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火東宮

第22章 大火東宮

海東青是一種極驃悍的獵鷹,來自遼國極北邊遠的地方,也就元佐打北漢時,得了幾隻給諸皇子作行獵之用。海東青最是凶野,元佐平時除行獵外,都是鎖住的,如今飛進來的這隻海東青,分明不是他的。

過得片刻,但見一護衛跑進來,誠惶誠恐地稟道:「回王爺,是陳王、韓王等諸位王爺經過府外,不小心讓海東青飛了進來,幾位王爺此時正在門外聽宣!」

元佐冷笑道:「我正等着他們呢,且讓他們進來吧!」

陳王元佑率著幾名親王進來時,仍然是著了獵裝,待要行禮,元佐笑道:「你們這身打扮不便,免了吧!今天玩得可高興?」

陳王元佑早已經看出他的神色不對,不敢回答,直推了韓王元休出去說話:「三弟,還是你來說吧!」

元休在哥哥面前素來自在慣了,卻不及元佑時時察顏觀色,這邊正是剛剛散了宴,還在興奮之中,又喝了點酒,便興高采烈地把今天宴會的內容說了一遍,夜色燈光下,全未見楚王的臉色已是越來越難看了!

元休說道:「今兒大哥不在,大家可出風頭了。往年不論文武,都是大哥搶了先。今年射獵第一的是二哥,賦詩卻是五弟佔了先。父皇大為高興,賞賜比往年豐厚得多!」

元佐冷笑道:「自然我是個多餘的,我不在,你們還玩得更開心!」

元休嚇了一跳:「大哥,我說錯話了嗎?」

元佐看着他惶恐的神色,長嘆一聲:「沒有!」

陳王元佑忙道:「大皇兄,天色已晚,我們不敢打擾大皇兄休息,還是先行告退了吧!待他日再來請大皇兄的安!」

元佐看着他,冷笑道:「慌什麼!一場兄弟,難道說連陪我喝杯酒的情分也沒有嗎?來人,給各位王爺上酒!」

諸王無奈,已知今晚情形不對,楚王有病他們都知道,不敢違逆了他惹出病來,亦怕自己擔上這個罪名,只得依照吩咐坐下來,卻是個個局促不安。

元佐冷眼看着他們的神色,更像是驗證了人人都已經嫌着他似的,心中一痛,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冷笑道:「不敢留各位兄弟,喝了這杯酒,盡了我們兄弟的情分,你們就各自回去吧!」

諸王如蒙大赦,連忙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一齊站起來告辭出去。獨韓王元休心中不安,走了幾步又回來小心地問:「大哥,你沒事吧!」

元佐溫言道:「我沒事,你回去吧!縱然你我骨肉至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終究要各自回去的!」

元休點了點頭,也告辭去了。

元佐看着元休遠去的背影,欲叫住他,手已經伸出,卻終於沒有叫出口,任由他去了。轉回身去,大叫一聲:「拿酒來!」

諸王一去,他竟是瘋狂地大喝起來,左右侍從勸都勸不住,只得任由他喝得酩酊大醉,將他扶入房中安歇。

闔府上下,擔足一天的心,終於見楚王睡去,眾人也都各自收拾著安歇去了。

半夜裏,衝天的火光將眾人驚醒了。

東宮着火了,一間又一間亭台樓閣,畫棟雕梁在熊熊大火塌陷,空氣中是令人窒息的焦炭氣味。

在東宮最華美的日輝堂,楚王趙元佐將最後一根燭火扔了下去,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孤獨的身影在火光中一動不動地站着。

