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養媳

剛出正月，風吹過來的時候，還帶着撲面的寒意，空氣也霧蒙蒙的，因為天氣的緣故，車輛大都維持在較慢的速度，其中的一輛黑色轎車內，一個男人剛接通一通電話，耳邊的藍牙手機閃著光。

「老師，這次你回國，哥兒幾個好容易湊齊，打算給你接風洗塵，你現在在哪兒呢？」電話另一頭的男聲聲音洪亮，通過男人耳朵上的藍牙耳機，聲音刺得男人皺了下眉。

「改天吧，」男人的聲音倒是很好聽，音色裏帶一點冷冽，卻不會讓人覺得不適，「今天要去接個小孩兒。」

「就你爸給你安排的那個Omega？」男聲依舊洪亮，還帶了兩分調侃的笑意，「老師，別是你爸給你安排的童養媳吧？我聽說才十七？」

「十七歲才當童養媳有點兒晚了，」男人笑了一聲，車內導航提醒前方的路況，男人淡淡道，「行了，不說了，我快上高速了。」

剛要掛斷，又被那頭的聲音阻止，「欸，等等，正事還沒說呢，老俞的新戲快要開機了，本來今天就該開機，為了給你接風洗塵，延了一天，老師，真一點兒面子不給，不合適吧？」

男人看了眼時間，心裏大概估了一下，倒也趕得及，「知道了，時間地點發給我。」

「阿瀾，你別聽安宇的，」電話那頭換了個聲音，溫聲細語的，和之前洪亮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我沒事，給你接風的話隨時都行，你先忙你的事吧。」

「沒什麼大事，一個小孩兒，」司遇瀾神情未變，打了轉向燈，把繁華城市拋到後面，往郊外駛去，「我也很久不見你們了。」

俞凈輕聲笑道，「好，那我們等你過來。」

要上高速了，司遇瀾踩下油門，順手把電話掛斷。

思及剛剛電話里提及的Omega，司遇瀾不免有些心煩。

他從初中畢業就去了外國求學，畢業后順便就在那邊創業，一路上也稱得上是順風順水，走在了很多同齡人前面。

直到半年前，公司決定在國內設立分公司，基本的公司選址，裝修佈置以及人手崗位都完成之後，司遇瀾身為唯一一個本土的企業領導人，被派回來發展分公司。

一下飛機，就被父親派來接他的人直接送到了醫院。

「……你家阿瀾是個Beta，我放心。」

司遇瀾不知道自己的無良父親答應了人家什麼事。

進去之後才知道，自己這個逢年過節才能見到的父親，給他張羅了一大筆遺產，但是最後需要歸還，自己只是代為管理，更糟的是，還有一個十七歲的Omega。

雖然不是白白管理，這兩年內，產業產生的所有收益，司遇瀾可以得到百分之五十，作為打理產業和照顧Omega的費用。

但司遇瀾也不缺這點錢，打理一份不屬於自己的產業所浪費的時間和精力，司遇瀾完全可以用來讓自己的公司更上一層樓。

司遇瀾的教養沒有讓他當場反對，而是離開之後，才皺着眉提出異議，「怎麼回事？」

「阿瀾，你也看到了，你江叔叔身體越來越不好，基本就是這幾天的事了，他最放心不過的就是他家的小Omega，」司父拍拍司遇瀾的肩，話說得輕鬆的好像只是讓司遇瀾去取一下快遞一樣，「剛好你回來了，他想讓你順便幫着照顧兩年，我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是Beta，照顧不好Omega。」司遇瀾想起自己碰見過的那些磕碰一下就會皮膚泛青的Omega，只覺得麻煩。

「你放心，那孩子我見過，乖巧的很，都十七歲了，又不是七歲。」司父揮了揮手，大有替兒子做主的意思。

後續？

沒有後續，後續就是在參加了江叔叔的葬禮后，差不多就是現在這個時間點，司父司母應該已經坐上了去度假的飛機，他們要離開的消息還是兩個小時前才告訴兒子的。

司遇瀾的父母自由戀愛，也同樣嚮往自由，剛好兒子是個不用操心也可以安全長大的Beta，這對父母在兒子初中畢業后，直接連人帶行李打包寄到了國外，由國外的外公外婆照料。

