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想起徐道長的話，厲景淵收回心神，把碗放回桌面上，他看着靦腆可愛的少年，問：「你，還記不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

這個問題讓沈雪臣陷入了獃滯，白凈的臉龐浮現出肉眼可見的茫然，以至於本身就略顯遲鈍的魂體表象，看起來更笨。

名字？

沈雪臣搖搖頭，不知道，不記得了。

一想到這個問題，腦袋裏就是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這種感覺也讓沈雪臣感到難受，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五官緊皺，不應該這樣的，他想記起來。

「不知道就別想了。」厲景淵趕緊打斷，不再勉強。

安靜了片刻，他再問：「那你還記得什麼，家庭住址記得嗎？親人呢？」

剛放鬆下來的少年，聞言又開始皺眉，眼神難過，這次厲景淵打斷得更快，說道：「沒事，不要緊，我們不聊這個。」

他轉移話題：「你累不累，要休息嗎？」

阿飄的注意力很容易轉移，表情馬上就跟着厲景淵的問話而變化，他看着厲景淵，欲言又止，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平時吃飽喝足，沈雪臣總是待在厲景淵身上的。

如果有點冷，有點難受算累的話，那麼沈雪臣點點頭：「累……」

「上來吧。」厲景淵向少年伸出手，顯然也明白，對方最舒服的休息就是待在自己身上。

沈雪臣望着那隻手，其實，他們互相觸碰不到，伸不伸手都可以，不過他有種自己也不懂的雀躍，就順着厲景淵伸出的手掌，纏到了對方肩膀上去。

「貼着我是不是會更舒服？」厲景淵詢問。

少年點點頭，想到對方看不到，才『嗯』了一聲。

不是第一次聽他的聲音，但每次都很奇妙，想再多聽幾句，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鬼迷心竅，厲景淵心想。

「那你待着吧。」厲景淵拿出手機，點開徐道長的對話框，遲疑了片刻又退出來，相較於剛認識的江湖術士，他多少更傾向於交易過的人，更何況雲隱還是顧澤力薦的人，所以他最後還是點開了雲隱的對話框。

「道長，在嗎？」

「老闆，有事嗎？」

厲景淵：「跟着我的飄是生魂，你有了解嗎？」

雲隱一陣詫異：「生魂？那真沒想到，你怎麼知道的？」

厲景淵：「被別人看出來的。」

雲隱捏了把冷汗，趕緊噼里啪啦地打字：「那真是謝天謝地，哎呀，你早該讓我去看看的，生魂拖太久很危險。」

如果他早點去看，說不定老闆現在都跟美飄在一起了。

遇到的是生魂，老闆走狗屎運。

厲景淵立刻問：「他什麼都忘了，你有辦法嗎？」

雲隱已經在收拾東西了，抽空給厲景淵回復：「給我個位置，我立刻過來，你不要驚動他，一切等我到了再說。」

「放心，他很乖。」厲景淵猶豫兩秒，發送了位置過去。

他住的地方很出名，雲隱嘖了一聲，果然是有錢人。

不過不令人仇富，幾次交易雲隱覺得，這位土豪有種詭異的人格魅力，明明很高冷，但不失為一個性情中人。

厲景淵沒想到雲隱會立刻過來，說好后，他扭頭低聲跟沈雪臣說明情況：「一會兒，有客人來，是來幫你的，你不要害怕。」

客人？

沈雪臣眨了眨眼睛，幫自己什麼？

「你是生魂，還沒死，還可以回到自己的身體里，」厲景淵看到他這麼乖的樣子，想抬手摸摸他的頭髮，臨時想起摸不到，又放了下去：「我找人來幫你，希望你活過來，明白嗎？」

一些常識，沈雪臣還是有的，他歪歪腦袋，努力理解厲景淵話中的意思，然後點點頭：「好。」

厲景淵欣慰地又說了一句：「不要害怕。」

雲隱是顧澤的好朋友，他當然知道顧澤常和厲景淵喝酒打牌，兩人算是朋友，他本人卻是沒有見過厲景淵，聽顧澤說人很高冷，慢熱，輕易玩不熟。

不然顧澤早就向外宣告，自己是厲景淵的朋友了。

所以雲隱按照土豪客戶給的消息找上門，見到厲景淵本人的瞬間，雲隱整個陷入凌亂中，回不了神：「老闆？」

厲景淵見到他也挺詫異，是個很年輕斯文的長發青年，估計也就二十六七：「嗯，進來吧。」

「嘶，真的是？」雲隱進門的時候都是蒙的，短暫凌亂后，很快就把線索串聯起來，可能顧澤口中那個遇飄的朋友，就是厲景淵無疑了，他說道：「厲先生，沒想到是你。」

厲景淵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是顧澤的朋友，」雲隱尷尬地笑笑，保證道：「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只是實在震驚而已，簡直顛覆了他對厲景淵的印象，說好的高冷慢熱難接近呢，如此名聲在外的高嶺之花，被一隻小飄迷得不要不要的。

