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1

國航班機在首都機場降落時,夜空裏已經有了星星,機場上不同顏色的燈光交織在一起。

溫朴拎着朱桃桃遺留下來的醬紅色旅行背包,隨着人流走下舷梯。他抬頭望着星空,目光有些痴獃。後來一束強勁的車燈光劃過他憔悴的臉,他的身子顫慄了一下,痴獃的目光散落到了地上。

朱團團本應跟溫朴一起回來,但這一班的飛機票當時只有一張,朱團團就讓溫朴先回北京,她坐一下班的飛機。

溫朴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向等候出發的機場大巴。

沒有行李可取,溫朴徑直走出來。

接他的小賀見了領導,緊幾步趕過來,卻是不知說什麼好,臉上只得掛出惶惶與悲苦交織的表情,後來發現了溫朴手裏提着沉甸甸的旅行背包,就伸出手說,給我吧溫局長。

溫朴的響應動作有點遲鈍,這時他的目光只顧在小賀身上摸摸索索了,後來他才意識到,小賀身上讓他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是小賀今天穿了一身嶄新的黑色西裝。在他的記憶里,這個跟他時間不算長的小賀,似乎從來沒有穿過黑色西裝,過去小賀穿過的西裝差不多都淺顏色的。

小賀今天在着裝上花的致哀心思,讓溫朴冰涼的心裏,感受到了暖融融的人情味,眼底禁不住一酸,跟着眼前的東西就有些朦朧了。

溫朴說,不沉,我自己來吧。

朱桃桃的骨灰盒,就裝在朱桃桃生前使用的這個醬紅色的旅行背包里。

上車后,小賀小輕聲道,溫局長……

溫朴強打精神說,不回東升了。

接下來要去哪裏,小賀就一清二楚了,於是不再饒舌,把車子發動起來。

車子駛出機場,拐上機場高速路。

溫朴靠在座背上,閉着眼睛。

一路無話。小賀把溫朴送到家門口。

小賀說,溫局長,我今晚住部招待所。

溫朴看了一眼手裏的旅行背包,想想說,算了,你回東升休息吧。

小賀吞吐道,那明天……

溫朴說,明天我可能回不去,你等我電話吧。

小賀讓溫朴多保重,然後開車走了。

打開家門,剛往裏邁了一步,溫朴突然有一種荒涼的感覺,黑暗中撲面而來的氣味里像是隱含着什麼危險,讓他渾身一哆嗦,之後在某一瞬間里,他甚至都懷疑這個家不是自己的家,而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溫朴身子一軟,就靠到了門框上,緊倒了幾口粗氣,伸手在牆上摸到開關,把燈打開。他側過松垮的身子,輕輕將門帶上。他咬着嘴唇,低頭瞅着手裏的旅行背包,似乎在想今夜把它放在哪兒合適。

溫朴沒有像往常那樣換拖鞋進屋,而是拎着旅行背包就進了客廳,把旅行背包放到了茶几上,站在一旁,愣怔地看着,嘴角蠕動了幾下,大概是想對茶几上的旅行背包說些什麼,但到了也沒說出什麼來。

溫朴坐進沙發,等把氣喘均勻了,掏出手機,給袁坤發了一條短訊息,告訴他自己平安抵京。

登機前,袁坤給他打過電話,囑咐他到京后,務必給他發一條短訊息。

袁坤是溫朴身邊除了朱團團以外,第一個知道朱桃桃遇難的人,溫朴在離開東升前跟他通過電話。

袁坤沒回短訊息,直接通話。

袁坤說,我明天上午到京。

溫朴沒有阻攔,但也不知說什麼,胸口劇烈地起伏着。

袁坤嘆口氣,聲調低沉地說,盡量睡點覺吧老弟,有話明天再說。

溫朴眼前一迷濛,那會兒在小賀面前憋回去的淚水,現在終於漫出了眼眶。

昏昏沉沉一夜下來,溫朴把覺睡得一塌糊塗,斷斷續續的睡眠里,插著一段段讓人毛骨悚然的噩夢,有一回他在迷迷糊糊中,給朱桃桃一把揪醒了,他好像喊叫了一聲,等坐起來后出了一身冷汗。

窗外的天空放亮了,溫朴黑着眼圈,揉着腫脹眼睛,渾身酸疼地去了衛生間,放了滿滿一浴盆熱水,進去泡著。他現在不能閉眼睛,一閉上眼睛,朱桃桃的破頭和那具無名屍體上的爛臉就在他眼前浮現。

溫朴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個蓮花噴頭,恍惚中就看見了自己與朱桃桃的****,咚咚咚——肉體衝撞馬賽克牆面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他忽一下坐了起來,撩得浴盆里的熱水,嘩嘩啦啦地流淌出來。

