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回、0無聊賴庫中盜兵刃,閑暇日裏擊鞠拔頭籌

第43回、0無聊賴庫中盜兵刃,閑暇日裏擊鞠拔頭籌

燕南城上,曌軍的三辰旗高高懸在門楣正中,在城內火光與殺喊聲的映襯下,那朱紅的旗杆直直刺向漆黑的夜空。

順德十年,朱明七月十一日

曌土,燕南城,燕南縣,喇嘛寺

申正?夕食?涒灘

從前香火旺盛的喇嘛寺此時已成了殘垣斷壁,窗欞早已不知所蹤,一面土牆已然被砸的稀碎——這是守城士兵要取出牆中木柱的傑作。

整個喇嘛寺在此刻顯得破敗不堪,寺中幾乎沒有一樣完整的東西,燕南的守軍將廟中的燭台都帶走了。

不過香案后,金身的大佛倒是完好無缺。

經過快一日的彈壓與招降,燕南城已經基本被曌軍掌控,局面漸漸穩定下來的同時,各種麻煩事也鋪天蓋地的砸向周玉明。

「白璞瑜呢?把他和我曌在燕南的暗探都帶來,燕南的情況他們更熟悉。」

周玉明摸摸半散的髮髻,看向對面的疲憊的崔鼎與關漢白:「楚王那裏要清閑的多,對吧?」

「豈止,人家已經開始喝酒吃肉了。」關漢白杵著虎眼鞭,從腰間摸出兩卷薄荷葉,順勢遞給崔鼎一卷。

崔鼎嚼著薄荷葉,伸長脖頸,看了看遠處巡邏的士兵。

除了污濁的袍甲、粘血的兵刃,士兵們帶有的便是無盡的疲憊。

周玉明嘆了口氣,開口道:「不如去吃些煮肉吧。我是是不想在這案牘上多費盡勁了,過幾日聖旨一來,我就拍屁股走人了。」

說着,周玉明離開那張邊緣磨損嚴重的方案,抖了抖袍角,走出喇嘛寺。

「對了,方子信呢?」關漢白忽然想起來,還應有這麼一位跟着。周玉明回頭掃了一眼,大街上不見蹤影,這傢伙沒有參與破城,自從入城之後幾人就沒見過。

「無所謂了,隨便他。」

迎面走來兩名穿着厚甲的小校,手中提着步槊,腰間橫著長刀,在見到周玉明一行后便立刻行禮。

周玉明握握腰間的刀柄,憂慮地問道:「城牆修的怎麼樣了?我擔心各部的韃子來犯。」

關漢白把鋼鞭別在腰間,緊了緊束甲帶,然後回答道:「已經在修了,可是下面的兄弟們已經忙活快一天了,就這還有韃子的殘兵在反抗呢。修城牆,實在調配不出那麼多人手。」

幾輛開敞的雙轅輜車從後面超了過去,輜車裝載着兩排長矛、長槍,押車的四名關靖軍士兵手扶刀柄,精力還算旺盛。而車尾的翹尾處,還堆著為數不少的團盾、彎刀。

隨車而來的,還有十幾名北燕俘虜。他們個個眼袋肥大,面帶疲色,走路時扶住車邊,腳步略顯虛浮。

周玉明看了看那些俘虜,沒有說話,而是帶着兩人轉過一面土牆。四名衣甲污濁的士兵正在牆后煮著牛腿,香噴噴的肉味飄出老遠——比起混亂的街道,這裏要清凈一些。

周玉明小心翼翼地繞過他們,帶着崔鼎與關漢白繼續向前走。

前方是一段破長的小巷,兩側牆壁全是黃土摻著馬糞壘起的,一片土黃。

關漢白打了個噴嚏,然後咒罵道:「這他媽燕南城裏怎麼都是馬味?」

「北燕遊牧為主,你以為呢?」周玉明毫不在意地踏過一把斷刀,繼續向前走去。

「城北還有部分韃子在抵抗,已經派人過去了,眼下實在是人手短缺。」崔鼎吐出嘴裏嚼爛的薄荷葉,摸了摸有些乾涸的嘴唇,繼續說道:「不過楚軍倒是清閑的很。」

周玉明停住腳,

敲了敲身旁薑黃色的土牆,扯出一個毫不相干的話題:「北燕這地兒,全是這種土牆,連木頭都少見。」

他回頭看看還穿着鐵甲的兩人,正要繼續說什麼,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拐角處迎面衝來一個衣甲半殘的北燕士兵。

