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第23章 第 23 章

舒筠昏昏懵懵拿着那塊令牌回了琉安宮,芍藥替她收拾行囊打算回西苑,卻被王幼君強行阻止,王幼君遣了春花去尋自己兄長,請兄長去與舒瀾風說情,舒瀾風耳根子軟,又得了王家少爺再三保證不會出事,這才鬆口。

這琉安宮本是供人享樂之地,別說那泓舉世罕見的獨特葯泉,便是那床席褥墊茶具屏障無一不是珍品,兩位姑娘泡在氤氳的溫池宮裏,享受着自在的時光。

王幼君入林狩獵收穫頗豐,卻也累得夠嗆,這會兒浸在溫湯里,渾身筋骨得到松乏。

舒筠頭一回騎馬,雙股內側皆是紅紅的一片,幸在不算嚴重,沒耽擱她泡浴。她杏眼微醺,大半個身子皆沒入水中,唯獨雙肩浮現,冰肌玉骨被氣氳所熏,泛出一層粉嫩嫩的紅,柔美的線條滑過精緻的鎖骨往下,便到了那柔軟雪白之處,年紀小,卻生得凹凸有致,着實令人艷羨。

王幼君趴在舒筠跟前,托腮望着她,

「看來陛下今日必定是大展神威,方引得你魂不守舍。」

舒筠羞紅了臉,卻是沒反駁。

王幼君越發好奇了,搖了搖她胳膊,「快告訴我,陛下與你說什麼了?」

舒筠拗不過她,便將二人最後的對話轉述給她。

王幼君聞言激動地拍水花,「筠兒,陛下攻勢強勁,防守更是密不透風,你怎麼可能逃出他手掌心啊?」

舒筠也格外害躁,「你說陛下也不像個毛頭小子,如何這麼多年不曾娶妻?」

王幼君也萬分感慨,嘆道,「此事說來話長。」

舒筠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王幼君與她並排躺下來,「外祖父當年登基時,江南世族不肯歸附,而這世族之首便是蕭齊皇室後裔蕭家,蕭家有一嫡出的大小姐,生得十分貌美,群臣提議讓外祖父娶她為後,蕭家將皇後娘娘送入皇宮,從此攜江南世族歸附,天下大安。」

「可惜娘娘並不愛外祖父,她是個胸有韜略的女子,之所以嫁給外祖父是為天下蒼生着想,待生下當今聖上后,她便再也不肯親近外祖父。」

「聖上三歲時,娘娘便過世了,臨終前作賦《望江南》。」

舒筠聽得這裏,忽然對那位素未謀面的太上皇後生出感佩,「娘娘也是個苦命人。」

「可不是,」王幼君接着道,「陛下成年後曉得母親的過往,心中對太上皇生了幾分埋怨,有一年百官請旨立妃,一共選出十三名女子,那時陛下年輕氣盛,一怒之下將那些畫像全扔地上,只道,『娶這麼多女子入宮,好看着她們為朕傾軋?蹉跎光陰?』」

「我猜,陛下遲遲不立后,大約也是想尋一位合心意的女子。」

「其實,陛下也挺難的。」

王幼君說完,直白地看着舒筠,舒筠窘迫地躲開她的視線,「你看我作甚?」

王幼君伸手,捧着她嬌艷的面頰,「我在想,你要不試着與陛下相處,萬一能成呢?」

舒筠一驚,連忙反駁,「你還真是敢想,陛下現在哄着我,可沒有娶我為妻的意思,無非是想納我為妃子。」

王幼君道,「我明白呀,我的意思是,既然陛下盯上了你,你也逃不脫,何不幹脆爭取爭取,你現在可是比其他人有機會,陛下雄才大略,怕是不樂意看到外戚勢大,娶你不也正好嗎?」