水溫退下去了,仍不願離開浴盆的溫朴,用腳把開關旋轉到熱水一邊,然後這隻腳往上一頂,就把開關頂開了,熱水嘩一下衝出來。溫朴抽出兩條腿,架到了浴盆邊沿上。進來的熱水,摻和著低溫水,浴盆里的熱度漸漸上去了,後來浴盆滿了,水順着浴盆的邊沿流了出去,地上響着水流的聲音。當感覺到水溫不能再往上升高的時候,溫朴就又用腳把開關壓下來。

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迷迷登登的溫朴,給手機鈴聲吵激靈了。

手機在客廳里的電視柜上,溫朴從浴盆里出來,用浴巾簡單擦了擦身子,披着浴衣來到客廳。

是我,袁坤。袁坤說,在家嗎?

溫朴說,啊,袁局長。

袁坤說,飛機晚點,估計得中午後能到北京,你在家等我。

溫朴說,好的袁局長,注意安全。

袁坤道,不多說了,你安心等我吧,飛機落地后我再跟你聯繫。

掛斷袁坤的電話,溫朴突然意識到應該給朱團團打個電話,而且這個電話應該說是打遲了,這個電話昨天夜裏就該打。

朱團團的手機響了很久才給她接聽。

到京了嗎?溫朴問。

朱團團說,不到京還能去哪裏?

溫朴又問,睡覺了嗎?

朱團團說,你說呢姐夫?我剛剛沖了一個澡。

溫朴道,噢——

朱團團有氣無力地說,剛才洗這兩隻手,就洗了無數遍,香皂、洗手液、洗滌靈、消毒液什麼的都用上了,搓得兩隻手通紅通紅,可還是覺得手上有股子怪味,都不敢拿吃的。唉,一回想我當時拿髮夾……我現在渾身的皮都發緊,直想嘔吐。你怎麼樣?

溫朴嗓子眼一緊,本能地看了一眼自己閑着的左手,眼前卻是晃出了朱團團拿髮夾連接朱桃桃頭皮的場面,本來就發灰的臉色這時就更加發灰了,與此同時身上也刷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裏的某種瞬間感覺,比他以往見了螞蟻還要刺麻,張著嘴發不出聲音。

朱團團也沉默了,過了許久才再次開口說,姐夫,從某種角度上說,你應該感謝那個無名小夥子,因為姐這次自駕車旅遊,要是帶上你的話,我怕是連姐帶姐夫都沒了。唉,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一切都有定數。

溫朴說,我沒事團團,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朱團團道,姐夫,我這人心裏憋不住話,這你是知道的。

溫朴說,那有什麼話,那你就說吧團團。

朱團團說,姐夫,今後你再找什麼樣的女人,這我無權過問,反正我是不可能取代我姐姐,而你也不需要我接替我姐姐,你我沒有婚姻緣,倒是有不少姐夫與小姨子的氣場對接點,所以說,不管你以後找什麼樣的女人,那個女人都不能剝奪我繼續做你親小姨子的權力,否則的話,我就折騰給你的新女人看,順便也折騰給你瞧。

溫朴口氣蒼涼地說,說什麼吶你,有你這個小姨子,我這輩子就夠了,我不想再有小姨子了。

朱團團哼了一聲說,行了,局級姐夫,你們男人的願望與承諾,一旦上了女人的床,就不再是板上釘釘的事了,給你們更改更改,那還不是鬧着玩的事兒,姐夫你還是給自己留條後路吧,免得今後萬一碰到好女人,你會為今天說過的話扇自己嘴巴子。

溫朴道,你還有精神頭胡說八道,看來你還是沒累著。

朱團團說,好好好,那就不胡說八道,說點正經的,就是不管我姐姐活着的時候哪不好,哪對不起你,甚至是背叛了你,你今後不論在哪裏,跟誰,都不能說我姐姐壞話,否則讓我知道了,我跟你急眼。

溫朴說,看來你姐姐,沒白疼你,團團。

朱團團道,她在不在世,永遠都是我親姐姐,這個不需要掛在嘴邊上。而你這個大男人在一些事上,就該拿得起放得下。

溫朴這時就意識到,面對朱桃桃的死亡,以及因她死亡而製造出來的謎團,自己應該像朱團團這樣想得開,朱團團曾在往骨灰盒裏裝姐姐的骨灰時說,人死如燈滅,燒柴終成灰,活着什麼都可以說,死了就什麼也別講。

朱團團的聲音又傳過來,順便再跟姐夫你扯點用不着的,權當義務幫你了解一下我們女人。我們女人的虛榮面子,需要金錢美言來支撐,而我們女人寂寞的心,確是需要情感來填補。從交易渠道走進我們女人是捷徑,從情感世界走進我們女人是長途跋涉,軟骨病的男人只有嘴上的長征!

