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第16章 第 16 章

在沈雪臣的印象中,吃荔枝是會讓嘴巴和手指都黏糊糊的一件事情。反正小時候的他不會想到,長大后的某一天會有一個人溫柔給他喂荔枝。

半年沉睡像做了好長的一個夢,醒來什麼都變了。

變得沈雪臣暈乎乎的,好像飄在雲端里。

甜膩汁液弄濕的是厲景淵的手指,這位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在照顧沈雪臣的這些天,一天內洗手幹活的次數多到恐怖。

「你等下要離開嗎?」沈雪臣望着床邊那道正在擦手的挺拔身影,腦海里閃過『有匪君子』『松柏之姿』等辭彙,微愣神。

「不,」厲景淵想了想:「你下午出院,等等你再一起回去。」

沈雪臣心裏一松,想笑又克制地忍住,最終羞赧地低頭看自己的手。

很瘦長,不太好看,他心裏嘆了口氣,縮進袖子裏藏起來。

安靜了一下,想起厲景淵昨晚應該休息得不好,沈雪臣在病床上慢慢地往旁邊挪,讓出一個位置,鼓起勇氣說:「那個,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厲景淵一頓,將用過的紙巾扔進垃圾桶,視線落在少年讓出來的位置上。

見狀,沈雪臣拍了拍身邊:「這兩天你都沒睡好,應該很累,你……就睡一下吧。」

厲景淵其實不累,這種強度他還沒看在眼裏,不過怎麼說呢,他不忍心駁沈雪臣的好意,就點點頭走了過去。

其實他是一個強勢的人,自小一路走過來都很強勢,鮮少會去換位思考身邊人的感受。

他唯一願意為別人提供的是物質利益,情緒價值休想。

但面對沈雪臣,這麼一個完全沒有攻擊性和實際價值的少年,厲景淵會情不自禁地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想多一層。

看見他過來了,沈雪臣很高興,盡量又往旁邊挪。

「快掉下去了。」厲景淵坐上床沿,長臂一伸輕鬆將沈雪臣抱回來些許,橫豎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擠一點也無所謂。

