,代為幫忙,請保密為由。

通過高風的關係聯繫到電子信息技術部,對兩段視頻進行了精細化處理對比,由於街角攝像頭捕捉的圖像無法達到分析精度,所以無法確定同款同色服裝的獨立特徵,只給出了五成相似的結論,基本上同款同色服裝都能達到這一相似程度。

而人物行為姿態的數據化分析還沒能達到實踐運用水平,據電子信息部門的人說再有個一兩年,就能投入實際使用了。

朱珠的走訪效果自然不會太好,回來就抱怨笑哥,看着反貪局那邊快告一段落了,該移交的數據啊,資料啊,都移交了,連一天都沒輕鬆就又被笑哥叫來加班,還沒加班費。

侯偉南的通信記錄拿回來了,顯然在他失蹤前也沒有聯繫特殊的陌生號碼,失蹤之後更是一次通信記錄都沒有。

案件陷入了僵局,按往常的經驗判斷,通常這類失蹤人口已經遇害的可能性較大,但這次司徒笑不能做出預估,殺手要殺人很容易,沒必要費心地讓人失蹤,或者是直接殺人埋屍荒野?讓警方一點線索也找不到,甚至無法立案?

不過茜姐那邊有好消息,這次曉玲的心理側寫立了一功,在侯偉南失蹤時段前後幾分鐘內,通過對道路監控的調取,找出這一時段通過的越野和SUV。

對其牌照進行排查,殺手喜歡租車或是套牌,再排除掉同時段的失蹤登記車輛,最終鎖定一輛被噴塗成熒光綠的平治G級套牌車。

方方正正的SUV被噴成熒光綠,真是想不注意都不行,車輛登記發現有套牌嫌疑,然後再調看駕乘人員的相貌特徵,發現戴着棒球帽、護目鏡,更顯可疑。

天網追蹤這輛平治一直開到世紀金融中心廣場的地下停車場,然後徹底失去了蹤影。

金融中心是新開發的綜合性休閑娛樂商圈,地下三層,停車位上萬,每天幾乎滿負荷運行,來往車輛更是不計其數。在地下停車場內,僅停車場內洗車修車的地下商家就有六家,十六個直通路面的出口車水馬龍從來就沒停過。

他們肯定在停車場換車了!司徒笑叫上章明,去停車場收集監控。

「為什麼肯定是換車了,他們也有可能搭電梯出去啊?」

「從巷口監控消失到那輛綠色平治出現在天網中只間隔一分十五秒,還要除去穿過小巷的步行時間,這麼短的時間裏不可能進行溝通達成某種約定,只能採取暴力脅迫;而失蹤者為成年男子,想讓他失去反抗能力必須一擊奏效,那麼他只能是以昏迷或被束縛的姿態進入平治車內;金融中心廣場是人流密集地,他們從路面行走很容易引人注意,被脅迫者也容易逃脫或是求救,所以只能是換車了,不然就是更糟糕的一種情況。」

「什麼情況?」

「棄車藏屍。」

「可是,這裏十六個出口,他們換了車,我們從監控里也很難找出來吧?」

「沒錯,所以我們主要找那輛綠色的平治。那傢伙塊頭大,顏色亮,一眼就能認出來。」

「可他們已經換車了啊?」

「記住,追查線索就要順着線頭一條路追下去,許多你覺得極為困難,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只要跟着線索走,就會變得相對容易。比如這次換車事件,如果只想從監控中看出哪一輛車是綁匪換乘的,由於車多密集,又不清楚綁匪和車輛的基本信息,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對吧?」

章明乖乖點頭。

「但是,綁匪換車前的綠色平治,卻給我們提供了一條很重要的線索,這輛車非常打眼,簡直就是黑暗中的明燈,只要跟着這輛車,就能收穫更多的線索。就現在的情況而言,這輛車在地下停車場莫過於三種情況:一、開進停車場,換車之後沒有開走;二、開進維修廠,重新噴漆,換裝后開走。這二又分作兩種情況:1.維修店知道這是綁匪的車,他們是一夥的;2.維修店不知道這是綁匪的車。最後一種情況,過一段時間之後,綁匪將車開走。

「這三種情況,不管哪一種,都比直接查綁匪換了哪輛車更好查,第一種,雖然有上萬車位,但分上下三層,只要將片區一劃,沿着區塊走上一遍,只要不是眼瞎,肯定能找到那輛打眼的車;第二、三種情況,六家維修店洗車店挨個詢問就一目了然,這件事情我親自去問,最後一種情況比較困難,所以才需要提取監控,要耗一點人力物力。不過我們天網有監控到綠色平治從哪個地面入口駛入停車場的,所以只要拿到監控,只要跟着綠色平治的軌跡查下去,也不是很難。而且他們換車需要時間和空間,要找到一處人少的地方迅速將人質從一輛車挪到另一輛車,而且駕駛者特徵說不定也會發生改變,所以監控中,綠色平治車消失的時間長短和行進路線軌跡,有助於鎖定在它消失的時段周圍出沒的車輛。」

章明只覺得聽了笑哥一席話,茅塞頓開,這樣聽起來,找到綁匪和人質換乘哪輛車離開,似乎真的不再是難於登天的事了。

快到停車場入口了,如以往一樣排起車龍,司徒笑看了看行車速度,告訴章明:「你來開車,我先下去,問問那幾個修理店,你進入停車場通知我,注意沿途觀察,兩邊有沒有那種綠色平治。」

