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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過,陳菲背着背包提着一欄精裝的紅富士蘋果獨自站在一棟居民樓前,之所以一個人去拜訪李德民,是因為陳漢說自己的領導認識李德民,自己不方便出面,所以就把地址給讓陳菲,讓她獨自前往了,而陳漢則是在小區外面坐在車裏等她。臨走前兩人又商量了一下,決定只和李德民詢問當時的情況,不提關於信和懷疑楊曉芳失蹤的事。

陳菲難以相信這棟連電梯都沒有配備的老式樓房會是自己曾經的校長,也是前民鍵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李德民老人的住所。陳菲一邊上樓一邊看着這裏的環境。這裏的居住環境不算好,扶手銹跡斑斑,每層住戶都在樓梯間堆著雜物,牆壁上還橫七豎八的貼著各種開鎖的小廣告。看來就像陳漢說的一樣,這位老人真的很低調。明明腰纏萬貫卻還住在這種平凡人家住的老房子裏,門口的門衛對進出的人也是不聞不問。

每一層有兩戶住戶,陳菲呼哧呼哧的爬到七樓,在往上就被一道帶鎖的鐵欄桿門鎖住了,看來是到頂樓了。陳菲走到右邊那戶人家門前,看了看門牌號,七杠二,就是這裏了。陳菲吸了一口氣后按下門鈴,但是連按幾下都沒有反應,應該是壞掉了,於是陳菲只能在防盜門上輕輕敲了幾下,可等了幾秒后還是沒有回應,無奈的陳菲只能加重了些力氣又敲了幾下。

「來了!」一個老年女性的聲音從門裏傳來,接着陳菲聽到一陣拖鞋踩在地面的聲音。

很快門開了,不過只打開了一條縫,中間掛着鏈子,一個六十多歲染著一頭咖啡色波浪頭的女人在門縫中好奇的看着陳菲。

「你找哪位?」門裏的女人警惕的開口問道。

「阿姨,請問李德民老先生住在這裏嗎?」陳菲微笑着問。

「你找他有什麼事啊?」女人更警惕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陳菲。

「哦,我是他老人家的學生,專程過來看看他。」

「學生?哪方面的學生?」

「他以前不是東林中學的校長嘛?我就是東林中學畢業的,九零年那年入的學,叫陳菲,不過他恐怕是不記得了。」

「哦,還真是老李的學生啊,快請進,快請進!」女人一邊說一邊打開了掛在門上的鏈子鎖,笑的時候眼角的魚尾紋也隨着臉部肌肉的活動起來。

一進門陳菲就注意到擺在一旁的鐵質鞋架,上面放着幾雙材質普通的老年女款的皮鞋和兩雙帆布鞋還有幾雙拖鞋。

「來,不用換拖鞋,直接進來吧,我還以為又是那些找老李辦事的人呢,而且最近我兒子搞競選,還是不是有記者跑過來,把我們老個老年人煩的不得了。」

「是嗎?你們老兩口真有福氣,我也聽說了,大哥他是競選市人大代表吧,真的好有本事啊!」

「呵呵呵呵,過獎了,過獎了,他也是靠他爸爸年輕時給他打的一點基礎,只要他能有點出息自己過得好就行。」女人呵呵笑着,雖然是在謙虛,但聽到兒子被誇獎還是忍不住眉飛色舞。

陳菲走進屋裏,眼前的一幕讓她感到驚訝,門裏面和外簡直是兩個世界。各色傢具都透露著優雅的中國古典氣息。其中古樸而典雅的仿古木質茶几尤為出眾,茶几上還頗為講究的擺着一套功夫茶的茶具。除了客廳左邊靠牆的位置一個放滿了各類精裝書籍的仿古中式書櫃外,右邊還有一個頗具造型的中式展櫃,上面擺放着各種古玩,其中一個銅製小香爐和一尊精雕細刻的根雕引起了陳菲的注意。

香爐里飄着白煙,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溫柔淡雅的檀香味。根雕的造型則栩栩如生,如同一條正在翱翔的巨龍。

客廳一側的牆上除了一個老式掛鐘外還掛着三張用相框裝裱起來的書法字,筆法蒼勁有力,飄若浮雲,下面用鮮紅的印章刻着的落款正是書寫者的名字:李德民。雖然陳菲不懂書法,但也覺得賞心悅目。

