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按摩店

第一章:按摩店

街邊,張逸看着面前桃紅色玻璃門上,門面用紅色的貼紙貼出【按摩】兩個字,只是貼紙的質量顯然不好,此刻已經開始掉色了。

確認地址沒有錯后,張逸走上前,推開玻璃門。

「叮鈴!」

玻璃門上懸掛着一隻鈴鐺。

房間里,一張布簾將房間分為內房、外房,掛在牆上的鏡子正對着兩張按摩椅。

「需要按摩么?」

站在按摩椅旁,戴着深色的墨鏡的老人抬起頭。

「您好,我叫張逸,張書來是我的父親,我接到他死亡的通知,來給他收拾一下遺物。」

「你就是張逸?」老人將墨鏡抬起來,用左邊那隻眼睛仔細審視張逸的臉龐,「你和你父親很像。」

「哦!」

「我姓曾,我和你爹是過命的好兄弟,你叫我曾叔吧。」

「你好,曾叔。」

「坐下稍等一下吧。」

「好。」

曾叔重新把眼鏡戴好,走到一旁桌上的香爐前,在香爐里撒上一些粉末后,將香爐點燃重新蓋上蓋。

青煙從香爐里升起。

「嘶……啊!!」

躺在按摩椅上的男人,卻對着空氣狠狠地深吸上一口氣,閉着眼睛躺在椅子上,身體開始放鬆下來。

男人的聲音,引起張逸的注意低頭望向這位客人。

對方看上去已經七十齣頭的年紀,光亮的腦瓜頂在燈光下都能反光。

「啪、啪、啪、啪……」

曾叔把手在老人的臉頰上輕輕拍打,手法很輕巧,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發出馬蹄般的拍打聲。

隨後從一旁的箱子裏,取出一瓶藥酒塗抹在掌心,反覆地揉搓後放在老人的脖子上揉捏了一陣后,做出類似鎖喉的動作:「低下頭。」

「嘿!!」

「嘿!!」

曾叔連續提了幾下,結果發現自己提不動,只能轉過頭看向張逸:「幫下忙吧。」

「幫忙?」張逸看了看老人,輕輕皺了下眉頭。

「對,攙一下他就行。」

張逸點了點頭,將手攙扶在老人手臂上,老人的手臂很硬,捏上去的感覺像是捏在石頭上一樣,張逸用力一抬,老人竟是紋絲不動。

「用力!!」

「好!!」

老人配合著兩人的動作儘可能地讓自己的腰挺起來。

「放鬆!」

曾叔另一隻手托在老人下巴上,用力一扭。

「喀!」的一聲。

三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老人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睜開眼睛,目光看向面前的鏡子裏的那張臉,手掌在臉上摸了幾下,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這一輩子,從頭到腳吃盡了苦頭,不過就是有你這份手藝,讓我覺得,我還對得起我這張臉。」

「多坐會。」面對老人的稱讚,曾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過身向張逸,「你等一下,東西不多,我收拾收拾。」

