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3)

北境(3)

蘇嬤嬤回過身,福身回說,「平西王同王妃。」

初夏怔了怔,實沒料到會是這二位。

西邊,是二皇子閔延諭母妃惠貴妃母族所在,他最強的依仗。上一世,他便是靠着這股勢力安穩地活了下來。延禮登基后,到底是沒法全然地捨棄骨肉親情,只是收歸了西部軍權留下了他的命。閔延諭從此偏居西境,富貴無權,逍遙自在。而這些,源於閔延諭心善且志不在朝堂,從頭到尾都不曾參與到奪嫡。

這一世,為何早早......

短短一瞬,初夏已是諸多思量,疑惑越深,她出聲詢問蘇嬤嬤,「平西王和王妃緣何而來?」

嬤嬤:「奴婢不知,他二位才來夫人便指派奴婢往小姐你這兒來了。」

初夏見問不出什麼便歇了這個心思,「我知曉了,您去吧。」

「諾。」

蘇嬤嬤走後,裏屋歸於靜謐。沒了外人,吟月輕鬆放肆了些,為初夏張羅早膳時,問出了心頭疑惑,「小姐為何忽然問起平西王和王妃的來意?」

初夏由吟風攙扶著踱到小圓桌旁坐下,「有些好奇,記憶之中,北境同西邊並無過深交集,距離又遠.......」

經她這麼一說,吟月也生出了幾分好奇,「那小姐覺得他們為何而來?」

尾音落定時,一個念頭擊中了她。許是驚著了,暫停了忙活,抬頭凝著初夏,顫顫開口,「不會是想......先下手為強吧?」

越說越像,禁不住多說了幾句,「這也太急了?小姐才行笄沒幾日。」

吟風聽着,目光不由飄向初夏,蘊著些許驚詫。初夏瞧著,輕笑了聲,隨後抬手敲了下吟月的額頭,「胡言亂語什麼?」

奶貓撓人一般的力道,吟月揉都懶得揉,繼續着手邊的事兒,話也沒停,「吟月可沒有胡言亂語。玄鉞誰人不知小姐你是未來帝后,註定要母儀天下的。平西王夫婦早不來晚不來偏挑這個時候,存了什麼心思再明顯不過。」

初夏以前真沒發現這姑娘能扯,緩而無奈地制止道,「再胡說,晚些我便去求母親挑個合適的郎君將你嫁出去。」

這話挑動了吟風的興緻,壞心接下了話岔,「月姐姐還不多謝小姐?現下無人,月姐姐剛好可以同小姐仔細說說喜歡什麼樣兒的。」

「你們......」提起嫁人,吟月的小臉頓時染上紅暈,心突突跳得厲害,以至於一句話都沒法說全。瞪了兩人好一瞬才緩過勁兒來,把粥品擱到初夏面前,她的睫羽輕扇,帶出了幾分年少輕狂的味道。

「奴婢這輩子都不要嫁人。小姐在北境吟月便呆在北境,小姐入宮吟月也要伺候左右。」

「鳳儀女官,非我吟月莫屬。」

初夏凝著眉清目秀的少女,一顆心軟得一塌糊塗。

上一世,吟月便如她現在所說一輩子未嫁。她死後,延禮以皇后規格將她葬入皇陵,吟月三人怕她孤單恐懼,自請入陵陪伴她。一年又一年,耗盡韶華。

有幸從來一世,她定會好好待她們。予她們一世富貴尊榮,嫁世間最好的男兒。

**

前廳,北境特有的雲霧茶茶香馥郁,浮沉盪開。

將軍夫人直腰端坐主位,平西王夫婦一左一右安於次席,皆是雍容大度溫和知禮的模樣。周圍空出的桌几上擱著平西王夫婦帶過來的禮,精於數量,但大都是當世稀罕的物件。

執盞啜飲了兩口清茶,將軍夫人郁眠唇角輕動,主動開口問道,「王爺和王妃怎麼來北境了?」

回話的是平西王妃,話音里藏着笑:「一位舊友嫁女,專程過來看看。今日要回汀洲了,想着過來打聲招呼。」

平西王妃許蓮心出生貴胄,錦衣玉食嬌養長大,后又嫁與平西王,順遂延續鮮少有操心的事兒。現今已過不惑,仍是眉眼溫婉風姿綽約。這股氣韻由內而外,半點沒法造假。

這些,郁眠多少知曉,對她的話當下就信了七八分,甚至饒有趣味地猜起了那位老友,「可是當年名揚咸佑城的大才子杜明庭?」

平西王妃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夫人知道他?」

郁眠頷首,隨後細細道來,「不僅知曉,還有些淵源。」

原來杜家千金嫁的是北境秦家嫡出的小少爺。

秦家世代從文,明面上同鎮北將軍府沒有任何干係,實則私交甚篤。而這份私交源於兩邊主母,郁眠和秦夫人原是手帕交,粗略算來已近二十年。

「本打算親自過去的,哪知初初忽然病倒不醒,擔心之餘也不想給他人添晦氣。」話至此,話題自然而然的落到初夏身上。

平西王妃面帶憂心,「初初現在可好?」

郁眠輕輕一笑,寵溺中揉雜了無奈,「多謝王妃記掛,好得差不多了,前兩天可把我嚇得不輕。」

話落時,平西王笑着接話,「這可是世間最矜貴的姑娘,可要護好了。」

郁眠循聲望向平西王,他的容色依舊,無譏諷也無忌憚,一時也弄不清他話中是否有深意。稍許沉吟,笑着回話,「對一個做母親的來說,女兒是不是世間最矜貴不緊要,平安順遂就好。」

