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福阿蒂諾(3)

第二章 福阿蒂諾(3)

「我又要犯瘧疾了。到明天才能過去。格里菲先生,我吃夠了這病的苦頭。再過五分鐘就會神志不清。只好拜託您引船進港。管理員,給我準備好床鋪!多來幾條毯子!把暖瓶灌好熱水!格里菲先生,現在風平浪靜。我看,不用拉釺,船也能通過那一大片碎礁。搶著風頭,急駛過去。在南太平洋上,這是唯一具備這種能力的船,你知道其中的訣竅。只要注意著主帆下桁,別讓它出問題,您就能溜著巨頭岩擦邊開過去。」

他連珠炮似地說着,幾乎像喝醉了酒一樣,這時,他朦朦朧朧的大腦正在和步步逼近的瘧疾博斗呢。等他一搖三晃地走向扶梯口時,他的面龐已經變得紅一塊,紫一塊,又像被大火烤了似的,又像一隻腐爛的茄子。那鼓漲的雙眼黯然失sè,兩隻手哆嗦不停,牙齒隨着爆發的冷顫咯咯咯地打起架來。

「我去發發汗……睡兩個小時,」他咧著樣子難看的嘴嘟嘟嘟地說,「四個小時以後就可以恢復正常。我完全掌握這鬼毛病的過程。您,您,您,就——指,指,指揮吧……」

他癱軟地跌進船艙,結結巴巴的話音隨之消失,僱主只好親自上馬,親自指揮。這個馬蹄鐵形島嶼的兩個後跟是一對拔地而起的百丈高山,幾乎全是巨石,兩個山腳各都向外延伸著一小片低矮、狹窄的半島狀平地。兩山相距八百米,卻全部被南山伸展出的珊瑚礁阻塞。格拉斯船長稱為裂縫的通道就是一條蜿蜒曲折的水路,它先在南邊的珊瑚礁里左盤右旋一陣,然後彎向北山,沿着筆直的巨頭岩絕壁伸進港去。船開到巨頭岩下,主帆的下桁幾乎擦住了左舷的岩石,格里菲低頭察看右舷——船下水深不足兩英尋,水底的暗礁如一把利劍矗立。小艇在前面一邊引路,一邊阻擋石壁彈回的水波,一陣清風忽而從背後颳起,他抓緊時機指揮「拉特勒」號全速前進,「拉特勒」號果然無需拉縴,便輕鬆地穿過這一大片珊瑚礁,駛進灣內。事後方知,船也受了一點兒擦傷,但傷勢極其輕微,連銅皮也沒有划透。

福阿蒂諾港灣展現在面前。這是一片圓形水面,直徑八公里左右,四周鑲著一圈白sè的珊瑚灘,在珊瑚灘和毫無生機的火山內壁之間是一段綠茸茸的短坡。火山岩峰戀好像一個個鋸齒環抱在內壁頂端,它們阻擋住信風吹來的流雲,宛如戴上了白sè的帽子和銀項圈。根蔓纏縛的藤蘿和攀緣向上的小樹,從每一個風化的熔岩縫隙和角落中爬出來,一眼看去,就像是熔岩上泛浮着綠sè的沉渣。涓涓細流伴着層層薄霧,從數十丈的山腰迴旋跳躍,飛流直下。溫暖、cháo濕的空氣里還散發着黃花肉桂(肉桂:常綠喬木,樹皮叫桂皮。可做香料和藥材。一般開白花,此處為黃花肉桂,生長在南太平洋——譯者注)的濃郁花香,使得這神奇的島嶼越發美妙了。

