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個故事 鳴囀的麻雀 1

第2個故事 鳴囀的麻雀 1

C市是西南最大的城市之一,作為一名公司白領的我,每日早八晚五地在這座由密集的高樓和人群構建成的都市中奔忙着。我的故鄉在北方,當我一個人在夜晚出去漫步的時候,偶然一瞥,就會見到街邊一棵棵高大的黃桷樹,時常覺得自己就像這座城市中隨處可見的黃桷樹上偶然停落的一隻鳥,在孤單落寞中凝視着遙遠的北方。

第一次在人群中注意到那兩個孩子,是在一個清晨,步履匆匆的我剛下地鐵,隨着人流爬上通往三峽廣場的過街天橋,這是我每天早晨上班的必經之地。那兩個男孩相距不到五米,一左一右,坐在天橋的中間,他們看起來都像十歲左右的模樣,衣衫襤褸,臉上髒兮兮、油乎乎的。那個大一點的孩子長而枯黃的頭髮一縷縷地粘在一起,從額頭向下延伸,幾乎擋住了黑色的墨鏡,看樣子是盲人,他木然地坐在那裏,一言不發,像一尊印象派雕塑;小一點的孩子坐在一個帶軲轆的板車上,他雙腿畸形、錯位地向前彎折,比起上身,雙腿極不協調地顯得又細又小,像是一條坐起來的大魚。儘管如此,他卻歡脫地揮舞著雙臂,吸引著來往行人(包括我)的注意。兩個孩子面前分別擺着一個鐵盆,裏面雜亂地堆著一些紙幣和硬幣。

雖然只是匆匆一瞥,我的內心還是受到了一些衝擊,我摸出錢包,抽出兩張十元紙幣,分別放進了兩個男孩面前的鐵盆里,然後轉身離開。離上班時間還有三十分鐘,還來得及,我走進公司附**時常去的「老扁擔」麵館,要了一碗豌雜小面。不一會兒,面來了,夾起幾根,嗦進口中,我一邊吃面一邊回想那兩個孩子,平日最愛吃的小面,吃起來味同嚼蠟。他們是天生殘疾還是後天所致?他們的父母在哪裏呢?他們是不是被拐來的?那天,我做什麼都不在狀態,腦子裏充滿了疑惑。

第二天早晨,剛踏上過街天橋,我的目光就開始搜尋那兩個孩子,可奇怪的是,他們沒有出現在天橋上。帶着疑惑,我走下天橋,準備去「老扁擔」麵館,可就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中間,我又看到了他們,還是一左一右地坐在那裏,我徑直走了過去。

「你們兩個是哪裏人?父母在哪?」我問那個小一點的,雙腿殘疾的男孩。

那男孩蠕動着灰白龜裂的嘴唇,剛要發話,身旁的那個大一點的戴墨鏡的男孩乾咳了兩聲,他立刻閉上了嘴。

「為什麼不回答我?」我繼續問那男孩。

「叔叔,幫幫點吧!我餓!」

他先是沉默了一會,繼而大聲喊道。

我一看,問什麼也沒有用了,悻悻地離開。

隨後的幾天,無論是上班還是下班,我都沒有遇見那兩個男孩。一個悶熱的夜晚,我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我站起身,望着窗外城市上空那輪彎彎的月牙,微亮的月光照着一片黑厚的雲,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了,我下定決心,如果再次遇到那兩個男孩,一定要試着接近他們,了解他們。

……

又一日清晨,我像往常一樣,去公司附近的麵館吃早餐,就在我即將走到「老扁擔」麵館的時候,我看到了令我意外的一幕。那兩個男孩,還是一左一右,坐在麵館門口不遠處的街道中間,那個小一點的雙腿殘疾的男孩好像認出了我,遠遠地向我招手。

我快步走了過去,從錢包里抽出一百元錢,放進了雙腿殘疾男孩面前的鐵盆里。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臉,彷彿沒注意到我的舉動。

「你看我做什麼,有什麼事嗎?」我問他。

「沒事,叔叔,我覺得你是個好人,我會記住你的。」小男孩髒兮兮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傑。」