有關這一點,出躺遠門都記掛着家裏小心肝的平西王妃比誰都懂,「是這個理,也只有我們做過母親的人懂,別和這些只識帶兵打仗的莽漢說道了。」

「王妃你......」

「本王怎麼了?哪句說錯了?」

眼瞅著夫妻兩個一副要杠起來的架勢,郁眠攏著茶盞輕笑,心間的防備又散了幾分。

坐了近兩炷香的功夫,平西王夫婦告辭離開。

郁眠送二人到門口,平西王護著妻子上馬車后,並沒有立刻跟上去。

他再次踱近郁眠,忽地揮手,屏退了左右。

郁眠知他有話說,素手微抬,護着她的人紛紛退離。不小的一方天地中,只剩他們二人。

對視數息,郁眠主動開口道,「王爺有事兒不妨直說。」

平西王微微頷首,隨即輕緩道來,音量低到僅他二人能聽到的範圍,「王妃雖只求初初平安順遂,但你應當也清楚時勢不會允。陛下年事漸高,立太子遲早之事,初初勢必會因為那個默認的慣態捲入波雲詭譎之中。」

「明川兄和嫂夫人要早做打算了。」

「宮中來消息,四月中春茗,陛下會召四位駐邊王回咸佑。」

稍頓,他短促地舒了一口氣,這才真正道出今日的來意,「初初,也在受邀之列。」

此言一出,郁眠的身體小幅度地晃了一下。

平西王提及的默認慣態為何郁眠比誰都清楚,亦思量過不知多少回了,只是她沒想到一切來得這般快。初初這一去,還有機會回北境嗎?未來太子,如果不是她心悅之人,她該如何在幽冷深宮中度過漫長的一生.....

心間亂成一團,但到底是經諸多大場面磨礪過的,明面上,郁眠仍是鎮定得體,眉眼含着笑對平西王道,「王爺今日之心意郁眠記在心裏了,他日有機會定當回報。」

平西王接話道,「嫂夫人太客氣了,初家國之棟樑,行之同大多數人一樣,希望初家眾人皆平安順遂。」可帝王心深如海,親生兒子都摸不清,他們這些外人又怎麼知曉?只能早做打算,保全一個是一個。

「多謝王爺提點,稍晚我便會和明川認真商量這事兒。」

平西王按着衣袖,溫聲告辭。

郁眠目送馬車遠去,久久沒能回神。

......

馬車內,平西王妃睨著自家王爺,眸底壓着些許唏噓之色,「我見過初初一次,那時候她還只有十二歲,傾城容色已是藏不住,這性子又好。咸佑城現在就是個吃人的地兒,這一去.....」

平西王抬起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太過白皙柔軟,一碰便留下了清晰的指腹紋路。

平西王妃惱了,睜大眼瞪他,「你這人說就說,怎地還動起手來了?」

平西王將她生動模樣納入眼底,低沉短促地笑了兩聲。末了,到底是不忍妻子苦於擔憂,寬慰道,「蓮心不必過多憂慮,初明川如果有心,他就一定能護住女兒。」

初家幾代駐守北境名望早已深入民心,再加上那令皇家忌憚又不能失去的三十萬鐵騎,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初明川才是北境的王。割地治之,他的一念而已,誰又奈何得了他?只是他這個人忠肝義膽,沒有逼到絕境絕不會這般行事。但萬一......初夏不願入宮又或是入宮后被咸佑所傷,變數也是有的。

「我們提前告知,多少能給他們爭取些時間。」

經平西王這麼一勸慰,許蓮心的神色鬆緩了些,「是這樣才好,都是有女兒的人,郁眠的憂慮我太懂了。」

「王妃說得是。折騰半天了,眯會兒吧。」

說着,幫着張羅,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駐邊王該有的矜高。好不容易伺候好王妃,得閑拿出一冊書,摸索著翻到之前看到的頁面。欲細看時,許蓮心又拽了拽他的衣袖,他垂眸望去,無奈問道,「王妃,還有什麼事兒。」

許蓮心回說,「你說,皇帝心裏的太子是誰?」

平西王的眸光因這話一滯,反應過來后,捲起書,不輕不重地敲了許蓮心的額頭,「揣測聖意,要被殺頭的。」

許蓮心驕縱輕嗤一聲,「你少唬我,這兒就你我夫妻二人,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

「......」平西王向來說不過自家王妃,草草兩個來回便敗下陣來。他沉沉地嘆了口氣,目光隨之幽深,透出幾分唏噓之意。

良久后,他才對許蓮心說,「或許曾經有過,現在不知。」

當年,昭妃娘娘寵冠六宮,那時候帝王還不似現在陰沉難測,笑容明凈一身清潤。經情之一字磨礪過的人心知肚明,帝王對昭妃動了真心,沒有落一絲算計。

后昭妃誕下七皇子,子憑母貴,輕而易舉地博得帝心。他出生后,帝王竟再未選妃,宮中也再未有孩子出世。朝中肱骨和四王不知真相,枱面下揣測,大都覺得帝王對昭妃情根深種,七皇子大幾率會從眾皇子中脫引而出成為太子。

誰知道三年後的初秋,昭妃出宮省親回程途中被伏擊,數量頗大的精兵竟一夜之間死了乾淨,昭妃香消玉殞七皇子不知所蹤。帝王震怒,親自徹查,並且沿着蒼藍江而下尋找七皇子。綿延了數百里,杳無蹤跡。

每一個人都在安慰帝王,道皇子必有天護佑,暗裏卻不樂觀,年僅三四歲的嬰孩,遭遇這麼殘忍的對手怎麼可能生還?

後來,帝王似忘記了昭妃和他的孩子,一次都沒提過。性子也日漸陰沉莫測,後宮一朝墮為冷宮,對六個皇子也是冷淡如雪。

誰也不知道他是因昭妃去了傷心厭世,還是認為致昭妃死的源頭在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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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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