舒筠根本不往這頭想,一來朝臣不會答應,屆時鬧得沸反盈天,最終受傷的還是她,二來,即便現在裴鉞答應娶她,她也沒有特彆強烈的興緻,說到底,入宮不是她心之所願。

舒筠這一夜輾轉反側,裴鉞始終不肯放手,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與他周旋,最好的結果是耗著耗著,耗到他另有新歡漸漸對她失去了興緻。

用王幼君的話說,「你現在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不是嗎?」

舒筠想通后,反而卸下了一顆大石頭,至後半夜終於闔上眼。

*

裴鉞這一夜倒是陪着太上皇歇在了乾坤殿,太上皇小事糊塗,大事卻不糊塗,他抬目睨著兒子,

「成林是怎麼回事?」

裴鉞替太上皇斟了一杯小酒,「父親已猜到,又何必再問?」

太上皇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裴鉞親口證實,頓時臉色轉晴,「果真是為了那姑娘?」

半年前他一直打聽那姑娘的消息,後來劉奎告訴他,人家姑娘不肯跟皇帝,太上皇那個叫傷心,現在終於續上前緣,太上皇喜不自禁,彷彿就等著要抱孫了。

「那姑娘....誒,等等!」太上皇猛地意識到一樁事,王幼君是裴鉞的外甥,那麼裴鉞心儀的姑娘竟然是....中秋家宴那日的事忽然走馬觀花從腦海滾過,太上皇臉色一瞬間千變萬化,眼角抽搐了好幾下,方才回過神來,朝裴鉞罵道,

「你你你,你個混賬,你怎麼能這麼做?」

裴鉞將酒盞慢慢推到太上皇跟前,語氣冰冷而沉寂,「不然呢,兒子喜歡的人讓給旁人?別說是他,就是您都不成。」

太上皇被這話給噎了個半死,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只是太上皇心裏還是覺得對不起孫兒。

殿內陷入一片死寂。

宮人藉機送了些夜宵來,父子倆各人喝了一碗燕窩粥。粥喝完,氣氛也就緩和下來。

太上皇主動問道,「那這回,人家是答應了你?」

裴鉞扶著茶盞,抿唇未言。

太上皇看他這模樣來氣,「你這是怎麼回事?費盡心機阻攔人家婚事,卻又不接她入宮?還是說,她不肯入宮?還遲疑什麼,為父替你下旨便是。」

裴鉞擔心太上皇插手這樁事給舒筠帶來壓力,

「父親,兒子還是那句話,後宮的事您別插手,兒子心裏有數。」

登聞鼓的事歷歷在目,裴鉞趁機斬了李轍一條臂膀,弄得朝中人心惶惶,太上皇也曉得兒子狠起來極有魄力,他也不敢逆其鋒芒。

悶悶不樂半晌,終是一字不言。

裴鉞駕臨行宮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開。

謝紜蒙在被褥里哭紅了眼,她除了想做皇后,更多的是喜歡裴鉞這個人,她自小聽着表兄的事迹長大,一顆心早就安在他身上,現如今謝家派人來接她回去,說是要給她議親,謝紜哭得撕心裂肺,都有剪了頭髮做姑子的念頭。

謝紜一離開,皇后之位少了一大競爭對手,對於李瑛和崔鳳林來說自然是幸事。

皇帝出現,那些想將女兒送入宮的官宦人家開始想法子走動乾坤殿。

李夫人清晨帶着李瑛來給太上皇請安,說是李瑛親自調製了一碗參湯想敬奉給太上皇,太上皇將人傳了進來。

陪着太上皇住在乾坤殿的是李太妃,裴鉞的母親故去后,後宮便由李太妃執掌,李太妃正是宰相李轍的堂妹,自然是尋着機會給侄孫女與皇帝製造機會。

李瑛來時,皇帝剛好在西殿給太上皇請安。

太上皇很給重臣女眷面子,當場便嘗了一勺,誇了幾句,算是恩典。

不多時,其他幾位重臣官眷也紛紛來拜,再有王爺王孫日常請安,西殿內擠了烏泱泱一群人。

在太上皇看來,兒子喜歡舒筠,也不妨礙他立后納其他妃子,尋着借口拖着他不許走,恰恰淮陽王要與裴鉞商議帝陵的事,裴鉞就在西殿留下來。

太上皇年事已高,帝陵已修建得差不多,此事由淮陽王督建,依著大晉禮法,可在享殿內加塑功臣石像,供後人瞻仰,當初跟太上皇闖天下的許多臣子已經過世,哪些人可以塑像,得由裴鉞拿主意。

