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風雪聲
萊爾維亞睜開眼睛,將自己的意識由遠在海屑鎮的影子體內抽離出來。
拉梵因乖巧地坐在他身邊,安靜地等待他開口說話。他直到達達利亞今早離開的事情,明白他被留下是因為萊爾維亞不願意他和達達利亞一起回去。
這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拉梵因的心中說不上有多失落。令他詫異的是,萊爾維亞竟然將他帶回了至冬——青年的動作很快,不知用了什麼力量,只閉上眼睛、身體一瞬失重感后,腳下踩着的就已經是至冬國的土地。
萊爾維亞帶着他回到了林中莊園。
明明離開莊園不過兩年,這下再看它,竟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現在時間還很早,庭院裏已經有了不少早起灑掃的僕人。
青年用幻術掩去身形,帶着年幼的孩子直直地進了莊園。僕人看不見他們,依舊辛勤地進行灑掃工作,沃瓦爾站在正門前的台階上,神情嚴肅、身材挺拔,正在視察莊園內的情況。
經過他的時候,萊爾維亞的腳步微微一頓。但這一頓過後,他繼續向門內邁開步子,途中操使一位女僕幫拉梵因收拾一間房,隨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將意識騰挪到蒙德的影子身上。
萊爾維亞操控他邁出阿貝多的營地,從雪山來到了幾人在蒙德的住處。距離開船的時間還有好幾個小時,雖然萊爾維亞囑咐過他要多睡一會兒養足精神,可影子前腳剛邁進家裏,達達利亞房間的門就開了,冒出半個精神飽滿的腦袋,看來是已經洗漱好了。
「萊爾!你出了一趟門嗎?」
他問道。
萊爾維亞操控影子面不改色地抬起手,向他示意手中拎着的早餐。他陪着達達利亞一塊兒吃完了蒙德風味的早點,同他一路進了荊夫港,憑着船票登上客船。
上船以後,他靠着窗,安靜地觀賞海邊的景色。耳邊飄來一個細小的聲音:「萊爾維亞先生?」
於是影子閉上眼,本體睜開眼,在昏暗的房間內搜索目標,視線鎖定了一臉局促站在門口的拉梵因。
他與達達利亞長相相同,性格卻要陰鷙弱勢一些,此時小心翼翼地站在門口——看他的神情,應該是敲門了,而自己沒聽見。
萊爾維亞道:「進來吧。」
相較於從前冷冰冰的態度,現在他的神情出乎拉梵因意料的平靜。這讓影子更能察覺出一些正在發展的、不同以往的事態,因此變得更加小心,按照萊爾維亞的意思抬腳進了房間,視線挪到黑髮青年坐着的床沿邊。
那兒幾步之遙就是他初次誕生的地方。
那時他被影子創造出來,第一次對本體露出殺意,卻沒能成功下手,如今兜兜轉轉,竟然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過往的記憶翻湧上腦海,拉梵因怔愣片刻,很快想起來了自己來的理由,又抿緊唇,努力將注意力拉回來。
「萊爾維亞先生……你在忙嗎?」
他將雙手背在背後,緊張地交握著,出聲問道。
萊爾維亞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青年的視線落在拉梵因身上,薄而冷、捉摸不透,卻收斂了平日裏寒徹骨髓的冷漠。
他定定地看了影子好一會兒,突兀地向他提問了。
「拉梵因,你還記得你的故鄉嗎?」
拉梵因的眼神變得茫然困惑起來。
「故鄉……」他輕輕重複道,「我記得。」
「不用緊張。」萊爾維亞道,「願意跟我講一講嗎?」
對於黑髮青年展露出來的、超乎尋常的友善態度,影子感到有些受寵若驚。他試探性地挪動腳步,慢慢地靠近萊爾維亞身邊,像達達利亞從前做的那樣坐到對方身邊,只不過保持了一定距離,避免自己打擾到他。
萊爾維亞沒
有表示反對,他的注意力似乎並不集中,在某些時刻會突兀地盯着某一個地方出神。
他這樣的狀態實在少見,拉梵因新奇又克制地看了一會兒,也學着他的樣子放空大腦,開始向萊爾維亞講述自己記憶里的故鄉。
「我的故鄉,在遙遠的宇宙之中、提瓦特的星空之外,也是母親【波稻】的故鄉。」