那一夜,衝天的火光,映紅了半座汴京城。

皇帝這一夜正在王美人宮中安歇,睡夢中被喧鬧聲驚醒,遙見東宮方向紅光衝天,急問:「出了什麼事?」

內侍周紹忠忙上前道:「回官家,東宮走水了!」

皇帝唬了一跳,赤着腳跳下床來:「東宮,不是楚王居處嗎?快叫人救火!」

周紹忠磕頭道:「已經著人救去了!」

皇帝急道:「多派些人手過去!」

周紹忠連聲應着,急忙退下,召集禁軍前去救火。

皇帝站在窗邊,卻見火光越來越大,更是心急如焚。王美人忙起身取衣為皇帝披上,一邊柔聲道:「官家不要着急,已經派人去了,楚王吉人天相,必會沒事的!」

皇帝也無心理她,一迭聲便叫人更衣,嚇得王美人跪在地上勸道:「官家至尊,不可輕涉險地。」

正值着急時,王繼恩聞訊趕了過來,回稟道:「官家但請安心,臣剛剛自東宮而來,楚王無恙!幸而發現得早,楚王府上下均無人損傷,皇城司已經在救火了!」

皇帝追問:「燒得怎麼樣了?」

王繼恩只得回道:「天乾物燥,今夜的風又大,這火勢洶洶,只怕東宮難保!」

皇帝厲聲道:「這麼說,整個東宮都燒了?究竟這火是怎麼起的,叫大理寺好好地追查,務必要嚴懲!」

王繼恩忙着應了,道:「官家放心,火勢已經在減緩中,請官家只管放心安歇吧!」

皇帝哼了一聲,不去理他,只管站在窗口看着東邊的火頭。

這火一直燒到五更,才慢慢地熄下來,楚王的寢宮早已經化為白地。然而東宮與大內之間,卻有人一早潑了冷水,未曾燒及。

東宮諸人,拼着死命強力將楚王自大火中救了出來。尚是驚魂未定之際,皇帝派來查問的人已經到了。

楚王元佐靜靜躺在床上,彷彿於萬物都不再動心。身邊的侍從,一個個被叫去問話,一直到奉旨查問的夏承忠走進房中,小心翼翼地問:「王爺安好,奴才奉旨問話,昨夜的火,王爺可知是怎麼起的?」

元佐很平靜地道:「是我放的!」

夏承忠雖然已經從他人口中得知,卻是不敢相信,此刻聽楚王如此鎮定地說出來,也不禁嚇了一跳:「王爺,此話不可亂講,王爺是病了,奴才什麼都沒聽到,奴才告辭!」

「回來!」楚王的聲音不高,卻有一種不容違逆的力量,「承忠,看着我,把我的話一字字地聽好!」

夏承忠只得苦着臉轉回來,聽楚王一字字地道:「這把火,是我放的,與他們任何人都無關!」

「啪——」的一聲,一柄玉如意從御案上被用力掃落,皇帝大怒:「你敢是瘋了不成?竟然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行為來?」

楚王直直地跪在御書房,他臉色極為憔悴,神情卻是很平靜:「兒臣該死,請父皇重重降罪!」

「元佐!」皇帝看着他,「你胡鬧夠了沒有!足足鬧了一年還不夠,你到底還要鬧到什麼時候才罷休?」

楚王臉上掠過一絲苦笑:「胡鬧?是啊,在父皇的眼中,兒臣一直是在胡鬧而已!兒臣不孝,一直是在胡鬧,以至於惹了父皇的厭棄!」

皇帝驚疑地看着他:「你說什麼,這厭棄二字,卻又是從何說起?」

楚王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道:「兒臣知道,兒臣三番五次,違逆了父皇之意,縱是父皇厭棄,也是兒臣自食其果。昨天重陽佳節,諸兄弟金明池賜宴,父皇卻沒有宣兒臣,兒臣就已經知道了!」

「你說什麼?」皇帝氣得發抖,站起來走下去,「啪」的一聲給了楚王一個耳光,怒喝道,「夏承忠,將昨日朕特地留起來給楚王的賞賜拿出來!」

夏承忠應了一聲,忙將昨日特地留起來的各色珍玩捧了上來,盤中滿滿地盛着珠寶,還有來自和田的玉如意、安南的合浦大珠、遼國的雪貂裘以及一株極大的深山靈芝等物。這邊勸道:「楚王爺,昨天重陽賜宴,官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您。這一年官家對您的病一直操心,見您好些,才有心情設宴,又怕您身子剛好,受不得風吹。再則各位王爺騎獵的,怕您見着心情不好,所以才不宣您。可是昨兒的賞賜,官家都將最好的先留起來給王爺了!官家心裏,可是只有王爺呀!」

楚王看着眼前的一件件珍寶,怔住了。良久才抬頭看着皇帝:「父皇,兒臣該死!」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忽然撥劍,將所有的賜物都砍得稀爛,嚇得御書房所有的內侍跪下不住磕頭。皇帝的劍指住了楚王,他的手在顫抖:「朕未曾棄你,而是你棄了朕,在你的心裏,已經背棄了朕!所以朕不論怎麼對你,你都心如鐵石。在朕的心裏,你比任何人都重要,可是在你的心裏,倒把他人看得遠比朕重要!所以你為了他們違逆朕,為了他們故意胡作非為,殺人放火的事你全做了出來,就是希望朕厭棄了你,是嗎?在你的心裏,已經棄朕而去了。你心裏在想些什麼,就是你眼中看到什麼!在你的心裏,對朕早已經沒有感情,沒有信任了!是不是!」