李夫人時不時與李太妃嘮家常,心下卻急着讓女兒與皇帝搭上話。

裴鉞深居簡出,甚少參加宮宴,李瑛見到他的機會十分有限。

太上皇隨和,裴鉞卻是有着天然的氣場,他坐在殿中,大傢伙都不敢說話,大殿內到最後也只剩下淮陽王與裴鉞交談的聲音,他嗓音清越從容,明明音調不高,卻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恰在這時,門口小內使稟報,

「稟太上皇,稟陛下,東亭侯府小小姐王幼君姑娘攜舒筠姑娘來謝恩。」

裴鉞扶在圈椅上的手指微微一動。

太上皇慢慢舒展開眉心,忽然覺得有好戲看了,他揚聲道,「傳進來吧。」

這樣的場合本輪不到舒筠露面,她與王幼君得了上皇恩典,依著規矩該要來謝恩,可哪怕是謝恩,一個六品司業之女只要在殿外磕個頭便夠了,只是她曾與皇家議親,上皇對她又存了幾分愧疚,宮人不敢輕怠,故而入殿請示。

片刻,兩位姑娘被宮人引著繞過碩大的博古雕窗進來。

舒筠今日梳了個垂髻,一小撮烏亮的頭髮垂至面頰延伸至下顎,恰恰將那飽滿如銀盤的小臉給包裹住,她穿得並不算鮮艷,一身月白的褙子,蘭花鑲邊,底下是一條淺粉的素裙,只是模樣生得好,即便不打扮也是令人一眼驚艷。

她跟在王幼君身後款款行來,裴鉞的目光便停留在她身上。

可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挪開。

姑娘現在還沒點頭,他就必須克制。

這滿殿的姑娘,就她一人穿得素凈,裴鉞心裏忽然有些疼。

淮陽王喚了他兩聲,他方才回過神,繼續與他商定餘下的人選。

太上皇撫著下顎,大大方方打量舒筠,待二人行了禮,一同賜坐。

王幼君母親並未隨駕,她便帶着舒筠挨着她長嫂坐在一塊。

太上皇心思既然在舒筠身上,便免不了找借口問話,

「溫泉泡得可舒適?」

王幼君恨不得炫耀一番,立即興緻勃勃回,「可舒服呢,外祖父....」

「沒問你。」太上皇截斷她的話,笑眯眯看着舒筠。

王幼君默默哼了幾聲,朝舒筠扔眼神。

舒筠起身屈膝一禮,她眉目溫靜回道,「大約似天上的瑤池,臣女謝上皇恩典。」

太上皇心裏想的是,溫湯是瑤池,那舒筠便是瑤池仙子,要不是王幼君這個混賬礙事,大約兒子已吃到嘴裏了,頓時看外孫女越發嫌棄。

太上皇還想說什麼,身旁的兒子已將茶盞往他這頭推了推,太上皇還能不明白么,只得收住話頭,轉而問起李瑛,

「瑛丫頭,昨日聽你姑祖母說,你近來畫了一幅《千里江山圖》,畫得是雍州風情,可有這回事?」

李瑛終於等到太上皇主動垂詢,優雅的起身施了一禮,「回上皇的話,中秋家宴時,臣女聽父親提起當年隨陛下征戰蕭關的情景,想起幼時也曾去過蕭關,遂結合父親所言,畫了下來。」

