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黑暗籠罩大地,黎瑤努力用眼睛分辨周圍的情形,緊張慌亂地尋找高聳的城牆。

從高牆上墜落的時候她被護城法陣波及到了,受了很重的傷,鼻息間滿是血腥味。

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只知道渾身發冷頭腦發昏,好像隨時都會倒下。

不行,不能倒下,不能死。

才剛死過一次,好不容易又有了活下去的機會,不能就這麼放棄。

說來她可能是最沒用的穿越者了,剛穿來沒幾天就要再次去世。

黎瑤抹掉臉上不知是鮮血還是眼淚的液體,半走半爬地觸碰著黑暗中的一切。

她還不太了解這個世界,只知道這城牆之外是足以毀滅此界的怪物。

她不確定怪物什麼時候會出現,只能拼盡全力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恍惚中她好像真的觸碰到了堅硬冰冷的城牆,手下佈滿粘液,濕滑陰冷,讓她想起冷血動物的身體。

……不對,這不是城牆,她好像摸到了鱗片的紋理,半軟的,黏膩的……

黎瑤求生欲爆發,哪怕身子因為失血過多變得非常沉重,還是飛快地跑開了。

黑暗裏忽然有了亮光,黎瑤恐懼地抬頭望去,看到龐大的、將她襯得如同蚊蟲般渺小的陰影。

她其實還看不到它具體是什麼樣子,只看得到漆黑一片里泛著銀光的眼睛,無數條觸手般的黑影甩開,四面八方朝她而來。

黎瑤還想再跑,可腿已經再挪不動半步,她這時才注意到,自己腿好像斷了。

怎麼斷的?不知道,方才只顧著跑了,哪裏還管得了那麼多。

真的要死了嗎?

黏潮的觸手已近至眼前,龐然大物震顫著升騰而起,帶起沉重低悶的詭譎呼聲。

「——救命!!!」

黎瑤全憑本能地大聲呼救,可想知道不會有人來救她的。

就連她的自救其實都是無用功。

掉下來之前,她這具身體的妹妹親口告訴過她,牆外的怪物是無法戰勝的,三界都被注入法力的高牆環繞着,就是為了逃避這些怪物。

它們是不可被形容不可被注視的,但凡見過它們的基本上都死了,哪怕有人倖存下來,也無一例外發了瘋。

黎瑤睜大眼睛想,她還是夠本的吧?至少她注視了怪物的雙眼,似乎還沒有發瘋?

她的大腦還是很清醒的,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正在死亡。

血越流越多,身體被觸手包裹,淺色衣裙上佈滿怪物的粘液,她被捆縛著,呼吸都很艱難,但眼睛還是睜得很大。

要死了……又要死了。

有過一次死亡的經驗,似乎不應該再那麼害怕,可真的會有人不怕死嗎?

不管經歷幾次都還是會怕吧。

給了希望又奪走,這也比死一次更讓人崩潰。

黎瑤眼眶潮濕,視線被淚水模糊,再看不清周圍發生了什麼。

她只知道自己被觸手捆到了高空,就快要被撕成碎片或者送入口中。

她渾身顫抖地閉上眼,好像不看就不會害怕了一樣。

變故就發生在這一瞬間。

哪怕閉着眼睛,黎瑤也能感受到有光襲來。

她在那一瞬睜開眼,刺目的光很快激得她不得不再次閉上。眼淚不要命地往下掉,眼睛酸澀脹痛,還不曾判斷到底發生了什麼,桎梏全身的觸手忽然鬆了力道,黎瑤毫無預兆地從高空墜落而下。

這時她又一次睜開了眼,刺目的光弱了一些,她終於可以看清城外的一切。

怪物不見了,只留下滿地斷裂的巨大觸手,綠色的血液濺得到處都是,腥鹹味充斥鼻腔,望不到邊際的黑暗曠野之中,唯獨她所在的地方是明亮的。

……明亮的。

黎瑤仍在墜落,一切思緒都在電光火石之間,她想,再這樣下去沒被怪物撕碎也會摔死吧。

但在她幾乎觸碰到地面的時候,重力猛地消失,她輕飄飄地浮了起來,手一碰就能碰到地面。

她穩穩地落下,終於確定自己得救了。

怎麼可能?

