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哥哥好厲害！」

「怎麼辦到的，為什麼白紙忽然就變成了竹蜻蜓？為什麼竹蜻蜓可以自己飛起來？」

啾啾拍着手掌，仰著小腦袋，亮晶晶的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空中盤旋的小蜻蜓，那好奇驚訝的模樣彷彿肚子裏藏着一千個，一萬個問題。

戚扶桑一個都沒有回答她。

因為知道說了她也不懂。

但沒關係，不說也沒事兒，啾啾還是很開心。

小孩子的玩具總是不嫌多。

更何況像自己會飛的竹蜻蜓這種稀罕玩意，哪怕是在妖界也非常稀奇。

啾啾已經完全可以想到自己把小蜻蜓拿出來和好朋友們顯擺的樣子了。

但等等，竹蜻蜓是小哥哥送給她的嗎？

以後都屬於她了嗎？

啾啾還不確定，當即看向戚扶桑。

而戚扶桑彷彿早就吃透了她的想法一般，說：「都是你的，這些本來也都是來自你的萬年靈液。」

啾啾不明白後半句，卻聽懂了前半句。

於是她傻笑：「謝謝小哥哥。」

戚扶桑勾了勾唇，笑意很淺，但也確確實實是笑了。這是這麼多天來第一次在他臉上出現如此輕鬆的表情。

「該說謝的是我才對。」他道：「你救了我，又治好了我的傷勢，我本應該好好報答你。但現在你也看到了，現在的我身無長物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所以只好勉強……」

「怎麼會勉強，這可是竹蜻蜓唉！」

啾啾搶先一步回答道。

說完她樂呵呵地看着飛來飛去的小蜻蜓，一時興起，竟然自己也化成了原形，跟在竹蜻蜓的身後在這土地廟裏飛了起來。

小胖鳥飛行的樣子着實不怎麼好看，甚至有些笨拙。

可從她口中那一陣接着一陣歡快地：「啾！啾！」聲來看，她是真的高興。

而戚扶桑見了這一幕也算是鬆了口氣。

想，還好他猜對了。

畫符咒的時候，戚扶桑原本心想，要不要做一些防禦或者攻擊類的強大符咒呢？這些符咒可以保護這隻妖力低微的小胖鳥，雖難，但對戚扶桑來說卻不在話下，只是更耗費一些功夫罷了。

但很快，戚扶桑的腦海中閃現出一副畫面。

那是五年前，戚扶桑剛剛八歲的時候，他陪着彼時的父母第一次來到妖界時發生的場景。

來妖界的目的是參加妖族公主的百年誕辰。

妖王妖后對自己唯一的掌上明珠寵愛極了，一百歲的生辰這天要大開妖王宮之門廣宴三界，作為人界四大家族之一的莫家自然不能缺席。

而戚扶桑雖只有八歲，可他自小聰慧，是以父母將他帶在身邊要他多多見見世面。

但說是要見世面，來了妖界以後父母人情往來交際諸多，並沒有什麼功夫照看戚扶桑。戚扶桑整日和其他孩子一起憋在妖王宮的內院客房裏，憋得無聊又心慌。

直到某日。

宴席終於開始了。

各界各家的代表將奉上獻給公主的禮物，那些禮物琳琅滿目，流光溢彩，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均是不俗之物。

戚扶桑也總算來了些興趣。

興趣在於，所有的孩子們都在打賭，賭這麼多禮物中公主會選擇哪一個成為最愛。

戚扶桑也下了賭注，他賭是那柄鑲嵌了東海珍珠的匕首。

漂亮，鋒利。

很適合妖族公主這樣的身份。

可所有人都沒想到，公主姍姍來遲，非但沒有驚艷亮相，卻是被妖王抱在懷裏生悶氣。一身華服，頭頂着王冠的公主背對着來客，自戚扶桑這個角度，只能隱約瞥見她嬰兒肥白白嫩嫩的側臉。