太上皇暗搓搓地往裴鉞看了一眼,「是嗎,那你得空拿來與皇帝請教,若有不對之處,你便重畫。」

這是明目張膽給李瑛製造接近皇帝的機會。

李瑛平日是個極為囂張霸氣的女子,幾乎不屑於示弱,但在裴鉞跟前,她卻罕見露出女子的柔情,面色微羞,緩緩一拜,「臣女遵旨,」抬眸盈盈望着皇帝,「就看陛下什麼時候得空,臣女可奉於御前,請陛下指正。」

由太上皇親自牽線搭橋,這樣的福分旁人羨慕不來。

唯獨崔鳳林眼神淡漠,幾乎毫無波瀾。

自她聽說謝紜被接回京城后,她便知李家離倒台不遠了。

謝家一直是皇帝制衡李家的棋子,皇帝既然讓謝家給謝紜定親,也就意味着他要對李家動手了。

皇帝立誰為皇后,都不可能立李家女為後。

外戚干政是皇帝的逆鱗,李瑛是個處處聰明的女子,偏生看不透這一點。

或許李瑛慕強,骨子裏崇拜皇帝,那就另當別論。

崔鳳林淺淺啜著茶,壓根沒把這一幕放在心上,甚至沒去想着如何引起皇帝的注意。

裴鉞聽了太上皇的話,下意識看了一眼舒筠,小姑娘密長的鴉羽跟小扇子似的覆在眼下,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裴鉞看着她的方向,語氣很是尋常,

「一幅畫而已,又不是輿圖勘測,無需費心。」

這是委婉拒絕了李瑛。

李瑛自然是失望的,只是她沒有表現出來,

「其實臣女真正要請教的並非是畫,陛下前年提議將算學納入國子監課目,臣女恰恰對算籌略有些鑽研,前段時日在英華殿讀書,便整理了古往今來算學名錄,想着要編製一部算學的類書,名錄初步擬定,想請陛下過目。」

殿內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李瑛的才學當真是難以企及。

到這個程度,皇帝不被她打動實在是鐵石心腸。

至少太上皇和李太妃都是這麼想的。

但裴鉞不這麼想,這種大庭廣眾之下,非要以冠冕堂皇的理由逼着對方答應的行事作風,與李轍如出一轍,很是令人抵觸,況且,既然無心娶她,自然也不必給她留念想。

「朕是天子,不是翰林院編纂,李姑娘要編類書,可請教翰林院老學究。」

話落,殿內頓時一靜。

李瑛有些下不來台。

她像塊堅不可摧的岩石,鏗鏗鏘鏘聳在那裏,不肯屈服,李太妃看着侄孫女倔強的模樣,很是心疼,連忙打圓場,

「瞧你,好好的姑娘家編什麼類書,」李太妃責了一聲侄孫女,示意李夫人拉着李瑛坐下,又連忙轉移話題,

「對了,陛下,妾身昨個兒與太上皇提議,這次行宮來了不少佳麗,且不如讓諸位姑娘給陛下獻藝?」

太上皇本因裴鉞剛剛的拒絕而黑了臉,聽了李太妃這話,將火暫且壓下,

「朕看這個主意就很好。」他故意探頭瞥了一眼舒筠,

「舒家丫頭,朕聽淮陽王提起,你才貌雙全,今夜朕等著看你獻藝。」

這是暗示裴鉞,可以趁機將舒筠一道納入皇宮。

他這是給裴鉞搭枱子,希望兒子也沒拆他的台。

舒筠聽了這話,文文弱弱站起身,「太上皇,臣女並無什麼才藝,怕讓您見笑。」

太上皇待要回她,裴鉞已不悅開口,「父親,姑娘們都是正正經經的官宦女眷,哪個願意拋頭露面?您與太妃若想看熱鬧,可讓鐘鼓司給你們準備舞曲。」

太上皇怒火已竄到眉心,不等他發作,裴鉞已起身,「京城送了摺子來,兒子要去批閱,晚些時候來給您請安。」

裴鉞回到東殿沒多久,太上皇便追了過來,老人家推開殿門,來到他御案前,氣沖沖罵道,

「你是不給李瑛面子嗎,你是不給你爹我面子?見一面怎麼了?你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下她臉面,讓姑娘心裏怎麼想?」