正當這士兵離他們還有幾步遠的時候,一聲弓弦聲響起。那名北燕士兵轟然倒地,露出他身後端著神臂弩的曌軍士兵。

士兵對他們行了個叉手禮,將死人身上的弩箭拔下,然後匆匆離開。

周玉明瞥了眼長鞭離腰、雙錘離頸的兩人,沒有過多說什麼,只是拍了拍崔鼎的肩膀說:「得了,原路返回,跟那四個兵擠擠,吃點牛肉得了。」

燕南城目前的情況太亂了,街道十分寬闊,根本沒有百姓敢出家門。無論晝夜,街上不是奔逃的北燕兵,就是匆匆路過或者追殺殘兵的關靖軍。

相比極其忙碌的前兩者,楚軍要逍遙快活的多。在項宇的帶領下,他們已經開始了狂歡,從入城的第三個時辰開始,楚軍就開始殺牛宰羊的慶祝。

風帶起一陣黃土飛起,就像一陣小型的塵暴,讓周玉明眯起鳳眼。

周玉明拔出腰間的障刀,扎了一塊熱氣騰騰的牛肉放着嘴邊:「楚軍那裏我管不著,也沒法管,他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關漢白從腰間摸出一包胡椒粉,一邊小心翼翼地撒進湯鍋里,一邊漫不經心地回道:「突威軍已經開始肅清各部,估計不會有軍來犯。就是有想另立為王的,也肯定不會來燕南。」

「估計我們還有在燕南待上一月,到時候賢王還朝,我也好交接事宜領兵回曌。」關漢白用障刀攪了攪湯水。

周玉明咬了口牛肉,一面大嚼,一名開口道:「哼,這場仗,你這個都尉還不得升將軍?關驤老爺子的位置必定是你的了。」

關漢白搖著頭笑笑,望向遠處的巡夜的隊伍。他們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拿着長矛或者橫刀,都已經很久沒有休息了。

