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節 人算

第一百九十四節 人算

大雪飄揚落下,這是秋澤留給世間的最後一份禮物。見鬼谷子和秋決明沉默不言,謝子楓心裏也是沉甸甸的。

山崖下的火已經熄滅,然而方才紫粉爆炸時震坍了多個地方,石頭亂糟糟地擋在路上。竟然一眼看不到崖低石洞的情形。

鬼谷子放下謝子楓和秋決明,深吸一口氣,想要用術法清出一條道路。怎奈元氣大損,道術尚未使出,心口已經劇痛難當。黃豆大的汗珠佈滿了他那微有些褶皺的臉上,謝子楓心裏又是擔心又是難過,忙搶在他之前,運御氣術與雙拳,一拳拳地將攔路的障礙除去。鬼谷子跟在後面,有些恍惚地笑道:「年輕真好啊!」

秋決明壓低聲音問道:「前輩,你的傷勢……」鬼谷子擺擺手,淡淡笑道:「還死不了。」說着又掩口咳嗽起來。秋決明在旁看得雙目濕潤,加之喪父之痛,猛地吸了一下鼻子,仰頭大叫起來。

「是大騙子秋決明!」亂石後面傳來李怡驚喜的聲音。謝子楓精神一震,手下更是賣力,不到片刻便打通了亂石,見到了李靖和李怡一行。當初跟着李怡一起的墨門弟子,包括商秩在內都是完好無損。

李怡看到謝子楓,琥珀色的眸子頓時泛起水光,她一咬嘴唇,大聲說道:「好你個小楓子,現在才來救我們!」在謝子楓錯愕時,驀地綻放出笑容,一個手刀砸在他的額頭上:「想什麼呢?見到本大小姐激動得說不出話了?」忽地看到鬼谷子和秋決明臉上的戚容,收斂起笑容,小心翼翼地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謝子楓低聲道:「秋伯伯……去了。」話音一出,墨門弟子頓時亂作一團,有不信的,有慟哭流涕的,還有拔劍在石頭上亂刻的,火光迸濺,刺痛了每一個人的眼睛。

商秩一把推開李怡,揪著謝子楓的衣領,咬牙切齒地問道:「為什麼?為什麼!」謝子楓從這短短的六個字裏聽到了無限的憤怒。他心頭忽然浮現起莫大的懊悔來:若不是他懇求齊墨馳援滎陽,秋澤便不會下山,便不會遇到鬼金羊,便不會……橫死冰冷的山崖之上。他有些木然,吃吃笑道:「是我害死了秋伯伯,來殺了我,為秋伯伯報仇罷!」

商秩驀地幻出一把墨色短匕,濕熱的呼吸打在謝子楓的臉上:「我成全你!」

「商秩!」秋決明忽地大喝一聲,眸間儘是威嚴,「老爹為了我們能好好地活下去,才甘願犧牲自己。你現在要殺了自己的朋友,違逆他老人家的遺願嗎?」

商秩雙目通紅,遲疑地問道:「鉅子他……真的去了?」秋決明沒有回答,而是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我齊墨弟子,是恩怨分明的大丈夫,更是心憂天下的好男兒!洛水異變,老爹是為了百姓安危才決定下山的。如今他為奸賊所害,歿在這青山綠水之中,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榮耀!要報仇?就跟在下一道,先解決了洛水的那些勞什子妖獸,再掘地三尺,把朱雀和他的狗腿子們一個一個全部抓住!這樣,才能對得起老爹的在天之靈。」

商秩踉蹌後退,忽然蹲在地上,像一個大孩子一樣埋頭痛哭起來。秋決明眼中閃過一絲痛苦,驀地發現謝子楓看向他的眼神中蘊含着同情,還有一些令他熟悉的東西——他忽地想起,在東平郡守的那個雨天裏,當謝子楓看到駱寒的死的時候,雙眸中也是這般的沉重。

此時此刻,他忽然能理解謝子楓為何會如此優柔寡斷,又如此執著決絕了——為了守護想要守護的東西,他必須要咬緊牙關一路前行。但是他漸漸地知道,在到達結局之前,將會有更多無辜的、親近的人會因為自己而死去。

而這一切是誰帶來的?秋決明冷冷地念著一個人的名字——

鬼谷青龍!

謝子楓從商秩旁邊走過時,想要伸手拍打他的肩膀,但是手伸到一般卻又收了回去。他嘆了一口氣,心中升起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商秩再也不會是那個腰間別着小銀斧,拘謹有禮的青衣少年了。就像秋決明不再會是那個背着三弦琴,一臉迷糊的琴師一樣。自己追着朱雀一路行來,經歷了太多的生離死別,然而每一次看到身邊朋友的人生軌跡因此而發生巨變時,他仍然有些刺痛——倘若自己現在仍留在謝家鎮,是不是就沒有後來的這些事情,朋友們是不是就不會感受到痛苦了?他有些笨拙地婆娑着手腕上的念珠,低聲笑道:「都說北斗主生,怎麼到了小爺身上,就成了催命的符文了呢?」