戚扶桑愣在了原地。

這是……百歲生辰的公主，他沒看錯吧？

一百歲的妖族公主就這麼丁點兒大嗎？

看上去還沒有八歲的自己高。

雖說妖族的成長速度的確是比人族來的緩慢，可也頂多慢個一二十年罷了。像小公主這樣的速度，簡直是聞所未聞了。

想也知道，這般年紀的公主最終當然沒有選擇那柄漂亮的匕首。

甚至她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施捨給它，目光從始至終就被另一樣東西給吸引。

那玩意甚至都不是禮物，而是隨行的一位小少爺手裏攥著的風車。

還是小孩子啊，戚扶桑心想。

後來又過了許久，關於那天，那段時間在妖界的記憶很快在戚扶桑的腦海中變得淺淡，他也要完全忘記了這世上還有一個喜歡風車的妖族小公主的事情。

只是偶爾的，一些閑言碎語會傳過來。

有人在他耳邊說：

「喂，哥你知道嗎？妖族那個小公主，就我們從前在妖界見到過的那個。她好像是個傻瓜，一百多歲了都長不大！」

戚扶桑皺皺眉心，手中的筆墨不停：

「與你何干，又與我何干？」

那人嬉皮笑臉：「說說而已，哥你何必如此正經。」

戚扶桑啪的一聲放下筆，冷冷瞥他：「這麼閑就去把屋子打掃了，你倒是長大了，長大了還不如小時候。」

「哦。」

那人被訓斥了一頓，悻悻地離開了。

戚扶桑看着他離去的背影，不知怎地，又想起那張肉嘟嘟的側臉來。

距離去妖界已經過去了三年。

三年的時間，她應該長大了一些吧？

臉頰處的肉應當也會消減些。

但彼時的戚扶桑卻沒料想到，三年後又過了兩年，五年的時間過去了，他已經比五年前的自己高了足足一倍還多。

可小公主臉上的肉，到底是沒消下去。

與臉頰肉一同留存下來的還有那份童心。

小胖鳥孜孜不倦地追逐著竹蜻蜓，一直到累得喘粗氣了還不肯停下，還是戚扶桑說：「要不要看看其他東西？」她方停歇。

「還有其他東西？」

啾啾睜大了眼睛，覺得幸福極了，整隻啾彷彿踩在雲朵上一般暈暈乎乎的。

她現在真的要懷疑了，小哥哥以後真的會變成大壞蛋嗎？

沒有人回答她。

戚扶桑更不可能。

戚扶桑只是將剩餘的那些符咒遞給她，又教給她口訣：「這些都是。」

除了竹蜻蜓，還有風箏，滾鐵環兒，萬花筒。

都是些人界非常時興的小玩具。

戚扶桑不知道啾啾喜歡哪一類，便挨個地按照想像中的樣子做了出來。

反正他想，自己能做到的恐怕也只有這些。

身為妖族公主，就如同那一日百歲誕辰上看也看不到盡頭的壽禮，還有裝在花瓶里隨便拿來傾倒的萬年靈液一般，她的身上絕不缺什麼珍奇異寶。

自然，有着妖王妖后的保護，她也不會缺什麼防禦符咒之類的東西。

「都是啾啾的嗎？」

啾啾看得眼花繚亂，一時興奮地不知道說什麼好。可她卻也發現了，小哥哥辛辛苦苦畫出來的東西，給了啾啾那麼多，小哥哥自己卻只留下了薄薄的一張。

這怎麼行呢！

好朋友就是要有福同當，有難同享啊。

更別提這些東西本就是小哥哥自己做的，是小哥哥的東西。啾啾只需要一個就好了，一個竹蜻蜓就夠了。

但正當啾啾想要將剩餘的符咒還給戚扶桑時。

忽然，戚扶桑臉色微變。

「怎麼了？」

啾啾問。

貼在胸口處的符咒微微發燙，戚扶桑耳畔於是清晰響起一里地開外處的聲音。

「就在那裏，土地廟！」

「你確定啾啾在？」

「是的姑姑，不止啾啾，還有一個鬼鬼祟祟的人族小偷，姑姑一定要出手好好懲治，將他驅逐出去！」

戚扶桑眼皮於是不自覺跳了跳。

姑姑，看來這次來的是個大妖，絕不是方才兩個小妖怪的實力。

那這裏便已經不安全了，絕不能繼續待下去。

戚扶桑只給自己留下了這一張符咒庇體，是以這張符咒能夠給現下已經完全是一個普通人類的戚扶桑提供保護。

凡是方圓一里內，有可能對戚扶桑生命造成威脅的人或事。

符咒都可以提前警醒。

但一里的距離，對大妖來說實在是太近了。

所以戚扶桑壓根兒就沒有好好和小胖鳥道別的時間，只來得及匆匆將那些符咒的口訣再教給啾啾一遍，人就眨眼已經消失在土地廟前。

啾啾搖頭晃腦地背着口訣。

好不容易背下了一半，抬眼一看，呀——

小哥哥怎麼不見了？

這可不行，他還沒有回答自己能不能和她成為好朋友呢！

吃掉了那麼多小籠包，又送給了啾啾竹蜻蜓當禮物，倆人怎麼也算得上是好朋友了吧？

但當啾啾着急忙慌把竹蜻蜓和其他符咒都塞進小荷包里打算出去找人的時候，卻正對上氣勢洶洶，好不容易搬來了救兵的小老虎小獅子。

小老虎身後站着鶯姑，於是得意極了，雙手插著腰道：

「看你這小胖鳥以後還敢不敢噴火。」

啾啾磨著牙齒氣鼓鼓想：

敢！

怎麼不敢了？

有本事小老虎你讓姑姑走開啊？

可想當然，好不容易請來的救兵，小老虎怎麼會讓鶯姑走開。他還等著鶯姑給自己主持公道呢。

事情的起因經過小老虎已經添油加醋地告訴了鶯姑好幾遍。

所以鶯姑來了以後，只問啾啾：

「小老虎說你對他噴火，還和賊當朋友，是真的嗎？」

啾啾委屈極了，眼淚當時就在眼眶裏打轉：「噴火是真的。可是小哥哥他不是賊，他只是餓了而已，姑姑你不是說過，餓的時候吃東西不能算賊嗎？」

鶯姑微微蹙了蹙漂亮的柳眉。

她沒說話，但犀利的目光卻已經上上下下將啾啾和這間破土地廟裏的一切都掃視了一遍。

土地廟裏有血的味道，但是人類的血，和啾啾無關。

人已經走了，應當是不久前剛走，走不太遠。以鶯姑的妖力，不消片刻就能把人抓回來。

這小丫頭，恐怕又擅自和人交上了朋友。

但鶯姑不動聲色，並未動手。

因為她感受到啾啾對這人話里話外的保護。

可妖族的子民尚且好說，來路不明的人族……呵，鶯姑冷哼了一聲，眼裏閃過一絲狠厲。

這次算他聰明逃得夠快，下一次，她不會輕易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