眼下燕南城內的這混亂局面,着實是讓人心生惱火。楚軍這樣的逍遙快活,讓曌軍下面的士兵心中十分不悅。

「媽的,這個項宇。」周玉明低聲罵了一句,埋怨道:「他們快活,咱們受累,這讓我怎麼帶兵!」

「雖然傷亡還沒統計,但是估計不會太少。要等明日肅清燕南后再細查了。」關漢白向一旁正在大嚼牛肉的周玉明小心翼翼地彙報。

「那是自然。」周玉明的語氣不太好。

「已經撒出網去了,守城的韃子基本都被擒了,城北那些……過不了一個時辰,也會有消息的。」

「城內各戶中有沒有窩藏的?」

「這個……還在查。」關漢白緊張起來,遲疑的回復著。

周玉明臉色一沉,不再說話,鐵鍋旁陷入了一陣沉默……

曌史載:順德十載,七月十日,賢、楚二王攻破燕南城。至此,北燕亡。八月十日,賢、楚二王歸京,賢王任雲麾將軍。楚王加封為楚霸王,賞三城。

八月二十五日,關靖軍回師,都尉關漢白升三級,封奉恩將軍,任關靖軍主帥。

順德十年,白藏九月三日

玉明城,玉明縣,西市

酉正?萬物成熟?作噩

又到了西市忙碌的夜晚,諸坊的百姓鄉紳、各國來的使節、散居京城的待選官吏、全國各地的投獻文人等都一窩蜂地擁來,指望能買些新鮮玩意,或是吃到什麼時興菜肴。

在漆黑夜晚中,玉明城就像一片閃爍的紅色絳河。

跟其他食肆相比,一家酒樓要冷清的多,屋內只有寥寥數人,樓前的栓馬樁上,系著兩匹高大的西域良駒。

兩名穿着華麗的漢子圍坐在一隻鐵鍋周圍,鍋裏頭燉著半腔綿羊,黏稠的白色湯汁咕嘟翻滾,讓整個屋子裏都熱氣騰騰。

「皇上賞關漢白那根龍吞鞭……真是,做工實在太精細了。」周玉明望着咕咚冒泡的羊湯,露出一副貪婪的樣子道:「什麼時候到皇宮裏摸兩把好兵刃出來。」

他看了眼身旁的崔鼎,奸笑道:「要不咱倆一起?」

崔鼎連忙擺手道:「我剛當上從四品的將軍,你帶我一去,立馬降到從八品。」

周玉明扯扯袍袖,撇了撇嘴,揶揄道:「還不如從八品呢,門檻都要讓下面官兒踏破了。」

「真是沒想到,玉明會有這麼多走門道的官兒。」崔鼎尷尬的笑了笑,然後說道:「門口那匹墨麒麟,都是下面那個叫李九江的官兒送的,至少值百十兩銀子,他比我還有錢。」

「李九江……」周玉明把這個名字在腦海里轉了幾轉,然後嘀咕道:「這名兒這麼這麼熟啊?」

崔鼎提醒道:「就是當年跟咱們一起捉暗探的總兵。」

「哦……」周玉明扭頭看向門外的那匹黑馬,那匹馬脖頸與腿又長又細,善於平治,腿上肌肉大而實,一看就是快馬,確實值百十兩銀子之價。

「不如八品官清閑。」崔鼎舀了勺羊湯,有些落寞的說道:「我倒希望和關漢白一樣,在外面領兵。」

周玉明嘆息著搖搖頭,不禁苦笑道:「你因為他好過?關靖軍損失不少,他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做修整呢。」

他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喝着羊湯。門外吹過一陣沒由來的冷風,讓人心頭一寒。

「我這兒倒有個空缺。」

周玉明將喝了半碗的羊湯放下,從桌上的銀盅里取了段炸番椒放在口中:「玉明郊外,我練著二千人的一個營,以備攻菁,缺個副將,你去不去。」

「去去去。」崔鼎眼前一亮:「什麼時候到差,我可一點也不想回家了。」

周玉明嚼著炸番椒,突然皺起眉頭道:「你不願意回,我也不願意回。」

「怎麼?新娶的王妃不遂你意?」崔鼎突然打趣道。崔鼎很少這樣開玩笑,這突然的玩笑,證明他此刻心情很好。

周玉明冷哼一聲,沒好氣的說道:「正三品,戶部侍郎林柏林有德的女兒,幾個月前剛在蟬默附近見過,結果一回玉明,老爺子把她塞給我了——籠絡人心。」

「人兒倒是可人,只不過天天和何沐沐鬥嘴,我是不樂意回宮,有那空,我還去陶語琴那裏呢。」周玉明搖搖頭,然後問著崔鼎:「你倒好,回京半個月就結親……」

崔鼎張著嘴笑了笑,回道:「該有個家了。」

周玉明從鍋里夾出一塊羊肉,放在嘴裏嚼上兩嚼,然後搖搖頭說道:「你看,我就說該烤吧。」

「不好吃?」崔鼎有些猶豫地夾了塊羊肉放進嘴裏。

「反正沒有烤得好吃。」

周玉明將羊肉咽下,用胳膊頂了頂崔鼎:「吃完了跟我進宮,去庫里看看,找兩樣好兵刃。」

「別別別。」崔鼎搖起頭道:「你是王爺,怎麼鬧也無事,我這……無詔進宮,還不得讓宣威軍拿去打廷杖?不去不去。」

「不去算了。」周玉明抿抿嘴,不打算強求。

聞着那股鮮香濃郁,膻而又不濃膻的羊湯味道,周玉明和崔鼎同時嘆了口氣。

戌初?萬物朦朧

玉明城,玉明縣,皇宮

皇宮的一條窄巷之中,周玉明手指勾住某幢建築的后牆,手臂稍一用力,整個人便像只靈貓一樣爬了進去——這是曌帝存放兵器的地方。

院裏里一片黑暗,但在周玉明的眼中卻是到處金光閃閃。

咚,身後傳來皮靴落地的聲音。

是崔鼎。

「輕點輕點。」周玉明連忙對着崔鼎吩咐道。

這裏是宮庫重地,偏僻的很,但有專人把守看管,還有個叫庫監的小官。此刻萬籟俱寂,但時不時還是有巡邏的宣威軍路過。

周玉明從腰間摸出鑰匙,輕輕走過去打開門鎖。推開厚重的大門,崔鼎率先走了進去,這確實是一處庫房,不過這裏面和周玉明想的不太一樣,乾淨清爽,頗有一塵不染的樣子。顯見是有人常在這裏打掃收拾的。