「那是你哥哥嗎?」我指了指他旁邊戴墨鏡的男孩。

「不是,我們是一起乞討認識的。」小傑看了看身邊不遠處的墨鏡男孩,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

「你們住哪裏?我可以去看看嗎?」

「我們是流浪的,沒有固定住處,橋洞、爛尾樓都是我們的家。」一旁的墨鏡男孩搶著回答。

我想繼續問他們點什麼,這時,旁邊的墨鏡男孩突然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泥土,拿起他身邊的木質導盲棍和裝有一堆錢幣的鐵盆,對小傑說了句,「小傑,我們走!換個地方吧。」

就在這時,小傑悄無聲息地塞給我一張對摺好的紙條,沖我眨了眨眼睛,示意我不要說話。接着,他抱起鐵盆,放在板車上,用兩條瘦弱的手臂向後做出類似划船一樣的動作,身下的板車緩緩地移動起來,就這樣,他和墨鏡男孩離開了。

匆忙吃過早餐,剛走進辦公室,我急忙從懷裏掏出小傑塞給我的那張紙條,在桌面上小心地展開。

紙上用笨拙的線條勾勒出一座建築,看起來像一座大樓,大樓的頂端尖尖的。

小傑以這幅畫暗示我,難道他真是被拐來的,在向我求救嗎?這座大樓是什麼意思?小傑是在向我表達他平時落腳的位置嗎?頂端尖尖的大樓,這座建築到底是哪裏呢?接連幾天,一個人沒事時,我就冥思苦想這座城市裏我見過的所有建築,努力在記憶里搜尋一幢頂端尖尖的大樓,我總覺得在哪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

周五上午上班時,我又想起了這件事,就問一個本地同事。

「你知不知道C市哪個建築是頂端尖尖的形狀?」

「頂端尖尖的?那肯定解放碑的金渝大夏啊!我家就住在那附近。」

「你可是幫了我大忙啊,太感謝了!」

我恍然大悟,激動之情難以掩飾。

第二天是周六,我早早地起了床,早飯都沒吃,就匆忙坐車趕往三峽廣場。周末人多,我想小傑他們今天肯定還會出來乞討,我要給他個暗示作為回應,順便伺機試探出他是否被拐。在過街天橋上,我沒有發現小傑和墨鏡男孩,我又在三峽廣場上轉了一大圈,還是沒有發現兩個男孩的影子。

小傑他們今天怎麼沒有出來呢?還是小傑給我紙條的事情已經被人發現了?小傑現在是不是處於危險之中呢?看來,我必須抓緊時間行動了!

隨後,我立即坐上去往解放碑的地鐵,三十分鐘以後,地鐵到達了解放碑站。

我焦急地在解放碑商圈裏尋找那幢頂端尖尖的建築,在問了兩個路人以後,根據他們的指引,我終於看到了頂端尖尖的金渝大夏,和小傑畫的那幅畫非常神似。接着,我在金渝大廈周邊努力地尋找着他們可能的落腳點。就在這時,街邊傳來一個男孩低聲乞討的聲音,我向右轉過頭,一雙手臂展現在我的眼前,那是兩隻光禿禿的手臂,沒有雙手,像兩根竹竿在空中揮舞著。

「叔叔,可憐可憐我吧!」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顯然是在向我乞討。

我注視了一會這個同樣渾身髒兮兮,衣着破爛的男孩,倏然間想起了小傑和那個墨鏡男孩。

我掏出零錢,彎腰把錢放進他面前的鐵盆里,發現他的鐵盆也和那兩個男孩的鐵盆驚人地相似。

「你認識小傑嗎?」我低下頭突然問他。

「謝謝叔叔。」男孩只是道了聲謝,隨後就像沒聽見我問的話一樣,繼續向來往的路人揮動着殘臂。

我消無聲息地走開,轉而走進馬路對面的一家咖啡店。種種跡象表明,這些乞討的孩子們的行為很不正常,至於背後的原因,以現有的線索,我根本無從知曉。我覺得如果不去解開這些謎題,我以後的生活將不再心安理得。進入咖啡廳后,我找了個靠近玻璃窗邊的座位,坐下來,密切關注著街上那個乞討男孩的一舉一動。