窗枱旁的明朝風格的正方形飯桌上,一株蘭草在陽光下挺拔的站立着。整個房間雖然不算大,但是採光卻十分充足,陽光直射進來,加上一屋子的古樸裝飾,彷彿給人一種穿越回古代某書香門第家的夢幻感覺。唯一顯得突兀的是陽台的木質門邊放着一台跑步機。

「阿姨,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您收下。」陳菲把裝有各種水果的果籃遞到女人面前。

「哎呀,你能來看他就已經很感謝了,還帶什麼禮物啊?他這幾天正無聊的要命,天天在家對着我沒好臉色,跟我得罪了他一樣。對了,我叫曾小華,你就叫我曾阿姨吧。」說話間曾小華把陳菲手裏的果籃接過來捧在手裏。

「老李,你學生來看你了,老李!」陳菲坐在皮質大沙發邊上,看着曾小華沖陽台邊的木門喊道。見沒人回應,便扭動着有些肥胖的身體,快步向門走去,順手把果籃放在飯桌上后推開門,在門口的鞋墊上換上一雙室外穿的拖鞋走了出去,看步伐不像是為接近七十歲的老人。陳菲這才發現原來這間房子還有室外空間。

不一會兒,陳菲聽見腳步聲從陽台傳來。一位穿灰色中山裝的老人走進來。老人的頭髮幾乎已經全白,帶着一副老花眼睛,身材卻沒有發福的跡象,方正的臉上帶着威嚴,正用一雙深陷在眼窩裏的眼睛吃驚的盯着陳菲,表情如同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物一樣。想必這就是李德民了。

「李校長,好久不見。」陳菲站起身微笑着對李德民說道。

「快走!擋着門口乾嘛?」李德民後面傳來曾小華的聲音。

「啊,你是……?」李德民脫下粘著泥土的膠鞋,換了一雙乾淨的室內拖鞋,一邊向陳菲走過來一邊用溫和的聲音問道。曾小華跟在他後面進來,轉身進了廚房。

「我以前是您學校的學生,九零年那一屆的,我叫陳菲,不知道您還有印象沒有?」

「哦,哈哈,原來是那個時候啊,好多年前的事了,啊,抱歉,當時學校里幾百個學生,事情不少,又過了這麼多年,除非你是特別調皮搗蛋的那種,不然憑我這個記性啊,還真是不記得咯,你說你是哪個班的啊?」

「我是三班的,王老師那個班。」

「哦,王老師,王老師……」雖然李德民在點頭,但是陳菲從他的表情看,不像是記起來了的樣子。

「沒關係,就像您說的,確實是過了好多年,不記得也正常,不過您這麼說的話,有個人您肯定記得。」

「啊,誰啊?」

「張一健!您還記得嗎?」

「張一健……我想想……張一健。」李德民摸著下巴,他的下巴打理的很乾凈,一根短胡茬都沒有。「哦,我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個翻女廁所的壞小子啊?差點被我開除的那個?」

「對!就是他!」陳菲裝出一副興高采烈的表情答道。

「啊,我記得他,最後還讓他當着全校的面作檢討呢,這個調皮的傢伙我還沒忘。」

「我就知道您記得他!您身體怎麼樣?」

「我身體還行,除了糖尿病和關節炎有點折騰人以外也沒什麼別的毛病,天天就在我那個陽台上種種花什麼的倒也挺自在。」

一時兩人無話,大概過了五秒鐘,當陳菲正在思索怎麼引入正題的時候李德民說話了。

「陳菲,雖然我不記得你是誰,但是我肯定你是混的不錯才會回來看我這個老校長的吧?不然肯定沒臉回來見我,是不是?李德民露出玩味的表情問。

「嗨,瞧您說的,混不好就不認您啦?我不是那種人,不管混的怎麼樣,您都是我的老校長。」

「哈哈,好,說得好,那你怎麼會想起來看我這個老骨頭啊?」

「前兩天我們幾個初中的老同學開了一場同學會,還到我們的老學校去看了一眼,聽他們說起我才知道我們的校長原來這麼有本事,既然想起您了索性就乾脆過來看您一眼,您不會介意吧?」