「喂,笑哥,你在這裏下車啊?喂,笑哥,笑哥……你這QQ不好開啊……」

司徒笑一掛擋,一拉手剎,說下就下,後面排隊的車按起喇叭,章明只好趕緊換到駕駛座,跟着車流前進。

司徒笑挨個詢問完六家修理店,工作人員都說沒有綠色的平治來噴漆,還笑稱:「平治耶,誰會把它噴成綠色的,當超跑開啊?」

經過逐一仔細詢問,司徒笑覺得合謀的可能性很小,打電話給章明,讓他密切留意車道兩邊的停放車輛,結果章明在電話里回答道:「笑哥,我還排著隊呢,還沒進去。」

司徒笑趕到入口,果然看見自己的QQ擠在車龍中,慢騰騰地一走一剎,章明開得小心翼翼,還不停有旁邊車道的車加塞超他,把他別得經常停下來等旁邊的車。

司徒笑拉開車門:「我來。」

章明不明白,這堵得死死的,笑哥來開和自己開能有啥區別。

區別很快就顯現出來了,QQ車別開一個空當,然後開始往前擠,稍有空隙就往前擠,入口兩排車,愣是讓身材嬌小的奇瑞左插右插,不停往前擠。旁邊司機鳴笛,怒罵,司徒笑只當沒聽見,環形坡道上居然讓他超了六七個車位,章明看得心驚膽戰。

最近的時候,車旁後視鏡距離旁邊車輛的後視鏡不足一厘米,幾乎就擦上了。

「一輛破QQ,你還怕撞壞它啊?我們這個車很靈活,別的車過不去的地方,我們都能過。」進了地下停車場,開始分流,司徒笑將速度放慢下來,一面思索綠色平治可能走過的路段,一面細細打量兩旁。

他朝遠離出口和主幹道的中心區域開,許多司機不知道怎麼繞到那裏面去,那裏有更多的停車位和更少的車流量。

「小章啊,真是辛苦你了,下班后還佔用你這麼多時間。」

「笑哥,快不要這麼說,跟着你我學到好多東西。這看起來好像又是一個大案子啊,要不要報告局裏正式立案啊?」

「暫時沒有直接和明確的證據,立案的事情我會考慮。不過這群綁匪顯然不是一般的專業,這次拿到監控后如果你有別的什麼事情就去忙你的吧,不要因為我們職務上的關係你就一定要幫我這樣。」

「笑哥你哪兒的話,我有沒有事情你還不知道啊?我還想多跟你學幾招呢,可千萬別趕我走。」

一路上司徒笑都有意無意地向章明傳遞信息,並接收從他那裏得來的反饋,忽然司徒笑停車,朝停車位上一輛矇著車衣的大體形越野車走去,掀開看了看,又回來,顯然不是。

從地下三層繞到地下二層,花了一個多小時,其間司徒笑五次下車去揭人家車衣,章明在笑哥的唆使下揭了三次,終於在地下二層停車場中央區域,司徒笑揭開又一輛大型越野車車衣后,亮眼的熒光綠再次出現在兩人眼前。

「就是它!就是這輛車!真的在這裏!」熒光綠實在打眼,連章明都能一眼認出來這是疑似綁匪開過的車。

司徒笑叫章明用警察身份去聯繫停車場的守衛人員,借梯子,看看監控攝像頭旁邊的特殊編號,根據編號可以直接找到他們要找的監控。

司徒笑看了看車牌,確認是那輛套牌車,打電話給高風,讓他找人來採證。

「這不好蠻幹吧?我們無憑無據的。」

「就查套牌車唄,報案依據什麼的事情我來想辦法,你把人給我叫過來就是了。」

「那就小劉吧,他剛來沒多久,還不是很了解辦事的程序,我看他專業學得挺紮實的,就叫他過去吧。」

半小時后,劉一凡和高風分別拎着現場勘察箱和物證採集箱趕了過來,司徒笑和章明已經拿到了金融中心的監控。

指紋採集,物證收集,那個小劉確有幾分本事,沒兩下就將車門打開了,司徒笑和高風自然不會放過車身每一個角落。

「司徒,你有沒有覺得這事兒不太對勁?」高風戴着手套,用滾筒粘著毛髮皮屑。

司徒笑也戴着手套,查看窗緣和車廂邊縫處,看有沒有掙扎痕迹:「我知道,雖然曉玲說她的性格里有一種瘋狂的本能,但這種顏色也太誇張了。而且將車停放在這裏這麼久,無論是從這車的適用性還是小夢的性格,都有些不合情理,更像是特意留了一個尾巴在這裏,如果被人查起,就讓你查。」

「是啊,這麼亮的顏色,只要有人想查侯偉南的失蹤,稍微留意就不難發現這輛車,但是看我們前面查的伍家的案子,如果你的那些猜想都是真的,伍文俊是被人殺死的而不是自殺的話,那麼那群殺手做事真的是滴水不漏,最起碼他們已經成功騙過了整個警察系統,怎麼可能留下這麼明顯的線索讓我們查?我很擔心這是故意誤導我們的偽證。」高風開始給玻璃窗噴霧,查找指紋痕迹。

「我承認你說得有一定道理,但是反過來想想,沒有人想過梅恩書的死和殺手有關,如果我們不查梅恩書的死,那麼侯偉南失蹤百分百不會立案,或者說至少也要半年後才夠失蹤標準,我們海角市的人流量這麼大,每天失去聯繫的人何止上千,派出所的同志肯定不會重視的。再說,殺手殺一個億萬富翁和殺一個普通人,肯定還是有區別的,如果這是他們的大意行為,那麼這就是我們查找線索的最好機會。現在我們要搞清楚的核心問題是,這幾個福利院的人和伍家兇案到底有沒有關係,是什麼關係?為什麼殺手迫不及待地連夜殺死了梅恩書,卻只是綁架了侯偉南?這二人的區別對待說明了什麼?」司徒笑掀開地墊,放倒座椅,查看有無遺漏。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高風提出假設,「殺手們預先估計了會有警察咬死伍文俊的死亡不放,或者是說他們覺得你這樣性格的就會死咬住不放。」

「你這樣形容我的性格不對吧?」

「哎,別打岔,他們覺得你就是這樣的人,所以在佈局殺伍家人的同時,留了一個後手,殺了幾個不相干的人,或者是這樣,當時我們不是要保護卓震嗎?他們刻意選在我們去醫院的時候對梅恩書下手,企圖把我們的注意力從伍家兇案或者是卓震身上轉移出來,所以你在地下停車場才會遇到有人開車撞你。如果我們繼續查福利院這幾個失蹤了的人,會不會離伍家兇案越來越遠啊?」高風用鑷子小心拾起一塊類似皮屑的組織,準備開始用試劑查看車內有無遺留血跡。

