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千年之戀（完）
三年後
春暖花開，陽光普照。
金府後花園中亂成一鍋粥，丫鬟、小廝在草叢、花叢中上躥下跳，急得團團轉。
「小祖宗，別躲了，快出來吧。」
「小姐，您就可憐可憐奴婢們，別再玩了，再玩真的要出人命了。」
……
院牆角的矮梅子樹上，枝繁葉茂的樹杈間悉悉索索一陣響動，一片葉子被稍稍撥開，露出一雙烏溜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來，聽到不遠處的哀求聲，眼角得意地彎起一個弧度，眼睛頓時像月牙一樣皎潔明亮，閃著熠熠光輝。
樹葉沙沙，樹枝搖曳，手腕粗的樹榦上垂下兩條白嫩嫩、胖嘟嘟的小腿來，伴隨着不成調的小曲，極富節奏地搖晃着。
樹葉縫隙中，一隻同樣白嫩的小手毫不客氣地擰下一顆青梅，又縮了回去，不過片刻，便聽到一聲軟軟的童音，「哎呦－－」
頃刻間，青梅被無情地丟棄，一張扭曲著五官的小臉痛苦不堪地探出來不住地吐著口水，好一會兒搖搖頭，小嘴發出一聲無奈地嘆息，「不成熟。」
「撲哧－－」有人很不給面子的嗤笑出聲。
樹上的小人兒一驚，兩條腿立刻靜止，四下里巡視一遍，這才看到樹下站着一個男人，陌生男人，還挺好看的陌生男人！
小臉上的緊張瞬間收斂的乾乾淨淨，誇張地拍拍小心肝，「嚇死我了，還以為被他們發現了。」
原來她緊張不是因為他。
陌生男子細細地打量著矮樹上的小不點兒，看她的穿着打扮是個小女娃吧，粉雕玉琢，十分討喜，尤其那雙眸子，水汪汪的，靈氣逼人，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情況有些尷尬，小不點兒清清喉嚨，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開口，「叔叔，你娘沒教過你『非禮勿視』嗎？大白天這麼盯着人家小姐看？」
男子勾唇一笑，「小姐，你娘沒教過你女孩子要矜持、含蓄嗎？大白天的光着小腿爬樹，有辱斯文。」
小不點兒小嘴一咧，露出兩排糯米小牙來，「我娘說了，不要扼殺天性。」
男子語塞，望着她淺淺的小梨渦出神。
「喂叔叔，」小不點兒在頭頂喚他，「我要下去。」
男子還未答話，便見她小手一松，直直跳了下來，心下一驚，伸出手臂穩穩將她納入懷中，小不點兒呵呵嬌笑，他卻是一臉不悅。
「我好歹是個小美女，你救了我，不就成英雄了嗎？」歪理、謬論！
「你多大了？」懷中軟軟的小身子比他預期中還要小。
「快三歲了。」小不點兒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晃。
「你爹和你娘都不管你嗎？」三歲的小孩，怎麼……長成這樣？
「天性，天性……」小不點兒不滿地提醒他。
男子啞然失笑，將她放下地，轉身欲走，卻被她拽住袍角，「你是爹爹的朋友嗎，我以前沒有見過你？」
「你爹是誰？」
「金日磾。」
「你娘呢？」男子語氣中含着一絲不易覺察的急切。
小不點兒理所當然地答道：「自然是金夫人。」
「是不是蕭凝晨？」
小不點兒眼中多了絲戒備，前一刻還嘻嘻笑的小臉瞬間崩了起來，「你連我娘是誰都不知道，那你一定不是我爹的朋友，你到底是誰？」
男子的俊顏上滿是落寞，看着眼前酷似某人的小臉，自語道：「我是誰？一個不存在的人……」
小不點兒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卻能感覺到他的憂傷，猶豫片刻，上前拉住他的手搖了搖，「你不開心嗎？說說看，我願意聽。」
男子蹲下身子，略微粗糙的大手撫上她紅潤的臉頰，「你長的很像你娘。」
「原來你是我娘的朋友。」小不點兒恍然大悟，頓時眉開眼笑。