裴鉞冷冷淡淡回話,「您以為我是您嗎?來者不拒,看着差不多的就往皇宮裏收,那後宮都快住不下了。」

太上皇眼底閃著無法遏制的怒火,「你好端端的,拿你老子說事作甚?你這麼能耐,怎麼不去和尚廟當和尚算了?」

裴鉞筆下如銀蛇,頭也沒抬,「您明知道我不可能娶李家女為後,為何非要折騰這出?」

太上皇與裴鉞在處理政務上路子完全不同,他苦口婆心勸道,

「鉞兒,為父明白你不喜李轍,但只要你立李瑛為後,李轍最遲兩年便可退出中樞,這是皆大歡喜的事,也可避免一場朝爭,你為什麼就要這麼拗呢?」

裴鉞筆頓了下,被擱置一旁,他抬起眸,黑沉沉的眸子裏辨不出什麼情緒,

「李轍這是威脅朕嗎?」

太上皇噎住,惱羞成怒道,「我看你是當着心上人的面,不好意思青睞旁的女子!」

裴鉞:「......」

父子倆自然不歡而散。

待太上皇拂袖離去,藺洵自屏風后邁了出來,他眼底翻騰著暗火,

「陛下,李轍之所以行事猖狂,是因有太上皇撐腰。」

裴鉞捏著硃筆沒動。

太上皇少時性情疏狂,擅結交,前朝末帝□□,各地揭竿而起,太上皇便與他們那幫老兄弟聚眾稱雄,後來成功改朝換代,只是國朝初立,各地豪強不服,世族離心,太上皇便採取懷柔籠絡的方式維護了局面。

但這種法子留下的隱患極大。

起先還好,待裴鉞登基,矛盾便凸顯出來,各地紛爭四起,小到蠻族作亂,大到蒙兀侵襲,不僅如此,在朝亦是備受悍將權臣掣肘,太上皇是得過且過的性子,裴鉞不是,他意識到必須以強有力的手段鎮壓,國朝方能長久,故而他登基這些年,一年有大半時間征戰在外。

去年年底,他總算是直搗蒙兀老穴,徹底平定邊關危急,大勝還朝,接下來便可騰出手收拾朝中蠹蟲。

在他離京期間,太上皇大多時候住在養心殿,看顧國政。

現在嘛。

「你暗中安排些人手上書,讓太上皇移出養心殿,切斷他與李轍等老臣的聯繫。」

「臣這就去辦。」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一輩的開國功臣聰明的早已退下來頤養天年,裴鉞自然也不會虧待他們,可也有一些人自恃功勛,貪棧戀位甚至把持中樞,裴鉞絕對不能忍。