「你的假想完全站不住腳,如果說殺手不僅對我們的行蹤了如指掌,連我們在想什麼他們都一清二楚,那我們就沒的玩了。當天晚上我們是突然決定去醫院的,絕不可能是殺手事先埋伏在醫院,就等我們去找卓震的時候,在我們面前殺掉梅恩書。」

「我怎麼覺得越查越混亂了,我們究竟在查什麼?」

「一個中心,伍家兇案的真相,兩個基本點:一、什麼人出於何種原因,還是單純出於何種原因,殺手要殺光伍文俊全家;二、梅恩書之死及福利院失蹤的兩人和伍家兇案有沒有直接或間接的聯繫,為什麼是同樣兩個殺手在同一時間段,殺死了看上去毫無相關的兩種人。三條線索:一、溯查伍家背景,恆綠公司關聯違法交易,那塊硬碟上的視頻;二、梅恩書之死,如果殺手認為只是殺害綁架普通人,不會引起警方注意,那麼就有可能留下更多線索,這些線索將有可能為我們指出兩個方向,一是指向伍家兇案,一是指向第三條線索;三、抓獲殺手,直接問出幕後主使,找到真兇和真相。」

「可是現在整個警察系統都已經確認是伍文俊和他嫂嫂因通姦被其哥哥發現,而後伍文俊雇兇殺哥殺嫂,最後事情敗露再畏罪自殺,如果不是這樣,那麼再遠一點,也應該是柏鋪村招投標案牽涉太大,有競爭對手不願伍家獨吃大魚,所以採用了非法手段剝奪對手競爭資格,或是涉及官商勾結以及複雜的派系鬥爭,最終讓殺手殺掉伍文俊全家並將其偽裝演繹成第一種情況吧,你不這麼認為嗎?」

「我只是想讓事實的真相說話,你提到的可能性現在看起來,確實是最有可能的一種。但是僅僅是商業競爭,就殺人全家,連妻兒也不放過,這樣的對手,是不是太狠了?」

「但你別忘了,卓思琪自身的商業才幹也不容忽視,雖然她的私生活我們不敢恭維,但不得不承認,她在商務上還是很有一套的,包括她那個哥哥卓震,如果是我,既然已經開了頭殺了伍文斌,那麼一不做二不休,恆綠的幾個骨幹人物卓思琪和卓震也必須剪除,我覺得符合一般的犯罪思路啊。」

「如果是伍文俊死亡之前,我會非常認同你的想法,但是伍文俊的死,讓我意識到,當我們按照認為符合犯罪思路去想這個案子的時候,就掉進了殺手們設下的圈套,從伍文斌的死開始,卓思琪的死,伍文俊的死,卓震的死,每一次都是我們覺得,就是這樣的時候,事後發現,原來我們錯了,是人家讓我們以為,這樣是對的,而那些線索和思路,也都指向這些看似正確的結果。我們這次的對手,完全洞悉我們警方的破案思路和破案手段,所以他們試圖操控我們的想法,才能夠一次又一次地將我們引向邪路。」

「那如果不是這樣,你覺得應該是怎樣?」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重視梅恩書的死和侯偉南的失蹤,因為他們和伍家兇案看起來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我總覺得,他們就和龍建一樣,和伍家的案子有着某種聯繫,同一時間段,同樣的殺手。說起來,我們到最後還是只能採用傳統的方法,用證據來說話,所以我們不得不更加小心謹慎,分清楚哪些是真正的證據,哪些是偽造的證據。」

「司徒,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那些殺手生意太好了,所以在佈局殺死伍文俊全家的同時,也順帶殺死梅恩書,做做兼職,賺賺外快什麼的?」高風證據收集得差不多了,該封袋的封袋,該裝箱的裝箱。

「如果真是這麼簡單,我又何必這麼煩?現在留給我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英姐那邊最多還有十天,十天之後,伍家兇案沒有重大可疑線索出現就必須結案了。」

「別說英姐那邊,反貪局那邊宣佈結案,你這邊也就差不多了吧。」

「反貪局那邊我倒是不擔心,我有辦法讓他們結不了案。」

「啊?你不要亂來噢。」

「放心好了,你了解的,我從不亂來。」

10

夏宇,三十二歲,一米七五,地下賽車手,素有珠江三角區地下車神之名。

現在是深夜,他疾馳在五花台車道上。這裏是海角市的飆車勝地,最引人入勝的就是那連續八個一百八十度的S形盤山彎道,沒有護欄,一不小心就會失控墜崖,又稱死亡八道彎。

夏宇本是狂風超跑俱樂部成員,廣州地下賽車會冠軍,之所以來這裏有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就是自稱中國最牛的極限俱樂部中國星的金主伍文俊死了,少了資金支持,許多極限活動無法展開,中國星里那些傳奇牛人紛紛離開另尋枝頭。

而當年那些被中國星踩過的、羞辱過的俱樂部聯合起來,準備找回場子。

這次一共有八傢俱樂部串聯,他們不止是要讓中國星俯首稱臣,而是要讓他們關門走人,以後不許再有「中國星」這個稱呼。

雙方約定,在12月6日,大雪的前一天進行挑戰,而夏宇,就是他們高價請回來的助場。因為中國星缺少超跑賽車選手,自從伍文俊死了之後,玩極限飆車的那幾個都走了。

夏宇提前了幾天來熟悉賽道,雖然死亡八道彎以前也玩過,但有一陣子沒在這條路上跑了。

其實夏宇對於和中國星的較量並不在意,因為據他所了解,中國星里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對手,之所以這麼晚了還在這條賽道上飛馳,則是因為另一個原因。

他想見識一下,傳說中的幽靈賽車手,是否真的存在!