「拉特勒」號伴着飄忽不定的微風開進港來。格里菲令小艇回船,拿起望遠鏡觀察海岸。他看不到任何動靜。這座海島似乎還在熱帶烈ri的烘烤下沉睡着。也不見迎候的人群。在北岸的灘頭上,一排排椰子樹隱蔽了身後的村莊,只見存放獨木舟的船塢里插著一根根烏黑的船槳。那艘陌生人的縱帆船正平穩地立在沙灘上。船上船下都沒有人影。等他們駛到離岸只有五十米左右時,格里菲才把鐵錨拋進四十英尋深的海底。若干年前,他曾在港灣zhongyāng做過測量,水砣下去三百英尋還沒有觸到湖底。按照一般估計,就算福阿蒂諾是座活火山,它的口深也不會超過這個數字。正當他們的錨鏈忽忽啦啦地衝出鏈孔時,幾個土著婦女身穿飄飄蕩蕩的「阿胡」服(「阿胡」:土人服飾之一種——譯者注),頭戴花冠,一個接一個跑到落灘帆船的甲板上來。同時,在她們不易察覺的大划艇里,格里菲發現一個土人,他偷偷跳到沙灘上,一頭鑽進小樹林的綠帳之中。

水手們忙着收帆、束繩、架船篷、將帆腳索和復滑車捲成停泊狀態,大衛?格里菲在甲板上踱來踱去,試圖在陌生的縱帆船以外確定有沒有令人不安的跡象,但他一無所獲。不錯,他曾聽到一聲微弱的槍聲從巨頭岩那邊傳來。但只響了一聲,再無反應。

又過去一個小時,船長格拉斯依舊捂著高高的一摞毯子。他雖然不再發抖,卻像下雨似地淌起汗來。

他聲音微弱地說:「再有半小時,我就好了。」

格里菲道:「好極了。島上異常沉寂,我準備上岸去找馬塔阿臘,看看形勢。」

船長jing告:「這幫人不好對付,要多長幾隻眼睛。如果一個小時回不來,務必送個信來。」

格里菲掌著舵,手下的幾名賴爾塔爾水手弓身起漿。小艇靠上沙灘以後,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在那艘縱帆船船篷下站着的幾個女人。他親切地揮了揮手,她們幾個咯咯咯地笑了一陣,也揮手致意。

「塔洛法!」他叫了一聲。

她們知道這是在向她們問候,卻回答:「約拉鈉」(「約拉納」:也是問候的意思,但因口音不同,發音與「塔洛法」有別——譯者注)。格里菲一聽便知,這些人是從社會群島來的。

「華海因島。」格里菲的一個水手立刻說出了她們的島名。格里菲問她們從何處來,她們果然咯咯咯地笑道:「華海因。」

格里菲用大溪地語悄悄地說:「這船好像是老杜普伊的嘛。沒什麼大事兒。喂,你們說呢?這是不是『維爾塔』號?」

水手們跳出小艇,輕輕地將它拖上沙灘,同時漫不經心地瞟了瞟那艘大船。

陶特說:「正是『維爾塔』號。七年前,它被吹斷了中桅。在帕皮提又換了新的,但比原來的短了八、九尺。就是那一桿。」

「你去跟這幾個女人談談,賴爾塔爾島和華海因島近在咫尺,你肯定會認識她們的。盡量探聽一些情況,要是白人出來,別和他們爭吵。」

格里菲邁步走上沙灘,一隊寄居蟹(寄居蟹:寄居在空螺殼裏的小蟹,屬海洋節肢動物——譯者注)歪七扭八、撲撲簌簌地從他腳下爬過去;然而,椰子樹下空空如也;連一隻哼著鼻子拱地的豬都沒有。地上落着熟透的椰子,脫殼的干椰肉上看不出腌制的痕迹。勞動的景象蕩然無存,一切都是亂七八糟的。他發現,一座接一座的草屋都被遺棄了。後來遇見一個臉像枯樹皮、滿嘴無牙的瞎老頭正在樹yin底下坐着,格里菲上前問話,不料他驚慌失措起來,咿咿呀呀地嚷了一陣,不知說些什麼。最後,快到「大殿」了,格里菲暗自思量,這地方真像鬧了鼠疫。一片混亂,一片凄迷。既看不到頭戴花環的男人和女人,也不見鱷梨樹(鱷梨樹:熱帶生樟科植物。果實形狀如梨,皮厚、核大、皮sè青紫,果肉為黃sè,甜味,可食用——譯者注)下嬉戲的幼童。老皇后馬塔阿臘正彎著腰,弓著背,坐在「大殿」門洞的搖椅上晃動。她一見是格里菲,便痛心疾首地訴起苦來,還懊惱自己招待不周,因為手下聽使喚的人都逃到山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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