裴鉞擅長走一步算三步,回京之前,他早暗中佈置了幾顆棋子,如今快到收網的時候。

太陽西斜,舒筠與王幼君去給幾處長輩行了禮,方回到琉安宮,聽宮人稟報後院的花開的正好,王幼君想起自己缺的幾樣花粉,便帶着舒筠來後花園採花。

琉安宮有地熱,後花園的溪水常年溫熱,連着院子裏也是一年四季奼紫嫣紅。

東一園殷紅的玫瑰,西一院白嫩的茉莉花。

也有應季的紅桂。

舒筠個子比王幼君高些,便手執一竹盒腳踩一條矮木梯,替她采桂花。

芍藥在她身後替她穩住梯子。

採過這片樹枝,又要換個地兒,舒筠正要下來挪動梯子,身後忽然傳來一股力量,穩穩地架著梯子換到另外一枝。

舒筠扭過頭來,那張俊臉近在遲尺,他面色溫煦,與上午乾坤殿內拒人千里的淡漠判若兩人。

有了昨夜那番思慮,如今看到他便沒有先前那般抗拒。

王幼君告訴她,女子越怯懦,男人越想着征服。

她現在要讓自己表現出自在又從容。

「多謝陛下。」舒筠裝作若無其事,繼續採花。

無關人等早已退得一乾二淨,錯落有致的花園裏僅有二人。

裴鉞也不打攪她,單手替她穩著木梯,看着她摘花,偶爾伸手替她采上兩朵,只是花朵兒到了掌心,也捨不得扔進去,裴鉞乾脆悄悄點綴在舒筠的髮髻。

舒筠其實並沒有表面上那麼淡定,面對七爺她能無拘無束的撒嬌,為他心動為他着迷,到了皇帝這,就彷彿有個桎梏在捆着她,她渾身不自在。

裴鉞站在她身後,清晰地看到她面頰及裸/露出的那片頸膚,透出薄薄的嫣粉,就連耳珠有一絲瑰艷般的剔透。

裴鉞無聲笑了。

想是那晚不小心扶她一把,惹惱了她,她這兩日穿着便挑了寬大的衣裳,譬如今日這件月白褙子並沒有很好的勾勒出她的身段。離得近,她踮着腳支起腰身,那渾圓微微拱現,姑娘家玲瓏有致的身段得到凸顯。

裴鉞並非沒有渴望,甚至渴望一日勝過一日。

只是孰輕孰重他拿捏得很清楚。

比起身體的紓解,他更期望能守住舒筠對他的那份信賴。

太上皇質問他喜歡舒筠什麼,也不明白他在遲疑什麼。

他並非在遲疑,他只是在享受,享受與喜歡女子的相處,至於喜歡什麼,或許是自小生活在皇宮,見慣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舒筠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天真爛漫,毫無城府,毫無目的,便成了他的一片凈土。

至於昨日舒筠問他,他不可能一輩子守着她呀。

他想,也不是不可能。

裴鉞出現后,舒筠並不能專心採花,采了一會兒裝得差不多就行了。

她下來時,裙角不小心掛在了樹枝,被撕開一條口子,舒筠沒當回事,裴鉞卻在心裏琢磨,得給他的女孩置辦些行頭才行。

怎麼哄着她收下倒成了難題。

二人進了殿內,宮人上前伺候二人凈手,舒筠引著裴鉞去東窗下喝茶,她親自給他斟了一杯碧螺春,「也不知陛下平日愛喝什麼茶,我這兒只有碧螺春,您將就喝些。」

舒筠本是一句客氣的話,落在裴鉞耳朵里卻有別樣的意味,

「筠筠開始打聽朕的喜好了?」他喝了一口將茶盞置了下來。

舒筠面色騰得一下泛紅,不過她生生忍住,「陛下,無論誰來我皆是這句話。」

裴鉞好像有意無意引導她往那方面想。

舒筠暗恨自己多嘴。

裴鉞笑了笑,適可而止,轉而問起了上午的事,

「朕本是要急着回京,只是想起上午....」他語氣稍稍停頓,深深望着她,「朕怕你不高興。」

那麼多女人圍着他,舒筠卻是頭也不抬,他怕她心裏不好受。

舒筠滿臉疑惑望着他,「我為什麼不高興?」

裴鉞淡聲道,「你不是不希望朕娶別的女子么?」

舒筠無言,他這麼說好像顯得兩個人已經有什麼似的,「我沒有。」舒筠實事求是道。

可惜無論她怎麼說,都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最後她懊惱地嘟囔一聲,乾脆隨裴鉞怎麼想。

裴鉞是有些失望的,他倒是喜歡舒筠能跟他鬧鬧脾氣,至少說明她在乎他。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舒筠忽然冒出個念頭,轉而試探他道,