「不介意,你們這些學生還能記得我這個老校長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那當時有那些人來參加啊,你怎麼不把他們都帶來啊看看我這個老頭子啊?」

「他們都在外地工作,當天開完同學會就回去了,我是剛好有事路過這裏才順路過來看看您。」

「哦,可惜了,那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啊?」

「像您這麼出名的企業家還不好找嗎?在縣裏隨便一打聽就知道了。」

「嗨,別這麼說,都是過去的事了,對了,那天都有哪些同學參加同學會啊?」

陳菲把參加同學會的人都向李德民說了一遍,但唯獨沒有說陳漢的名字。不過除了張一健,李德民就再也沒有回憶起一個人。

這個時候曾小華端著兩杯熱茶從廚房走出來,她把玻璃茶杯放到茶几上,又從廚房端出一盤切成塊的橘子。

「這茶是兒子買給我們老兩口的,特級毛峰,主要是他爸愛喝,你嘗嘗看。」曾小華雙手握在小腹前笑着對陳菲說道。

「行了,別顯擺了,你去買點菜,中午小菲在這吃飯。」

「哦,不用了,我就是來看看校長您的,沒打算麻煩你們。」

「不行,必須留下來,好不容易來一次,多坐一會兒。」李德民用不可爭辯的語氣說。

「是啊,這麼多年你是第一個來看老李的學生,不在這吃一頓人家會說我們家不懂禮數的。你坐,我去去就回,中午好好嘗嘗你曾阿姨的手藝。」曾小華憨態可掬的說道。

「可是我中午還和朋友有約呢。」

「那就打電話推掉,這麼大老遠的過來一趟,連頓飯都不願意吃,是不是瞧不起我們這兩個老傢伙啊?既然這樣,以後也別來了。」李德民的語氣里甚至有些質問的意思。

「是啊,就聽你李叔的吧,稍微坐坐,我馬上就會來,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李叔叔瞧您說的,我哪敢瞧不起你們二老啊,那好吧,我給我朋友發個信息。」見李德民態度如此堅決,陳菲只得順着他的意思。

於是陳菲掏出手機給陳漢發了條短訊,告訴他要多耽誤一會兒。就在陳菲發短訊時候曾小華已經擰上塑料菜籃子麻利的出門了。

「對了,同學會上他們提起一個人,叫楊曉芳,您還記得嗎?」把手機放回褲包,陳菲也覺得自己該進入正題了。

「楊曉芳,這個孩子我有印象,那個孤兒嘛。」李德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翹起二郎腿,緩緩的對陳菲說道。

「他們一說我才想起來,我記得她還是我初中時的好朋友呢,但是她是轉學了還是怎麼的,好像初三的時候就完全沒有她的消息了。」

「你這麼一提,我也想起來了,這個事還有的說道。」

「嗯,您說說,我挺好奇的。」

「當時好像剛剛放假,我當時在學校整理材料,就有個老師,哦,應該就是你說的那個姓王的老師,她住宿舍,她那天下午快接近晚上的時候,跑來向我報告說楊曉芳不見了,沒在宿舍里,我想可能小孩子出去玩了嘛,或者回她親戚家去了,結果第二天也一直沒回來,這我就有點坐不住了,要走也要說一聲啊,這是跑哪去了。」

「當時學校里沒有其他人嗎?」

「守大門的大爺提前回家了,我當時也是體諒他天天在這守着,一年也回不了幾趟家,就讓他回去和家裏人團聚團聚。他不在的時候守大門的事就交到我這個校長頭上,他要過兩天才會回來換我,所以整個學校就沒幾個人在,由於放假了,學校里也沒什麼人,而且是不是還有送貨的會過來,我這個門也就沒鎖。」

「那後來你們知道她去哪了嗎?」

「這楊曉芳整晚都沒回來,這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可擔不起責任,所以我們趕緊分頭在附近找了一圈,但是也沒有找到楊曉芳,於是我就和王老師一起到她親戚家裏打聽情況,好像是她外婆什麼的,我也記不清楚了。結果找到她她外婆家,她外婆說王曉芳受人欺負了,不想在這個學校讀了,不讀了。我記得那個時候她好像犯了什麼事,我確實批評過她。但是我還是說你們怎麼可以這樣,說不讀了就不讀了?我又問她人在哪,她居然說已經過繼給別人了,送走了,去外地了!我說你好歹要讓她半個退學手續吧,她好像不知道有這個手續,只說自己是楊曉芳親戚,幫她辦了就是。」