司遇瀾理解父母不會被孩子牽絆腳步的思想，何況他知道父母並不是不愛他，逢年過節從未缺席，只是就事論事，到底是多了兩分不負責任。

固定在方向盤一側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正是父親發過來的告別信息，「阿瀾，我們這就登機了，你記得交代給你的事，好好把人家接回去。」

司遇瀾沒有理會。

父母會向他報備行程，聽上去還是很在意他的對不對？

幼年的司遇瀾也這麼覺得，雖然陪伴自己更多的是家裏請的管家，直到初中畢業，自己被送出國。

什麼報備行程，更多想表達的是不要打擾他們，不要惹出麻煩，不要去佔據他們太多的時間。

司遇瀾也曾經以為是自己把父母想的太壞了，因為他依然能感受到父母的愛，這個問題一度困擾過他很長時間。

後來也沒有答案，這麼多年過去，也就這麼多年過來了。

早就習慣，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不糾結了。

灰暗的天空，像是在憐憫的看着地面上發生的一切。

來往的人匆匆，都穿着黑色的衣服，給本就沉悶的場地更蒙上了一層悲傷的色彩。

江沐琮穿着黑色的西裝，身材消瘦，大概是站的久了，目光都有些木訥，趁沒人注意，皺了皺好看的五官，場地上來往的人逐漸減少，應該快要結束了。

他冷眼看着場地中央哭的不能自已的叔叔一家，來往的人看到后都會上去安慰兩句。

虛偽。

雖然他們拜祭的是自己的父親，但是其中的真真假假，只有自家人知道。

「小琮，」領頭的那個，哭的最沒形象的中年男人，過來想扯少年的衣袖，被躲開后也沒在意，抹了下眼睛，繼續道，「大哥走的突然，你放心，叔叔會好好照顧你的。」

「不必了，謝謝叔叔，」江沐琮笑的乖巧，禮貌道，「爸爸都幫我安排好了，叔叔家一向不容易，我又嬌氣，就不去添亂了。」

江一宋險些撐不住臉上慈愛的笑容，「外人怎麼會有親人好呢？大哥當時在病床上，考慮欠妥，被外人迷了心竅，叔叔還在，哪有把你交給外人的道理？」

對啊，親弟弟還在，江一靖還是把獨子交給了一個外人，其中的彎彎繞繞，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能明白。

江一宋本來還在得意，就算大哥優秀又怎麼樣，還不是死得早，掙下來的這份產業還不是要交到我手裏？

直到念遺囑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被大哥擺了一道。

「我爸已經去世了，我總要遵從他的遺願，叔叔若是想我，常過來看我就好了。」江沐琮有些冷，好像要下雨了，剛這麼想，就感覺到雨滴滴在了手上，一陣風吹來，江沐琮打了一下寒顫，更不想在這裏和江一宋扯皮。

來往的賓客行色更匆忙了，他們大都是江一靖的合作夥伴，並不想摻和江家的家事，最多只是投來好奇的目光，又下了小雨，拜祭完后，很快便陸陸續續的離開了。

「你這孩子，你爸糊塗你也糊塗，外人哪有親人親，那都是騙你爸，想謀奪江家的家產的，你怎麼也拎不清？」江一宋臉色嚴肅起來，說到情緒激動處，還想上前拽江沐琮。

江沐琮是個omega，又在冷天裏站了許久，腿都有點僵住了，下意識不想讓江一宋碰到自己，往後撤的時候腿不聽指揮，心裏就知道不好。

卻沒有像他設想的那樣摔在地上。

鼻間飄來一陣淡淡的煙草的味道，還帶着一點說不上來的香氣，但能聞出來不是信息素，味道里沒有屬於信息素的曖昧的暖意。

「江沐琮是嗎？」

來人穿着黑色的大衣，內搭的襯衫被嚴嚴實實的扣到了最上面，很高，江沐琮一米七的身高只到這個人的下巴，五官並不像江沐琮那般明艷張揚，是清冷俊美的類型，帶一點儒雅，看上去很好交談，鼻樑上架了一副金絲邊框眼鏡，偏偏冷著臉，氣場都是冷淡矜貴的。