張逸點了點頭。

「小夥子,謝謝你啊,剛才要不是你,我還真起不來了呢。」

「沒事。」

張逸說着,目光在老人身上掃視了一眼,這時候才注意到,老人身上穿着紫色的長衫,外面套著一件馬褂。

「嗡嗡……」

這時張逸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是一條短消息。

看到上面的信息,張逸神色有些為難,這條信息前天就收到過一次了。

「怎麼,有事了?」

「沒,朋友的父親出了意外,今天上午11點開追悼會。」

「哦,趕得上,殯儀館離這裏很近,出門左拐,去客運站的那條路,再多往前走幾步就到了。」

張逸把手機收起來:「幾年沒聯繫了。」

「那就算不上什麼朋友了。」

老人半個胳膊靠在扶手上,食指和中指張開懸着手比劃着。

「我那幾個老朋友,就算是去了外地,每個月都聯繫着,隔年就在一起聚聚,聽聽曲,喝喝茶,幾年都不聯繫的人,別說他爹死了,他死了又關你什麼事。」

老人說得上頭伸手在衣服里摸索了一陣后,拿出一包華子。

又摸索了一陣,沒能找到火機。

「嘿,我家那小兔崽子光顧著給我煙,沒給我火機,小兄弟有火么?」

張逸從口袋裏拿出打火機遞上去。

老人接過火機:「我這一輩子,就兩個愛好,聽曲抽煙,喝茶唱戲。」

說着他撩開衣服,從腰間拿出一個粉色隨身聽,按下播放鍵。

一曲琵琶和二胡伴奏的蘇曲小歌。

聽着小曲,老人才把煙放在嘴邊,打火機一點,香煙像紙一樣燃燒起來。

但老人也不在意,拿出一根煙遞過來:「來一根?」

張逸盯着老人手指上還冒着火苗的煙,搖了搖頭:「我不抽煙。」

「不抽煙你還帶着火?」

「應酬用。」

老人點了點頭,把煙收回去,拿着手上的煙狠狠吸上一口。

「嘶……噗。」

「舒坦,人這一輩子,什麼都是虛的,到死的時候,葬禮上能來幾個親戚,幾個朋友才是真的。」

老人起身,抽著煙,聽着曲,晃晃悠悠朝着門外走,嘴裏還忍不住跟着調子哼起來:「聽着曲,抽著煙,這才是人生嘛!」

「叮鈴、叮鈴」房門關上。

張逸目送老人離開后,曾叔從布簾後面走了出來,手上抱着一個箱子放在桌上。

箱子上放着一份死亡證書。

「給,這些都是你爹的東西。」

說着指了指這家店。

「包括這個店鋪。」

「店鋪?」張逸有些意外,他本以為曾叔才是店鋪的老闆。

張逸看向面前箱子,伸手把死亡證書拿起來,黑白底色的相片上是一個陌生的男人遺照。

「這東西我不要,您看着處理吧。」

他把死亡證書收起來,至於那個箱子,張逸則是一把推了回去。

「不要?」

曾叔抬頭看向他。

「我嫌臟!」

自己才剛記事那年,這傢伙就直接帶着小三在家裏睡覺,被母親撞破后,不僅把母親打傷住院,還拋棄了他們母子,帶着小三逍遙快活這麼多年沒回來過。

「我來沒別的意思,就想親眼看看這傢伙死了,他的東西您隨意,以後別打擾我就行。」

「等一下。」

眼看張逸要走,曾叔喊住了他,從口袋裏取出一張紙和一支鋼筆。

「這些東西,不管你要不要,總是要留下個憑證,在上面簽個字,省得以後為難起我這個老瞎子。」

張逸接過紙,上面的字跡全是用毛筆寫出來的,字跡工整大氣。

大概意思是自己已經收到了遺物,以後不得在這件事上繼續糾纏。

「別說以後,如果沒有意外,我這輩子都不會回L市。」

「保不齊的事,誰說得准呢,你不簽個字,我不安心。」

「行吧。」

張逸點了點頭,拿起桌上的鋼筆,在上面寫下自己的名字,把筆放下轉身就走。

「叮鈴……」

聽到關門的聲音,曾叔把玩着手上那張簽有張逸名字的紙,站起身,拉開身後的布簾。

只見布簾後面,有一個擺放着靈龕的供桌。

從供桌上拿出一根長香點燃插在香爐里,看着靈龕里供奉的男子照片,

「你那麼丑,你兒子倒是挺俊俏,嘿嘿,怕不是你老婆背着你借種了吧。」

「開個玩笑,是你兒子就行,你死了,你兒子頂上來,我就不信,我找不到那件東西。」

說着從放着遺物的箱子裏,拿出一本黑皮書放在供桌上。

手一抖,那張簽着張逸名字的紙章浮起,上面的墨跡溶解扭曲,圍繞着張逸留下的簽名,糾纏在一起形成詭異的咒紋。

咒紋猶如墨汁般流下來,澆灌在黑皮書上……

街上,張逸的步伐很輕快,街上不時能看到一些穿戴着唐裝漢服的行人在拍照,街邊到處都是古裝店,配合上L市的仿古建築做背景,倒也不顯得違和感。

「張逸!!」

一輛車從張逸身邊駛過,停了下來,車窗放下后,一個頭上戴着孝布的男人探出頭,朝着他招了招手。

怎麼在這碰上了?