崔鼎吹亮手中的火摺子,對着周玉明道:「咱用不着這麼當賊吧,反正都是你家東西。剛才要翻牆的時候,幾個宣威軍也看見了不是?」

「得了吧,老爺子現在除了茶,就是時不時看這些兵刃了,與其讓他看,倒不如咱倆拿走。」周玉明將鑰匙放回腰間,摸出一隻火摺子。

庫房裏的東西都是各式各樣的兵器。放在架子上的,掛在牆壁上的,各式各樣,琳琅滿目。鋒刃開處。寒光閃爍,有些兵器上的裝飾更是華貴之極,刀槍劍戟應有盡有。

「老爺子還真讓人擦刀啊。」周玉明摸摸牆上掛的一把御林軍刀,感慨道:「要不是怕老爺子發火,我還真想來個卷包會。」

他轉頭看了看架子上的兩根鳳翅鏜,心裏直痒痒。另一側,崔鼎舉着火摺子正在端詳一根槍頭盤龍的長槍。

「崔鼎,過來過來。」周玉明輕聲叫着,臉上滿是喜色。他手裏拎着兩把金瓜戰錘,龍吞握把,錘桿上有着暗花紋,鎚頭是銅打的細瓜棱。

這兩把戰錘和崔鼎使的沒有太大差別,甚至款式都差不多,只不過是龍吞更加生動,錘桿有花紋。

「架上看看。」周玉明輕聲笑道。

「這……」崔鼎有些遲疑。

周玉明錘了下崔鼎厚實的肩膀,低聲喝道:「別啰嗦,你的了。」說着,他將雙錘遞給崔鼎。

後者沒有細看,而是利落地將鎚頭交叉於頸后。崔鼎是個慣用雙錘的主,這樣放不累,還架勢頗大,帶着一股殺氣。

「快快快,給我看看有沒有偃月刀,摸一把趕緊撤。」周玉明快速拍了兩下崔鼎,轉到另一面架子后。

他摩挲著滑開一隻長長的匣盒,發現裏面放着一柄長劍。

周玉明用叼着火摺子,雙手捧出那把劍來。這劍裝飾華麗,用的是青色鮫皮柄,鞘身也用的是青色鮫皮,鞘柄均有金銀縷空飾品,嵌以珠玉瑟瑟之屬。

周玉明把頭湊近了些,發現劍格造的更為巧奪天工,與其他劍格不同,這把劍的劍格形狀恰似一朵青雲,外為銀箍,內用綠玻璃作填充,華麗非凡。

他「唰」的拔出劍,卻發現劍格近處鑄著「青雲」二字。周玉明自覺劍名討喜,便系在腰間。

「六哥兒,找到了。」幾個架子外,崔鼎輕聲叫道:「還真有偃月刀。」

周玉明連忙快步走過去,卻見崔鼎身前的兵器架上擺着一柄偃月刀。

這刀一丈長短,龍吞為飾,刀面飾火珠紋,刀體狹長,刀尖及歧刃均銳利,若於馬上,前過馬首後過馬尾。入手輕盈,也只有三五斤輕重,趁手的很。

「好了好了,趕緊走吧。」周玉明掂了掂刀,快步帶着崔鼎走出門外……

亥初?萬物收藏?大淵獻

玉明城外

夜幕籠罩着荒野,到處都是一片漆黑。

仰望着天空上閃亮的星辰,周玉明不禁嘆了口氣,他和崔鼎都無法適應,無法適應舒適的生活。戰馬的嘶鳴聲聽的慣了,他甚至在夜晚無法安然入睡。

「縱青雲之志,無處施展。」周玉明嘆了口氣,從馬鞍上扯下水囊。

崔鼎已經回家了,他不抵周玉明清閑,每日都有應付一大群迫待升遷而給他送禮的官員。但他們有一點相像,那就是有一種無事可做的感覺。

無論是去西市吃飯還是去庫中偷兵器,都源自這無事可做的感覺——他們想要找些事做。

之前攻北燕的時候忙的要死,特別想要休息,而現在閑下來,卻又無聊的想要找些事情做。

周玉明撫摸著身旁碧驄的馬臉,將它身上的馬鞍、轡頭摘下,拍了拍它厚實的脖頸。碧驄立起耳朵,一面昂首四顧,並有節奏地踢蹬前蹄。碧驄的形體動作表明,它即將昂首嘶鳴,奔向曠野。