「你娘好嗎？」
「好也不好。」小不點兒點點頭又搖搖頭，看他一臉迷惑，壓低聲音說，「她老想我爹。」
男子更加不解，「你爹沒在府中嗎？」
這個問題有點複雜，小不點兒皺起小眉頭，思索片刻，像是下定決心般朝四下望望，神秘兮兮地湊到他耳邊說道：「告訴你個秘密，不許告訴別人哦，其實，我娘想的是另一個爹爹，我的親生爹爹－－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去、病。」
她一字一頓地說出來，男子的心狂跳了好幾拍，抓住她的小手臂，激動說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小不點兒看他激動，只當他是被嚇到了，咯咯一笑，驕傲地說道：「你也知道我爹爹吧？他很厲害，對不對？」
男子眼眶濕潤，極力壓抑自己的情緒，「他不是死了嗎？」
「你胡說，才沒有，我娘說我爹只是去了娘親的家鄉，等我長大了他就會回來，我已經快長大了，他很快就回來了。」小不點兒一聽到「死」字，像被踩了尾巴的小貓，委屈而不滿地叫囂。
男子忽然將她摟到懷裏，緊緊抱着，「你叫什麼名字？」
「千戀。」
千戀，千年之戀？
男子濡濕的眼眶再也承載不了太多負荷，一滴清淚順着眼角悄然滑落，暗啞著嗓子問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小不點茫然地搖搖頭，男子湊到她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麼，她訝異地張大了嘴，兩隻眼睛滾圓滾圓，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戀兒……戀兒……」蕭凝晨略感無奈地叫着女兒的名字，這種戲碼每天都在上演，她怎麼就玩不膩，不知道今天又躲到哪裏去了？
「娘親－－」千戀從花叢中突然跳出來，笑嘻嘻地捧著一把鮮花，「爹爹送給你的。」
凝晨接過花，微微一笑又故意板着臉，「什麼時候學會撒謊了？你爹爹明明在客廳教弟弟認字……」
「是真的，」千戀撲到她懷裏撒嬌道，「娘親你相信我，戀兒沒有說謊。」
「難不成你爹爹會分身術，小孩子撒謊鼻子是會長長的。」凝晨愛憐地捏捏她的小鼻頭。
「我是說另一個爹爹，」千戀着急地跺跺腳，直接挑明，「是爸爸！」
凝晨面色一僵，爸爸？會讓戀兒用到這個稱呼的只有那一個人。伸手撫了撫她額前的發，「戀兒想爸爸了嗎？媽媽也想，你要相信，爸爸也一直在想着我們，要相信，他一定會回來……」
說着說着，她不禁悲從中來，三年了，她一直用同樣的理由編織著遙不可及的夢，她讓女兒相信，讓自己相信，可日復一日的等待和期盼，最終都化為更深的失落和心痛，他真的還活着嗎？他真的還能回來嗎？
「媽媽別哭，別哭，爸爸就在你身後，你看啊！」
她不說還好，一說凝晨的淚掉的更厲害，以至於那聲滿含深情的「凝兒」也被她當成了幻覺。
「凝兒－－」
凝晨終於停止哭泣，難以置信地轉過身，朝思暮想的俊顏映入眼帘，她一下子傻掉了。
「凝兒，凝兒……」霍去病將她擁入懷中，輾轉呼喚着她的名字。
「去病，是你嗎？」
「如假包換！」霍去病俯身給了她一個結結實實的吻，絲毫不在意一旁還有一個睜大了眼睛看好戲的小觀眾。
凝晨喜極而泣，怔怔地看着他不變的俊顏，恍如夢中，霍去病卻突然板了臉，「戀兒還有一個弟弟？」
「不是一個，是兩個。」不等凝晨開口，千戀已經迫不及待伸出兩根小手指晃呀晃。
霍去病呆住，又是心痛又是憤怒，「早知如此，你該讓我死了，而不是活着回來看你與別人兒女成群。」
凝晨好笑地看着他，揶揄道：「你好歹也是受過先進文明教育熏陶的有為青年，就這點想像力？」