李德民繪聲繪色的說玩,喝了一口茶。「你也喝茶呀,吃點橘子,別客氣,別光我一個人喝啊。」

「哦,好,您繼續說。」陳菲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也是沒有辦法,只有領着楊曉芳的姨婆去學校給她辦了退學手續。雖然那個時候國家已經頒佈了九年義務教育,但是其餘費用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也不是一筆小數目,楊曉芳的學雜費書本費還有生活費什麼的都是別人捐助的你知道吧?」

「知道,我記得楊曉芳和我說起過。」

「辦完退學手續,她就向我要那個慈善家捐給楊曉芳的錢,這個事情她倒是記得。」

「那您給她了嗎?」

「給啦!那筆錢本來就是別人給楊曉芳的,現在楊曉芳一走,那筆錢就只能給她親戚啦,我也不能自己貪起來啊,當時財務也回家了。我只好自己算賬,算完就把那剩餘的七八千塊錢給她了。那時候的七八千塊錢啊,那個慈善家還真捨得。不過其實啊,我記得楊曉芳剛入學的時候就希望我們把資助款給她一部分,她打算送給她親戚家送去,讓她們家好過一點,也作為對她們一家人的報答,我為這個事兒還專門去過她們家裏一趟,給她們送去了一千塊錢。」

「那您還有過楊曉芳的消息嗎?」陳菲在心裏讚歎楊曉芳的善良懂事。

「之後就沒有咯,畢竟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了,我也就沒法管了。你說說這家人,真是不好說她們,太隨便了,把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像皮球一樣踢來踢去,簡直不像話。當然這可能也是她自己的意志,可能也和我當時批評過她有關,我想當時應該是批評的太過火了,這事我應該也有一定的責任。」

聽到這裏,陳菲嘆了一口氣,只有這些信息了嗎?

時間很快到了中午,曾小華做好了飯招呼陳菲到窗邊的飯桌上坐好。做飯時陳菲本來想幫忙,但是卻被曾小華按回了沙發。桌上一共六道菜,清蒸鱸魚,香酥雞,香腸臘肉的拼盤,麻婆豆腐,清炒冬筍,還有一個大碗,裏面盛着冬瓜丸子湯,每道菜看起來都色香味俱全。

四溢的香氣讓陳菲食慾大增。看着面前的佳肴,陳菲不禁感嘆曾小華的手藝確實很棒,明明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婆,卻能在那麼短時間內做出那麼多好菜來。

「你們太客氣了,」我們三個人吃不了這麼多,這也太豐盛了吧?」

「嘿嘿,見笑了啊。」曾小華拿來碗筷,又轉身走開去忙別的了。

「豐盛什麼啊,你大老遠來一趟,也沒帶你去吃點好的,就在寒舍將就吃點吧。來,動筷子吧,常常你阿姨的手藝。」李德民坐在陳菲對面笑着說道。

「你動什麼筷子,把衣服撈起來。」曾小華向李德民走去,陳菲看見她手裏拿着一個造型獨特的注射器,李德民聽話的撈起衣服,露出腰部。

「是胰島素,老李糖尿病,都是喝酒喝的,這段時間沒事就往人民醫院跑,又是抽血又是有時量血壓的,以前說他還不聽,現在知道難受了吧。」曾小華把針頭刺進李德民后腰,看着好奇的陳菲解釋道,說完還白了丈夫李德民一眼。