江沐琮有些愣愣的點了點頭。

「我是司遇瀾，」男人伸出手，嘴角勾起，釋放出一點善意，周身的氣場也柔和下來，「你成年之前的監護人。」

「您好。」江沐琮低頭看了一眼，伸手握了上去，明白這個人就是父親安排的，乖乖的打招呼。

確實很乖。

司遇瀾在心裏點了點頭，那點被安排了一個麻煩的不滿稍稍去了兩分。

小孩兒也很懂禮數，只握了握手就收回去了。

司遇瀾卻被對方冰涼的手指冷到了。

看了一眼糾纏Omega的男人，司遇瀾心裏有了判斷，打開手裏的傘遞給Omega，「我的車停在外面，你去車裏等我。」

江沐琮點了點頭，注意到司遇瀾手上已經沒有傘了，雨滴落在男人的黑髮上，心裏有些猶豫。

江一宋見江沐琮要走，上手想攔，卻被司遇瀾擋住。

「你就是我哥找來的？」江一宋皺着眉趕人，早就維持不住禮貌的樣子，上下打量著司遇瀾，不耐煩的揮手，「我是小琮的親叔叔，既然我來了，這孩子就不煩你費心了。」

「江先生，如果您對江沐琮的歸屬有疑惑，可以聯繫白律師。」

司遇瀾不欲多說，他做事一向嚴謹，得知自己被塞了一個Omega，即使心裏不想接受，但還是把這個Omega的情況查了清楚，自然認得這個人。

「司先生是吧，」江一宋個子和對方差不多高，卻因為略顯佝僂的脊背看上去氣場上都壓不過對方，又扯開了那副虛偽的嘴臉，「我真的是小琮的親叔叔，我大哥當時糊塗，您也體諒體諒我，要是被別人看去，我大哥越過我，把小琮給一個外人，我的臉可往哪兒擱啊？」

還沒走遠的江沐琮腳步頓了頓，下意識想聽這個男人的回答。

畢竟這個新鮮的監護人看上去確實不太歡迎自己，如果對方怕麻煩——

「那是您的事，」司遇瀾語氣平平，不高不低，「關於江一靖先生立遺囑時的精神問題，醫院可以開具書面證明。」

江沐琮沒敢笑出聲。

「我大哥走了，我是他親弟弟，當然由我來撫養侄子，天經地義！」見男人軟硬不吃，江一宋說話聲音往上揚，氣憤得很，身上信息素的氣味隨着高昂的情緒變得濃郁。

Alpha的信息素對司遇瀾沒什麼用，他只是皺了皺眉，心底有些不耐煩，淡淡道，「前提是江一靖先生沒有立下遺囑的話。」

「另外您的信息素應該快要超過信息素相關法律規定的極限，如果再不收斂，我會報警。」

當今社會，Alpha和Omega有義務控制自己的信息素泄露，如果超過規定的最高閾值，將根據造成的破壞程度，處以罰款、拘留或有期徒刑。

「這是白律師的聯繫方式，您有什麼疑惑或者不滿，可以去問他，我還有事，不多陪。」司遇瀾看了眼手錶，他下午還有個會，晚上又約了人，並不打算在這裏浪費時間。

就說了很麻煩。

司遇瀾抿了抿唇，動作不大的整理衣服，剛剛和那個男人拉扯，導致衣服有些皺。

往外走的時候，注意到那個應該已經去車裏的Omega就站在不遠處，司遇瀾抬手揉了揉眉心，走過去，還不等他說話，江沐琮上前一步，舉高手，想幫司遇瀾打傘，小聲道，「我不知道哪一輛是您的車。」

司遇瀾頓了頓，看向眼前高舉着手給他打傘的男生，長得很好看，五官精緻，帶着一點嬰兒肥，頭髮順着毛搭在額間，一副乖巧的模樣，眼睛像黑曜石一般明亮純粹，眉間還有些揮不去的難過，身上帶着青蘋果汽水的味道，因為還沒有成年的緣故，味道很淡。

思及少年剛剛失去親人不久，司遇瀾下意識的動作聲音都輕了一些。

司遇瀾接過Omega手裏的傘，才注意到Omega的手腕上空空蕩蕩，他長得高，輕而易舉的把少年籠在傘下，問道，「怎麼沒帶手環？」

江沐琮還沒有徹底分化，否則也不需要他這個臨時監護人。

他今年剛剛十七歲，上個月剛過了身份證上的生日，距離徹底分化還剩兩年。

ABO的性別是從出生便確定的，在自然規律的基礎上，沒有變化的可能，但是到了十九歲成年的時候，才會進行徹底分化，出現腺體的同時，性別差異會更加明顯。

在十九歲之前，ABO除了性別，別的沒什麼太大的差異，最多就是Omega的生理上沒有AB優秀，大都很容易生病，但在醫學發達的現代，這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B是在生理上較普通的一類人，ta只能淺淺的聞到AO的信息素，不會對ta產生影響，不像AO，成年後會互相對對方的信息素產生或好或壞的反應。