霍去病正欲爭辯，一個女子從園中穿梭而來，「姐姐，找到戀兒了嗎？」她的目光觸及到凝晨身邊的男人時，頓時像見了鬼般驚呼出聲……
「原來他真的是去了另一個地方。」月色中，金日磾悠長的目光從皓皓朗月回到凝晨臉上，「晨兒，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平凡人。」
「啊？」凝晨不解地望着他。
金日磾溫潤一笑，「你在休屠王宮醒來時，問我是不是金日磾，我說我叫日磾，一年之後，陛下才賜了我金姓。」
原來如此，凝晨淺淺一笑，「那你現在明白我也不過是個為愛痴狂的平凡女人而已。」
「你為他而來，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機會。」他笑了，沒有憂傷，而是釋然。
凝晨也笑了，想起了很久以前看過的一句話，「做英雄的女人，永遠無法再重新愛上他人。」看着日磾優雅的側面，她的笑意更深，「磾，你也是個英雄，所以諾兒才會不惜一切代價回到你身邊。」
金日磾不語，淡淡笑容里傳遞著暖暖的幸福。
◎◎◎◎◎◎◎◎
月朗星稀。
金日磾站在金府門外，望着遠處的天幕一動不動，他身後的女子不滿地撅著嘴，終於忍不住開口，「已經走很遠了。」
見他不語，女子酸酸地抱怨道：「人都走了還是那麼捨不得，明明有一個可以為你捨生忘死的女人站在你身後，你卻從不回頭看一眼，早知道當初我就呆在苗疆不回來了……」
「諾兒……」
柔柔的男音響起，諾兒瞬間閉了嘴，她最受不了他的夫君用這種柔的滴水的語氣和她說話，乖巧之中帶了抹羞澀，輕輕問道：「夫君有何事？」
「閉嘴！」依然輕柔的語氣。
諾兒懊惱地咬住唇瓣，好你個金日磾，你就囂張吧，到最後你還不是我的男人，我孩子的親爹。慧黠的眸中忽然跳動着捉狹的火焰，「夫君，姐姐臨走前給我留了件東西，說是留做紀念，很神奇哦，姐姐、姐夫的樣貌，一絲不差的印在上面，你要不要看？」
金日磾眼中多了絲興味，一雙眸子定在她臉上。
諾兒唇角一彎，勾勾手指，「跟我回房。」
◎◎◎◎◎◎◎◎◎
暮色中，一輛馬車繞過繁華的街道，遠遠地停留在冠軍侯府前，車上的人沒有下車，只是掀開窗帘注視片刻，像是了卻心愿般長長舒了口氣，淡然說道：「走吧。」
馬車再也不曾停留，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出了城，高大的城樓在身後越來越遠，斗大的「長安」兩字也漸漸消失不見。
別了，長安……
馬車內，沉睡的小人兒偎依在父親懷中，甜甜地做着美夢，一臉恬淡的女子偎依在丈夫身邊，幸福地嘆息。
「相思了六年，陪伴了五年，苦等了三年，前半生我用了一半的時間去追逐你，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傻？」
男子抿嘴淺笑，「是很傻，傻到居然放棄了葉楓那樣的大帥哥，跑到兩千年前來追我這個『古董』，你說我是幸運呢還是極其幸運？」
女子呵呵一笑，眼波流動，「用前半生的一半拐來了某人的後半生，你說我是精明呢還是極其精明？」
男子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看着她明亮的笑容，正色問道：「凝兒，你後悔嗎？」
「不後悔。」
男子低低笑着，「爸媽讓我告訴你，女兒一生無悔的選擇是父母一生最大的心愿。」
女子更緊地依偎着他，「你後悔嗎？」
男子淡笑不語，伸開手臂將她摟在懷中。
「後悔嗎？」
「你從沒給過我後悔的機會。」
……
夜，深沉。
夜，也想深沉一點，忍耐了很久，終還是忍不住大呼一聲：結文了，親們，撒花吧！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