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宿舍門外，周曼正對着盤旋在身周的跟蹤攝像頭做直播。

「這裏就是葳蕤的宿舍了，馬上就能見到葳蕤和她種植的花草了，大家是不是很期待啊，到底葳蕤開箱的那些種子有沒有發芽呢？」周曼笑眯眯又故作神秘的說着。

與跟蹤攝像頭相聯通的通訊器全息屏上，正顯示著周曼直播間里的情況。

直播間在線人數已經超過五位數，這當然並不是一個多麼令人震撼的數字，甚至都不是周曼個人做直播以來的最高記錄。

但卻是周曼做直播最輕鬆的一次。

不需要為了討好觀眾而絞盡腦汁，明明沒什麼幽默細胞，卻要不停的去說一些讓人聽了尷尬到腳趾扣地的『趣事』；明明沒什麼才藝，卻要硬著頭皮在鏡頭前展示吹拉彈唱……

她只需要提一提葳蕤、開箱視頻和花草種子，就能得到為數不少的觀眾彈幕。

——發什麼愣，快敲門啊！

——搞快點搞快點。

——我就是單純好奇2萬多星元的花種被葳蕤種成了啥樣……

——好奇+1

眼角的余光中滑過一句句彈幕催促，周曼回過神來，立刻回應道：「嗯嗯，這就敲門了。」

說罷，周曼伸手按了門鈴。

悠揚的門鈴聲響了三遍，面前緊閉的宿舍門紋絲不動。

——不在？

——不會吧不會吧，主播你直播前都沒跟葳蕤說好的嗎？

——葳蕤那副樣子居然還住練習生宿舍？主播你別是誆我們的吧？

——騙子主播，搞虛假直播，舉報了！

周曼揚起的嘴角僵住，看到有彈幕說要去舉報，她瞬時就急了，「別舉報別舉報，林微……我是說葳蕤真的就住在這裏，」頓了頓，周曼緩下語速道：「你們也知道她行動不太方便，而且自從她出了直播意外后，她整個人就變得比較悶，心情也時好時壞的，大家稍安勿躁，我們等一等她。」

嘴上語氣溫和，周曼卻在心裏咬牙。

直播的事，她確實沒有提前告知林葳，主要她是想搞個突然襲擊，感覺這樣直播效果會更好。可是她卻忘了，林葳之前可是給她吃過閉門羹的。

上次沒開門也就算了，若是這次林葳還是不肯開門，那她可就難收場了。

想到這裏，周曼整個人都焦躁了起來。

不行，她直播間好不容易才漲起來的熱度，她必須想辦法，想辦法讓林葳給她開門。

門鈴響了一遍又一遍，直把戴手套戴得腦門冒汗的林葳吵得腦仁疼。

終於，在一次次的失敗后，林葳靠着自己的牙齒將防護手套牢牢套在了自己的左手上。

裝有冷凍劑的噴瓶已經握在手裏，噴嘴正對那株出現變異徵兆的月季苗。

此時的月季苗除了滿身黴菌一般的黑點，看不出任何其他的異狀。

或許，還有救？

注視着尚還細弱的月季苗，林葳不禁自嘲一笑，她現在算是能夠理解那些新聞報道中某某先生、女士心存僥倖的心理了。

畢竟是自己精心侍弄長大的苗苗，現在卻要親手將它急凍摧毀，心生不忍總是難免啊。

月季苗上方的狀態氣泡，在黑點蔓延到它的葉片后便消失了。

它沒有需求，不做求救，林葳縱然想救也無從救起。

閉了閉眼，林葳的手指終是按了下去。

瞬時，從噴嘴漫出的極寒白霧將整株月季苗籠罩。

就在這時，被林葳放在腿上的通訊器發出急促的提示音。

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林葳一下就鬆開了按著噴瓶的手指。

白霧散去，被冷凍劑噴了一下的月季苗，周身都彷彿落了一層白霜，可以看到它青嫩的葉片上已經浮現出凍傷的痕迹。

林葳垂眼看向通訊器，上面顯示給她打通訊的是周曼。

林葳又扭頭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門鈴聲停了，在通訊提示音響起之後。顯然，剛剛在宿舍門外持續按門鈴的多半就是周曼了。