碧驄起勁地在原地蹈動,馬蹄踩在礫石上,發出咔咚咔咚的聲響。周玉明拍了拍它的脊背,表示准許。

碧驄兩條後腿直立,兩條前腿向內勾緊,身體豎了起來,歡快地發出一聲悠長的嘶鳴,便向前疾馳。

「放馬南山吶。」周玉明望着碧驄疾馳地背影,嘆息了一聲。

碧驄是沖得陣、喜戰鼓、負得重的戰馬,在玉明城中根本沒有地方供它疾馳,每日立在馬廄里,長此以往,會憋悶壞的。它與周玉明一樣,急切地想要找事做。

碧驄的四盞馬蹄之下,揚起一片輕煙似的沙塵。

咴——咴咴——

遠處的碧驄馬開始嘶鳴,而周玉明則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漆黑的四周。

他並不擔心碧驄會一去不返,馬喜群居,是喜歡和人在一起待着的,更何況是碧驄這樣的戰馬。只需自己的一聲口哨,它就會立刻回來。

風迎面吹來,帶着些微涼意,也帶着些微水汽。周玉明混沌的頭腦突然變得清醒。

或許很快自己就會有事做的,或許這樣享樂一陣子也不錯。

此時此刻,沒有月亮,天黑得像團化不開的墨,玉明城郊外的十餘里內,只有一人一馬……

順德十年,白藏九月七日

玉明城,玉明縣,靖恭坊

未正?陽向幽?協洽

靖恭坊在玉明城最西側,緊靠城牆。此坊在玉明頗負盛名,因為裏面有一處騎馬擊鞠場,喚作「玉勒廊」。除去宮中不算,長安要數這個擊鞠場最大,王公貴族,多愛來此打馬球。

「王爺。」一陣馬蹄聲響起,兩名小侍立刻對着來人行禮。

無論是宮中的哪位皇子,那身團龍袍都代表着皇室的威嚴。

周玉明微微勒馬,問著把門的一名小侍:「季王可來了?」

「回王爺,季王殿下已來了半個時辰,此刻已在裏面擊鞠。」小侍立刻恭恭敬敬的回稟道。

周玉明點了點頭,驅馬走進。他才進馬球場,聽見遠處一陣陣歡聲傳來。穿過一大片紅楓樹林之後,便可以看到坡下那個寬闊的擊鞠土場。

這場地還是前朝帝王建的,到此已有四十餘年。擊鞠的場地寬約兩百步,長約四百步,四周圍欄皆纏着綵綢。場邊有十餘處厚絨帷幕,依柳樹而圍,寫着家族名號的宣籍旗錯落排開,每一面旗都代表了京城裏一個赫赫有名的家族。

在土場正中,十幾名頭戴襆頭的騎士在馬上糾纏正緊。

「四哥,我原以為哥幾個你最憋屈,原來是你最快活啊。」周玉明吃驚的搖著頭,有些不敢相信。

土場上,沙土肆揚,人影交錯。那小小的鞠丸在塵土中若隱若現,來回彈跳,就像一隻狡猾的野兔一般。而十幾騎中,一名錦衣騎士殺出重圍,高擎著月桿儘力一掄,鞠丸在半空劃過一道弧線,直穿龍門,重重砸在雲版之上。

這人是當朝四皇子——季王周玉澤。

四周帷幕里發出女眷的歡呼,季王縱馬揚杖,環場跑了一圈,姿態傲人。

周玉明玩玩沒想到,他以為生性謹慎、在宮中憋屈無比的四哥,平日裏竟然如此逍遙快活。

這時場角傳來一陣急促的鳴金聲——上半場時間到了。場上的騎士們紛紛勒馬,互相行個叉手禮,然後各自回到場邊的帷幕里去。

季王驅馬回到自己幕圍,躍下馬背。旁邊小侍迎上來低聲說了幾句。季王立刻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周玉明。