……不,有可能。

沒人敢離開城牆和結界,沒人能毫髮無損地從城外歸來,無人敢挑戰滅世怪物的力量,但也不是沒有例外。

有一個人可以。

那就是率領眾人築起高牆,留下守護結界的人。

黎瑤跌倒在地,狼狽地抬眸望去,看到光芒中心黑髮白衣的身影。

因着是逆光,她只能看清楚他半張臉,他的下頜輪廓非常完美,鼻尖以下是鮮紅如血形狀優美的唇,修長挺拔的身姿在濃郁的腐敗和血腥味之中裹着光朝她而來。

然後她就看到了他全部的臉。

眉心一道向上的銀月,氣質陰鬱,膚色蒼白,殺氣融入了他的骨血,他的視線彷彿細細的冰針刺入她的身體,哪怕他似乎在對她緩緩露出笑容,依然無法讓她感受到分毫的溫和和友善。

她更像是被這個笑索走所有神魂,即便下一秒可能會被他殺死,也升不起任何反抗之心,就連之前的怪物都無法給她這種壓迫感。

黎瑤屏住呼吸,看到他落在不遠處,踩着銀邊的長靴走過斷裂的觸手,綠色的粘稠鮮血無法沾染到他身上,他頃刻間已到了她面前。

近在咫尺,那種壓迫感更強了。

黎瑤注視着他緩緩俯下身來,這才看清他臉上最不同常人的一點。

他有一雙異色眼瞳。

左眼是藍色的,右眼是碧綠。

漂亮的眼睛如同異色琉璃,清冷壓抑,殘酷無情。

「在發什麼呆。」

他開口說話,音如碎玉,動聽極了,卻充滿惡趣味,像是抓到老鼠的波斯貓,興奮里夾雜着微薄的憐憫。

「再不快點跑的話,就真得死掉了。」

黎瑤如夢初醒地爬起來,忍着斷腿的劇痛跌跌撞撞朝後走,走了沒幾步又停下來,艱難地轉回頭,在他奇異的眼神下一步步返回。

「不能跑。」她喘得厲害,每說一個字都要停頓片刻,「在你身邊最安全。」

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他輕輕笑了起來,笑聲越發悅耳,黎瑤凝着他潤澤如血的雙唇,呼吸都變得跟他一樣步調,心裏有什麼埋葬的東西在死灰復燃。

「真聰明。」他愉悅道,「聰明的人就這麼死掉確實可惜,那就跟着我吧。」

他朝她伸出手,高大的身影將她淹沒,她想他最少得有一米九,可能接近兩米,伸過來的手比她大許多許多。

「玩笑結束,該回去了。」他優雅地活動了一下手腕,「就算是我,再停留下去也會有點麻煩。」

……所以之前讓她跑竟然是個玩笑?

如果她沒反應過來是不是就真的死了?

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是不是太輕率和不合時宜了一些?

當時的黎瑤其實已經觸碰到了他不合常理的危險一面,可她沒有放在心上。

她的呼吸和心臟都被他攫取,只記得他如天神下凡般拯救她於水火的一幕,哪裏還想得了那麼多?

烏黑長發,眉心一道朝上的彎月,生著一雙異色琉璃眼。

從此以後天神在她心目中有了實實在在的模樣。

就是謝無極的樣子。

-

「救命!」

黎瑤猛地坐起來,出了一身冷汗,輕薄的紗衣都黏在了身上。

她喘息著望向周圍,確定自己身處獨世宮而不是城牆外后,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又做這個夢了啊。

又夢到了第一次見謝無極的時候。

以前還勉強能算個美夢,現在純屬噩夢了。

心情都被這個夢搞壞了,覺肯定是睡不下去了,黎瑤披上外袍下榻,一盞盞點亮殿內的燈。

獨世宮是謝無極的地方,是三界最奢靡無度和安全無虞之地,連用的燈火都是頂級明珠,手點在上面,稍施法力,就能將寢殿照得如同白晝。

黎瑤尋了塊蒲團坐下,抱着雙膝發獃。在這裏待了三年多,見到謝無極的次數屈指可數,長時間的毫無指望,她也不太清楚自己還在堅持什麼。

殿門處有些動靜,黎瑤看了看沙漏,天才剛開始亮,誰在門口做什麼?

她正要開口,門外就先報了身份。

「黎小姐。」是侍女的聲音,「左護法來了,要見您。」

獨世宮左護法方休,謝無極的心腹手下之一,平日裏跟主子一樣神龍見首不見尾,怎麼這個時候來見她?