陳菲轉頭看向李德民,只見他面不改色,似乎早已經習慣了。

「您老要保重身體啊,您和您兒子都那麼能幹,現在正是您享清福的時候呢。」似乎是感受到難得的熱情和溫暖,陳菲真心的對李德民囑咐道。

「要是他肯聽話就對咯,前兩天晚上還看見他偷偷喝酒,被我一頓罵,嘿,人家還不服,跟我吵,誰說都沒用,他兒子的話也不聽。」曾小華埋怨的說。

「行了啊,坐下吃你的飯,話多!」

「曾阿姨,您做的菜真香!」席間陳菲稱讚道。

「她也就這點本事了。」

「去去去,真不會說話,主要是兒子他們一家人嘗嘗回來吃飯,這些都是他們愛吃的,今天拿出來獻醜了。」

「那大哥他最近很忙吧?」

「是挺忙的,最近不是忙着競選人大代表嘛,都恐怕有一個來月沒有回來過了,天天和政府部門的人開會什麼的,公司也沒時間照應,都是他底下的人替他盯着。」李德民說完嘆了口氣,又看向曾小華,似乎是在尋求她的肯定。

「你別老想着兒子天天往家跑,你心裏倒是舒服了,他老往家跑對他的事業有好處嗎?」

「誰天天盼他回來,他該忙什麼忙什麼去,我一個人悠閑的很,對了,你現在在幹什麼工作,如果哪天不想幹了,就過來找我,我讓我兒子幫你在東興縣的分公司安排一個工作,多的不敢說,保證工資這個數。」李德民豎起食指對陳菲說道。

「誰稀罕你介紹的爛工作,人家姑娘家前途好得很,不用你擔心,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大概是怕給兒子添麻煩,陳菲還來不及回話,就被坐在兩人之間的曾小華打斷道。

「你這婆娘家家的懂什麼……」

聽着這老兩口拌嘴,陳菲突然感到很溫馨,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如果她父親還在世的話,她沒回家的時候父母會不會也是這樣聊天的,想起獨居的母親,又不禁有些傷感。

正在陳菲一邊想一邊凝視窗外的時候,她注意到窗枱外面是一個七八平方的露天院子,院子上擺放着各種盆栽,有風信子,水仙花等等,還有不少陳菲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長的甚是好看,最右邊的角落裏,幾根竹子捆成架子,上面爬著幾條藤蔓,藤蔓上開着紫色的花。

竹架子旁擺放着一張古香古色的案幾,幾張宣紙放在案几上,用一個黃銅鎮紙壓着。一旁的筆架上還放着幾支大小不同的毛筆。院子放着一把躺椅,躺椅旁邊擺着一張做工考究的小桌子,上面擺着一個陶瓷茶壺和一個蓋碗茶杯子。

「你們老兩口真厲害啊,能種出那麼多漂亮的花,我想每個來做客的人都會覺得賞心悅目吧。」陳菲看着窗外的美景說道。

「都是我一個人弄的,老婆子懂什麼,最多打打下手,我以前有一個生意上的朋友,他就是專業搞園藝的,這些植物是我特地從他那挑的種,搬回來種的,待會兒吃完飯我帶你去看看我種的那些花。」

「好啊,還有牆上掛的字也是您寫的吧,寫的真好。」

「嗨,不值一提,都是門外漢的功夫,純屬找點事做。」

「你就別再誇這糟老頭子了,再誇他該上天了,來吃菜,別光顧著說話。」說完曾小華把一片魚肉夾到陳菲碗裏。

「我再去盛點熱湯過來,你們先吃。」李德民端起湯已經少了一大半的湯碗轉身走進廚房。

陳漢在大眾車裏一邊揉着太陽穴一邊聽着收音機里的歌,當電台里一首舒緩的《一直很安靜》播完,開始播一首鬧騰的《快樂崇拜》時,陳漢索性按下按鈕關了收音機。他在考慮如果針對陳菲襲擊者再次出現他該怎麼辦,當然,如果這個人真的存在的話。倘若陳菲真的在自己手裏出了什麼事,那自己就是罪加一等,到時候恐怕就不是開除能了事的了,而且自己也會因為對不起陳菲和無法向她父母交代而愧疚一輩子。但是如果不繼續跟着陳菲查楊曉芳的事的話,自己就又要回到從前那種一潭死水的日子了。