從明亮的午後到天色漸暗,我坐在咖啡廳里,間斷喝了六杯咖啡以後,路燈亮了起來。此時步行街上的人比白天更多了,有並肩挎手的情侶,也有推著孩子的年輕夫妻,還有慢條斯理踱著步子的老人……

看着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我陷入沉思之中。

「先生,您還要續杯嗎?」不知過了多久,服務員小姐走了過來。

我環顧咖啡廳,此刻除了我以外,已經沒有其他客人了,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晚上十點半了。

「不用了,謝謝!」我回應道。

我透過玻璃窗再次望向那個男孩的方位。只見他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用殘缺的手臂捧起面前的鐵盆,將裏面的錢一股腦倒進身旁一個破舊的書包里,看起來他要「收工」了。

我急忙站起身,走出咖啡店。

只見那個男孩背起書包,慢慢地朝步行街後面一條陰暗的巷子裏走去。

我跟在男孩身後20米左右,小心翼翼地尾隨他。

在巷子口,男孩忽然停了下來,四處張望着什麼,我急忙躲在一棵大樹後面,偷偷觀察。

男孩站了不到五分鐘,一輛白色的金杯麵包車出現在巷子口,不一會兒,車後門打開了,從裏面走出一個中等個頭、身形魁梧,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光頭男人,他揮手示意男孩上車,透過打開的車門,我隱約看見車裏面還有別的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他們都悄無聲息地坐着,我試圖用目光搜尋小傑的面孔,但是車廂里孩子很多,我一時沒有看到,又或許小傑根本就不在車裏。

男孩上車后,光頭男子也緊隨其後上了車,車緩緩地開動了,我用手機拍下了車牌號,隨後佯裝跑步,跟在金杯麵包車後面跑了起來,和金杯麵包車保持着大約十幾米的距離。金杯麵包車開的越來越快,大約六百米過後,在一個衚衕口轉了彎,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我跑到衚衕口,左右張望了半天,左右兩邊是兩排看起來年代很久的樓房,藉著昏暗的路燈,我看到樓上寫着白色的大大的「拆」字,隨後我聽到右前方大約二百米處的院子裏傳來大人和孩子下車、交談的聲音,沒多久那幢樓二樓和三樓的燈亮了……我想,不能在這裏久留了,以免被他們發現,於是迅速離開。

回到住處后,我依然抑制不住心臟的狂跳,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起來。我曾在網上看到過關於偽裝殘疾人乞討的新聞,-那些人大多是中老年人,他們偽裝成殘疾人,每天夜晚乞討結束之後,轉而搖身一變,穿上名牌衣服,去品牌店消費,去大飯店吃喝。而這次,我看到的這些孩子,看樣子就是真正的殘疾兒童,他們和光頭男究竟是什麼關係呢?他們是被拐賣來的,還是本身就是孤兒?我是不是應該馬上報警?問題是現在我無法確定光頭男和孩子們的關係,沒有任何證據,如果報警,警方會不會重視呢?太晚了,好好睡一覺,明天再說吧!

三個男孩以及整個事件的謎團,那晚一直在腦海中困惑着我,我幾乎一夜未眠。周日早上不到七點,我就被餓醒了,整整一天一夜了,我都沒怎麼吃東西,我狼吞虎咽地吃了幾片麵包,熱了一杯牛奶,我端起牛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打開電視機,邊看邊喝。和往常這個時間一樣,電視上直播著本地新聞,剛看完一則豬肉價格上漲的報道之後,一則案件快訊令我睜大了雙眼:C市早新聞記者13日從C市公安局X區分局獲悉,X區茶山深處發現一未成年男童屍體,死者年齡10歲左右,雙腿殘疾,經法醫屍檢確認,死因疑為勒死。案發後,警方立即啟動偵破工作,目前案件還在進一步偵辦中。

我一下子愣住了,半晌,大腦才從空白狀態恢復過來。這幾天我怎麼找都沒遇見小傑,原來是被害了!他們一定是發現了小傑給我紙條的事!看來是我慢了一步,我看懂了小傑畫的暗示以後就該馬上報警啊!那樣小傑可能就不會死了!各種猜測、歉疚填滿了我混亂的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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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沒的兇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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