「嗯。」厲景淵說道：「多謝。」

「不客氣，那……」雲隱環顧四周，沒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目標：「飄呢？」

厲景淵轉身帶路：「跟我來，知道你進門，他躲在卧室里。」

估計還是有些不安，天生害怕道士。

雲隱跟着厲景淵進去，期間眼鋒掃到了厲景淵擺在家裏的供桌，香爐，香燭元寶什麼的，他大為咂舌，真是個勇士。

來到厲景淵的卧室，兩人的目光一起落在疊放窗帘的位置，都感受到了飄就在那裏。

厲景淵走過去，將窗帘小心撥開，果然看到少年就站在窗帘背後，一臉局促不安，靈動的雙眼透過他的肩膀窺探雲隱。

來時雲隱已經開了陰陽眼，當他看到飄露出的半張臉，心裏嘖了一聲，好個漂亮俊俏的小可憐，怯生生的，這麼依偎著老闆，真的不怪老闆淪陷。

哎，主要是真的長得好看，就算是真鬼也是個艷鬼了。

厲景淵安撫道：「不用怕，他不會傷害你。」

「嗯。」做了一會兒心理準備，沈雪臣才點點頭，垂下眸子任由厲景淵為自己安排。

這段時日的照顧，早就讓沈雪臣對厲景淵產生了固執的信任和依賴，就算真正被傷害了，估計他啊也會徘徊不舍好一陣子才能放下。

更何況厲景淵半點都沒傷害他呢，一點點不安很快就散去了。

「咳……」感覺他們之間的氣氛濃稠得外人無法插足，雲隱輕咳一聲，也表態道：「我乃正經道門弟子，又是受厲先生託付，當然不會傷害你，你大可放心，我會送你魂歸本體的。」

知道生魂離體太久不好，厲景淵也很心急：「那事不宜遲，道長請快點動手吧。」

雲隱點點頭，不再多說。

走丟的生魂沒有記憶是正常的，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失魂症，也就是大家常說的傻子，好些都是因為三魂七魄丟失了而已。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植物人，這種要回魂的難度，比前者更難，雲隱希望厲先生家的漂亮小飄不是植物人，就算是也別昏迷太久。

他先是作法，攝住沈雪臣的魂，再和對方交流。

有點類似於用在活人身上的催眠，挖掘魂體被隱藏更深的記憶，這些記憶在魂體清醒時反而問不出來。

沈雪臣感覺自己昏昏沉沉的，那一剎那間有些害怕，當害怕情緒升起來時，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識。