元佐看着眼前忽然變得蒼老的父親,聽着這一句句剜心的話,只覺得五內俱焚,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勉強張口,凄厲地大叫一聲:「父皇——」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皇帝一把將手中的劍重重擲下,踉蹌著轉過身來,用盡全力才能扶住御案,再也不去看這個最心愛的兒子一眼,冷冷地道:「你始終都不明白!當年兄弟二人從軍,朕也是棍棒打出的天下,朕也曾親披兵甲,血染沙場。趙宋江山不是太祖一個人的江山,也是朕的江山。朕要天下人都明白,如今的皇帝,是朕,不是先皇。朕不可以永遠活在哥哥的影子下。」他看着御案上的玉紙鎮,這是昔年元佐呈獻的貢禮之一。只因為是元佐獻的,他一直留在案頭。看着這玉紙鎮,皇帝的心頭之痛,無以言表。當年父子何等連心,他征北落難,血色夕陽中,只有元佐一人拚死去找他;兒有疾,父牽掛,親問寒暖。為什麼到如今,父子相對時,兩個人的心,竟然已經冰封?

皇帝的手,緊緊握住了玉紙鎮,他的聲音,已經沒有一絲的暖氣了:「哀莫大於心死。你所要的,朕都成全了你。身為父親,朕能為你盡到的心,已經到了頭了!身為一國之君,朕要你為你的所作所為,接受國法的制裁!」他大喝一聲,「來人哪,將楚王帶下去,交給御史台,依國法治罪!」

夏承忠大吃一驚,磕頭道:「官家三思!」

皇帝並不回頭,扶著御案一字字地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楚王拭去唇邊的鮮血,將身軀跪得筆直,只是說了一聲:「兒臣之罪,罪莫大焉!父皇,保重!」然後站起來,向著皇帝三跪九叩。他重重地磕下頭去,沉悶的磕頭之聲,在一片寂靜的御書房迴響,一聲、兩聲、三聲……他每一個頭,都磕得用盡全力,只見一縷鮮血,自他的額頭,印在御書房地面的金磚上,然後越來越多地,流入金磚的縫隙之中。

三跪九叩皆,楚王元佐站起身來,他的身形似搖晃了一下,卻又立刻站得筆直,他全神貫注看着父親的背影,彷彿要將這身影刻在腦海里似的。然後,轉身向御書房外走去,走入手執兵器、押送他前去御史台問罪的護衛叢中去。

東宮失火,京城震驚。

文武百官次日上朝,卻聽說竟然是楚王放火,且楚王已經被押御史台審問,皆大吃一驚。楚王府諮議齊王趙遹、翊善戴元連忙出列,頓首請罪。

陳王元佑率諸王也跪下請罪,眾人皆是心驚膽戰。皇帝早就說過楚王有病,不許惹他激動,昨夜楚王放火,起因也是看到了他們赴宴而歸,若是追究下來,人人都難免有罪。

皇帝神情黯然,道:「諮議、翊善,固有輔佑之職。但是知子莫若父,楚王性情,連朕都難以教化,豈是你等能勸導得了的?朕赦卿等無罪!」

早朝就在極其沉黯的氣氛下,草草結束了。文武百官們備了一疊的各地水旱糧防等奏議,沒有一個人敢拿出來上奏的,明知道皇帝今日心情不好,誰也不敢撞上去做出氣的靶子。

御史台的效率極快,昨日起火的因由,本是極簡單的,楚王府上下的問狀也都差不多,楚王更是自己把所有的罪名都認了下來,御史台不敢議罪,只得把各人的供狀一字不動,呈給中書省。

中書省接了問狀,與門下省諸平章事商議了以後,亦是一字不動,呈上大內。

皇帝並不去看供狀,他不必看,也知道其中寫着些什麼。他只問:「使相們怎麼議的?」

夏承忠小心翼翼地道:「使相們說,請官家聖裁!」

火燒東宮,是滔天大罪,然而楚王,卻是誰也不敢議罪的,如何處置楚王,只能是聽候聖裁。

皇帝拿起供狀,又放下了,淡淡地道:「誰都不敢議,是嗎?」他怔怔地看着窗外那夕陽一點點地落下,半晌,道:「逝者如斯夫!終須一去罷了,擬旨。」

知制詔楊億連忙進來,跪於低案上待命。

皇帝一字字地道:「楚王悖亂,禁中縱火,著御史台議罪。即日起,除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等職,廢王爵貶為庶民,即刻起程,均州安置。」

「貶為庶民?流放均州?」這一道旨意傳出來時,滿朝震驚。誰也沒想到,皇帝竟會定這樣的罪,楚王不是一向得寵嗎?昨天皇帝還親問寒暖!