「咔!」

王斌走下車,神情激動地走過來:「我剛才還以為我看錯人了呢,沒想到真的是你,我沒想到你能趕過來,謝謝,謝謝。」

張逸聞言,知道對方誤會了,但他沒解釋,只是順着王斌的話說道:「正要趕過去,就遇到你了,節哀。」

「王斌。」

車上一個女人從車窗探出頭。

張逸印象里見過女人一面,知道是王斌的母親,主動開口說道:「伯母節哀。」

王斌母親木然地點了點頭:「上車一起過去吧。」

「好!」

和王斌一起乘車來到殯儀館。

「小鵬、謝謝。」

王斌其實一肚子話想要和張逸說,但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什麼話等今天過去再說吧。」張逸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就是抽煙抽出的肺癌,你還給他燒煙!」

兩人走到焚紙爐旁,王斌母親一把奪過小兒子手上的紙煙,三兩下將其撕碎扔進垃圾桶。

王斌見狀趕忙攙扶著自己母親離開。

小兒子見母親離開后,悄悄從一旁樹叢里提出一個膠袋,裏面全都是紙紮出來的煙,一條一條的大中華。

張逸從他身邊走過去,看着一條接着一條的紙煙往火裏面丟,突然想起今天老頭抽煙沒火的模樣:「別光燒煙啊,記得燒倆打火機。」

小兒子一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來參加葬禮的客人很多,但並不是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悲傷。

張逸夾在人群里,不時能聽到周圍討論的家長里短,幾位上年紀的老人也在人群里,神色悲戚。

「上次我們還說好,去蘇州,聽正宗的瀟湘夜雨來着。」

「老王這一走,咱們這幾個老傢伙想要再聚一起唱戲,機會可就少了。」

「哼,他走得比我快,就剩下咱們這些老朋友,誰活到最後,誰沒人送。」

「去你的,烏鴉嘴!」

這時,喇叭里響起一陣哀樂聲,壓過了耳邊的閑言碎語。

「咚咚……」

這時司儀走上台,拍了拍手上的話筒,檢查話筒的同時,也是在提醒眾人,告別儀式開始了。

莊嚴肅穆的哀樂,與司儀的悼詞一起,引得人群里不時傳出一陣哭聲。

靜默、禮畢。

張逸隨着人群排著隊往靈堂裏面走,完成遺體告別的最後一程。

往日裏覺得刺耳的嗩吶聲,今天聽上去,有種不一樣的味道。

一進靈堂大門,就聽到身後大娘不悅的吐槽聲:「要死啊,怎麼這麼大一股煙味,誰在這地方抽煙。」

張逸提了提鼻子,確實是有一股煙草的味道,但沒對方說得那麼誇張,隨着隊伍往前走,張逸一抬頭,就看到了懸掛在大廳的照片。

黑白色的相框裏,一個老頭面色和藹地笑着。

張逸的臉色一下難看了起來,僵硬地轉過脖子,將目光看向水晶棺。

熟悉長衫讓他不敢把目光往上看,兩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雙平放在胸前的手。

左手虛握著那台粉色隨身聽,右手食指和中指微微曲張,做出夾煙的姿勢。

喪樂里的嗩吶音調越來越高,張逸腦子裏卻是浮現出老人的聲音。

「聽曲抽煙,聽我自己的哀樂,我也要抽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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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員工非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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