遲疑了一下，林葳還是用戴着防護手套的左手笨拙的拿起了通訊器，並用下巴點了一下通訊器上的接聽按鈕。

「周曼？」淡淡的語氣，聽不出情緒，而林葳的視線又重新落回到那株月季苗上，一瞬不瞬的盯着。

通訊接通了，這讓周曼心裏實實在在的鬆了一口氣。

毫不在意林葳冷淡的語氣，周曼輕聲細語的問：「微微，你在宿舍嗎？」

那頭的林葳不答反問：「你找我有事？」

周曼瞥了一眼彈幕，面帶笑意，卻答非所問：「是啊，我就在你宿舍門口，你開開門啊。」

那頭的林葳短暫沉默了一陣，周曼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錯，她好像聽到林葳剛剛發出了一聲驚咦。

周曼突然靈機一動。

宿舍里，林葳正盯着月季苗上方再次出現的狀態氣泡，裏面正顯示著一個被凍得直哭的表情包。

這是……？

林葳沒了和周曼繼續通話打啞謎的興趣，直截了當道：「我現在不方便開門，如果沒什麼事的話，你就走吧。」

說罷，林葳便打算掛斷通訊，然而，周曼卻突然驚叫一聲，「什麼？你在衛生間摔倒了？現在起不來？」

林葳聽得眉頭直蹙，「你在說什麼？」

對面的周曼就像失聰了一般，對她的詢問置若罔聞，自顧自道：「那怎麼辦啊？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裏摔傷啊？」

直播間里的觀眾並不能聽到通訊中的林葳說了什麼，他們只能聽到和看到周曼的種種表現。

而此時，周曼的臉上滿是擔憂和關切，雖然那表情仔細看的話過於誇張了，有些假。

——怪不得按了這麼久的門鈴都沒開沒，原來是摔了啊！

——行動不便還一個人在宿舍里，確實很容易出意外。

——葳蕤好像是半邊手腳不能動吧，那她摔了，自己很難起來吧？

——怎麼辦啊？有點擔心。

——主播趕緊想想辦法啊！

周曼看着彈幕，掩飾著心裏的得意，佯作思索了片刻道：「我這就去找宿管機械人，它那裏應該有萬/能/鑰/匙。」這麼說着，她又對着通訊器里的林葳安撫道：「微微，你先別着急，我很快就會回來幫你的。」

宿舍里，彷彿聽了一齣戲的林葳：？？？

什麼情況？

掛斷了通訊，林葳暫時沒心思去探究周曼這到底演的哪一出，因為月季苗上方的狀態氣泡在此期間又發生了變化。

裏面的內容不再是表情包，而是蹦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文字——屬於這個世界的文字。

變異方向：①動物性成功率98%（劇毒利刺，荊棘絞殺）

②植物性成功率2%（氧氣釋放+10%↑，有害氣體吸收+18%，花型美觀度+30%）

從來都是雲朵型的狀態氣泡，隨着越來越多蹦出的文字被撐成長長的兩條。

林葳怔怔的看着這兩條狀態框，顯然，這是她過往從未碰到過的情形。

若是綁定的系統還在，林葳還能詢問一二。

可惜在林葳完成系統的終極任務后，他們便徹底解綁，系統據說是回了自己的母星。

現在，林葳只能憑藉自己的理解來應對眼前發生的異狀。

兩個狀態框應當是兩個選項，需要她來二選其一，做出選擇。

從文字描述來看，選項一動物性，選擇這個選項的話，月季苗多半就會變異成林葳在視頻和圖片中看到的那些，能殺人於無形的可怕變異植物。

而選項二植物性，林葳看完其後的文字描述，腦子裏的第一反應是那場她無緣得見的線上拍賣會上，被拍出天價的蝴蝶蘭。

兩個選項的成功率如此懸殊，若是在自然環境下，秉著物競天擇的規律，植物遵循本能做選擇勢必會選擇選項一。

這大概就是這個世界變異植物橫行的原因吧……

拉回飄遠的思緒，林葳重新正視兩條狀態框。

毫無疑問，林葳當然是選②，就算成功率低，月季苗好歹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但是，她要怎麼選呢？