東宮失火之事,可大可小,縱火是罪,失火便不是罪,以皇帝對楚王的寵愛,盡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處置個下邊的臣屬,楚王領個失察的名兒罰俸一年也就是了。便是當年秦王廷美被定以謀逆的罪名,也不過是從王爵降為公爵而已。嚴重到一削到底貶為庶民,這是本朝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有久歷三朝的老臣,甚至可以肯定,這不是一個理智的判決。

重陽賜宴,楚王焚宮,大內爭執,下旨流放……把這一系列行為聯繫起來的老臣們,可以從中推斷出一個緣由來:楚王觸怒了皇帝,皇帝在氣頭上予以重責。但是,從皇帝素日對楚王的寵愛來看,這等的責罰,並不代表楚王已經完了。

也許此時,皇帝和楚王之間,正需要有人出面,給雙方一個台階下呢?

於是丞相李沆,率百官分頭這邊勸楚王上認罪表,這邊則百官聯名上奏,為楚王求情。

第二天下朝後,陳王元佑率領諸王前去御史台見楚王,心中真是說不出的為難,不管是進宮求情,還是勸說楚王,他都預見到碰一鼻子灰子灰的下場。

就連父皇都親口說過:「是子朕教之猶不悛!」更何況他們這些平日在大哥面前就忌憚三分的弟弟們。

當他初聽到聖旨時,也嚇得渾身冰冷。真的是自古伴君如伴虎嗎?哪怕這個君王,是自己的父親?得寵時入遷東宮親問寒暖,失寵時貶為庶人流放他鄉?

秦王問罪流放時,百官無一人為他求情;楚王問罪時,文武百官都要上表為他求情。元佑無聲地苦笑一聲,他不知道,萬一有朝一日他遇到這種情況時,會得到秦王的待遇呢,還是楚王的待遇?

所以儘管他百般地不想來不敢來,到底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來了。

然而當陳王、韓王、冀王、益王等踏入御史台大門時,御史武元穎已經迎了出來:「各位王爺是要見楚王嗎?」

元佑道:「正是,大皇兄何在?」

武元穎道:「楚王已經起身,前往均州了。」

元休大吃一驚,急問道:「什麼時候走的?」

武元穎道:「昨天,王爺接旨就起身了。」

冀王元俊怒道:「胡說,昨天旨意下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你們太放肆了,縱是楚王有罪,也容不得你們如此無禮,怎可黃昏逼着人上路!」

武元穎嚇得作揖道:「王爺恕罪,是楚王自己逼着臣等要立刻上路的。他說:旨意上即刻起程,所以他就要即刻上路。」

元俊頓足道:「這大皇兄也太實心腸了,就算旨意上這麼說,好歹兄弟一場,他就不能等我們同他告個別嗎?」

元佑站在那兒,心中交集何止百感,元佐走得如此決絕,難道——真是他看出了什麼嗎?想到這裏,他心頭忽然覺得一陣抽痛,險些兒站立不住。

還是益王元傑先看到他神色不對,忙扶住了他:「二皇兄,你怎麼了?」

眾人這才看到元佑臉色蒼白,忙過來先問候他:「二皇兄,你沒事吧!」

元佑坐了下來,慢慢緩過氣來,看着眾人,勉強笑了笑:「我沒事兒,可能剛才走得急了些,一時喘不過氣來!」

武元穎被擠在最後來,討好笑道:「殿下與楚王真是兄弟情深,骨肉連心呀!」

元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只覺得此人之蠢無以倫比。

楚王元佐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沆率百官第三次上表時,已經是半個月後了,這一次上表求赦的官員更多了。皇帝看着黑鴉鴉跪了一地的眾臣,面無表情地站起來,退朝而去。

進入後宮,皇帝怔住了,眼前依然是跪了一地的人。德妃李氏率後宮諸妃為楚王求情。

皇帝冷冷地看了她們一眼,話語如冰:「德妃,後宮不得干政,你為後宮之首,難道不知嗎?」

李德妃磕頭道:「臣妾知道,可是臣妾說的不是政事,而是官家的家事!官家昔年將楚王和韓王交由妾身代司母職,如今楚王犯了錯,是妾身的失職。求官家處罰妾身,赦回楚王吧!」