「萊爾,你還記不記得上一次回海屑鎮的時候,我們住過的那家旅館?」
「那裏生活着很多影子,它們都是和我一樣的生命體。我們之間並不需要用言語交流,凡事只需要掃描就好……」
「在我曾經做過的夢裏,他的兒子進入了愚人眾,成為了我的同僚。說起來,我是不是從沒跟你說起過那個夢?可長可長,我睡了好幾個月才醒……」
「像母親那樣的影子之間沒有爭鬥,在故鄉的生活平靜又快樂。我還沒有體會過那樣的生活……被同類環繞,以截然不同的方式活着……這種。但我們都是波稻的孩子,是附屬品。」
「既然你這麼想聽,那我就跟你詳細講一講!我夢見我長大以後的事情,我和萊爾都成了愚人眾的執行官。夢裏的萊爾脾氣很不好,對誰都凶的要死,我記得代號是……」
「……萊爾維亞先生?」
「……萊爾?」
在晃晃悠悠的船上、在安靜昏暗的室內,青年闔上眼睛,陷入了短暫的沉眠。
*
「系統,借一下你的眼睛。」
萊爾維亞說。
旁邊的空氣壓抑沉默,但沒過一會兒,系統略顯怪異的視野便接續到了萊爾維亞的感官。
眼前的黑暗被慢慢驅散了。
萊爾維亞抬起頭,為了適應視野,環視了一周這片熟悉的意識空間。這裏仍然和自己上一次來的時候一樣蒼白荒涼,白磚縫裏生出孤獨的草葉,斷壁殘垣之上是連綿的蒼白花海。
在這樣灰而廣闊的天幕之下,一切生命都顯得蒼白寂寥。系統的視野要比人類寬闊清晰許多,萊爾維亞眨了下眼睛,感到適應了些許以後,低頭看向自己手中捧著的一盞古銅色的油燈。
【卡牌名稱:阿拉丁的神燈
卡牌分類:物品卡,使用一次后消失。
卡牌效果:滿足你的三個願望。
buff/debuff: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你需要使用一些東西進行交換。
備註:封印於某個不知名洞穴的一盞油燈,其中寄宿一位善良的燈靈。從前一位名叫阿拉丁的年輕人帶它走出洞穴重見天日,可阿拉丁死後,他也徹底失去了自由。】
這是犧牲萊爾維亞用視力交換來的神燈,時隔兩年,在新的輪迴之中,它再一次出現在了青年手上。
系統守在他身邊,神情中對神燈的敵意溢於言表。
「萊爾,你還換它出來做什麼?」
萊爾維亞沒說話。他低頭凝視了一會兒這盞纏繞着他命運的神燈,現在它安安靜靜地躺在手心裏,燈中靈的別有所圖也一併被古舊的外表遮掩,顯得殘破又無害。
「結束任務。」青年淡聲道,「順便把拉梵因送回去。」
系統硬邦邦地回絕道:「沒有必要!只要殺了拉梵因就可以,你之前不也是這麼打算的嗎?」
越臨近最後的時刻,它的情緒就變得越發焦慮。但它甫一把話說出口,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於激烈了,於是將話頭咽回去,沉默地打量面前的萊爾維亞。
青年靠着牆,像是一截即將燃盡的枯木。大約是知道了自己快迎來解脫的時刻,將他緊緊包裹着的保護罩此時潰散殆盡,周身的疲倦一覽無餘。
系統注視着他盯着那盞可惡油燈的眼神,好一會兒以後,突然明白過來萊爾維亞
這麼做的原因。
他下不了手。也許是因為拉梵因和達達利亞長得太像,或許是因為達達利亞真心實意希望拉梵因幸福,或許是因為拉梵因對他表露善意——
萊爾維亞就是這樣的。他看似外表堅硬,對於誰都不憚懷疑,可對善意最是敏感。只要誰對他展露出哪怕一絲的善意,都會被他暗自銘記於心底,套上不欠人情的殼子,再將那份善意千倍百倍地回饋回去。
早該明白的。替死什麼的,只是一句荒謬的假話。
若真想把影子抓來殺掉,那麼進入蒙德不久,拉梵因就一定不會在愚人眾里了。可萊爾維亞在蒙德大費周章地摸調信標、任由影子在自己眼皮底下跑來跑去,後頭更是直接將他帶回家裏、縱容他和達達利亞接觸。
假話是謊,撒謊必然有理由。
如果萊爾維亞告訴自己,他打算在生命的最後交付更多的東西,換來達達利亞與影子的成活,那自己必然不可能答應。對於系統來說,一同走過數個任務世界的萊爾維亞顯然最為重要,他的一切自毀舉動都是不會被允許的——
只怕是他早就預料到了今天的結果,打算好了一切,只用說辭矇騙當時因為一張卡牌以為他得以成活的自己!
