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傻旦

蛋殼溫熱,還帶着他的體溫。

徐容川愣了一會，記憶在此刻出現差錯，恍惚間一切似乎回到最初的原點,他剛剛結束一個漫長的外勤任務,疲憊地睡了十二小時，醒來來發現身邊貼著一個蛋。

蛋……

再生的腦細胞開始運轉，屬於自己和徐旦的記憶翻湧而上。他感到大腦一陣刺痛，太陽穴突突直跳，忍不住伸手摁住眉心。

恐怖末日、擊碎心臟的子彈、死亡、輪迴、再生……

無數畫面一閃而過,刺痛從大腦轉移到胸腔,心臟劇烈收縮，疼痛帶來活着的真切感。

徐容川瞳孔顫抖,用手掌按住左胸。

——肋骨下跳動的心臟，來自於他的愛人。

他再一次看向那顆蛋,目光裏帶上了恐懼和慌亂,花了幾秒鐘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才敢小心翼翼將它捧起,反覆確認上面有沒有裂痕。

接着,他做了個深呼吸,將耳朵貼上去,聽裏面的動靜。

正午時分，鄰居們都上班去了,房間里一片寂靜。

他緊張到手心冒汗、心跳如雷，凝神聽了良久,終於聽到了一點極微弱的動靜。

似乎是蛋殼裏的小傢伙剛翻了個身。

徐容川緩緩吐出一口氣。

緊繃的血液重新開始流動,發麻的四肢也恢復了知覺。他久久注視着掌心裏的蛋,眼眶悄無聲息地紅了。

傻旦。

徐容川低下頭,在蛋殼上輕輕印下一個吻。

確認蛋還活着之後，他重新倒回床上，絲毫沒有一切結束的喜悅感，反而感到濃濃的疲憊。

腦子裏亂得很，他將蛋小心放在腹部，用最柔軟最溫暖的部位貼著蛋殼，連手指頭都不想再動。

「寶貝，」他呢喃，「快點破殼，別讓我擔心。」

蛋貼著哥哥的腹肌，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

手機鈴聲將徐容川驚醒。

不知不覺中，他又睡了過去，在睡夢裏一個接一個的做着噩夢，醒來時滿頭的冷汗。

他接起電話，沒有看來電人，「喂」了一聲。

那頭道:「容川，你和小旦在哪兒呢？快回盤古！發生大事了！」

徐容川呆坐了半晌。

來電人是杜若。熟悉的聲音傳進耳朵里，卻有種恍若隔世的陌生感。徐容川忍不住喊了一句「老杜」，那頭應了，等了半天卻沒等到他的下文。

「怎麼了這是？嗓子這麼啞，」杜若一如既往開始擔憂，「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容川，你就是把自己逼得太緊。」

叨叨絮絮的說話風格，確實是杜若。

徐容川感慨萬千地笑了起來。

笑着笑着，嘴角越來越輕鬆，噩夢帶來的陰影也驅散不少。他一邊帶着蛋起床，一邊問:「你剛才說的大事是什麼？」

杜若道:「昨晚出了一件匪夷所思的大事！我們發現，全世界的神秘力量居然在一夜之間變平穩了，a國正序主教莫名其妙隕落，海底遺跡被整個憑空蒸發，還有好多蹊蹺的細節，我們懷疑主神有異動，準備深入調查，你儘快回盤古。」

徐容川看向懷裏的蛋，嘴唇輕勾。

他「嗯」了一聲，跟杜若道:「世界其實已經毀滅，我們也早已死亡，是徐旦成為主神后，將我們以數據的形式複製到新世界，然後他自願陷入沉睡，結束了宇宙輪迴。」

杜若:「……」

杜若:「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徐容川只是一笑而過，彷彿剛才說的都是玩笑話，轉移話題道:「有沒有孵化器？孵蛋的那種。」

杜若:「……你腦子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我現在派林半夏來接你。」

電話掛了。

徐容川換了一件兜帽衫，將兜帽反穿到胸前，然後把蛋放進兜帽，用手心捂著。

不到半小時，外面傳來摁門鈴的聲音。徐容川透過貓眼，看到一個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站在門口，口罩外露出了一小片機械皮膚。