「四哥!」周玉明朝着他擺了擺手。

季王笑了笑,招呼他過來:「我這馬剛跑完一身汗,可不能等,恕四哥招待不周了。」

周玉明笑了笑,並沒有介意。眾兄弟中,只有季王嗜馬如命,手中良馬無數,還有許多寄養在太子手下。

季王動作很快,先是給坐騎解開馬尾、緊了蹄鐵、洗刷脊背,一套功夫細細做完后,這才踱著步子過來。

幾名西域婢女連忙走過來,替他換下騎袍,摘走襆頭。

「在宮裏憋悶壞了吧?」季王端起雪飲子啜了一口,懶洋洋地說:「你小子,天天嚷着要享受,結果呢?勞碌的命。」

周玉明從一旁的婢女手中接過雪飲子,微微嘆了口氣:「比不得四哥你清閑,我這戰場上呆慣了,還真有點不適應,跟四哥你說的一樣——勞碌命。」

季王歪著身子斜靠在寬榻上,盯着身旁的周玉明,譏笑道:「你小子,前幾日把老爺子的兵器盜了好幾件。昨日老爺子要看青雲劍,讓蕭川去庫房一找——鳥也無了。」

周玉明開心地笑了笑,然後問道:「怎樣?老爺子沒發火吧?」

「哼,差點沒把房蓋掀了。這時候……估計在文武殿裏邊喝茶邊罵你丘八呢。」

周玉明立刻暢快地大笑。

「你要是還想着出去打仗,那……」季王眼中劃過一道狡黠的光,他看看左右,俯身過去低聲道:「怕是要等到明朝朱明。」

周玉明聞言一怔,手腕一哆嗦,險些把飲子摔在黃土地上。

「怎麼回事?」

季王拿手指揉揉太陽穴,低聲道:「你四哥這兒也拿不準,主要事宜不清楚,只不過太子爺跟父皇商議說,明年朱明前後攻菁——總要緩緩吧。」

周玉明臉上浮現出一種奇怪的笑容:「我記得四哥你有一句三不真言,說——不該聽的不聽,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今日怎麼一下犯了倆?」