林葳嘗試着伸手觸碰選項二的狀態框，卻摸了個空。

「選項②，我選擇2。」她又大聲喊出了自己的選擇，兩條狀態框依舊懸浮在那裏，毫無動靜。

觸擊和語言都不行的話，難道靠意念？

林葳於是兩眼直勾勾地盯着選項②，不斷在腦子裏用力的想着選項②、選項②……

「住在506宿舍的練習生林葳，請問你是否在宿舍內遇險，是否需要幫忙？」

可視門鈴的應答功能被強制開啟，門口陡然響起的聲音，險些讓林葳分神。

兩條狀態框的尾端，在這時綴上了倒計時。

10,9,8……

隨着一秒一下的倒數，林葳不覺屏住了呼吸，心臟也跟着不斷緊縮。

門口再次響起宿管機械人語調平直的詢問聲，且表示若林葳再不給出任何回應，它將使用萬、能、鑰、匙開門查看。

林葳無暇旁顧。

選項②的狀態框在倒數到3時，邊框閃爍了一下，隨後兩條狀態框似霧一般消失在了林葳眼前。

成了？

林葳捂著因為憋氣發疼的胸口深深喘息，沒什麼實感，更無法確定。

垂眼去看月季苗，林葳這才長舒一口氣。

月季苗上的黑斑不知何時已經全部褪去，應該是成了！

只是看着被冷凍劑噴過蔫頭耷腦的月季苗，再想到那只有2%的成功率……林葳搖了搖頭，無奈的想，盡人事聽天命吧。

月季苗的事暫告段落，林葳推著輪椅來到門口，沖着可視門鈴的應答口道：「我在。」

而此時，宿舍門口的周曼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了。

她萬萬沒有想到宿管機械人會那麼冥頑不靈，簡直就沒有一點智能AI應有的變通。聽了她對506宿舍情況的描述，對方不但不肯給出萬/能/鑰/匙，還一定要跟着她一塊兒前來查看……

聽到林葳的聲音傳來，周曼心道完了，可是她還是強撐著面子，關切道：「微微你沒事吧，你開開門讓我看看你的情況。」頓了頓，周曼補上一句，「我在直播，林微，」聲音很輕，語氣里卻透着絲絲懇求。

林微變了，自從那次直播意外后，她就像變了一個人。這一點，其實那次周曼去醫療站探望林微的時候便有所察覺。

不止是外貌上的，而是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但是再怎麼變，林微終歸是林微，她們好歹同住一個宿舍幾個月，夜半時分相互傾訴過，交情匪淺。

林微應該不至於……

可視門鈴的屏幕上，可以清晰的看到門外的宿管機械人和周曼，還有盤旋在周曼上方的跟蹤攝像頭。

直播？

想到自己那個播放量還不錯的視頻，林葳大概猜到了周曼此行的目的。

對於這個周曼的為人，林葳都不需要去查看原主的記憶，光從喬巧的嘴裏她就已經了解到夠多了。

上不得枱面的小心機罷了，林葳淡淡道：「我很累想休息，就不開門了，還有，我沒有在衛生間摔倒，謝謝你的關心。」

說罷，林葳便關了可視門鈴的應答功能。

林葳說話的聲音不大，卻還是一字不漏的通過跟蹤攝像頭傳到了周曼直播間觀眾的耳朵里。

——什麼什麼？沒摔？所以剛才都是主播一個人在自導自演？

——戲精本精了這是。

——走了走了，真沒意思。

——這不挺有意思的嘛，哈哈哈，主播戲不錯！

宿管機械人早已離開，宿舍門外徒留周曼一個人面對滿是嘲諷的彈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