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聖殿騎士之劍

序章 聖殿騎士之劍

1218年

敘利亞的某個地方

這裏一片寂靜,疲憊不堪的軍隊聚集在炎熱貧瘠的荒涼平原上。太陽緩緩升起,各式各樣的盔甲反射著炙熱傷人的光芒,猶如一面渾濁的水鏡。

地平線上有什麼東西在移動,如憑空而來一般。一條黑暗光帶出現在遙遠的東方,而且越來越近。

「他們來了!」一個激動的聲音喊道,「異教徒來了!」

一陣乾燥的熱風襲來,也將撒拉森人一起吹來。十字軍的軍隊開始抱怨起來,馬匹也感覺到了它們主人的緊張,他們甩著頭低嘶著,不想再獃著不動。

「看!」剛才的聲音又說道,他指著北方,伸長了脖子。

一團不透明的塵雲從北方逼近,回蕩著四百支馬蹄拍打着大地的聲音,發出低沉的隆隆聲,沒過多久,一面旗幟從喧囂中出現。這面簡單的旗幟由兩條帶子組成:上面是黑色,下面是白色。

「他們來了!他們來了!」喊的人越來越多,「不是異教徒,是獅子,獅子的軍隊來了!」

塵雲越來越近,士兵們也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是誰。一大群騎兵在旗幟下行進,他們都穿着一身白衣,胸前有一個紅色的十字。

在最前面的騎士騎着一匹巨大的黑色戰馬,心臟位置包裹着鋼質鎧甲。坐在上面的高大騎士目光冷峻而堅定地盯着面前的士兵們,但他的眼裏沒有光芒,作為一個已經向命運投降了的人,順其自然吧。

帕爾·巴托帶着一百名聖殿騎士抵達,他昂首挺胸地從軍隊前面經過,掃視着聚集在一起的士兵們。

「巴託大人!」一個裹着天鵝絨的身影走到他身邊,帕爾從未見過他。「國王問你把步兵丟在那裏了。」

「我的步兵都在塔博爾,」帕爾告訴他,「他們為國王而戰,為國王而死,或許他還記得……」

那陌生的男人在馬鞍上緊張地蠕動着,他看起來既年輕又弱小,帕爾確信他只會在接下來即將到來的戰鬥中躲在遠處。

「我還剩一百個騎士,」帕爾繼續說,「都是我最好的手下。」

「很好,國王需要人手去迎戰撒拉森人的先鋒隊伍。」

帕爾將目光轉向東方,黑暗的隊伍現在變成了數百名騎兵的形狀,他們正在迅速接近。

「國王呢?他人在哪?」他眯起眼睛問道。

「國王委託我執行他的命令。」

「好吧,」帕爾點了點頭,「我需要一些輕騎兵。」

「巴託大人,我們的兵力嚴重不足,」年輕人搖頭,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遺憾,彷彿把整場失敗的戰爭當做一場無傷大雅的遊戲。「你的任務是解決敵人的先鋒隊伍,然後返回並在戰鬥中增援我們的軍隊。」

帕爾一言不發地盯着這個陌生人,他的表情既悲傷又失望,這比任何言語都要強烈。

「你沒有聽到命令嗎?」年輕人緊張地問道。

「命令?」騎士輕聲重複了這個詞,「這是誰的命令?安德烈在哪裏?你又是誰?」

「國王不在這裏。」他客氣地回答道。

「所以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帕爾點了點頭,「為什麼要這樣結束?他又是為了什麼?為了上帝?還是為了榮譽?這樣安德烈就可以稱自己為耶路撒冷的國王,即使他從未見過耶路撒冷?」

說着,他不等這位油光滿面、表情僵硬的宮廷代表回答,便一踢馬刺,策馬而去,並示意他的手下跟上。

當他們離大軍夠遠了時,他高舉右手讓騎士們停了下來,他們並排排成一列,形成了一道寬闊的活人與馬之牆。

「他們的人太多了。」阿爾旁邊的一個人說,「起碼是我們的五倍之多。」

「那正好。」帕爾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人們不是都說聖殿騎士可以輕易地以一敵五嗎?」

「誰說的,指揮官大人?是孩子們還是老婦人們?」

「聽着,米克洛斯!我們按照國王的命令行事,我們遵循他的意識。」

「可也許國王已經忘記了我們有多少人為他而死,我的大人!」

「也許吧,」帕爾自言自語地說,然後跨出隊伍,轉身面前他的士兵們。「我決定要砍倒這五百個來犯的異教徒!」他用鐵一般渾厚的聲音吼道,好像他已經說服自己對這次交戰幹勁十足一般。他從馬鐙上的槍鞘中拔下他的長矛,高高掄起,大喊道:「誰願意和我一起去?」

騎士們雖然心知肚明帕爾是在假裝激情,但還是齊齊高舉長槍,「我,我,我!」一瞬間彷彿有一千個喉嚨在咆哮。

帕爾再次轉向東邊,他拿起滿是凹痕的鍋盔按在腦袋上,並將長矛指向正在向他們逼近的撒拉森騎兵們,並用喉嚨僅剩的最後力氣喊出戰吼:

「Beauséant!」

「Beauséantàla!」

他們朝敵人的騎兵衝去,對面也繼續向前衝鋒,帕爾用力握住他的長槍往前指著,撒拉森人的先鋒隊伍揮舞著馬刀逼近。

帕爾已經選好了他的第一個受害者,他們里的很近,近到能看到他的灰色眼睛。他身後的騎士們也緊跟着他一起衝鋒。

馬匹相撞,骨頭碎裂,鮮血飛濺,鋼鐵閃爍,人獸齊嘯。帕爾的長矛擊穿了他的目標,他甚至沒辦法從這個垂死之人的身上拔出武器。於是他拔出他的劍,繼續斬殺着近他身的撒拉森人。