2

溫朴本來還想着,等時機合適的時候,告訴朱團團一件事,可是剛才在電話里聽了朱團團那番對姐姐朱桃桃護長呵短的話,他不得不改變主意,就是今後不打算把那件事說出來了,唯恐再鬧出什麼不必要的麻煩來。

溫朴打算說給朱團團聽的那件事,就是朱桃桃出事的當天中午,他跟朱桃桃通過電話,電話是朱桃桃主動打來的,詢問他這星期回不回北京,說她這會兒已經到了西安,過兩天回北京,而哥窩山卻是在遠離西安的南方。

朱桃桃在地域上犯的差錯,溫朴壓在了舌頭下,而另一可疑的遺物,溫朴也決定永遠壓在心底,任何時候都不準備跟朱團團提起了。

那可疑物是溫朴在飛機上,無意中從朱桃桃那個旅行背包上一個側袋裏翻出來的。可疑物一開始並沒引起溫朴起疑心,因為可疑物給一個衛生巾塑包袋包裹着,後來溫朴往回放朱桃桃剩下的這些衛生巾時,覺得手感不對勁,衛生巾好像沒有這麼硬,就把裏面的東西倒到了大腿上,一看不衛生巾,而是一盒巨神牌避孕套,外包裝上註明一盒十隻裝,沒有贈品字樣。盒內現有巨神牌避孕套五隻,另五隻去向不明。當時坐在溫朴左邊的人,是一個年輕的女乘客,當溫朴發現年輕的女乘客用異樣的目光偷窺自己時,就收起了避孕套。

現在溫朴又從朱桃桃的旅行背包里,拿出了那盒巨神牌避孕套。

溫朴一直使用強姿牌避孕套,巨神這個牌子,他曾聽朱團團吹噓過,就是朱團團說巨神含納米技術那一次。溫朴想,如果這盒避孕套是強姿牌的,那自己也能說服自己不去東猜西想,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得欺一次,而巨神這個牌子,自己不去適當想想的話,似乎是自己拿自己就太不當回事了。溫朴圍繞巨神牌避孕套產生的一系列問題,遠遠近近想了很多很多,想得腦子裏沒了別的東西全都是避孕套了,強姿牌的,巨神牌的,而且這兩種牌子的避孕套,在他的腦子裏還互不服氣,誰看誰都不順眼,強姿說巨神是野種,趕它滾開;巨神說強姿你已經被淘汰了,你離朱桃桃遠點……溫朴使勁拍打了幾下腦袋,然後拿起一隻巨神牌避孕套,端詳了老半天才撕開外包裝,抽出軟滑的避孕套。溫朴感覺巨神的橡膠質量確實不錯,薄亮、細柔、潤滑、彈性、質感,上面的一層護油,不粘手,也不散發過期油的異味,像是剛從流水生產線上下來,橡膠獨有的氣味,一絲絲鑽進溫朴的鼻孔。以前使用強姿時,他還真沒留心過橡膠的這股獨特氣味。不過他曾聽一個內行人講過,製作避孕套的橡膠,都是最好的橡膠,上等的避孕套講究材質安全舒適,避孕套雖小,但這東西馬虎不得,假冒偽劣避孕套禍國殃民。溫朴將手中環形的巨神牌避孕套,一圈圈輕輕捻開,捻到頭后抖了抖,舉到眼前欣賞。從長度上判斷,溫朴覺得這一盒巨神牌避孕套應該是大號的。為了證實自己的判斷是否有誤,溫朴拿起盒子看了看,還真看到了大號的字樣。溫朴兩手掙開巨神牌避孕套的套口,嘴巴湊上去,對準被掙得變了形的套口,貼嚴了繃緊了,運氣后呼——呼——呼——猛往巨神牌避孕套里吹氣,巨神牌避孕套就像汽球一樣鼓了起來。與汽球有所不同的是,這巨神牌避孕套的頂端,比汽球多了一個小揪揪兒,隨着避孕套的擴大,小揪揪兒也在長大。溫朴不是一口氣把巨神牌避孕套吹起來的,期間他歇了幾次氣,臉憋得通紅。再次運氣吹了幾口后,溫朴感到差不多了,不能再吹了,再吹就有可能吹爆了,因為再好的橡膠也有承受膨脹的底線值。現在溫朴手裏舉著的這個巨神牌避孕套,在燈光里散發出柔和而充盈的膠光,尤其是那個小揪揪兒,既硬挺又肥胖,像孩童身上的小雞雞,居然把溫朴逗樂了。溫朴拿這個躍躍欲試的小揪揪蹭著臉頰、眉骨、鼻頭和下巴,這些被小揪揪蹭過的地主筋筋道道,偶爾還痒痒那麼幾下。溫朴越發覺得這橡膠的氣味好聞了。隨後,溫朴一點一點地放空了巨神牌避孕套里的空氣,然後再把癟塌塌的巨神牌避孕套吹起來,如此多次重複,直到兩個腮幫子酸溜溜了,他的後背才貼到了沙發上,盯着手裏充氣的巨神牌避孕套,眼神有些發痴。