「陛下,今日在座的姑娘,無論才情家世相貌皆極是出眾,您就真的沒有想法嗎?」

換做別人,定以為心儀女子是在吃醋。

但裴鉞一眼看穿舒筠的心思,他眼神變得銳利了幾分,

「你盼望着朕喜歡別人,然後將你丟開?」

舒筠被戳中心事怪不好意思的,她害羞地低下頭。

這姑娘就是這樣憨,連幹壞事都沒底氣,就像個紙老虎,戳一戳就破了。

他卻是很喜歡。

裴鉞也不惱,伸出手颳了刮她挺翹的鼻樑,「你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用功讀讀書,畫些畫。」

舒筠卻是惱了,側身躲開他的手,身子往圈椅里一挪,揚起丹唇,「您喜歡滿腹詩書的女子,去乾坤殿尋便是了,何苦來折騰我,我就不愛讀書,我這輩子都不愛讀書,我懶懶散散慣了,誰也甭管我!」

她小臉綳得緊緊的,越說越有理。

裴鉞哈哈大笑。

這副俏皮嬌嗔,終於有了藏書閣時的影子。

舒筠今日與往日不同,不像先前那般防備抗拒,大約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些。

裴鉞樂見其成。

這姑娘的心,總算是被他鑿開了一線縫。

「朕來探望你,倒是真有一樁正事。」裴鉞從袖下掏出一個極小的錦盒,遞到她跟前,

「這是太醫院華老太醫研製的一位藥丸,名為養顏丸,實則是清肝健脾之用,為太皇太后專享。」

舒筠聽到這,心神微微一動,她接了過來,打開裏面裝着五六顆棕色的藥丸,散發一抹淺淺的葯香。

裴鉞繼續道,「你母親身子不好,該是你的心病,朕也替你記掛着,待回京,朕遣太醫上府里給你母親瞧瞧?」

舒筠慢慢合上錦盒,遠黛似的峨眉輕輕一顫,鼻尖吸了吸,眼底湧現稍許悸動。

「多謝陛下...」

這是一個她根本沒法抗拒的恩典。

裴鉞徐徐道,「除此之外,你亦可隨時接你母親來這琉安宮泡溫浴,太皇太后高壽,溫浴功不可沒。」

舒筠怔了下,心裏掙扎了許久,卻是搖頭,「怎麼好意思麻煩您。」

請太醫還能說是托王幼君或淮陽王的人情,來這琉安宮養身子,享受與太皇太后一般的待遇,委實含糊不過去。

裴鉞暗暗嘆息,舒筠哪裏是怕麻煩他,是怕沒法給蘇氏交待,也側面說明舒筠並未將他的事告訴蘇氏與舒瀾風,這是還沒打算接納他。

裴鉞心知肚明,卻無法戳穿她。

強有強的盾,軟有軟的矛。

天色已悄然暗下,隔窗眺望,蔥蘢山木均被一層薄薄的霞色給籠罩。

裴鉞在餘暉中慢慢注視着她的眼,

「筠兒,肯做上門女婿的男人又會是什麼好男人,若是男人沒有擔當,日日鬧心,豈不更麻煩?你年紀輕不經事,母親身子不好,父親性子也溫吞,若是遇到個厲害的,算計你一家,你又當如何自處?」

「朕就不一樣了,朕無需你掛心,你嫁了朕,只用舒舒服服做你自己,其他諸事朕皆可替你擺平。」

舒筠想起數次相親的經歷,那些男人着實揣著各種小算盤,她頓感身心疲憊,再想一想蘇氏的身子,每到秋冬總要鬧上一陣,嚴重時下不來床,舒筠沒有兄弟姐妹幫襯,性子不算強悍,不是什麼事都能無所畏懼地扛起來,這些糟心事光想一想她就后怕。

被裴鉞一點點撥開皮殼的姑娘,慢慢蓄起一眶淚水,水盈盈地望着他,哭着控訴,

「陛下您太可惡了....」

針針見血戳到她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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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親后我母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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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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