這個傳聞是最近才興起的,出現的時間也就十來天,但傳得有鼻子有眼,更有好事者,上傳了手機拍攝的模糊視頻。

據傳說,幽靈車手至少在深夜之後的死亡八道彎出現過三次,那傢伙可以以超過一百碼的時速過彎,而更離奇的是,每一次那傢伙出現都是開着不同的車。

由於賽車手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全部精力都放在路面上,每一次那些人都只看到飛速超趕自己的車影,沒有看到開車的人。再加上那令人瞠目結舌的絢麗過彎技巧和不可思議的時速,所有人都認為,那些車裏是沒人的,是一個幽靈在駕駛。只有幽靈才敢完全不計生死地在死亡八道彎疾馳,毫不減速地進行一百八十度調頭,U字形漂移過彎。

除了那兩三次在深夜飆車賽時有車手見到傳說中的幽靈賽車手之外,其餘的傳聞就五花八門了,不過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每一次看到幽靈車手開的車都不一樣。

越野、麵包、三廂、兩廂……傳說中,就差大客車沒被幽靈賽車手開過了。

最離奇的一個傳聞,一名車手信誓旦旦地說,他親眼所見,他自己的跑車,被一輛東風大貨車所超,那輛大貨車同樣是毫不減速地U形漂移過彎,時速絕對超過了一百碼……

提速,切擋,剎車,又是一個漂亮的U形漂移;松剎車,加油,三菱車如離弦之箭飆射過彎。夏宇掃了一眼儀錶盤,九十五碼,目前為止最佳過彎時速,若不漂移根本就無法高速過彎,漂移的基本要領就是需要輪胎定向抱死,時速超一百碼過彎,應該是吹噓的吧?像自己這樣的過彎速度,看起來就和一百碼很接近了。

夏宇雙手穩如泰山,控制好方向,提速,再提速,找准最佳切入點,就是這一刻!切擋,剎車,轉動方向,三個動作同時進行,一氣呵成!

跑車前輪抱死,在後輪驅動下開始漂移,側輪抱死,後輪抱死,甩尾,整體漂移……車頭就好像被一塊磁石吸住,整個車身彷彿圍繞一個看不見的圓心,車頭畫小弧,車尾畫大弧,四個輪胎在公路上畫出一個完美的U字印記。

瞬間加強的離心力讓身體的血液都堆積到一側,那種感覺,彷彿喝酒將醉未醉、飄飄欲仙之時,心臟如引擎般激烈地跳動,讓人興奮,讓人迷醉。

嗡——

第三個彎,九十七碼,可以的,自己正無限接近百碼時速,熟悉了賽道,自己的漂移更順,更快……

漂過第三個彎之後,夏宇注意到,寧靜的夜空下,除了自己的引擎轟鳴聲,彷彿傳來一絲不怎麼和諧的聲音。

這雜亂無章的抖動,這如破鑼裂鼓的嘶吼,完全就沒有引擎夯動血液的美感,什麼破爛二手車?為什麼聲音會越來越近?夏宇能看到山道下,卻無法看到山道上,是在後面的盤山路上嗎?

真是令人掃興的雜音,雜訊,甩開它,不想聽到這種聲音。

切擋,加油,嗡——

第四個彎,心情受到影響,九十二碼,那聲音還在!

第五個彎,九十四碼,為什麼感覺那聲音更貼近了?原本相距三四個彎道,現在感覺好像只差兩個彎道了,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

本來是一曲寧靜的鋼琴月下奏鳴曲,現在彷彿有人突然端起機槍,一陣突突突地亂掃,所有的美感都被破壞殆盡,什麼破車?

第六個彎,八十八碼,最差成績!夏宇覺得自己的情緒都被那噗噗噗的引擎聲給影響了,彷彿有人在電梯里放了一連串的屁,這麼破的引擎,怎麼不衝出彎道,摔到山下去?自己還能在夜裏看個焰火!

在駛離第六個彎道之後,夏宇的憤怒陡然轉化為訝然,不對!那破鑼嗓子般的引擎聲更近了,彷彿距離自己只有一個彎道之差,就在自己頭頂上方!

那麼破的引擎,應該送到回收站進行人道毀滅,只需聽到那引擎聲音就不難想像那輛車是何等砢磣,恐怕就是一個車架子加上四個軲轆,這種車怎麼可能追上自己!

除非……是那個傳說中的幽靈賽車手!

一陣熱血直衝頭頂,若急速的飆車帶來的是刺激與興奮,那麼偶遇傳說,很有可能是某個在飆車技術上比自己更加高明的存在,夏宇激動得渾身發抖。

對方就在自己身後,並在高速接近之中,讓我來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夏宇很快恢復了冷靜,感覺自己的觸覺靈敏,各種感知都得到大幅提升,這就是人在極度興奮的情況下腎上腺素飆高的結果。

果然沒有對手,就找不到這種緊張的壓迫感啊。我要看看,這個幽靈賽車手,究竟有多厲害!

排氣喉噴出淡藍色的火焰,引擎在咆哮,一如夏宇亢奮不已的內心。

嗡——

兩道平行的霓虹尾燈在空中拉出殘影,彷彿在漆黑的夜空畫出炫目的綵帶。

嗡——

盤山公路旁的小草在微微顫抖,汽車駛過帶起的渦流令它們戰慄。

提速。

再提速。

還可以提速!

夏宇只覺得自己的精神和體能前所未有的好!

這正是自己的最佳狀態!

第七個彎!

切入!

轉!定!漂!

完美!

夏宇在心中給自己默默點贊,同時一瞥儀錶盤,九十九碼,無限接近傳奇,在夏宇的記憶里,似乎還沒有任何人在死亡八道彎跑出這樣的彎道速度!

然而,這一切,並沒有什麼卵用!後方那破鑼般的引擎聲依然在穩定地接近中。夏宇剛轉過第七道彎不久,就從後視鏡看到了後方車輛的兩盞大燈。

幽靈賽車手!

握住方向盤,穩若磐石的雙手不自覺地一抖,夏宇知道,自己除了興奮到渾身戰慄,還有一絲絲懼怕。

怎麼可能?明明自己的彎道漂移已經無比完美,後面那輛車怎麼可能追上來的?難道他的過彎速度比自己還快?那是人力可以做到的嗎?難道真的是鬼?幽靈?