正在糾結之時,陳漢收到了陳菲的短消息,告訴他自己要在李德民家吃午飯。

「還混上飯吃了。」陳漢看着手機屏幕,左邊嘴角向上咧著,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

中午快一點的時候,肚子開始咕咕叫的陳漢準備在附近的麵館吃碗面。因為怕被交警盯上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他把車停到李德民所在小區對面的一條窄巷子的拐角處,一個街面上看不到的死胡同角落裏。停完車后給陳菲發了條信息,告訴她出來後去巷子裏見。吃碗面陳漢也沒着急走,又在麵館坐了十幾分鐘,眼睛一直盯着李德民小區大門的方向,但遲遲不見陳菲出來。在麵館老闆和老闆娘的竊竊私語和警惕的目光下,陳漢只得結賬走人。

回了大街上,陳漢不想再回車上待着,他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稍遠的地方有個茶館,於是決定去茶館坐坐,還能點杯茶喝。

走進茶館,陳漢在一張靠近窗口的四人桌坐下,點了杯菊花茶。見他只有一個人,服務員就對他說要先收錢,陳漢沒想到一杯菊花茶居然要收他八塊錢,可能是因為只有一個人所以老闆多加了服務費吧。而服務員也在提來保溫水瓶后就不在理會他了。大概是希望這個人早點離開,不要耽誤其他客人上座吧。

陳漢聽到裏屋的包間里傳來此起彼伏的麻將撞擊桌面的聲音和洗牌聲,一邊品茶一邊盯着李德民小區的大門口。茶館離李德民的小區大概兩百米左右。雖然有點遠,但陳漢的座位隔着玻璃窗可以清楚的看到小區大門的方向。

終於,在一個多小時以後,陳菲終於從大門走出來,陳漢看了看手機,已經兩點二十了。陳漢搖搖頭,準備從茶館出來到巷子裏停車的地方和陳菲匯合。

就在陳菲走出小區大門來到大街上正準備過馬路的時候,陳漢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跟在陳菲身後。陳菲停下等紅燈,他也停下,走到一邊不顯眼的角落不讓陳菲發現。陳菲一走他也跟着走,不緊不慢,大約一直保持着二十米的距離。雖然這次又穿了不同顏色的棉質運動服,但從這個人的身形上來看,基本可以確定就是那天在劉家灣看到的那個人。最可疑的,是那人腳上穿着一雙帆布鞋,穿上它就算在人煙稀少的地方,只要小心一點,也可以掩蓋腳步聲。

陳漢嗖的一下衝到街上,準備衝上去逮住此人以確保陳菲的安全,但隨即他又放慢了腳步,因為他轉念一想,如果現在衝過去,就算逮住這個人,也是沒憑沒據,根本無法確定他就是襲擊陳菲的人。如果查不出個所以然,自己還要背上一個冤枉好人的罪名。而且一旦引起他的警覺,以後想逮到他就更不容易了。不如等他準備動手時自己再撲上去,可以逮個現行。

但是如果真的這樣,就是陷陳菲於危險之中,萬一有什麼閃失自己要如何面對陳菲的親人。陳漢腦子飛速運轉,試圖找到一個折中的辦法,但一時之間難做打算。眼看就要錯過時機,他終於想出一個了勉強可行的辦法。

陳漢在一邊儘力不引起襲擊者注意的情況下快步向陳菲的方向走去,一邊拿出手機用自己能達到的最快的手速打出最簡潔的文字給陳菲發了條短訊。

陳菲從李德民的住處出來后一眼就看見了街對面的巷子,綠燈亮起便大步向那個巷子走去。剛進巷子的陳菲沒有發現陳漢的那輛灰色大眾,卻發現巷子還有個拐角,便向拐角走去。巷子裏除了聽到外面的車流聲以外就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就在準備陳菲轉彎的時候,陳菲的手機響了。陳菲停住腳步拿起手機一看,是陳漢發來的。上面只寫了二十幾個字,而且沒有標點符號,只用空格代替:

冷靜走別停別回頭有人跟準備電棒我再發信息立刻回頭電我在後面

陳菲看完信息,一瞬間沒有理解其中內容,再讀了一遍后反應過來,頓時只覺得全身冰涼,手腳發軟,心跳立刻開始提速,恐懼和壓力瞬間衝到大腦。使得大腦一片空白。她又快速的掃了一眼信息,接着咽了一口唾沫,理智告訴她必須立刻冷靜下來,想到陳漢就在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陳菲稍稍有了些安全感。

