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替身

「你到底要作甚!——」

雲如皎手上一頓,便碰灑了一旁的堆疊的畫軸。

他不必回首查看,就已知來人是顧枕夜。

他道了聲抱歉,垂首慌亂地收拾著一地狼藉。

可纖長白皙的指尖甫要觸碰到那其中一卷與旁不盡相同的畫卷之時,卻是被顧枕夜狠狠揮開。

雲如皎腳下踉蹌了兩邊,若非撐住了一旁的書案,恐怕會直接栽倒在地。

只是他手上卻也沒有鬆開握住那畫軸的力度,仍是穩穩地攥在掌心。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聲音清冽,緩緩如潺水般道來。

雲如皎抬起眼眸來,銀白的髮絲垂下,又是將他的半張清冷麵龐遮掩。

他著了一身素色白衣,身上無一絲一毫的裝點。

唯一的一抹艷色,是為他額間的紅痕。

他見顧枕夜仍是不語,便又道:「枕……妖王,方才我瞧見那書案上有些亂糟,方才有了心思想要收拾一番。實在不是刻意碰灑,望你見諒。」

他說得委實懇切,卻只得了一聲嗤笑迴音。

顧枕夜環着手臂,靠在窗前,面容上儘是些不屑神色。

只稍稍抽了抽嘴角,略帶譏諷地開腔道:「只是我從前便同你言說過,莫要再來我此處吧?竟是有人不通人言,非要自尋個討人嫌。不過我也理應好好管教一番下屬,叫他們知曉何人能入我這妖宮,何人不行!」

雲如皎聽罷,指尖微微顫抖一下,將衣角揉出一片褶皺來。

但他面色不過如常,又道:「不關他們的事,是我非要來的。」

顧枕夜又是出言諷刺道:「堂堂天帝親封的司星官,金尊玉貴養著的人兒,竟是日日屈身來我這妖族之地。呵——」

比之這般惡毒的話語,雲如皎又何嘗沒聽顧枕夜說過。

只是他以為自己的習以為常,如今仍是覺得心中泛起絞痛。

只是絞痛才好。

雲如皎不過深吸了一口氣,又道:「因為我心悅你,故而天天想要來見你。」

「心悅?」顧枕夜自顧自地到了雲如皎的面前,將雲如皎上下打量一番,「可笑!我厭棄你至深,你偏生要提什麼勞什子的心悅。便是非要逼我,像是你躲著天帝、魔尊那般的模樣,自己尋個僻靜的山頭裝鵪鶉去?雲如皎,你當你是個什麼東西!」

他一拂袖,便是又將雲如皎推得踉蹌幾步,離他遠了幾分。

雲如皎穩住身形,本是掩蓋在寬大衣袖下的畫軸也顯露了模樣。

顧枕夜打眼便瞧見了那畫軸上以金線裝裱的不同模樣,頓時咬緊了牙關。

他似是有幾分緊張,卻又裝着兇狠地對雲如皎道:「將那畫卷還給我。」

可雲如皎尚還存着幾分茫然,未曾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顧枕夜見狀,竟是沒耐住性子,蓄了妖力便要同雲如皎爭搶起來。

雲如皎哪裏料到他會有此一招,自是沒有防備。

待他反應過來之時,已是唯有抱着畫卷躲避攻勢的一條退路。

他的靈力本就不算豐沛,司星官一職也算得上是天帝施捨而來。

哪裏敵得過顧枕夜這般的大妖,自是落了下風。

可顧枕夜見他逃離,更是多了幾分莫名的氣惱。

攻勢愈甚,竟與雲如皎撕扯了起來。

但他到底還是收着力,沒叫真傷了雲如皎去。

但不過這番拉扯,倒是叫那畫軸展了開來。

他已是來不及去遮掩那畫上模樣,只得叫雲如皎看了個真切——

是一人立於花團錦簇之間。

雲如皎有些呆了神色,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自己的雙手該往何處放去。

那畫上人如他生得一般無二,除卻額間的紅鈿與滿頭的銀絲。

他是不會笑的,可那畫上人卻是笑靨卻比之花朵更甚。

不過一剎那,他便瞭然那不是自己。

他的心仿若被緊緊地揪了起來,無論如何都無法安生地擱回原處。

他的目光流連於畫上,更瞥見顧枕夜面容之上的懊悔與惱怒。

他從前就知道顧枕夜有個故去多年的道侶,是顧枕夜的心上人,更是不可觸碰之人。

可他卻未曾想過,他竟然生得與之如此相似。

此般,也怪不得顧枕夜不願見他。

不過就是看見他這張面孔,想起的卻是再也尋不回的那個人罷了。

雲如皎輕輕地覆上了自己纖細的手腕,數着那並不規律的脈搏。

他抿著唇,又是抬眸瞧見了高懸於畫上的一輪明月。

「雲霽月……」他輕聲地念著這個名諱。

那是他更想不到的事情,便是顧枕夜的心上人,就是他的雙生兄長雲霽月。

果不其然,他在顧枕夜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絲頓意。

即便是一閃而逝,可那一抹叫他讀不懂的顏色,卻仍是暴露了顧枕夜的心思。

雲如皎抿了抿唇,想要奮力勉強地牽出個笑意來。

可他卻是做不到。

他唯有安慰自己,他不過一顆玉石做的心。

冰冰涼涼,哪裏會笑呢?

