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沒多會兒,吟月三人相偕回到桌邊。說笑閑聊半盞茶,樓下驟生喧鬧,凝眸瞧了過去,原來是說書人站到了人前。

一名男子,約莫不惑的年紀,容顏普通著了粗布青衫,氣度卻是深邃不凡,看着就是飽讀詩書的。初夏幾人極少出府,不知眼前這位其實是個生面孔。算上今日這次,不過第三次登台。不過這人是個有本事的,說了兩回書便將茶客的心抓得死死的,人一上來,吆喝聲和叫好聲便競相響起,似澎湃熱浪,轉眼間,滾燙了樓宇。

「終於又等到先生了。」

「上次的書該有結果了吧?」

「聽了這麼多的書,還是覺得先生說的最是扣人心弦。」

「先生趕緊開始,在下等不及了。」

初時,初夏沒太當個事兒。一是不太熱衷聽書,二是帶着兩世的記憶,這種場面根本無法勾動她的情緒。直到她聽到說書人說到九重天上的寵妃被不知道哪兒來的化外高人打得魂飛魄散,同時死去的還有她和天帝的孩子……

這樣的情節對於茶客來說甚是新鮮,議論聲在各處響起,

「死了?」

「所以那高人哪兒來的?上界天的大帝?」

「管它呢,妖妃人人得而誅之。」

「竟真是這樣!擱凡間,妖妃也沒幾個有好下場。」

「艷極必短命,還是平庸點好。」

「誰殺的?恁殘忍了,孩子都不放過。」

「婦人之仁,斬草不除根,擱哪家都是大忌。」

初夏隱隱聽到了些,眸光驟冷。未加思索,素手一揮,青瓷茶杯筆直地撞到地面,帶出了砰的一聲悶響。說書聲和議論聲嘎然而止,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二樓。少女臨窗側坐,輕紗遮面,無法瞧清她的模樣,只能經由從她身體里迸發出的氣息和她的動作確定她的情緒。

她很憤怒,緣由不知。

延禮的目光亦停駐在薄柔的面紗上,蘊著一絲疑惑。

樓上樓下對峙片刻,吟月等人從怔愣中醒轉,但這會兒,沒人敢說話。初夏性子溫善,極少動怒,眼下會這般,肯定是惱狠了。在這一刻,眾人皆以為初夏會繼續發難。結果她並沒有,不僅沒有,還輕笑着道了句,「不小心手滑撒了茶,若是擾了各位聽書的興緻,還望海涵。」

佳人眉眼含笑,又誠心致歉,茶客也不好過多糾纏。注意力回歸己身,以及說書人身上。

唯有那說書人多瞧了初夏幾眼。經此一遭,這地兒初夏是不想呆了,在延禮幾人的陪伴下安靜離開。

約莫一個時辰后,說書人從茶樓走出。走了一段,他隱約察覺到有人在跟蹤他,加快腳步左拐右躲,卻還是被一步步逼入了幽冷深巷。

他瞠目望向眼前的蒙面黑衣人,「你是誰?」

黑衣人:「有貴人邀先生進府說書。」

尾音還未落定,說書人的眼前便是一黑,緊接着,意識也散了。

……

將延禮送回府,初夏又悄然出來。

這一次,她的身邊只有吟雪一人,三個侍婢中,吟雪武藝最好,師從隱世大俠徐繼清,勝過世間無數男子。那一截輕紗仍然覆在她的臉上,藏住了艷色,也掩蓋了她臉上的情緒。一路上,吟雪什麼都沒問,只是靜靜地守護著。

馬車行了一盞茶的功夫,停駐在一座私人宅院前。這座宅子是初夏十歲生辰時,外祖父郁老贈與的。前院種滿了初夏喜歡的櫻花,每年春天,她都會來這裏住幾日,流連櫻花樹下,或是依窗賞花讀書。

今年,已經來過了。是以通過悠長的櫻花林時,吟雪終是多問了一句,「小姐,今晚可要在這裏休憩,奴婢好先做安排。」

初夏答:「不用,事了了便離開。」

吟雪:「諾。」之後便沒再多言。

兩人進了廳,侍女僕從皆恭順地朝初夏行禮問安。

初夏輕輕頷首,徑自進了書房。吟雪發現裏面已經有了兩個人,一個是負責小姐安全的侍衛錢酩,另一位......竟是茶樓里的那個說書先生,不禁思緒攢動。

難道小姐在茶樓是真的惱了?頭一回,也是獨一份。這說書先生可是真有本事,小姐的反應也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怎地如此過激?又或是真的嚴重,只是旁人不清楚緣由罷了。