陳菲把手機放進褲包,繼續邁開發軟的雙腳向前走,同時把背上的背包取下來放到胸前,伸手去摸陳漢給她的那根電擊器,摸索了兩秒左右,陳菲把電擊器握在手中,打開保險,隨時準備轉頭對她圖謀不軌的人發動突襲。

陳菲支起耳朵,但是怎麼也聽不見除自己以外的腳步聲,陳菲心裏越來越慌,緊張到了極點,她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甚至開始感到呼吸困難,腦袋還有點發暈。

手機震動從腿部傳來,陳菲飛速轉身,閉着雙眼使勁按下開關的同時用盡吃奶的力氣把電棒向前推出去,瞬間只聽見電棒啪啪作響,從手部傳來的觸感讓她知道電棒撞到某個物體上,同時聽到啊的一聲悶哼。陳菲睜開雙眼看到面前的人向後栽倒,一張手帕飛舞在自己面前,和被自己順勢甩出的背包一起先後掉在了地上。

陳菲還沒來得及鬆口氣,那人就開始慢慢的從地上爬起來,撿起掉在面前的手帕,一邊向陳菲逼過去一邊用左手伸進左邊上衣口袋裏,好像在摸某樣東西,那人帶着白色棉口罩,陳菲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見他的雙眼在帽檐的陰影下泛著凶光。

身後沒有退路的陳菲把電棒護在胸前。剛要放聲大叫,就看見那人呼的一聲向牆上飛去,腦袋猛地撞到牆壁上,慘叫一聲后重重的摔在地上。陳菲定睛一看,原來是陳漢趕到,飛起一腳把那人踢到牆上。陳菲趕緊衝上前去,刺出手中電棒,把電棒死死的摁在那人大腿上然後用力按住開關,只電的那人全身肌肉痙攣,瞬間渾身僵直,不停的打顫抽搐。

要不是陳漢從後面一把拉住陳菲,恐怕陳菲要把電棒按到沒電。

「冷靜點,你想把他電死啊!」陳漢大聲對陳菲吼道。

陳菲這才緩過一點神來,喘著粗氣轉過頭,獃獃的看了一眼陳漢,接着又看向面前橫躺在面前的人,身體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直到後背撞到牆壁才一屁股癱軟到地上,依然死死的抓着電棒的雙手不停的顫抖。

陳漢在檢查過那人的心跳和呼吸后把人翻過身去,掏出一副手銬,銬住那人雙手,把人反銬在地上后陳漢開始在此人身上不停摸索,很快就從左邊上衣口袋裏搜出一把摺疊匕首。陳漢把匕首啪的一聲甩在地上,嚇了陳菲一跳。陳漢繼續摸索,但除了一把汽車鑰匙和幾千塊捲成一卷的人民幣后就再沒有什麼收穫。陳漢拉開那人白色運動服的帽子,露出幾乎沒有頭髮的頭頂,再一把拽下他的口罩。陳漢在看了他的面部一眼后又把他的頭扭向陳菲。那人任然緊閉着雙眼,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認識他嗎?」陳漢半跪在地上,喘著粗氣問陳菲。

「不認識。」陳菲用力搖擺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那張沾滿灰塵的憔悴而蒼白的臉讓陳菲本來剛開始慢慢平息的心臟又開始劇烈跳動起來。原來追殺自己的人長著這麼一副面容。當然也可能是自己電的太狠了才會這樣,希望他別出什麼事,不然自己要背官司了,陳菲想着。

「是乙醚。」陳漢撿起那張掉在地上的手帕,放在離鼻子很遠的地方聞了一下,接着從上衣口袋裏夾出幾個自封袋,分別把手帕和汽車鑰匙裝進三個袋子裏,又去撿那把摺疊匕首。

陳菲一直坐在地上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她盯着那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試着襲擊自己的人,生怕他會再次醒過來,直到陳漢給他戴上手銬陳菲才稍微放下心來。就在陳漢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時陳菲才注意到陳漢沒有穿鞋子,只穿着一雙襪子踩在地上,夾克外套也不知所蹤。

「你……你的鞋呢?」

「丟在外面大街上了,我看着他,你去幫我拿一下。」電話還沒接通,陳漢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答道。

「啊?哦,我這就去。」陳菲扶著牆壁站起來,步履蹣跚的向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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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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