「不要多想了。」李靖的大手落在謝子楓的頭頂,將他那本已有些凌亂的髮髻揉的更加糟糕,「秋鉅子的死與你無干,當初是某建議你去尋求齊墨的幫助的。只可惜,某未能見到秋鉅子一面。等來年桃花開了,我們一起帶着桃花醉到他的墳墓前,痛痛快快地醉一場,如何?」

「伯伯……」謝子楓嘴唇輕輕翕動,終於忍不住落下了眼淚,「到時候,我要敬秋伯伯三杯,不,應該是三壺三壇才是!」

「好好好,都依你。」李靖雖然歷經人事,看到一個未滿十八歲的少年如此凄楚的模樣,內心也是一酸。他輕輕地在謝子楓的額頭彈了一下,走到鬼谷子面前,低聲道:「師父,你的傷勢……」鬼谷子一個踉蹌,整個身子驀地向李靖傾斜過去。李靖急忙扶住他,才發現鬼谷子的身體幾乎一點重量也沒有了。

李靖畢竟是將近四十歲的人,強忍着心中的悲痛,攙著鬼谷子緩緩坐下,雙手泛起綠光,在鬼谷子周身大穴上遊走。綠光入體,鬼谷子的神情好轉了一些。他閉上眼睛,緩緩地吐了一口氣,笑道:「靖兒,你違反師父的訓誡,私自使用我們鬼谷的治療術,該不該罰啊?」李靖搖搖頭,輕聲道:「等師父身子爽利了,怎麼罰徒兒都好。」

鬼谷子啞然笑道:「十幾年不見,怎麼變得油腔滑調起來了。你當初若是肯這麼哄師父,師父就不會把你逐出谷了。」李靖一邊用功一邊說道:「只有離開師父以後,徒兒才想起師父的好來。師父不也是如此么?」鬼谷子搖頭笑道:「老夫和你不同。」李靖手下一滯,卻聽鬼谷子悠然道:「在為師的眼中,靖兒永遠是最好的,永遠是。」

李靖鼻子一酸,急忙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師父不怪徒兒與初塵私自結合的事情了?」鬼谷子道:「早就不怪了。那個紅衣服的小姑娘是你和張若清的孩子吧?不怎麼像你,像她娘。」李靖低笑道:「像她娘好,像靖兒就不俊了。」鬼谷子發出「嗬嗬」的笑聲,直到咳嗽起來才停下。

李靖促聲道:「師父不要多說話,以免傷及五臟。」鬼谷子搖頭道:「有些話,今天若是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李靖身軀一抖,默然地垂下了頭顱。鬼谷子似乎能看到李靖的動作,輕笑道:「打起精神來!你當初入谷求學時,就是這副憊懶模樣。記住為師的話,我鬼谷門徒,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認輸。勝負往往就在最後的一瞬間!」李靖低聲稱是。

在李靖的治療術下,鬼谷子的臉色又好了幾分。他調整了一下呼吸,徐徐說道:「我鬼谷延綿千載,每一代鬼谷子都會教出四名弟子,分別授以四相名號,命他們出山匡扶天下。然而人皆有爭強好勝之心,鬼谷門徒也不例外。他們為了證明自己,往往相互算計,自相殘殺。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先有龐涓孫臏,後有諸葛亮司馬懿。為了避免同門相殘,使我鬼谷的絕學能延續不斷,老夫在你們這一代弟子的教授上費勁了苦心。」

「青龍,玄武,白虎。在你入谷前,老夫已經收了三個徒弟。他們三人心性各異,青龍從小沒了父母,性格孤僻偏激;白虎是個女子,在廟堂上難以有所作為。只有玄武老成持重,是以老夫把你大師兄和三師姐留在谷中,只讓你二師兄出山。目的便是要防止他們師兄弟之間刀兵相見。」

「到了你這裏,又有所不同。你的資質、心性更勝於玄武,年紀卻比他小許多。老夫曾想過,若玄武一旦身故,便放你出山歷練。是以老夫逐你出谷時,曾命你立下重誓——不得老夫許可,不能使用任何從鬼谷學到的東西。」

李靖點點頭,沉聲道:「師父宅心仁厚,不願見同室操戈。靖兒這些年早就想到這一點了。」

「今天在這裏,老夫決意撤銷十八年前的誓約。從此後,你盡可一展胸中所學,為天下蒼生、為太平儘力。」感受到李靖指尖的顫抖,鬼谷子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悠然道,「不過老夫要你立下另一個誓約,永遠不要傷害你的玄武師兄。」李靖點頭應允,問道:「不過靖兒至今仍不知道玄武師兄到底是誰。」鬼谷子笑道:「痴兒痴兒!你當初為何要拜入鬼谷,難道全忘了嗎?那個破你陣法的白衣少年,就是你二師兄玄武!」

「是他!?」從容如李靖,也忍不住叫出聲來。這時卻聽一聲驚叫:「爺爺!」謝子楓正專心聽鬼谷子和李靖的對話,此時被劉瑾恬的叫聲吸引,朝洞口望去,赫然發現劉瑾恬忽然出現在洞口,正在向這班奔來。她的身後跟着一名道姑打扮的中年女子,手持拂塵,冷若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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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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