既然如此,那就在直道上拉開距離,改裝過的三菱跑車,怎麼可能輸給一輛那種破車!

死亡八道彎,越接近山腳,彎道之間的直線距離就越長,在這最後一道彎之前,自己還有4.3公里的直線加速距離!

一百四,一百五……一百七,一百八……一百八十五……

不能更快了,氙氣遠光燈在如此深的夜裏,照射距離也是有限的,這條盤山路的限速是八十碼,一旦超速過多,等車手看到彎道時,制動剎車已經來不及了,所以有經驗的賽車手都會在入彎前提前減速,以確保自己的安全切入和漂移。

可是後面的車燈——怎麼會越來越近?他的時速到底有多快啊?不是一點點接近,而是高速接近中,後面車輛的時速絕對超過二百碼,這種速度,它不怕衝下山崖嗎?

夏宇覺得自己無法理解了,這是玩命嗎?

隨着後面車輛的接近,夏宇也才聽清,那破鑼嗓子的引擎聲並不是引擎發動機的聲音,而是來自後面車輛的頂端。它的頂上綁了一個圓筒形的音響,就是人們俗稱的炮筒,音響里正發出震耳欲聾的超現實主義音樂,好像是國外的說唱音樂,吐詞極快又不清晰,背景打擊樂器怎麼造成更大的雜音怎麼來。

夏宇開始減速,準備入彎,卻見身後的車輛絲毫沒有減速痕迹,但對方似乎怕閃到自己,還將遠光切換為近光燈了。

輕鬆地變道,輕鬆地超越,在夏宇看來,對方簡直就是直奔懸崖下而去的,看着對方的尾燈,他依然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不減速?為什麼不減速?

三菱賽車落在後面,但在被超越並排時,夏宇還是看清了對方的車型。

那是一輛看起來有些可笑的兩廂車,它比普通的小車還要小一號,看起來有些像玩具車或是那些私人改造的電動四驅車。那比奔奔或QQ還要小啊!

而且,除了車背頂着一個大圓筒,車的引擎蓋也是開着的,引擎蓋上還有一個很可笑的像小丑鼻子一樣的進氣孔,隨着車輛高速行進,那引擎蓋一翕一張,就像默劇片里的人在無聲咧嘴而笑。那引擎蓋的兩端應該是被繩子一樣的東西拴在車身上吧,不然這樣的高速早就被掀翻了。

那四個輪子也一看就不是小車的原配,就像一個小孩卻長了一雙畸形大腳一樣可笑。

雖然沒看到車標,但從整個車輛外形,一看就是五萬元以內的垃圾貨,這種東西是怎麼跑出二百碼的時速的?自己這輛訂製三菱跑車,光在改裝上就花了不下五十萬元,雖然比帕加尼、布加迪等頂級跑車還差了幾個檔次,但絕對是專業級的賽車了。

這到底是什麼鬼?

要進彎了,我看你怎麼過!夏宇心理素質過硬,雖然受到了驚嚇,但依然保持着自己的節奏,不受那幽靈車奇葩外形和喧天雜音的影響。

那小車也開始減速了。你妹!它不是減速,它直接急剎了!

看着那奇怪的小車開始在直道上打橫,跟在它身後的夏宇驚出一身冷汗,這是怎麼回事?失控了嗎?會直接掉下山崖還是和自己相撞!

不對!那輛小車做了一個長程漂移,它是在打橫並使車頭車尾發生掉轉,沒錯,這麼短的距離,它不直接急剎根本就控制不住慣性,穩穩甩出山道的!

四個車輪直接在地上畫出四道黑色的膠印,伴隨着青煙騰起,發出刺耳的「刺啦」摩擦音。

燈光下,夏宇看到了那個幽靈賽車手。之所以難以被人發現,一是賽車都專註於自己的節奏,那車來去如風,還沒看清就被甩開了;二來,那車手並不高大,就和他開的那輛可笑的小車一樣顯得有些小巧。

夏宇也開始漂移入彎了,兩車的相對速度較為接近,夏宇也看得比較清楚,那車手看起來年紀並不大,像個學生,臉上帶着稚氣,但那動作卻嫻熟無比,還微笑着向自己打了個招呼。

副駕駛座上還坐着一個中年大叔,難道是他父親?看起來不像啊?夏宇只是匆匆一瞥,不敢分心,馬上專註於自己的過彎漂移。

另一邊,那輛小車已經完成了掉頭,但巨大的慣性驅使它仍朝着彎道外衝去,這時候那駕駛員似乎完成了換擋,兩個前輪開始飛轉,小車開始反向加速。

夏宇入彎漂移開始,正好看到那輛小車的兩個後輪已經衝到了彎道外面,懸空,而小車的兩個前輪正吃力地將小車往前拽,整個車身循着慣性依然做着側向漂移。

終於,小車的兩個前輪抓地力超過了小車的慣性,將兩個後輪拽回了彎道,四輪着地,那小車飆射而出。

看清楚了整個過程的夏宇終於明白,對方是如何在彎道上進行高速漂移的,它做的不是常規的「U」字形漂移,它直接做了個「V」字形漂移,更短的直線距離,更果斷的掉頭,更快的反向加速……它的過彎時速絕對超一百碼!

只是,這種漂移的難度比常規漂移何止大了一倍,那輛小車幾乎有半個車身懸空在山道外!

這需要車手對小車的漂移慣性、離心力和驅動抓地力有着絕對的掌控,任何一個疏忽就會車毀人亡,一般的車手,連嘗試這種漂移都做不到吧?這簡直是在搏命!

過了彎道,夏宇已無心去看自己的過彎時速,只看着那輛外形滑稽的小車越去越遠,霓虹尾燈漸漸變成了夜空下的兩粒星辰,終告消失不見。

這就是傳說中的吃塵都追不上嗎!夏宇將車緩緩停在路邊,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必須停下來平復自己內心的震撼,可笑的小車、稚嫩的車手、可怕的速度、可怖的過彎技巧,夏宇望着天邊的星辰,心想:那到底是什麼鬼!