「去去去。」季王笑着擺擺手,興緻盎然地問道:「怎麼樣?打兩場?」

「大打還是小打?」周玉明驟然來了興緻。

近五年間,玉明內擊鞠漸漸分成有大打、小打之分。騎驢擊球喚作小打,騎馬擊球喚作大打。

季王不假思索地回道:「當然是大打。上半場完了,你來下半場湊個熱鬧吧——你,去告訴楊奎,我六弟來打,他歇著吧。」

一側的小侍立刻領命去了。季王望望那個小侍的背影,對着周玉明吐槽道:「戶部侍郎楊正業的三兒子,還是個庶出,整天遊手好閒,要不是看楊侍郎的面子,誰會理他?」

「楊正業的兒子?」周玉明一聽樂了:「上次楊正業去我軍營,當時正是攻燕南的要緊時刻,我脾氣一上來,差點打他軍杖。」

「你小子行啊。」季王幸災樂禍地笑道:「為什麼啊?」

周玉明摁摁眉心,苦笑道:「還不是跟他一起去的那個兵部小官兒太混帳,上我那催戰,說什麼一個月內拿不下燕南,就得撤軍……」

季王搖了搖頭,放下手中的飲子:「後面有好馬,你挑一匹去。」

「不用,我就騎碧驄。」周玉明一指不遠處的戰馬,吩咐身旁的小侍:「去,給我那馬換上行頭。」

這擊鞠場中絡頭、銜、鑣、當盧一應俱全,攀胸、杏葉、障泥、雲珠全齊。當下幾名侍從將碧驄配上諸多馬具、馬飾,立定牽了過來。

「上場!」

季王高喊一聲,翻身上馬。周玉明也緊跟着翻上馬背,他騎着碧驄才一上場,那些矯健的西域良馬都變得焦慮不安,不停踢著蹄子,踏起一片片黃色塵土。

「這怎麼回事?」一名朱袍騎士安撫著座下馬,接過一旁婢女遞來的月杖。

周玉明的碧驄馬,那是曌帝親賜的戰馬,聽戰鼓不驚,遇劍戟不慌,跳得澗,上得山。曉是這些常年馳騁的西域良駒,在它面前也失了顏色。

「你這拿着月桿,怎麼和挺著刀槍似的。」季王見了周玉明的樣子,輕笑着說:「一會兒離你遠點,別把我撞傷咯。」

周玉明甩了甩手中的月桿,正要說話,場角突然傳來了一陣鼓聲。

十幾名騎士立刻驅馬朝着場中央的鞠丸衝去。

率先到的是季王,他側身持桿急掃,鞠丸立刻被月桿掃動,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后,朝着龍門滾動。