沈雪臣不好意思地笑,手腳有點慌亂不知道怎麼擺,最後乾脆一動不動,任由厲景淵安排自己。

一米五寬的床,兩個成年人確實略逼仄,但貼一點也能睡得很舒服。護工從門縫裏看到兩位都在休息,愣了下,又趕緊輕輕關上門。

中午,營養師送來了沈雪臣的第一頓固體營養餐,知道厲景淵也在,順手還做了老闆的午餐,口味當然是色香味俱全,不像營養餐寡淡。

厲景淵看都沒看自己的午餐,先看看營養師都給沈雪臣準備了什麼:「看起來很好吃。」

他拿起餐具就喂起來,正好醫生來巡房,見狀詫異道:「雪臣手臂還沒有力氣嗎?」

不應該,醫生檢查過肌肉。

吃飯肯定沒問題。

病房裏所有人都頓了下,接着醫生好像反應過來了,無奈笑着:「家屬不要太代勞,要復建,要多活動用力。」看着厲景淵:「勺子給他,讓他自己吃。」

聽見醫生這麼吩咐,沈雪臣耳根發熱,立刻伸手去接厲景淵手中的餐具,十分窘迫。

是了,很多事他已經可以自己做,別說不勉強,就算勉強也應該堅持,不然怎麼恢復。

「多復建,吃完飯下地走一走。」醫生認真叮囑。

厲景淵點頭:「好的,我記下了。」

之後,沈雪臣垂著腦袋專心吃飯,感覺有道目光看了自己半晌,似乎在確定他是不是可以自己吃飯。

咳,他可以。

至於之前為什麼沒有自己吃,可能腦袋秀逗了,根本沒想到這個問題,就很自然。

午飯後休息片刻,厲景淵扶著沈雪臣下地散步,盡量多活動,能走多久走多久。

由於天氣太熱,很快沈雪臣的病號服都汗濕了,頭髮也濕了,他感覺很不舒服,小喘著問:「我可以洗頭嗎?」

黏糊糊的好難受。

「可以。」厲景淵看了眼外面的艷陽天,這麼熱應該可以洗吧,但不是沈雪臣自己洗:「我幫你。」

沈雪臣慢了半拍才回答:「哦。」

肯定的吧,他自己現在獨立洗澡很危險……

醫院的浴室設計很人性化,非常適合病人,沈雪臣坐在椅子上待着就好了,剩下的事情厲景淵會幫他完成。

之前都是擦身,今天中午是沈雪臣第一次坐在浴室里被花灑淋濕皮膚,感覺很好,也很害羞,因為他光溜溜的,身體瘦骨嶙峋也不好看,陡生自卑。

似乎厲景淵並不介意,一手持花灑,一手握著毛巾,每一次擦拭過沈雪臣的皮膚,他都很溫柔小心。

洗完澡,沈雪臣感覺自己渾身都輕鬆了,像洗掉一層污垢,重獲新生。

「頭髮有點長,回家再剪。」厲景淵的手指在少年烏黑的髮絲間穿梭撩撥,直到髮絲蓬鬆乾爽。

「你幫我剪嗎?」聽到回家剪,沈雪臣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厲景淵說道:「我不會,喊人來剪。」

「?」理髮師還能上門。

下午就要出院了,少年穿上了厲景淵準備的居家服,躺下睡著了。

唐明過來,看了眼坐在床邊敲鍵盤的上司,又看了眼在床上安然沉睡的少年,心下詫異,變化好大啊。

其實也才醒了沒多久,感覺精神面貌整個都變了,比之前沒醒的時候鮮活好看了很多。

「厲總,手續辦好了。」他低聲。

厲景淵停下,回眸看了眼還在熟睡的小鬼,說道:「等等。」

唐明不意外,好吧,那就等等唄:「……」

病房裏不少好吃好喝的,唐明下班就過來還沒吃飯,腆著臉道:「厲總,我能吃嗎?」

他那一向大方的上司,遲疑了片刻才說:「可以。」

顯然這些東西都是為病床上那位準備的,哪怕對方吃不下這麼多,放着也是浪費。

唐明吃飽喝足,沈雪臣就醒了。

他自我介紹道:「嗨,你醒了?我叫唐明,是厲總的秘書。你的入院手續和出院手續都是我辦的。」

沈雪臣對他笑笑:「你好,謝謝你。」

唐秘書擺擺手:「不客氣,你還困嗎?不困我們就接你出院了。」

「家裏準備好了嗎?」厲景淵問,餘光一直是看着床上。

「好了,護工營養師都在呢,回去就能吃上熱乎的,」唐明想起厲景淵的吩咐,又說:「托尼老師也聯繫好了,業內頂尖,保證將咱們雪臣的頭髮打理得帥帥的。」

厲景淵:「我的要求也沒這麼高。」

唐明:「對不起,是我自作主張。」

不過他覺得這事應該是辦漂亮了的,不然厲總不是這個說話調調,眼神早就殺他了。

根據這些天的所見所聞,沈雪臣早就知道,厲景淵肯定是一個很優秀厲害,社會地位很高的人……

「在想什麼?」一道關心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沈雪臣:「啊,沒什麼,現在回去嗎?」

他急忙伸腳下床。

「嗯。」厲景淵給他穿上鞋子:「出去還有段路,免得出汗,我背你。」

唐明:「其實也可以用輪椅。」

護工也問:「需要輪椅嗎?我立刻去準備。」

「不用了。」厲景淵拒絕了,輕鬆將沈雪臣打橫抱起來,往外走。

唐明和護工在後面收拾東西,趕緊跟上。

如此『風光』的出院方式,讓沈雪臣成為了很多人的圍觀對象,羞澀得他把臉藏在厲景淵胸前,不敢抬頭。

說實話,從前他也算是受人矚目的學校風雲人物,或多或少也被圍觀過,但是從來沒有哪一次落在身上的視線,像這次一樣灼燒他的皮膚。

為什麼呢?

或許不是因為被圍觀本身,真正讓沈雪臣害羞的原因,是因為厲景淵抱着他招搖過市,親密過頭。

上了車,看到少年異常紅潤的雙頰,厲景淵問:「太熱了?」

沈雪臣含糊答:「嗯。」

「忍忍吧。」厲景淵讓司機空調別開得太低,沈雪臣現在還不適合貪涼。

正值黃昏,坐在車上扭頭往外看路過的風景,這一幕也意外地熟悉,那些記憶就這樣一點點重回心底,成了獨一份微甜的回憶。

原來如此,相遇的過程美好得不像真的。

但就是發生了,想得沈雪臣心裏暖融融的,目光柔成水。

「喜歡晚霞?」厲景淵對風景倒是沒有特別感觸,落在他眼底的更多是看風景的少年,有那麼好看嗎?