系統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頰邊的金髮被荒涼的風高高揚起,露出一雙淚意氤氳的眼睛。
「萊爾……維亞。」他哽咽著說,「這是欺騙,這是背叛。你以前說過,再怎麼都不會騙我的。為了這些傢伙,你把自己耗成一具空殼,那我呢?我有沒有在你的考量範圍內?」
萊爾維亞準備摩擦燈身的手指微微一頓。
他抬眼,神色溫和地注視着面前的金髮系統,回答道:「當然有。我之前不是說了嗎?我會解除與你的綁定的——這句話我沒有騙你。」
「我不是說這個!」
系統急切地打斷道。
「你那麼輕鬆地死掉,以後除了檔案室的文件,就只有我記得你了。」他泣不成聲道,「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們一起走了那麼遠的路,我承認我是不聰明,從小爹不疼娘不愛,後來意外死掉做了執行者也是,不管接什麼任務都會失敗。甚至做系統的時候也是,最開始綁定你的時候一直絆手絆腳,可後面我有在努力變聰明了……你教了我那麼多東西,我後悔為什麼不能早一點遇見你。」
「要是早一點遇見你,我可能就不會那麼簡單地死掉了。我還能用人類的身體和你做朋友,我可以看着你、或者你看着我把人生的正常軌跡走完,老了以後還能一起喝酒……你要我怎麼面對這些記憶和願望呢?」
萊爾維亞安安靜靜地聽他講話,在他最後掩面崩潰大哭的時候,伸手拍了拍他的頭。
「你說我教了你很多東西,其中一定有一條我時常經歷的。」萊爾維亞溫和地道,「『人生最不缺的就是離別』。」
*
一盞古舊的油燈。
只需要用手掌包裹住它,用指尖在燈身上摩擦三下,就能喚醒其中沉睡的神靈。它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偉力,能夠實現許願者的一切願望。
最開始它不求回報,對於人類不超出界限的貪婪有求必應;可後來阿拉丁死去,它輾轉世間,被管理局資源收集的遊行者回收,從此失去了自由。
管理局為它加上限制,許下一個願望,就需要拿出對等的東西交換;燈神被困居於狹窄黑暗的卡牌之中,心中萌生了狡猾、陰險,以及如同烈火一般猛烈的對自由的渴求。
無論誰交換它,讓它現身於世,它都會向對方提出一個交易:
只要你放我自由,我會實現你的三個願望。
末了,一定要用誠懇的、異常誠懇的語氣再添上一句——
——什麼願望都可以。
可大多數時候,將它交換出來的人都是一些無可救藥的蠢貨。他們許下的願望,無非都是什麼希望自己活下去、希望事情如自己所願一般進展,雖然看出他們不具備釋放自己的潛力,可燈神仍然應下了他們的願望。
相對的,它同樣在他們身上留下了詛咒:一旦不能履行釋放它的契約,他們無一例外,全部都會死去。
後來它遇見一個稍稍有意思一些的傢伙。
他同樣答應了放它自由的請求,然後許下了幾個不太一樣的願望。他重來了很多次,每次許下的願望都大同小異——後來拖的時間實在太久,直到燈神的耐心被磨盡,認為他同樣也是一個愚昧的傢伙。
愚昧的傢伙不值得他浪費注意力。於是燈神最後一次答應了他的請求,並且讓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它自己重新縮回冰冷狹窄的卡牌里,等待下一個希望的出現。
等待的時間實在太長,而希望也實在渺茫。不過它已經等待得太久,不差這一點時間;直到再一次有人呼喚它,它從飄渺的白霧之中浮現,在涌動的霧氣之後,驀地看見一雙熟悉的綠眼睛。
「人類,你還沒死啊。」
它頗為稀奇、又有些陰陽怪氣地道。
燈神說話的語氣向來很友善,即使萊爾維亞知道它別有所圖,只是用偽善的面具遮掩自己,因此此刻它突然顯現出惡的徵兆,讓萊爾維亞有些意外。
「當然。」萊爾維亞道,「答應的事情,我還沒有做到。」
燈神道:「做到?就算現在不死,你估計也快死了。不過,我理解,死前放大話是人類慣有的習性。」