皇帝冷冷地道:「你忘了朕的旨意嗎,元佐已經不是楚王了!」

李德妃抬頭看着皇帝:「可他還是官家的兒子呀!」

皇帝怒上心頭:「朕沒有這樣忤逆的兒子!你也不必再說了,再有求情者,一併問罪!」

李德妃磕頭道:「求官家讓他回來吧,均州山高路遠,元佐還帶着病呢!」

皇帝大怒,一腳踢了過去:「放肆!朕已經說過再有求情一併問罪,你連朕的話也不放在眼中嗎?來人,將德妃拉出去!」

眾嬪妃嚇得不敢開聲,夏承忠只得帶了兩個內侍上前,將李德妃拉出去。李德妃怔怔地被拉出幾步,忽然用盡全力掙脫出來,撲到皇帝的腳下,凄厲地叫道:「官家,官家呀,你難道真的要為自家的一時意氣,留下終身的憾事嗎?秦王去了房州才一年,就再也回不來了!臣妾不敢看着白髮人送黑髮人呀……」

「啪——」的一聲,李德妃已經著了一掌,皇帝顫抖著指着她:「你、你敢咒他?」

李德妃大喜,一把抱住了皇帝雙腳,仰首笑道:「官家,千錯萬錯,都是元佐的錯,官家要責要罰要他改正,都留他在京城管教,圈禁勞作都成!至少,讓我知道他好好地活着,沒病沒災的……」

皇帝心頭巨震,他看着李德妃,此時的李德妃頭髮蓬亂,淚水將臉上的脂粉沖得亂七八糟的,臉上一個紅紅的五指掌印,全無平時典雅端莊的儀態。皇帝伸出手,輕輕地拂去李德妃的亂髮,輕撫着她臉上的掌印,良久,嘆了一聲:「這個可惡的孽障!」

次日,大內傳出旨意:「東宮縱火,元佐之罪。但念其為狂疾發作之致,經百官保奏,召回京中,廢居南宮,使者守護。」

欽差帶着聖旨連夜趕路,追上元佐時,這一行人已經走到黃山了。接旨后,立刻轉回京城。

崇政殿外,元佐跪在正中,一動不動。正如那一年,他接獲消息,為被流放的秦王求情時的情景一樣。

半個時辰后,夏承忠走出來,宣皇帝口諭:「庶人元佐,直接回南宮吧,不必面聖謝恩了!」

元佐臉上的神情一動不動,聽完口諭后,朝着內室方向定定地看了好了會兒,才嘶啞著聲音道:「父皇,兒臣在此拜別了!」

夏承忠站在那兒,看着元佐的身影走入深宮,漸漸地身影沒入黑暗中,他的身後,沉重的宮門一扇又一扇地轟然關上,鎖住。

一個月後,冬十月份,聖旨下,宣諭中外:「朕自繼位以來,中宮猶虛。德妃李氏,潞州上黨人,為淄州刺史李處耘之次女,先皇時聘為繼妃,入宮數年,恭謹庄肅,撫育諸子及嬪御甚厚,堪為後宮之懿範。今賜寶符金冊,明天元旦,立李氏為中宮皇后。」

第二道聖旨:「皇次王檢校太保、同平章事、陳王元佑,即日起改名元僖,知開封尹兼侍中,進封許王,加中書令。」

自皇帝登基至今,已經足足十年,這期間皇后之位始終虛懸,皇儲之位幾經變易,直到此刻,才總算全都徹底確定下來。

一旨既下,天下皆驚。

開封府尹,掌管京畿,能夠就近了解民政。當今皇帝繼位前、秦王趙廷美、楚王趙元佐都曾任開封府尹,因此為親王而任開封府尹,便像是約定俗成的皇儲了。在元佐一病、二瘋、三流放之後,朝堂上已經有人猜想着元僖繼承皇儲之位的可能,然而此番旨意來得如此之快,也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驟接旨意,許王元僖的腦海中,有片刻的暈眩,他強力抑住心頭的激動,藉著三跪九叩來調整了自己的心情,當他行禮畢站起來接過聖旨時,已經臉色如常,只是雙目微微含淚,恰如其分地帶着恭謹和感激之情,保持着素日喜不改容怒不更色的涵養。