初夏對她的想法一無所知,翩然入座,姿儀萬千。目光卻蒙了一層冰霧,不復平日裏的溫潤柔和。

「你是誰?今兒說的故事又是怎麼來的?」語態和音量認真較起來,同往日無異,只是言語直接而冷冽,帶着讓人心顫的壓迫力。

說書先生聞言,先是錯愕,片刻后歸於淡定,輕鬆笑言,「小民不知小姐在說什麼,只知依玄鉞律法,小姐這般做法實屬不妥。」

初夏聽完,忽然冷嗤了一聲,短促,又有些漫不經心。

說書先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也不知是強作鎮定還是真問心無愧,「小姐為何發笑?小民可是說錯了什麼?」

這回,初夏沒再迴避他的問題,輕笑道,「律法?在這北境,我殺你同捏死一隻螞蟻沒什麼區別,你背後的人又能耐我何?他要敢,今天就該自己站在北境,而不是透過你鋪呈那些過往。」

初夏此刻,顯得無比冷靜強勢,令得說書先生暗自顫慄,吟雪和錢酩也是驚詫不已。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並不如顯露出來的那般鎮定自若。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有人現在就將目光投向北境,這個故事又是講給誰聽的......

不該阿。

「給你一盞茶的時間,說了我便護你後半生周全,不說的話,我就殺盡你九族。」聲音溫柔得足以捏出水,說的話卻殘忍過世間最惡的魔。

說罷,喚了吟雪泡茶。

吟雪領了命出去,少了一人,書房更顯靜謐,呼吸都似有迴音一般。時間也因此變得難熬,恍若一息被撕裂成無數斷,每一段再分裂,如此反覆,不見盡頭。

饒是說書人是個極度冷靜自持的人都被逼到崩潰,倏然間跪倒,五體投地,「小姐,小民願將知曉的一切全都道出,只求小姐能饒過小民和家人。」

說書人來時,不曾想會鬧到此番境地,畢竟只是說個杜撰出來的故事。而且他走過北境許多地方,專挑當地出了名的茶樓飯店說,什麼事兒都沒有,初時的擔憂與警惕都快散乾淨了。哪裏知道會撞上這麼個女子,外表似神若仙,手段卻是狠戾過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

他怕了,真的是怕了。

初夏睇着他,嘴角翹起了一道微弱的弧度,「你可想好了?」

說書人不敢抬頭,聲音顫顫,「小民想好了。」

初夏悶而輕的應了聲,落至說書人耳畔,他急切開口,「小民原是北境照州人,本就是個說書的。兩個月前,在照州一茶樓說完書回家途中,得遇一錦衣男子,那人......」

那人有些年紀了,烏髮糅了白。舉手投足一股子書卷氣,一眼看過去便知是個讀書人。然,他並不似一些讀書人傲氣矜高,眉目溫清是個好相與的。他邀他喝了茶,期間天南海北的聊著,彼此甚是投契。

要分開時,他忽然遞了張大額的銀票過來,立保錢莊,全國範圍內通兌。並且對他說,只需幫他做一件事,就可以得到這張銀票。

在知曉了要做的事情后,他沒多權衡,便應了下來。說到底,就是貪戀這驚天的錢財,下意識地淡化這事兒背後的危險。如今,只覺悔不當初。這天下,怎麼可能有白吃的午餐呢?

初夏聽完,陷入悠長的沉默,久到說書人心間堆滿了懼怕,顫聲保證,「小姐,小民的話句句屬實,如有一句不實,天打五雷轟,家中親眷和自己皆不得善終。」

終於,初夏有反應了。

她望着說書人,星眸中的冷意散了稍許,「你可知那讀書人是誰?」

說書人:「小民不知。」

沉吟一息,初夏又問,「那你可還記得他的長相?」

說書人實話實說,「記得。」

初夏說好,而後輕輕笑了聲,「先生,起來說話吧。」

說書人身體顫了下,沒敢起來,直到錢酩依著初夏的命令拿了把椅子過來,攙着他起身。

他坐定,被迫面對初夏。少女閑適地坐在那裏,墨黑的長發似上好的絲緞垂落於她身後,襯得她膚光勝雪艷色隱現,叫人心神沉醉卻又不敢長久直視。

說書人不自覺地垂斂了眸子,片刻后,他聽見初夏說,「這故事,先生以後莫再講了,能夠忘記就更好了。」

說書人倉皇應好。

初夏:「我先前的承諾依舊作數,先生若是願意,我可以送你和家人去鎮北軍的勢力範圍安置,得少將軍初長寧護佑。」

死裏逃生,說書人不禁在心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面上則是急切應了下來,「小民多謝小姐。為避免危險,小民想快些回照洲接家中老小.....」

初夏卻道,「你將地址交與錢酩,自會有人去接。而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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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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