「在那兒吶!」一名青衣騎士高聲喊道。

他這邊話音剛落,十幾騎便疾馳過去。那小小的鞠丸,被幾根月桿來回掃動,掀起陣陣黃塵。

場上馬蹄紛亂,場角的鼓聲不止,這叫「旗下擂鼓」,只要比賽不停,鼓聲就不能斷。

季王的騎術十分精湛,他時不時側身斜擊,將鞠丸擊向龍門,而那顆小小的鞠丸,在黃土場上來回滾動。

在球賽進行了兩柱香的時辰后,那顆硃紅色的鞠丸終於在季王桿下再入龍門。

球場兩側的女眷們立刻唱好,而場角也開始殺鼓三通。一名青衣小侍將硃紅色的旗幟插在季王的帷幕旁。

「季王得一籌!」

場角的幾個公子哥大聲宣佈。

季王勒住馬,對着那幾名公子哥高聲道:「點籌!」

那幾名公子哥立刻在帷幕前點了點,然後高聲回道:「三十四籌!季王勝!」

「再來!」季王舉著月桿笑道。他用無名指掃了掃馬耳,馬匹的靈敏反應讓他很滿意。

隨着季王話音落下,場外立刻跑來一名侍從,將鞠丸再次放回場地中央。

周玉明扶扶襆頭,望向場角。很快,鼓聲再次響起。

季王打個唿哨,高舉月桿,縱馬狂奔。而這邊周玉明也不甘示弱,催動坐下戰馬衝上前去。

場上兩人催動馬匹,坐騎由慢到快。馬蹄踏在沙地之上,黃土翻飛,如同鼓點般的聲響動人心魄。兩人都是雙腿控馬,眼睛緊緊盯住那鞠丸,手裏的月桿斜持。

兩人立着那硃紅色的鞠丸越來越近,幾乎是同時舉起手中月桿。

咚——

兩根月杖擊在一起,將鞠丸擊飛。

兩人跑開一段之後,勒轉馬頭,接着再次朝着那鞠丸衝去。

周玉明腰桿微彎,手裏拿着月桿再次擺動了幾下,又帶馬慢跑一段,覺得還算順手,就是有些彆扭,很想換成刀槍一類的長兵器。

此刻場角已經開始逐廂急鼓,隨着鼓聲大震,場上的十幾名騎士也個個熱血沸騰起來。

場面力趨熱烈,眼見着季王馬快,月桿將起之時。身後的周玉明用個鐙里藏身,手臂前指,手中月桿閃電般的掄去,將那鞠丸擊飛,直直的滾進龍門內。

「你會這個!」季王驚喜道。

周玉明擦擦頭上的汗珠,當即回道:「早就會了,戰場上使了幾次,屢試不爽。」

「好小子,再來!」季王撥轉馬頭,回到場角。

「賢王得一籌!」場角的幾名公子哥照樣興高采烈。

隨着場角再次傳來鼓聲,十幾名騎士催動馬匹,漸漸增速,直奔場中央的鞠丸。

這次周玉明沖在了最前面,他高舉月桿,對着鞠丸狠狠一擊,鞠丸立刻朝前飛去。十幾名騎士追着鞠丸衝去,開始角逐。

整場球賽一直有激烈的鼓聲助威,球賽不斷鼓樂不止,既烘託了比賽的氣氛,又增加了球賽的樂趣。

場內黃沙飛揚,十幾名騎士使出渾身解數,總有那麼幾根月杖在鞠丸附近探出、將它擊飛。而鞠丸每次剛剛落地,便有十幾騎猛然衝去。

季王催馬狂奔,在與鞠丸相距數米遠的時候便已經舉起月桿,猛然打了過去。速度所帶來的力量是巨大的,月桿帶起了一陣惡風之聲,將鞠丸擊飛。

鞠丸在半空劃過一道流金弧線,直穿龍門,再度砸在雲版之上。

這陣子為了慶祝北燕被曌國所滅,擊鞠場上也改了改。龍門后立起錦雲版,鞠丸也換成綉金福丸。誰將鞠丸擊中雲版,便是騰蛟入雲,乃是個大大的好兆頭,這一年必然平順吉祥。

「季王得一籌!」

季王輕勒馬頭,將手中月桿換了個手:「再來!」

鼓聲再次響起。

「賢王得一籌!」

………

「季王得一籌!」

………

「賢王再得一籌!」

………

「賢王得三籌!」

「行了,就到這吧!」季王勒住馬,擦了擦手上的汗。轉臉對着周玉明擺手道:「不行了,不行了,拼不過你小子。」

周玉明雙手一抖,把馬頭掉轉過來,笑道:「怎麼?四哥乏了?」

「是是是,沒你這個上戰場的小丘八厲害。」

季王說着,縱馬回到自己幕圍前。兩側的婢女立刻替他脫下騎袍,遞上手帕。

季王把錦帕上的冰水擰乾,敷在臉上,懶洋洋的躺在寬榻上:「不行了,敗給你小子了。」

周玉明端著飲子坐到季王身旁,有些試探著問道:「那事兒……是真的?」

「什麼事兒啊?」季王眨眨眼,故意裝傻說:「別問我,我什麼也不知道啊。」

「就出兵的事兒。」周玉明有些焦急地問道:「保准嗎?」

季王眉宇略展,唇邊露出一絲快意:「早晚的事兒,菁國就靠溫家那個小丫頭撐著,能撐到幾何?若不是嫌北燕時多襲擾,老爺子肯定先攻菁——戶部一兩銀子掰八瓣花是因為這個。」

周玉明被這個道理說服了,他點點頭,舒眉道:「那就好。」

「不是,老六,這打仗就那麼好啊?讓你如此痴迷?」季王舒了舒臂膀,有些疑惑:「動輒血流成河、白骨成山的事,你怎麼就這麼期待啊?」

周玉明猛一搖頭:「我是在軍中呆慣了,冷不丁的一清閑,不習慣——世上有幾個人愛戰?」

季王啜了口飲子,一雙逆鳳眼盯住周玉明:「偷了兩把戰錘,給你那個從四品的部下?」

周玉明眯起鳳眼,盯着季王寒聲問道:「有人查我?」

「不錯。」

當下,兩個王爺都住了聲,兩雙鳳眼在對方與自己近似的臉龐上來回掃動,似乎想要看出對方此刻的情緒來。

「是誰?」周玉明先開了口。

季王搖晃了一下食指,然後說道:「這我不能說。」他看周玉明臉上不對,便儘力安撫道:「不少人都如此,你功高震主,自然也一樣。」

「太子爺?」周玉明試探著問,但轉念一想,有道:「大哥他不能吧……」

「是父皇。」

季王看着周玉明那不敢相信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來:「沒想到吧?知道是誰跟着你查嗎?你管紫雲府衙時,手下的那個……文定國,對,是他。」

「文定國?」周玉明在腦海里將這個人名滾了幾滾,然後開口道:「父皇此舉……有些讓人……」

季王抿了抿嘴,感嘆道:「也怨不得父皇,目下朝中,項宇與你比,有過而無不及。功高震主啊。」

周玉明的臉冷了下來,有些落寞的轉頭望向眼前的場地。

「你也別怪父皇,你建得滅北燕這偌大的功勞,任誰不也要看看你有什麼心思。」季王啜了口飲子,然後遞給周玉明一顆五香丸:「好好想想。」

周玉明沒有回話,而是輕輕嘆了口氣。

他還是被這個「頗為複雜」的道理說服了,於是臉色大為緩和,抱着膝蓋啜起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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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德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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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回、0無聊賴庫中盜兵刃,閑暇日裏擊鞠拔頭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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