「哦西死吧歌膩西吧轟轟哈尼擰家……」巨大的炮筒音箱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小車窗戶隨着音樂一陣陣地抖動。

「這麼晚了,很擾民啊,師父,不要開得那麼大聲啊。」艾司高聲喊道。

「老子就喜歡聽,好好開你的車吧!」賀柱德吼道:「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要注意美感,你看你拼的是什麼玩意兒?一點美感都沒有,四個車輪都不一樣大,你不覺得這車開起來始終是歪的嗎?

「這奧拓車前箱那麼小,V6引擎那麼大,根本裝不下啊,能把冷凝系統和傳動系統拼在一起已經不錯啦,外側輪胎大一點,不是才好增加抓地和摩擦嗎?

「夠啦,別開那麼快,趕着投胎啊!」

「已經很晚啦,回去恩恩會罵的。」

「那幾個小丫頭早就睡了,你什麼時候回去,她們知道個鳥啊。」

「每天睡眠不夠,對皮膚不好。」

「所以叫你不要整天和那幾個丫頭混啊!說的話都是娘們兒說的。我靠,前面又有一輛爛跑車,給我超過去!」

「哦。」

艾司一手不離擋桿,一手控制方向盤,兩隻腳像踩風琴踏板似的在離合、剎車、油門之間不停切換,但他做起來遊刃有餘,像踏着舞步的舞者,沒有絲毫滯澀之感。

遠光切近光,外側左打,儀錶盤上的指針牢牢頂着紅色標尺的末端,超了過去。

「哎,最後一個彎道了,來,漂一個,讓那個菜鳥看看,什麼叫深V漂移。」

「哦。」

一腳踩死,方向盤左右撥轉,車頭掉轉,左三圈,右三圈,加油……

「叫你不要每次漂都把兩個後輪甩出去,很危險的!」

「這速度和距離,就是要甩出去啊,我算過了,很安全的。」

「算毛,要是你算錯了呢?」

「我不會算錯。」

「假如你算錯了呢?」

「沒有假如。」

「得切那剋死吧納塔哦已蘇吧崗寧,特切哦吧強寧……」小車微微傾斜著,帶着鑼鼓喧天的雜訊,一路遠行。

11

艾司到家已是深夜,雖然有請假,但是估計恩恩心裏還是會不爽。第二天一大早,艾司早早地起床做好早餐,心形的荷包蛋配上番茄沙拉,營養豐盛,口味清爽,希望恩恩的心情會好一點。

「哇!艾司,今天什麼好日子啊,做的早餐這麼可愛!」雅欣迫不及待地用手抓起沙拉就往嘴裏塞,「嗯,嗯嗯,好吃。」

「沒有啦,今天周末你們還要補課,很辛苦啦,今天中午我做個更好吃的。」艾司傻笑。

「哎,不錯啊。」連挑剔的恩恩都沒意見,艾司心中大定。

恩恩心情果然不錯,看來沒有追究昨晚晚歸的事情,艾司知趣地不提。

三個女生風捲殘雲般掃蕩了艾司精心準備的早餐,拎起沉重的書包準備往學校趕,臨走前,恩恩沖艾司一笑,揚眉道:「謝啦,艾司。」

艾司一愣,謝什麼?早餐天天都有做啊?只聽恩恩又補充道:「沒想到你的文筆提高了這麼多,難怪趙磊都誇你,嗯,文風看了肯定會感動的,我都被感動到了。走啦!下次再幫我寫一封!」

什麼文筆?什麼文風?艾司看到恩恩滿眼都是小星星,走路都開始蹦躂輕飄起來的樣子,忽然反應過來,難道是說幫忙寫情書的事情?可是我還沒寫啊?「哎,恩恩啊……」

艾司一開口,走到最後的婉兒轉過身來,豎起青蔥般的食指,放在她的唇上,給艾司遞了個眼色。

艾司嘟起嘴,原來是婉兒幫忙寫的啊,婉兒真是的,幹嗎幫恩恩寫情書啊!看到艾司的怨氣,婉兒用一個甜甜的微笑安慰了艾司一下。

艾司心情落落地關上門,還要搞衛生洗衣服然後去醫院,為什麼一聽到恩恩要把情書給那什麼司徒文風自己就這麼失落呢?今天一整天心情都不好了。

在醫院,做完常規護理和幫徐大爺額外加了一個鐘的艾司獨門按摩,停下來休息一下。

蔣大叔趁機問道:「艾司啊,今天下午你有沒有空?」

下午?艾司想了想,中午幫忠伯,給恩恩他們做了午餐之後,今天親蘋果休息,昨天才做了特訓,師父說今天晚上要挑戰新對手,一天都讓自己放鬆休息,下午應該沒有什麼事。

「有空啊。」

「那好,下午李阿姨帶你去終南山會所。」

「可是,我,我真的做不來的……」

「就是去看看,去看看就好,沒叫你一定要做什麼,到時候還不是你自己喜歡,對吧。」

中午艾司做了大骨熬湯,秘制的牛扒和紅燒獅子頭。雖然對恩恩和司徒文風同學之間的事情很心煩,但在食物製作上,艾司還是下足了功夫和配料,那味道好得,絕對讓人恨不得連舌頭都一塊兒吞下去。

在學校里,看着恩恩眉飛色舞,顯然已經奸計得逞,在嘗了獅子頭之後又大呼小叫,說什麼這個味道一定要給文風留一個,讓他也嘗嘗,艾司頓時心情鬱郁,很不是滋味,憋著一肚子氣離開了學校。

下午在約定地方見到了李阿姨,跟着李阿姨上了公交車,趕往終南山會所。

終南山會所也在西邊,出了西三環,就漸漸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大山像伏獸一般橫陳在天邊,綠色漸漸取代了灰白之色,湛藍的天空和微寒的涼風讓人一吐胸中的濁氣。

下了車,艾司深呼吸了幾口,胸肺都感到一些涼意,已經冬天了啊。

草綠色沿着山勢往上,次第泛黃泛紅,彷彿給大山鋪了一層絨毯。會所在離公路兩三公里的地方,有一條筆直寬闊的車道直通門口。

門口有個大的圓形草坪,正中豎着一塊十來米高的巨岩,上面刻了「終南山會所」五個字。大門對面是個很大的停車場,據李阿姨說裏面還有專門的直升機停機坪。

大門不像一個會所的大門,而更像遊樂園或公園的大門,車道、無障礙通道、行人路和盲道井然有序地排列著。

在大門外就看到裏面大片的草坪綠意盎然,就像高爾夫球場一樣平整。

艾司還注意到,在門口站崗的保安身形筆挺,表情嚴肅,這根本就是在那些政府機構前站崗的武警叔叔啊!