他緩緩地後退了一步,將畫軸細細緻致地卷好。

又是鄭重其事地遞到了顧枕夜的手邊,說道:「是他,怪不得你記了這麼多年,從不曾忘卻。怪不得你見到我這一張臉,就心生厭棄。」

顧枕夜一怔,沒有接下雲如皎遞來的畫軸。

雲如皎也不氣惱,只是將畫卷又安安穩穩地擱在了書案正中。

他又開口道:「可若是你想……」

可話未說完,便被顧枕夜打斷:「你如今既是知曉了真相,緣何還非要纏着我?是,我從前的道侶是你的雙生兄長雲霽月,如今他故去已有百年,但在我心中誰也無法取締。你又為何非得要自取其辱呢?」

他說的字字句句皆是砸向了雲如皎的心底。

沉沉墜墜地扯着他,好似五臟六腑都被移了位。

可正是如此,他卻愈發得上前。

他數着脈搏,一下又一下地更加想要靠近顧枕夜。

他抿著唇,許久方才悵然又道:「可他不在了。」

顧枕夜乍然如同被觸及了逆鱗一般,怒道:「滾出去!——」

雲如皎躬了身,心下有了旁的對策。

他這次沒有再舔著臉留下來,不過是行了禮直直地離去。

他轉身出了這揭雲殿的大門,回首便又見顧枕夜將那畫軸緊緊擁於懷中。

虔誠的模樣如同一道利刃,刺痛了他的雙眸。

他深吸了一口氣,招雲回了屬於自己的靈折山。

靈折山上青山碧水,綠意盎然。

甫一降下雲端,雲如皎便瞧見了他從前撿回來的星侍阿聞在等候。

阿聞得見他,便慌忙迎了上來,說道:「星君,方才天帝又差人來送了許多物件兒供您耍玩,我已收到了寶庫里。」

雲如皎嗯了一聲,說道:「待天帝對我膩了,到時候將這些收好全然還與他便好。」

他步履輕飄地踏在碎石鋪成的地上,那其中還有許許多多寶石、碎瓷相伴。

天帝這當真是要叫他金尊玉器擲響玩,便是天地間的好物都要供於他。

雲如皎忽而嘆了口氣,轉頭看向阿聞。

他的面容之上依舊是冷漠顏色,只問道:「阿聞,你可喜歡我?」

阿聞一愣,臉上驟然浮起些紅暈來。

他獃滯了一瞬,才惶惶地點了頭:「這世間,又有何人不會愛您?天帝、魔尊,皆是將最美好之物奉予您,不過只博您歡喜罷了。可您——」

「是啊。」雲如皎瞧著映在水潭之中,那與雲霽月一般無二的面容,「可他不喜歡我。而我卻也……」

只能對顧枕夜一人動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百年前醒來之時,便是被天帝所救。

天帝言說他昏迷於六界外的往生澗上,已有一月有餘。

但他卻只依稀記得他是追着自己的兄長到了往生澗,其他卻也不記得了。

他的記憶混亂,怎般都拼不成個完整的故事來。

除卻自己與雲霽月的關係,他什麼都亂糟糟的不記得了。

天帝見他第一眼,便直言愛上了他。

可他卻發覺,他的一顆心彷彿玉石一般,不能再對任何人泛起波瀾。

也只除了顧枕夜。

他與顧枕夜的相逢是個偶然,那日他司星無趣便隨意尋了個山頭落下。

正巧遇上的便是與此飲酒的顧枕夜。

只那一刻,他便聽見了自己心房復甦之音。

咚咚地怦然,讓他也曉得自己竟當真不是個石頭人。

他還記得那日初逢顧枕夜之時,顧枕夜看他的目光中無奈煩擾,多於了震驚。

可那時候他為了自己,仍是多方打聽纏上了顧枕夜。

只此世間,唯有顧枕夜一人對他不動心罷了。

可他卻偏生如同飛蛾撲火般,任憑自己被燒得滾燙。

雲如皎闔了闔雙眸,又緩了神色。

從前是自私想為了證明自己也是有心的。

如今……他卻是真的愛上了顧枕夜了吧。

他揉了揉額間的紅痕,那裏卻是怎麼揉搓都掉不了的。

還有水中映照出的,那一頭與雲霽月不同的銀絲……

雲如皎思量片刻,又對阿聞說道:「我依稀記得天帝送來的物件兒里,應是有一個能做障眼法之用的。」

阿聞啊了一聲,絞盡腦汁地想了許久,又是頷首道:「是有這麼一個,只是星君作何用處?」

雲如皎又啟了步伐,奔着他所居住的林間小屋而去。

邊走邊又言語道:「阿聞,莫要多問了。」

阿聞拱了手,去寶庫取那物件兒去了。

沒多時,便將其送去了雲如皎的面前。

雲如皎看着那做成銀鐲模樣的法器,沒有任何猶豫便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

他依著記憶中雲霽月的模樣,又糅合了顧枕夜畫作上的人影。

不過片刻,便用靈力催動法器,將自己化作了雲霽月的模樣。

他看着銅鏡中的自己,黑髮披散,面龐潔白漂亮。

一如顧枕夜所思所念之人無二。

只是……

他奮力地牽動着唇角,妄圖勾出個笑意來,使得自己更像幾分。

卻是無能為力。

他陡然泄了力,摘下了銀鐲子撂在了一邊。

他好像又知曉了不甘心是什麼滋味兒。

這世間唯有顧枕夜能觸動他的情緒。

他又能怎麼辦?

雲如皎看着鏡中人那永遠冷若寒霜的面龐,指尖輕輕地撫過自己的唇角。

他終是又帶上了那個銀鐲子。

甘為替身又何妨?

他總是要在顧枕夜身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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