對於它的冷嘲熱諷,萊爾維亞充耳不聞。他靜靜地注視着身處迷霧之中、只有半截身體的形容可怖的燈神,冷淡地道:「我將你交換出來,你實現我三個願望,這恰巧是你無法違逆的規則。」
燈神語塞片刻,臉上突然浮現出冰冷的怒氣。
「你想要再次愚弄我?」
「並非愚弄。」萊爾維亞平靜地道,「只是一樁交易。真要算起來,從前許的願就算加在一塊,也抵得過你的要求。不把手伸去不該伸的地方,普通執行者根本做不到放你自由。」
燈神僵了一下。它將雙手交握在一起,不得不承認,在面前狡猾人類的言行之中,它居然看到了一絲真正的希望。
面目猙獰的燈神面上的褶皺舒展開來,熟悉的狡猾與耐心重新回到了它的臉上。
「正如你所說,這是我無法違背的規則。」它假笑着道,「那麼,這次你的願望是什麼?你要記住,這是一次交易,如果你再次違背你的約定,我會讓你付出難以想像的代價。」
系統冷冷地道:「什麼叫再次?萊爾從來沒違約過。」
燈神同樣冷冷地覷了它一眼。話不投機半句多,很快話頭重新轉回了萊爾維亞身上。
「許願吧,年輕人。」燈神道,「讓我看看,這次你在渴求什麼?」
萊爾維亞合攏掌心,輕輕閉上了眼睛。
「第一個願望,抹消掉達達利亞這個名字,偽造世界之子身亡的假象。」
「可以。」燈神說。
「第二個願望,將拉梵因送回影子的故鄉。」
燈神輕哼一聲,道:「第三個呢?」
「第三個,讓……」
萊爾維亞的話語微微一頓。
「讓什麼?」
燈神催促道,他的語氣中帶上一絲自己也不曾察覺的急切。
面前的人類青年沉默片刻,抬起了一雙黯淡無神的眼睛。
「沒什麼。」萊爾維亞語氣平靜道,「就這兩個吧。」
他抬起手,在空氣中輕輕一抹,隨着他的動作,一串淡藍色的數字在空氣
之中浮現。
「做到以後,前往這個坐標,那裏有一個等待着任務結束脫離這個世界的巡查者,動作要快。」萊爾維亞彎起嘴角,黯淡不透光的眼瞳中泛起細密尖銳的惡意。「巡查者同為一體,每一個切片都與本體無異,吞噬它以後,你的願望就能實現了。」
燈神猛地棲身向前。
「這可是你說的。」它語速極快地道,暴凸的眼球在極近的距離投射出可怖的實現,試圖用恐懼將人類青年困鎖其中,「要是你騙我呢?你總得給我一個保障。」
「一個快死的人,有什麼好說謊的?」
萊爾維亞輕飄飄地道。
燈神看了他一會兒,嘴角同樣彎起一個笑容,身形化作白煙,重新縮回了破舊的油燈里。
萊爾維亞盯着手裏的油燈,有些厭倦似的,隨手將它丟到不遠處,看着燈身磕碰上石頭,飛進一片纖白的花葉裏頭,再也看不見一點影子。
他這才想起,系統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青年轉過頭,看見系統靜靜站在自己身邊,長長的金髮垂在背後,神色竟然透著與這片遺跡如出一轍的平靜荒涼。
見萊爾維亞看過來,它努力扯動臉頰,露出一個笑容。
「快去吧,萊爾。爭分奪秒。」
萊爾維亞睜開眼睛,首先迎接他的是一片昏沉的黑暗。他這才想起,自己已經不再擁有視力了。伸手摸索一番,明白自己大概是靠着床頭睡著了,身上蓋着一條薄薄的毯子,房間里很安靜,不知道拉梵因的去處。
另一邊的航程剛剛進行到三分之一,距離至冬國還很遙遠。
黑髮青年坐直身體,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經連上了系統獨特的視野。他看見拉梵因縮在不遠處的椅子上,正在很安靜地睡覺,為了不打擾到他,竟然停止了本就微弱緩慢的呼吸。
當視角變得奇怪時,行走就變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萊爾維亞站起來,試探著向拉梵因那邊走了兩步,打算最後再跟他道個別,告訴他可以回家了這個好消息,可是身體的平衡實在難以把握,沒等他走到影子蜷縮著的那把躺椅前,拉梵因的身上就泛起了瑩白的光點。
萊爾維亞停下了腳步。
燈神的動作比他想像中快,拉梵因要回到他的故鄉了。那裏有他的同類,能給他溫暖,給他正確的容身之所,不必再讓他在複雜人類的社會之中磕磕碰碰、受盡磋磨。