為了保證社會穩定，利用信息素壓制、攻擊、引誘等，都是不被允許的，除去設立的關於信息素方面的法律，還有一枚手環，專門針對AO生理上的特殊情況，為了避免因徹底分化或特殊情況而在公共場合引起騷亂。

Alpha和Omega能接受的手環強度不同，所以Alpha佩戴的是紅色，Omega佩戴的是藍色。

科技發展到現在，手環也在不斷的被完善，為了社會安定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已經很少會有人在公共場所忽然進入特殊時期了。

江沐琮聽到男人問話，下意識的去摸自己的手腕，「三天前就丟了，還沒來得及去補。」

「嗯，走吧，」少年年紀還輕，明天再去補也來得及，司遇瀾又看了一眼手錶，心裏估算著開會時間，「先帶你回去，其他的路上說。」

兩個人走到一輛黑色轎車旁，見江沐琮站在車門前不動，司遇瀾頓了頓，打算上前去幫江沐琮開門。

Omega的身體條件不是很好，父母大都會小心溺愛，這也是司遇瀾不願意接手的原因，但既然已經接手，這一點小事，司遇瀾並不會拒絕。

卻被江沐琮攔住了。

少年小聲道，「我可以坐在副駕駛嗎？」

原來是因為這個。

心思很細膩，司遇瀾心裏對這個「麻煩」的不滿又丟了一分。

「可以，」司遇瀾點點頭，補充道，「我沒有伴侶，你可以隨意一點。」

「好的，先生。」江沐琮坐進去，系好安全帶，坐的規規矩矩。

「不出意外的話，我們會相處至少兩年的時間，」司遇瀾是一個算得上有責任心的人，即使心裏不是很想接過這個差事，但一旦接過了，他總要做好，「你可以不用這麼生疏的喊我。」

「好的。」江沐琮餘光里勾勒著男人的側臉，手握成拳放在膝蓋上，看上去緊張忐忑的樣子，但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拳頭都沒有握實。

他從來沒見過這個人，父親把自己交給他，自己一向聽話，再加上確實不願意和那個所謂的親叔叔走，也就接受了這個安排。

但現在，江沐琮又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男人，心裏想，好像也沒有很糟。

「你身邊人都是怎麼稱呼你的？」司遇瀾又問道，如果要相處兩年，關係不能太僵。

江沐琮規矩回答道，「沐琮，朋友們經常這麼喊我。」

「嗯，沐琮，」司遇瀾喊了一聲，想想少年的年紀，「我比你大十歲，你可以喊我哥。」

「好的，哥哥。」江沐琮抿了抿唇，乖巧應聲。

司遇瀾頓了一下，沒有糾正少年，這樣叫也無不妥。

「你爸有跟你說起過我嗎？」司遇瀾問道。

江沐琮點了點頭，「有說過，讓我聽話一點。」

「嗯，」長輩都會這麼囑咐去別人家做客的小孩，司遇瀾沒放在心上，何況少年已經很乖，「你父親名下的產業暫時都在我這裏，在你成年之前，我會代為處理，等你成年之後將其歸還，這個你應該清楚。」

「知道的，麻煩您了。」江沐琮又點了點頭，語氣里聽着乖巧，其實並沒什麼情緒。

司遇瀾沒再說話，墓園在郊外，大概一個小時的車程才能到自己住的公寓，車裏慢慢安靜下來，司遇瀾分神轉頭看了一眼，小孩兒大概是累著了，正歪著頭一下一下的點，想睡又不敢睡的樣子。

還是個孩子。

司遇瀾想了想，趁著紅燈，解開安全帶，伸長胳膊從後座拿了條毯子，遞給Omega，「睡一會兒，到了喊你。」

「謝謝。」江沐琮有些被驚到，眼睛睜的圓圓的，片刻后才接過來，小聲道謝。

確實像父親說的那樣，是個很乖的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