朝堂上,向著許王元僖道賀的滿朝文武,好久都沒有散去,元僖淺笑着一一答禮。走出朝堂之後,許王府諮議趙令圖上前笑問道:「王爺,今日累了,推了百官的賀喜宴,是否早些回府?我相信消息已經傳回府中,王妃和張良娣必是為您備下家宴,同喜同樂了!」

元僖搖了搖頭:「不回府了,去開封府!」

趙令圖一怔:「王爺!」

元僖收了剛才對着群臣的淺笑,此時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來:「我今日既已經接旨,就該到位。」他走了兩步,只說了一句:「開封府事關京畿至要,卻已經空缺一年多了。」便大步向前走去。

趙令圖怔了一怔,忙追了上去。

元僖騎馬直到了開封府,開府府判官呂端、推官陳載剛剛接得聖旨,還未回過神來,卻聽門外急報,新任開封府尹許王元僖已經到了門外,不禁大吃一驚,連忙迎出門去。

元僖微作寒暄,便單刀直入道:「呂判官,張推官,本府今日接旨,今日到任,今日理事!兩位久在開封府,今後要請兩位多多輔助!」

呂端怔了一怔,臉上露出笑容,拱手道:「是,王爺,臣遵命!」

「錯了,」元僖嚴肅地道:「在開封府中,只有府尹,沒有王爺!」

呂端、張載同時肅然道:「是,府尹大人!」

元僖不再客套,吩咐一聲,便在呂端的引導下,巡視開封府內外所有的事務。他帶來的幾名親信,也已經各就各位,埋頭於案卷之中了。

這一天,是元僖接任開封府尹的第一天,他會見屬官、巡視事務、查閱案卷,一直到了天色完全黑下去后,才帶了滿滿兩箱案卷回府。

王妃李氏,自得到早朝元僖封王知開封府尹的消息后,又聽說元僖推了百官宴請,滿心以為元僖必會回府,忙備下盛宴,自己也盛妝相候。自中午等到晚上,酒菜熱了又涼,涼了又熱,只知道元僖去了開封府中,打聽的人去了一撥又一撥,直等到晚上,才見元僖回來,忙率闔府老少相迎:「臣妾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元僖點了點頭:「起來罷!大家都辛苦了,各人照月例賞半年的銀子!」

眾人歡呼一聲,都鬧着來道喜。元僖見眼前圍滿了人,眉角微微一挑,李妃還未覺察,良娣張氏見狀,忙笑道:「王爺累了,大家先散了罷,改日再向王爺道賀吧!」

李妃迎了元僖進房,笑道:「王爺,請進膳吧!」

元僖進了房,先見了整桌子幾十盞俱是好下酒菜,肥膩膩的,先眉頭一皺,問道:「誰讓你們備這些的?」

李妃一怔,笑道:「今日王爺大喜,特備酒宴……」

元僖不等她說完,便截口道:「我忙得很,哪有心思慢慢地吃這個?」

話音才落,張良娣已經捧過一隻盅煲來,笑道:「妾身倒是煲了一日的鵪鶉細粥來,配着好湯餅,又暖和又爽快,豈不是好?」

元僖大笑:「正合我意,快拿來!」就著張良娣手中喝了幾口肉粥,已經是席捲風雲地吃了好幾隻麵餅,等不及用勺子,便將一碗鵪鶉細粥呼呼地喝了下去。

張良娣駭得笑道:「今兒王爺這吃得,不像個王爺,倒像是餓了好幾頓的軍漢似的!」

元僖抹了抹嘴道:「可不是,打中午就沒吃呢!事情一忙就忘記了。」

張良娣抱怨道:「跟着的人是做什麼的,你忘了他們也能忘嗎?」

元僖道:「他們也忘了,都沒吃呢,一直打早上忙到現在,對了,」他指了指滿桌子的酒菜道:「這些我也沒心思吃,便賞給他們吧!」

不去看李妃滿臉的失落,張良娣得意地應了一聲:「是!」這邊忙殷勤地道,「王爺今天累了,早些安歇吧!」

元僖搖頭道:「不成,今天帶來的案卷,還得繼續看!」

李妃方道:「那妾身侍候王爺……」張良娣立刻道:「姐姐備這酒宴累了一天了,您也歇著呢!這些事讓我們來做吧!」

李妃臉色漲紅,方道:「我……」

元僖已經道:「柔兒說得是,我今晚要忙到很晚,你身子不好,早些歇著去吧!免得明後天,又哪裏不舒服了!」

李妃只得道:「是,那我先去了!」強忍着不去看張良娣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走出門外,淚水已經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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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聖令(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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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大火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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