終南山會所坐落在半山腰一處山坳里,背後的大山擋住了南下的寒流,會所里氣候宜人,處處鳥語花香,大片的草坪,別緻的園林,來往都是電動小車。

李阿姨介紹說,裏面有巨大的天然溫泉,有極佳的療養效果,這裏的伙食和服務都絕對是一流的,能到這裏養老的人,都是退休的大官和有很高社會地位的富商,所以說話和做事都一定要小心,不能粗心大意。

接待他們的就是蔣大叔的那位朋友孫書嶴,也是幾十年工齡的老護工了,帶着他們在療養院裏走了一圈,簡單地介紹了一下。他和李阿姨也是很熟識,兩人相談甚歡,兩人也不知多久沒見面了,談著談著,就將艾司一個人落在了後面。

艾司一個人在後面好奇地東瞧西瞧,等他回過頭來已經沒看見李阿姨和那位孫大叔了。

不過現在的艾司,不會走丟了就哭鼻子了,他記得進來的路,記得在假山瀑布旁邊有一片人工果林,果林的另一頭有一棟很精美的建築。反正李阿姨他們也不見人了,艾司便朝着自己嚮往的建築走去。

這是一棟三層小樓,房頂尖尖的,第三層樓挑出來一個大大的平台,平台上同樣有園林造藝,像個空中樓閣,艾司便跑了上去。

樓道里幾乎沒有什麼人,現在是下午活動休息時間,艾司上了平台,看到上面同樣有大片的草坪和精心裝扮的園藝,水榭樓閣,巨石小山,這是一個園中園。

很多老人在羊腸小道上遛鳥,散步,打太極,各行其是,不亦說乎。艾司就像個好奇寶寶,無比新奇地四處打量著,一直走到平台的盡頭。

雕欄外,視野開闊,下面迷宮般的人工園藝盡收眼底。更令艾司驚喜的是,遠眺,視線直接越過了山坳,能看到大海。

站在平台邊緣,就有登頂泰山而臨東海的感覺,視野開闊,一望無際,那波瀾壯闊的湛藍大海和海上漂浮的點點白帆,彷彿化作視野中流動的畫卷。明明極遠,卻仿若近在咫尺,如同手可摘星辰一般,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將那小小的遊船捏在指尖。

艾司撐在欄桿上,半身探出平台,目不轉睛地眺望着大海,只需長久凝望那偶爾湧起的一線海浪,就能拋開心中積壓的所有陰霾。

艾司正看得專註,忘我之時,聽到身後有個聲音說:「小夥子,別伸那麼遠出去,小心掉下去了。」

艾司不好意思地將探出平台的半邊身體收回來,回頭看向聲音的來源,原來是在平台邊下棋的兩位老人,估計是看自己趴在圍欄上伸得太出去了好心提醒。

「咦?楊伯伯!」艾司一眼就認出來了,下棋的其中一位老人,正是幫助夕詩姐姐登上好夢想舞台的楊第舟楊老伯。

「你是?」楊第舟有些疑惑地看着艾司,對這張秀氣的小臉有印象,但年紀大了,怎麼也想不起來這個眉清目秀的小夥子自己在哪兒見過。

「楊伯伯,我是艾司啊,電視台,民藝秀,我們見過的。」艾司滿是欣喜地跳到楊第舟身邊。

「噢……我記起來了。」楊第舟笑道,是那個小夥子,哭得叫一個驚天動地:「你那個姐姐,後來參賽了嗎?」

「嗯,她還拿了月冠軍呢,可厲害了,下個月還是下下個月,她會去北京參加總決賽的!」艾司喜滋滋地向楊伯伯彙報成績。

「啊,不錯不錯,那就好那就好。」楊第舟點頭。

「嘿!」這時候,和楊第舟下棋的另一位老者着急了,「該你走了,別老是說話,你就要輸了!」

艾司注意到另一位老爺爺,看起來比楊伯伯年紀還要大,微微謝頂,一頭白髮,但精神很好。

楊第舟走了一步,那位老者哈哈大笑:「將軍!這局你又輸了,這下你怎麼跳也沒希望贏回去了。」

楊第舟道:「老班長你莫急,讓我想一下。」說着皺眉苦思起來。

他們下的象棋,艾司在恩恩的小木屋裏無聊的時候就玩過,他記了好多棋路,後來自己也懂了一些,在QQ象棋里是三級大師。

艾司看了看棋面,確實楊伯伯似乎被將死了,形成一個殘局,但還不算絕殺。雖然知道觀棋不語真君子,想到楊伯伯幫過自己,艾司開口道:「跳馬。」

楊第舟想了好幾招都覺得後續無力,還是會被將死,這時候聽艾司在旁一說,覺得跳馬之後,局面更加膠着,看不太清,死馬當活馬醫,姑且一試。

「下士。」「平炮。」「上兵。」……艾司指點了七八步之後,對面老爺爺又走錯了一步,那大好的局面居然沒了優勢,楊第舟不禁得意起來:「嘿嘿,老班長,好像你贏不了啊?」

那老爺子端起保溫杯喝茶,連連咂嘴,這盤棋被那小夥子左支右絀,居然讓老楊從自己鐵桶般的圍困中殺出一條生路來,兌子之後,好像是個平局。

老爺子不禁多看艾司兩眼,這麼年紀輕輕,棋力很高啊!