後來也許是因為潛意識的作用,恍惚中,溫朴想起了朱桃桃養在青瓷花瓶里的那些螞蟻,於是突發奇想,蹭一下站了起來,舉著忽忽悠悠的巨神牌避孕套來到儲藏室,把放在角落裏的青瓷花瓶拿起來,凝視了一陣,重新回到客廳。把螞蟻放到巨神牌避孕套里會是什麼樣子?這就是溫朴剛才的那個奇想。巨神牌避孕套、螞蟻……溫朴的眉頭緊了一下,天生對螞蟻擁有的厭惡感,此時雖說沒有波及到心上,但還是讓他的四肢感受到了一陣輕麻。他坐下來,揭去花瓶上的砂網蓋子,忍住忽一下襲上心頭的肉麻,把手伸進青瓷花瓶,憑感覺把一隻螞蟻捉了出來。準備往巨神牌避孕套里放這隻螞蟻時,溫朴才意識到沒算計好,因為他的另一隻手這時只要一鬆開,套里的氣就會衝出來,在這種情形下是不可能把螞蟻放進去的。就在他走神的時候,抓到手裏的螞蟻逃跑了,溫朴左右一找,不見影兒,再往地上一看,那小東西正要往茶几腿上爬呢,溫朴就一腳踩過去。消滅了這隻逃生的螞蟻。溫朴動了一下腦子,然後站起來把套子裏的氣放掉,拎着一截豬腸子似的巨神牌避孕套去了廚房,拿起蜂蜜瓶子再次返回客廳。溫朴從牙籤罐磕出一根牙籤,打開蜂蜜瓶子,傾斜著,等膠黃色的蜂蜜堆積到瓶子口時,就用牙籤橫著蘸一下,之後輕輕吹開巨神牌避孕套的套口,小心翼翼地把牙籤對準套口豎起來,等到滑下來的蜂蜜,在牙籤尖上墜成珠后,自然就落進了套口。接下來又蘸又滴,直到溫朴覺得蜂蜜夠了才住手。溫樸直起腰,活動了幾下脖子,把牙籤放到蜂蜜瓶蓋上。溫朴很快就醞釀好了情緒,用左手上的三根指頭挑開套口,製造出一個狹窄的空間,同時盡量將套口貼在大腿上。溫朴望着青瓷花瓶,伸出舌頭舔了舔下嘴唇,把手伸進花瓶,引出幾隻螞蟻,遛到他大腿上。這幾隻飢餓的螞蟻,確定了香甜的氣味源后,哪個都沒猶豫,徑直爬向了套口,一隻接一隻地鑽進了巨神牌避孕套。溫朴手疾眼快,三根指頭一收攏,套口就恢復了原樣,緊接着他的嘴就對準了套口,加速往套里吹氣,巨神牌避孕套一鼓一鼓地又圓了,螞蟻的空間世界眼見擴展。溫朴心跳過速,臉色亮紅,脖筋抽動。他想找一根繩子,把套口扎死,但是沒有找到,後來他用一片心晶牌創可貼封死了套口。隔着一層薄薄的乳白色橡膠,溫朴瞪大眼睛,不動聲色地瞅著套里幾隻站也站不住,倒也倒不下的螞蟻,像是在欣賞幾隻醉蟻的皮影戲表演。後來他發現一隻螞蟻,居然給蜂蜜粘住了,越是掙扎越脫不開身,柔細的小爪子亂蹬亂踹。溫朴搖著巨神牌避孕套,臉上流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再後來,溫朴把巨神牌避孕套放到了茶几上,可能是由於滴進去了一些蜂蜜的緣故,套兒在茶几上沒有上下飄浮,僅僅是左右輕微搖晃。

人為謎去,蟻為食亡!

溫朴自言自語,起身提起青瓷花瓶,來到衛生間,把瓶子裏的螞蟻全都倒進了便池,放水衝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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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長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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