米克洛斯與他並肩作戰,他將盾牌掛在背上,一手拿劍,另一隻手拿着一根帶有可怕尖刺的釘頭錘,用它砸碎他左手邊敵人的頭骨。

在混亂中,他們甚至沒有注意到他們已經突破了敵人的防線,並與撒拉森人的騎兵交換了位置。當他們的面前已經沒有敵人了時,他們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並立即折返衝鋒。

「他們不剩多少了,巴託大人!」米克洛斯喊道,他又砸碎了一個腦袋。

帕爾與他面前的騎手纏鬥了很久,直到他以用力一擊割斷了他的喉嚨,士兵的頭向後一仰,脖子上的傷口像是一張正在打着哈欠的血淋淋的嘴,他的身體跟着腦袋向後倒去,但仍然在抽搐著握著韁繩。

馬兒向後仰起,然後後腿直立將他的騎手甩開,並用力地朝帕爾的右肩踢來。

帕爾瞬間感到自己的肩膀裂成了碎片,他發出一聲咆哮,但還是在右手完全沒法動之前用左手握住了劍,雖然這不是他的用劍手,但必要時他還是可以用左手戰鬥。

「大人,小心!」他的一個手下驚恐地喊道。帕爾在最後時刻注意到了來自左側的危險,他猛地一揮擊將向他衝來的騎手胸膛大開。

撒拉森人的先鋒部隊正在迅速減少,但令帕爾痛苦的是他手下的數量也在不斷地下降。他知道,真正身經百戰的騎士的確能夠以一敵五,但為了湊夠這一百名騎士,他不得不在幾天前給數名弓箭手和步兵授予騎士爵位。

馬蒂納斯,一個不到十七歲的法蘭克青年,在他眼前被刺死,按平常來說他根本沒法成為一名騎士。一名十五歲的長矛手被馬蹄碾壓地面目全非,這是他第一次披上他那白色的騎士斗篷。

男孩從他自己的馬鞍上摔了下去,在一片混亂中,他自己的馬踩在了他的胸膛上,就像踩在了一塊編織的毛毯上般輕易地凹陷了下去。

又有一個騎手從他的右邊殺來,帕爾在最後一刻扭到一邊試圖避開攻擊者的揮擊,但他並沒能躲開,馬刀的刀刃在他的大腿上劃出一條長線,帕爾被撕裂的疼痛折磨地嚎叫起來,但他現在無暇顧及自己的傷口,他用全身僅剩的力量反擊,切開了他敵人的肚子,裏面的內臟都溢了出來。

突然,有什麼東西在他的面前投下陰影,當他發現朝他投來的標槍時已經太晚了。

時間突然變慢了,有那麼一瞬間,他被完全的寂靜所包圍,他平靜地看着標槍完美的弧線,他甚至沒辦法轉身去試着躲避這一擊,鋒利的槍頭正向他襲來。

然後他感覺到他體內的空氣似乎被撕裂了,一股無形的力量把他從馬背上拉下來,下一刻他便躺在了塵埃之中。長槍正中他胸前發紅的十字架,即便他想把標槍拔出來,他也無法動彈。

戰鬥的聲音漸漸平息了,帕爾的眼前浮現出詭異而神秘的迷霧,他感覺到遠方的天空離自己越來越近。他的思想真正掙脫着他的身體,他想遠離聖地,原理塵世,去別的地方,一個更美麗、和平和寧靜的地方。直到米克洛斯緊緊抓住他的肩膀,含着眼淚搖晃他時,他才回過神來。

「快醒醒,我的大人,」他懇求着說,「快醒醒吧!」

「結束了嗎?」帕爾用垂死的聲音低吟著,他咳嗽了一聲,鮮血從他嘴裏滴落在地上,緩緩地流淌著。

「我們砍翻他們了,大人。」米克洛斯似笑非笑地說,「我們完成了國王的命令!」

「幹得好……我的孩子!我要你……」他用盡最後的力氣,伸手摸到腰帶,並將其艱難地解開,把他那把沾滿鮮血的劍插了進去,他死死地握住劍鞘。

「我要你……帶着我的劍……去安條克。一個女人正在那等着我……她的名字叫德拉加……」

「一個女人?」米克洛斯驚訝地回答道,「你這是犯了戒律,巴託大人!」

「誰沒犯過呢?我們都一樣。」帕爾試圖微笑,然後抓住米克洛斯髒兮兮的斗篷,把他拉到身邊,「發誓,米克洛斯……你會把它交給她,發誓!」

「我會的,大人。」米克洛斯接過劍,「我發誓。」他看着自己奄奄一息的指揮官,眼淚順着他的臉流了下來。

「你還能聽到我嗎,巴託大人?」他一邊摘下帕爾的頭盔一邊問道,「你是否悔改所有你有意或無意冒犯了上帝的所有罪孽?」

然而,面前的騎士的靈魂已經遠行。

米克洛斯用手閉上帕爾的眼睛,站起身來,環視着血流成河的戰場:撒拉森人和基督徒都在同一片墳墓里,只有他站在那裏,是這場交戰的唯一倖存者。

他看着這片血海之中的屍體,知道這只是個開始,一支龐大的軍隊正從東邊逼近。

「戰爭已經失敗了。」他低聲說,最後看了一眼遠在西方的衣衫襤褸、飢腸轆轆的基督徒軍隊。

有那麼一會兒,他想知道他應該違背哪一個誓言,是他對一個難以捉摸的理想的宣誓,還是他對他如兄弟一般敬愛的指揮官和戰友的誓言?

最後,他拿起帕爾·巴托的劍,騎上馬向北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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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殿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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