「攝魂一定能讓他想起嗎？」厲景淵在旁邊擔心地問。

「不一定，還是要看魂的受損程度，」雲隱看着厲景淵，嚴肅道：「但我估計你的磁場好，給他提供了不錯的環境。」

還花大價錢買了養魂木呢，只能說這隻小飄運氣好。

「你問吧。」厲景淵壓下那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說道。

雲隱：「嗯。」

接下來，雲隱問了沈雪臣一些問題，名字，住址，經歷什麼的。

在厲景淵屏住呼吸的注視下，沈雪臣磕磕絆絆地回答著，每吐出一個字都牽動着厲景淵的心神。

當他說出自己的名字時，厲景淵深深鬆了口氣，有名字就成功了一半。

隨後才呢喃著那三個字：「沈雪臣。」

除了名字外還吐露了學校，哪怕含混不清，好歹也算是給了雲隱和厲景淵一些線索。

「沈雪臣，實驗一中，有這兩個關鍵應該夠了？」攝魂不宜過久，再問下去恐怕對沈雪臣不好，反正有了兩個至關重要的線索，雲隱覺得厲景淵有實力查出來。

「夠了，我馬上查。」厲景淵沉聲。

「那我就收法了。」雲隱立刻道。

青年道長收法后，剛才呈現一臉獃滯任人詢問的少年，緩緩清醒過來，但臉上還是帶着攝魂后留下的後遺症，恍惚，可能需要一點時間恢復。

雲隱正想交代什麼，就看見厲景淵走向阿飄少年，將俊俏小飄哄上自己肩膀，那手法就像在安撫打疫苗的小寵物，或許比那更親昵一點。

不怪雲隱這麼想，是厲景淵自己的表現惹人側目。

沈雪臣清醒過來覺得很難受，好在馬上就看到厲景淵關心的臉，他扁了扁嘴，委屈地趴到對方肩膀上。

「剛才說了什麼，還記得嗎？」厲景淵問。

沈雪臣搖搖頭，想說話，又顧忌地看着還沒離開的雲隱，那個剛才弄得他很難受的人。

雲隱摸摸鼻子，識趣地告辭：「厲先生，那你先查一查，到時候再通知我。」

厲景淵抽空回了他一句：「好，回頭轉你錢。」

「慈悲……」雲隱趕緊走。

路上神情因為這件事都還有些恍惚，情不自禁地想，厲先生怎麼想的，那還是個孩子呢，到時候……他搖搖頭，好難。

不過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沒準厲先生只是憐憫對方，沒有別的意思。

家裏邊，厲景淵哄了沈雪臣幾句，立刻拿起手機找唐明，讓他馬上去查點事情。

接到這個八杆子打不著的任務，唐明很疑惑，不過也沒多問：「好的，我馬上去辦。」

很快會有結果吧？

厲景淵想着，隱隱開始擔心小鬼的本體情況不好，到時候回不去。

今晚發生了太多事件，等他靜下來已經很晚了，小鬼早已在他肩上趴着閉目養神。

「你能睡覺嗎？」厲景淵好奇地問。

少年掀了掀眼睫毛，下巴慣性地蹭了蹭他的渾身散發的舒服氣息，又繼續趴着。

看得出來他是累了。

不過厲景淵還是打擾一句：「我去洗澡了。」

也不知道小鬼聽見沒有，反正全程沒動，就一直趴着……

厲景淵好笑，感覺小鬼對他的依賴程度，好像又更深了。

至於自己為什麼樂意慣着，願意操心，他也沒有多想，有些東西就是這樣的自然而然，無從解釋。

厲景淵洗澡，沈雪臣當然聽見了，只是他不想離開對方，經過一些事情后，越來越不想，所以就任性了。

說到底，他考慮不了太多，行為全憑自己舒不舒服。

現在他認定厲景淵就是舒服的，可以信任的，對方也默認了他跟着的，其餘的好像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洗完澡，厲景淵站在鏡子前擦著頭髮，咕噥了一句：「你真粘人。」

現在想想被飄圍觀洗澡，還是有點尷尬的。

被控訴的少年眨眨眼，反正又不是凶他，他的腦子就是放空的，不會費勁去思考。

「你有什麼能力嗎？」厲景淵放下吹風筒，無聊地問：「會不會在鏡子裏寫字？」

沈雪臣慢了半拍，抬起手指，努力用魂力在鏡子上畫下『厲景淵』三個字，模樣和厲景淵的簽名長得很像。

厲景淵一怔，笑着：「也是，你天天看我簽名。」

而他此時卻還不知道，小鬼的名字究竟是哪幾個字。

沈雪臣對鏡子笑起來，好像在欣賞自己的作品。

「筆順全錯了，一手的狗爬字。」厲景淵說道，想逗逗小鬼。

少年的微笑果然收住，眼中慢慢浮現出不滿，然後呲地一聲，附近的花灑竟然主動開啟，還朝這邊噴灑過來，弄了厲景淵一身。

「調皮。」厲景淵淡定地關掉花灑，去換衣服。

晚上小鬼依舊和他擠一張床，在他身邊『睡』得很安穩。

唐明那邊，全力調查厲景淵吩咐的事。

有學校有名字，在互聯網時代還真不難，花點錢很快就查到了。

消息卻出乎厲景淵的意料，原來小鬼不是實驗一中的在校生，已經畢業了，按時間線，現在應該上大一，不過小鬼生病了，在住院。

中間情況有點複雜，唐明說道：「要不直接去醫院了解情況？」

他不確定厲總對這件事究竟有多上心，反正現在看起來是個麻煩事。

「去。」厲景淵二話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