表情都融化了,這比風景更觸動他的心。

「啊?哦……」沈雪臣點點頭:「以前在你車上,我也經常這樣看,想起來有點感慨。」

談到以前,厲景淵不禁彎起嘴角:「是嗎?你那時是在看風景,我以為是在發獃,看起來木木的。」

沈雪臣:「……」

熟悉的場景會激發丟失的記憶,當沈雪臣回到厲景淵的家,他想起來的回憶就更多了。

失而復得的感覺,令人激動。

由於是自己住過的地方,沈雪臣對這個『新環境』絲毫沒有陌生感,很快就適應了。

他住了下來,住在厲景淵的卧室,方便厲景淵照顧他。

白天厲景淵離開前,護工就到了,像輪班一樣,度過了整個復建前期,一個月後,就不再需要護工,沈雪臣已經完全可以自理。

說實話其實半個月前就可以了,是厲景淵堅持讓護工多陪半個月,這半個月,每次沈雪臣想自由活動,都被駁回。

「不能,外面人多磁場雜亂,先待着。」

「好吧。」沈雪臣也是後來才知道,自己之前遭遇過失魂症,如今厲景淵不讓自己出門,也是為了穩固他的魂魄,以免再次丟了。

今天就在家裏待滿一個月了。

吃晚飯時,沈雪臣終於忍不住再次提出想法:「景淵,我想回我家一趟,去拿我的東西。」

厲景淵想了下:「明天周末,我陪你去。」

沈雪臣點頭,能出去就行了:「好。」

其實也蠻開心厲景淵陪自己出門,不僅如此,這一個月以來,沈雪臣每天都感覺自己被捧在手心裏,起初很不習慣,東想西想,後來逐漸淡定,有一天過一天,管他呢。

晚上的復建訓練,厲景淵問:「今天健身房,還是去夜跑?」

「不去夜跑。」沈雪臣一如既往地拒絕道,他沒忘記,外面有阿飄。

厲景淵好笑,其實他知道,只是故意使壞逗小鬼。

這一個月里,厲景淵像一個專業的復建教練,每天抽出時間指導沈雪臣做康復運動,托他的福,沈雪臣才恢復得這麼快。

二十左右的男生其實對健身都很有興趣,但能夠堅持下來的很少,沈雪臣上學那會兒經常聽周圍的男同學吐槽,買了健身房的卡卻一個月去不了幾次,太難堅持了。

他想,那是因為缺少一個像厲景淵這樣的優秀陪練。

小聲說句實話,現在沈雪臣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被厲景淵指導自己訓練,真的真的,感受超級好。

私教課弱爆了。

訓練完畢,沈雪臣躺在瑜伽墊上汗水淋漓,完全不想動彈。

接下來也是他每天最期待的時間,因為厲景淵會幫他壓腿拉伸,放鬆肌肉,而他……只需要躺着一動不動,任由擺佈即可。

戴着運動頭帶的少年,舒服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像只在打呼嚕的貓咪。

壓在他上方居高臨下的男人,心知肚明對方在享受,不然他也不會把拉伸時間延長,每次都做滿半個小時才停手。

「要聽音樂嗎?」

沈雪臣小聲:「要。」

厲景淵給他放了一首療愈身心的純音樂,然後起身出去,準備喝的,以及小零食。

沈雪臣慢慢從這場放鬆的訓練中走出來,才會去洗澡睡覺。

按理說,他現在跟正常人無疑了,也不用再賴在厲景淵的卧室里不走,但是誰都沒有說起此事。

沈雪臣是拖着不想說,但他感覺這樣不好,沒準已經給對方造成了困擾呢?

摸了摸剛吹乾的頭髮,少年煩惱地皺起眉來,畢竟家裏是有空置客房的,裏面也有床。

「怎麼了?」厲景淵身穿一套絲綢睡衣,順滑的面料隨着他走過來,時而服帖著結實的身軀,勾勒出令人臉紅的輪廓。

沈雪臣輕咳了一聲,低頭整理袖口:「我感覺我恢復得不錯。」

「嗯,確實。」厲景淵打量端坐在床尾的少年,長肉了,氣色好了,他道:「不然我也不會讓你出門。」

「那……我搬到客房去?」沈雪臣不確定地說,等待安排:「麻煩了你一個月,也夠了。」

「你想搬去客房?」厲景淵看着他,眼神深邃如海。

沈雪臣想說『是啊』,但張著嘴沒說出來,似乎身體也窺探到了他的言不由衷,最終磕巴地說出一句:「你希望我搬嗎?」

厲景淵也停頓了幾秒,這幾秒的對視他臉上掛着罕見的空白表情,顯然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不用搬。」停頓被打破,氣氛重新活過來,厲景淵關掉大燈:「睡覺吧,別胡思亂想。」