黎瑤快速理好衣裙走出寢殿去見方休。

到門口的時候,她先朝侍女點頭致謝,才望向不遠處站着的人。

這些年她一直這樣,不管對誰都禮貌溫和,從不惹事,安分得很。

要不是有這點安分在,怕是也沒辦法在這裏待到現在。

方休靜靜等她過來,在她看到他身邊的人時直白道:「這是步家大小姐,道君命你好好安置。」

安置。

黎瑤腦子裏空了一瞬,好一會才找回思緒,視線劃過步清秋精緻美麗的臉龐,沒錯過對方眼底的淡漠和輕視。

方休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來了一位美人。

美人佩玉攜金,氣質卓絕,高高在上。

「……安置是什麼意思?」黎瑤有些勉強地問。

方休停頓了一下才說:「就是字面意思,我還有事,交給你了。」

話音落下,他人已消失不見。

黎瑤再次望向步清秋,她還沒開口,對方就先走過來,上下一掃她,慢慢道:「你就是黎家大小姐。」

在獨世宮這幾年,黎瑤對這個世界也算有些了解了。她所處的黎家家主是她的母親,三年前正是黎家擇選少主的關鍵時期,本來她很有希望,但因為意外墜落城牆,一切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母親和其他男人生下的妹妹身上。

落下城牆的人怎堪當黎家家主?

黎家尚算是修界頗有名氣的世家,卻還是比不上步家。

步家跟謝無極的母族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從現任家主步清仇的名字來看,步清秋和他應該是兄妹關係。

黎瑤不吭聲,步清秋就接着說:「我和你一樣,是自己要進來的。」

……

說起來,在她開了這個頭之後,步清秋也不算第一個效仿的了。

謝無極是唯一能獨自在城牆外自由來去的渡劫大能,他們能在滅世怪物的包圍下生存至今,離不開他強大的守護結界,他簡直就是三界的救世主。

這位救世主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絕世大美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嶺之花,如此一來哪怕他的性格再差,如何的不近人情剛愎自用,都不會缺少女子的喜愛。

看見步清秋,不免想到當初的自己。

真後悔,她當初但凡對謝無極多了解一些,就不會死乞白賴非要追隨他了。

剛穿來就被同母異父的妹妹不知有意無意地「送」到了牆外,本以為死定了,卻被謝無極那樣驚艷的英雄救美。

黎瑤不想再回到危機重重的黎家,乾脆主動提出追隨救命恩人報恩。

黎家派了很多人來勸說,都被她擋在門外不見。

她不想回去,也不想讓太多人接觸她,免得被發現言行有差,早非原身。

她可是從高牆外活着回來的人,在黎家已經沒有前途了,回去也不過是被匆匆嫁人為家族謀得利益。

更何況她看上去還沒發瘋,這太難得了,誰知道會不會被當做怪物附身?

到時直接殺了她都算好的,就怕被抓起來送給醫修研究。

總之她保住了自己,得償所願進了獨世宮,無人敢再對她做什麼。

可惜獨世宮與她想的不太一樣,謝無極也不是那麼好追隨的。

「黎瑤,你是叫這個名字吧。」步清秋定定望着她,「聽兄長說你在獨世宮有三年了,也沒見你與道君有什麼親近,更沒什麼名分。如此一來,我與你公平競爭,也不算做什麼壞事。」

……不親近,沒名分,公平競爭。

簡直每一個片語都在黎瑤心上扎了一刀。

黎瑤有點窒息,她深呼吸了一下,這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這樣挑釁,可她頭一次生出了倦意。

突然就覺得特別累。

謝無極讓方休將步清秋送來,顯然是打算留下她的。

他雖然本人沒來,但來的是他心腹手下,和他本人也沒什麼區別。

也不是沒別人送美人來討好他,繼而試圖用女子來監視掌控他——她這具身體的母親就在她成功住進後宮時發過靈信來,謝無極親自攔截了那封信,面帶笑容當着她的面燒掉了。

她沒有背叛過他。

其他送來的人也都被原封不動地送了回去。

漸漸的,那些因黎瑤的成功而起了心思的人也都不再嘗試了。

那時候黎瑤想,雖然謝無極殘酷無情難以打動,但她於他來說總還是有那麼一點不一樣的吧。

所以她還是努力了一下。

努力還是有點效果,她在獨世宮得了點事做,替他打理著空無一人的後宮,可那又有什麼用?一點用都沒有。

按黎瑤在獨世宮的人設,應該會妥帖應對步清秋,謝無極的態度擺在那,她一直表現得很懂事,他肯定不覺得她會鬧出什麼來。

可大約是昨夜又做了那個噩夢,覺沒睡好,心氣不對吧。

她突然什麼都不想管了。

「不用競爭。」黎瑤看着步清秋,輕飄飄道,「你留下,我走就是了。」

三年,一千零多個日夜,時間再難熬都還能忍耐。

可今日這一出,謝無極觸碰她底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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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前任變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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