是林半夏。

是會呼吸的、沒有叛逃的、活生生的林半夏。

徐容川握在把手上，無數情緒在胸腔里翻滾，鼻頭微微發酸。

外面的人又敲了敲門，大約是擔心他的身體狀況，出聲問:「容川，你還好嗎？」

徐容川拉開門。

林半夏:「杜若說你好像不是很舒服，讓我……」

後面的話沒能說完，徐容川忽然用力抱住了他。林半夏眼睛微微睜大，有些驚訝地張開手臂，回抱住今天看起來格外脆弱的同事兼好友，一隻手掌放在他的頭頂，安撫地揉了揉。

「怎麼了？」他低聲問。

徐容川用力地拍了兩下，把他的背拍得咚咚直響。

「沒什麼，」他隱藏住眼睛裏的濕潤，「只是有些感冒，我們走吧。」

林半夏貼上他的額頭，確認他沒有發燒后才鬆開手，道:「我帶你回盤古的醫務室看看，不要逞能。」

徐容川點點頭。

林隊開車，他坐在副駕，偏頭看向窗外。今天的天氣非常好，陽光燦爛，微風徐徐，熟悉又平凡的城市街景在窗外一閃而過，人們的記憶被撥回正序主教發動戰爭前，既不記得神秘力量的存在，也不記得自己曾在末日中死去，仍然勤勤懇懇的忙碌著，那些絕望和恐懼好像從未存在過。

等紅燈的時候，街邊一個小女孩蹦蹦跳跳過馬路，對上徐容川的目光之後，甜甜地叫了一句哥哥。

他笑着朝她揮了揮手。

綠燈，汽車平穩啟動，林半夏忽然開口道:「你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樣，好像藏了很多心事。」

徐容川沒回答，他看着林隊平靜堅毅的側臉，決定把所有的苦痛都連同上個世界一起埋葬掉。

他跟林隊說:「有時候，有心事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林半夏也跟着笑了笑，這個時間線上的他還沒有發現火種，大概正懷疑妻子還活着，眼睛裏帶着淡淡的陰霾，聽到徐容川的話時有所觸動，不著痕迹地嘆了口氣。

徐容川又道:「或許，你的心事和願望也會很快實現。」

林半夏沉默良久，似乎不願多說，只道:「但願吧。」

……

不多時，車開進盤古。

漂亮的白色建築物屹立在樹林之中，徐容川近乎貪婪地打量著這一切，在車停之後大步走進久違的大堂。

末日在這個世界不曾發生，同事們進進出出，笑着跟他打招呼，一如往常般在為神秘世界的秩序而忙碌。徐容川在大堂里站了好一會，什麼也沒做，僅僅只是看着，飄在半空裏的心終於落到了實處。

所有犧牲都是有意義的。

他又一次握住兜帽里的蛋。

杜若催促他去開會和檢查身體，他沒去，而是轉頭挨個去了各個倉隊。

六倉，愛麗絲在畫畫，蘇冬夏支著下巴坐在旁邊，已經打起了瞌睡。

五倉，林半夏開會去了，他的機械人隊友們紛紛向徐容川問好。

四倉，毛毛正興奮地來回跑酷，空氣里飄舞著金色的貓毛，陳蘞滿臉寵溺地站在旁邊欣賞。

三倉，已經有青少年體型的文術正捧著奶瓶，為了自己的身高努力喝奶。

一倉，白玄明對着打包的午飯挑挑揀揀，他的副隊苦口婆心，努力勸隊長再多吃兩口。

……

繞了一整圈，徐容川狠狠擁抱了每個隊長，最後回到二倉。

二倉封印區，沈山蒼在清點異化物清單，蛇尾游曳，神色冷淡，腰間系了一塊明顯與他風格不符的絲巾，絲巾一角綉著「文」字。

徐容川走過去，同樣給了他一個用力的擁抱。

沈山蒼愣住，不知道隊長這是來哪出，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徐隊，你……有事要說？」

徐容川點頭:「我要請一個月的長假，二倉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沈山蒼驚得本子掉在地上。

這句話從工作狂嘴裏說出來，殺傷力不亞於他和徐旦生了個寶寶。

沈山蒼第一反應時徐隊得了什麼重病，當場調出隊長的醫療檔案要確認。徐容川擋住他的電子終端，笑道:「只是休假，沒有急事不要找我。」

沈山蒼難得有了好奇情緒，多問了一句:「休假去做什麼？」

徐容川很認真地回答:

「孵蛋。」

這回，連電子終端也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