又走了兩步,果然兌子,然後求和,老爺子叫道:「來來來,小夥子,你來陪我下。」

楊第舟也主動讓出位置:「來,你……艾司,你來陪連爺爺下兩盤。」

艾司給楊伯伯另尋了一張椅子,這才坐下,棋子歸位,佈局對壘。

交談中,艾司得知,這位連敬遠連爺爺是楊伯伯的老班長,他們兩人都是在部隊上靠軍功升上去的,轉業后回到地方,參加過中越自衛反擊戰,可謂過命的交情。

而連爺爺也從楊第舟那裏聽了艾司幫賽夕詩參賽的故事,對艾司頗有好感。

如今連爺爺已經年近八旬,沒有別的嗜好,就是喜歡研究象棋,拿過省級個人象棋賽的前十。

楊第舟本身棋力要差了許多,和連敬遠下輸多贏少,連敬遠覺得很不過癮,偏偏這會所里能和這連老爺子這種近乎專業棋手下棋的人又不多,艾司的出現讓連老爺子眼前一亮。

縱是如此,連老爺子還是低估了艾司人形棋譜的威力,在與電腦特級大師下的時候,艾司可是將各種開局熟記於胸,那些都是國家特級大師多年鑽研的心得薈萃。

艾司開局幾乎不會走錯,開局十幾步棋之後,整個局面就開始佔優;中盤變化較多,連敬遠又能扳回一點;到了殘局,艾司的強大計算能力開始逞威,接連贏了三局。

那連敬遠卻是越輸越歡喜,輸得兩眼放光,因為艾司的棋力和他相差不大,每次贏都是最後贏那麼一步,不是說棋藝相差得自己完全束手束腳的感覺,這種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的個中喜悅,實在不足以為外人道哉!

閑聊中已經得知,這個小夥子是跟着護工進來看看,估計是被人推薦來做護工的。尤其在得知這小子從來沒去過正規棋院,就是在家自己下着玩就下出了這種水平,連敬遠大喜過望,開口便道:「好!小夥子,你不是想在這兒打工嗎?你就留下來做護工吧,別的什麼都不用做,天天陪我下棋就好了。」

「啊?」

楊第舟在一旁含笑告訴艾司,這位連敬遠爺爺本該去北海道西山療養院享受特護療養的,只是老爺子的家在南方,子女也都在這邊工作,年紀大了不想離家太遠,所以連爺爺的兒子和幾個生意上的夥伴一商量,就共同出資興建了這所終南山會所。

所以連敬遠在會所招聘人員方面還是很有話語權的。

艾司不禁好奇道:「既然連爺爺你家在這裏,為什麼不回家呢?」

連敬遠和楊第舟相視一笑,帶着些許苦澀無奈。楊第舟告訴艾司,連敬遠的兩個孩子都忙於工作,經常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而且兩對夫妻都是夫妻雙雙工作,各自有各自的事業,第三代孫兒輩現在都在國外讀書,老人家一個人在家裏很是孤獨。

連敬遠老伴兒走了之後,守着偌大的空別墅,反而對老人身體不好,隔三岔五就要去療養院休養幾個月。他孩子孝順,索性為老人量身打造了這間會所,讓老人在這裏找到許多老夥伴,而且會所的醫療條件和護理系統,遠比在家裏請保姆更有優勢。

連爺爺也告訴艾司,在國內,只是某些觀念難以接受,事實上在國外,養老體系更加完善,像自己這種經常生病的,子女又不在身邊,就更適合入住這種療養會所,不給子女添負擔。

艾司不解道:「可是,如果連爺爺的孩子真的孝順的話,就應該多在家陪着爺爺啊。」

連爺爺解釋說,孩子們都有孩子們的事業,他們也有一家子人,他們還要照顧他們的孩子,要為他們自己的孩子創造更好的條件。「我們這些老輩人的觀念啊,就是不給孩子添麻煩,不給社會加負擔,我要是自己能動,我就自己照顧自己,我要是動不了了,還有療養院可以照顧,算是國家對我們這些老軍人的一點特別優待吧。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啊,可不是怎麼想法活得更長久,人都是要死的,活着,我們就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不了了,我們也不會留下什麼遺憾,反正該走都會走,只是這個過程呢,能盡量少一點痛苦,也不用讓子女為自己老操心,這就很好了。我們國家的療養院和一些臨終會館,在這方面才剛起步,還需要摸索。怎麼樣?如果你覺得照顧一群老大爺大媽不會讓你心煩,不妨留下來試試?」

連爺爺第二次發出邀請,艾司還是那套說辭:「可是,我沒有時間。」

艾司開始掰著指頭數起來,早上要搞衛生,然後要幫助蔡婆婆復甦治療,中午要幫忠伯,下午要去親蘋果幼兒園,晚上要陪師父,還要去中國星參加活動,中間少有的空餘時間還要照顧恩恩她們的生活起居……

連爺爺也沒有強求,呵呵地聽着,笑着評說兩句,艾司還是個大忙人啊!一旁的楊第舟看出來,老班長是真心喜歡和艾司一起下棋,這個少年或許就和老班長小孫子差不多年紀吧,於是從中協調道:「這樣,老班長,待會兒讓老於給艾司一個出入的牌子。艾司,剛才看你和老班長下棋也挺開心的,你有空就過來陪連爺爺下棋好不好?」

艾司眼睛一亮,這個意見倒是可以接受,剛才和連爺爺下棋也挺高興的,這是艾司第一次和別人面對面地對弈,連爺爺心性和幼兒園小朋友差不多,偶爾還要賴皮,很合艾司胃口。艾司便愉快地答應下來。

這時候,大頭打來電話,那件事有眉目了,讓艾司趕快過去。

艾司又和李阿姨打電話聯繫,剛才下棋下得興起,給忘了,艾司怕李阿姨找自己找得焦急,結果電話打過去,李阿姨和那位孫大叔聊得正開心,壓根兒就把艾司給忘了,聽艾司說遇到了熟人,要先離開,叮囑了幾句,也沒說什麼。

艾司拿到了會所出入證,和楊第舟一同離開了終南山會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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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殺檔案(共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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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獵殺檔案4:死亡陷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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