少年不滿地嘀咕:「我哪有胡思亂想。」

厲景淵在自己的位置坐下,餘光睨著前面那道哪怕長了肉也還是很瘦的背影:「哦,你難道不是在想,有沒有麻煩到我。」

沈雪臣無言以對,可是這樣考慮是應該的啊。

正腹誹著,他聽見厲景淵又說:「你前面已經麻煩我那麼多,那些你都沒計較,怎麼突然跟我計較這個?」

「因為我現在可以照顧自己了啊。」沈雪臣偷偷回了一下頭說道,正好看見厲景淵看着自己,臉一熱。

「哦,」厲景淵說道:「原來是翅膀硬了,想要獨立空間。」

沈雪臣無語,瞪眼,臉頰鼓得像金魚:「不是。」

厲景淵:「我開玩笑的。」他拍拍旁邊的位置:「過來睡覺吧,明天不是要出門。」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沒有繼續討論下去。

好像有了結果,又好像沒有,需要自己會意和琢磨。

沈雪臣悄悄嘆了口氣,爬過去鑽進了對方的被窩,嗅聞着口鼻間熟悉的味道,心情依舊是飄在雲端的恍惚和觸不到底的失重。

假如要用兩個字去形容,也許是曖昧。

第二天清晨,身邊的人早已遵循生物鐘,早早開啟了新的一天。

喜歡早起的厲景淵,卻從未置喙沈雪臣的賴床習慣,周末更是遷就有加,一般等對方醒了才會做有聲音的事情。

所以沈雪臣醒后,總能聽到咖啡機的聲音。

那香氣也勾得他夠嗆,可惜『監護人』對他的飲食很嚴格,暫時還沒有允許他喝咖啡。

理由是影響心律,影響睡眠。

說是秋天,體感溫度還是很熱。沈雪臣穿了一身夏季外出服,外邊再罩一件防晒薄外套。厲景淵還想他戴上一頂帽子擋風,他拒絕了:「外面真的很熱的好嗎?」

「你是病號。」厲景淵說,但也沒勉強。

他問了地址,親自開車。

「那是我爸給我住的老房子……他不想我跟他們住在一起,東西應該都沒動過。」沈雪臣說起這些事,沒什麼表情:「是小產權房,也交易不出去,不然早就賣了。」

厲景淵:「你想幫他嗎?他還在躲債。」

沈雪臣搖搖頭:「不幫,誰要幫他。」

開車的男人側過頭來,看到一張奶凶奶凶的臉,笑了,那就不幫,他道:「好,都過去了。」

出院以來,他們很少談論沈雪臣以前的事。

就連沈雪臣也知道,這樣是很不正常的,對方這麼關心他,為什麼不過問呢?

肯定是知道些什麼吧。

不知安靜了多久,少年自己忍不住透露道:「就是我爸那個爛人,他當初欠了債想賣掉我還債,噁心死了,我不可能會想幫他什麼的。」沒有咒他升天都算不錯了。

「嗯,」厲景淵順着問:「有沒有……被佔便宜?」

他最怕少年受到這種傷害。

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厲景淵十分清楚,一個好看乖巧的少年有多麼吸引某個群體的覬覦。

「沒有。」車子已經開到了老房子的樓下,沈雪臣指了指樓上:「和他打了一架,我進了醫院。」

後來就遇到了厲景淵,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種……因禍得福。

厲景淵抬手摸摸沈雪臣的頭:「都過去了,不要再去想。」

溫暖的手指在鬢邊撫過,帶給沈雪臣說不清的安心。

「哦。」他皺皺鼻子,眼中多了幾分自己不熟悉的靈動恣意。

或許他本性就是如此,只是沒有人給他一個放鬆信任的空間讓他發揮過。

沈雪臣上去打開老房子的門,一切跟他走之前沒有區別,於是他收拾了一下有用的東西,毫不留戀地出了門,大概以後也不會再住進來。

「手機砸壞了。」他念了一句,動手拆出手機卡,祈禱還能用。

厲景淵把自己的其中一部手機遞給他:「用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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