黑髮青年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終來到靠窗的躺椅邊,扶著扶手坐下了。
他的視線追着空氣中逸散的光點,直到拉梵因的身軀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野。影子離開以後,他張口,試圖念出達達利亞這個名字,無果。
他許下的願望,燈神已經全部實現了。
直到此刻,萊爾維亞才真正感覺到一直扛在肩上的重擔被卸下。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向後靠上躺椅的椅背,望着窗外連綿的雪原、天幕上慢慢灑落的雪花,短暫地出了會兒神。
他在這樣短暫的時間裏,潦草地瀏覽過自己的漫長的人生,最後發現,自己果然還是因為沒能找回為人時的記憶而有些遺憾。
至冬天幕之上時時飄落的雪花漸漸懸停了。它們在空中融化,隨後像是被刪除的數據一樣消失不見;終日陰沉灰暗的雲層被撕開,其中漏出一抹金色的陽光。
萊爾維亞伸手拉開系統的電子屏,檢索世界狀態時,看見了一串難以辨識的亂碼。但這沒持續多久,很快亂碼被刪除,一個又一個字元慢慢躍動至萊爾維亞眼前:
【世界之子達達利亞,判定死亡。】
【世界根基倒塌,啟動自毀,自毀方式檢索為:熾陽照世。】
【任務內容檢索中……】
【任務內容——從速死debuff手底下挽救生
命,讓達達利亞成功活到十五歲,判定失敗。】
【編號005號任務執行者,任務記錄生成中……生成失敗。】
【編號005號任務執行者、編號005號系統、編號3027號巡查者,正在執行任務世界脫離指令。脫離進度:1%、10%、33%、69%……】
【檢測到宿主生命值過低,脫離失敗。】
【異常狀態上報中……上報失……】
這一個「失敗」沒能完整呈現出來,因為它半途被系統強行掐斷了。
「閉嘴吧你。」系統冷冷地說。
萊爾維亞嘴角牽起一個模糊不清的笑意,感覺力氣正在隨着時間慢慢從身體中流失掉。他感到久違的陰寒之感纏繞上四肢,而窗外的雲層越來越淡,太陽正探出頭來,向地上連綿的雪原灑下毀滅性的熾熱溫度。
如同以前的大雪封凍一樣,這次的日光不會沉落,它會在阿賈克斯的名字被找回來之前,持續不斷地升溫、持續不斷地炙烤大地,直到地面上的最後一位生靈斷絕生息。
可在升溫之前,它確實是至冬國百年難得一見的、美麗而溫暖的晴天。
在這種天氣死去還不錯。
他想。
青年靠着椅背,意識慢慢地連接上遠在船上的影子。影子睜開眼睛,正常的視野和系統怪異的視野重合,周圍的一切都顯得光怪陸離、難以分辨。
可他能感覺到達達利亞坐在他身邊,緊緊地挨着他;他的手裏似乎握著從廚房裏順來的食物,很是高興地眺望窗外一望無際的碧藍海面。
後來船靠了岸,達達利亞拉着他下船。周圍重影不斷,再加上意識有些模糊,萊爾維亞走得很慢,像是蹣跚學步的幼子一般。
達達利亞緊緊地拉着他,源源不斷的熱度從手心傳來。他拉着萊爾維亞避開行人,拉着他安安穩穩地下了船,同他驚嘆難得一見的晴天,青年默默地將他的手握緊了些,視線緊緊地追着模糊視野里那一團溫暖的橘色。
第一次看見的時候,就覺得好像一團火。
再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雖然希望渺茫,但無論如何,阿賈克斯,不要忘記我。
阿賈克斯跳下了馬車。他回過頭,依依不捨地看着自己。
萊爾維亞的嘴角彎起一個微笑。
「去吧。小心着涼,快回去吧。」
他凝視着阿賈克斯的背影,如同以往很多次所做的那樣。當那頭漂亮的橙發真正消失在視野盡頭,萊爾維亞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的意識沉入柔和而寂靜的黑暗裏,就算坐在窗邊,也再聽不見至冬的風雪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