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馬腳
巨龍粗糙堅硬的翅膀旁邊,溫迪正靠着它小憩。
他們都在環形高塔的包圍之中,唯一出界的只有特瓦林的一截尾巴尖。這是象著着權力與自由的高塔,可風神與他的眷屬在此相互依靠,周邊的每一縷流風都自由輕捷。
雖然在探查到風牆異狀的時候萊爾維亞就已經察覺到了溫迪的存在,但他單純只是上來看一看而已。
在之前的輪迴之中,這個時間點,溫迪還在沉睡。他在一名金髮旅人來到提瓦特前後蘇醒,同她一起解決掉了特瓦林身體里的毒血,找回了東風之龍迷失的神智。
但這一次,溫迪早早地蘇醒,並且出現在了天寒地凍的至冬國。從那以後他似乎沒有重新沉睡的意思,一直維持蘇醒的狀態在蒙德活動,甚至偶爾還會來璃月玩一玩。
對於溫迪一直沉睡的原因,萊爾維亞略有耳聞。皮埃羅曾經提過,天理向世界加諸磨損,壽命越長,磨損就更加嚴重。
對於磨損,神明的應對方式各不相同。風神的壽命在現任七執政之中能列前茅,被磨損的程度反而最輕,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他漫長的沉睡。
他會在蒙德子民需要他的時候蘇醒,或者在天理叫醒他的時候——無論出於什麼原因蘇醒,再睡過去顯然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萊爾維亞站在不遠處,視線落到他臂彎挽著的木詩琴上頭,對於特瓦林遲遲不醒的原因瞭然了幾分。
每當巨龍狂躁起來,風神就會撥動琴弦,為它演奏輕靈柔和的歌,用凡人之間稱作「哄睡」的樸實手段,一次又一次驅散特瓦林的噩夢,使它的睡夢變得安穩。
從萊爾維亞得到的消息來看,特瓦林早在幾個月之前就應當蘇醒。神靈或許已經寸步不離地在這兒守了好幾個月,為它的安睡獻上流風一般清澈自由的歌聲,在感到些許疲憊的時候,就這樣靠在巨龍的身上小憩。
雖然從前的立場複雜,但這一次輪迴里,溫迪確實幫助了他很多。萊爾維亞將他當作朋友,打算在最後這段日子裏同他見一面、消卻遺憾,因此沒有打擾他的睡眠,只站在遠處駐足觀看了一會兒。
對於他來說,這樣安靜的道別算不上太壞。
這次與溫迪的初會面,在落着淺淺積雪的馬車頂。吟遊詩人抱着琴在頂上呼呼大睡,聽到響動后清醒過來,眼神亮晶晶地與自己東拉西扯幾句,隨後麻溜地鑽進了車廂里。
與溫迪的最後一次見面,是現在。吟遊詩人靠着他的眷屬,月光透過高塔破碎的穹頂,溫柔地停棲於他微微抖動的眼睫——
萊爾維亞:?
他語塞片刻,大約是沒想到風神也會裝睡,略一思索後轉過身去,腳踩上下樓的階梯,做出頭也不回離開的模樣。
果然,他才走了幾步,身後不著調的傢伙就立刻睜開了眼睛。
「欸欸欸,你別走啊——」他可憐兮兮地道,「你發現我醒了,還不跟我打招呼?我裝睡裝得好辛苦。」
萊爾維亞停下腳步回過頭,果然看見溫迪蔫頭耷腦的神情。
「……你裝睡做什麼?」
他沉默片刻,還是出聲接話了。
溫迪道:「以為你會有什麼有趣的反應呢。」
他抬起手,原本臂彎中的詩琴化作天青色的光點消散了。緊接着,少年身形的吟遊詩人撐着地面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對着萊爾維亞招了招手:「過來,過來。想不想摸摸它?能看見龍的時候可不多哦?」
何止是不多。龍這種生物,通常只存在於一般人的想像之中,更何談見面。
萊爾維亞瞥了一眼沉睡的巨龍,順着溫迪的意思抬腳靠近了它。
「特瓦林?」
「對哦!」溫迪笑眯
眯地點頭道,「很好聽的名字,對吧?」
萊爾維亞抬手,將手掌貼近了巨龍粗糲冰冷的皮膚。特瓦林的身上沒有長亂七八糟的鱗片,通身都是漂亮的青色,且身形異常龐大,萊爾維亞站在它腦袋旁邊,被它巨大的身體一襯,像是一個模糊不清的黑點。
不愧是□□守護。
他在心中讚歎一句,將手收回來,對溫迪叮囑道:「不能讓它醒來。」
溫迪倒像是頭一次聽說,顯得有些驚訝,又饒有興趣。
「為什麼?」
他問道,語氣中帶着不似作偽的困惑。
但萊爾維亞聽見他的語調,便明白他又在裝傻。明明已經察覺到原因,卻裝作不懂,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就差沒把「逗萊爾維亞說話」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而溫迪正是想逗萊爾維亞多說幾句話。
這一次見面,萊爾維亞變得更加捉摸不透,盯着他的眼神中也帶着點莫名其妙的熟稔,彷彿他們已經熟識很久。考慮到上一次離開時萊爾維亞的記憶並沒有恢復多少,溫迪的腦內選項在「腦袋出問題了」和「想起了一些奇怪的東西」之中猶豫很久,天平的一邊還是猶猶豫豫地偏向了後者。
雖然不知道他想起了什麼,可溫迪直覺他的情況不太對。
即使萊爾維亞仍然和從前一樣沒什麼表情,溫迪仍然從他身上咂摸出一絲陰鬱之感。這種陰鬱感是深埋於心的,被青年表面上的雲淡風輕遮掩得一乾二淨,只有最為純凈的流風拂過身側時,才能體會一二。
萊爾維亞盯了他一眼,露出一個「敗下陣來」的神情,開始向他解釋緣由。
「腳底下的傢伙,在蒙德四處架設信標。」黑髮青年簡短而精確地挑出重點,「我拆過一個了解構造,那東西會源源不斷地發散不怎麼乾淨的風元素力,使你的眷屬變得狂躁,從而讓它醒來。」
「特瓦林醒來以後,這些信標會成為它狂躁狀態的催化劑。它如果變得狂躁起來,殺傷力有多強,你應該很清楚,溫迪。」
「況且,長期處於這種骯髒元素力的污染下,普通人的身體絕對無法承受。」萊爾維亞道,「愚人眾的這項活動似乎已經進行了兩年了,蒙德至今還沒有出現子民身體崩潰的例子。你要是想保護他們,為何不把這些信標直接拆了,反而大費周章祛除污染?」
溫迪呆了一下,隨後重重地嘆了聲氣。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啊,小萊爾。」吟遊詩人嘟囔道,「這些元素力是不幹凈,但我意外發現,它似乎能壓制特瓦林身體里魔龍杜林的毒血。」
「你能明白嗎?」他抬手比比劃划,「呃……就像璃月的那什麼……葯浴?」
說得蒙德像是特瓦林的天然澡堂似的。
萊爾維亞輕輕嘆了口氣,知道了他的企圖,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在離去之前,他隨口提了一句,會幫溫迪拆除掉多餘的信標,得到了對方一個異常感激的眼神。
「小萊爾!」他頗有興緻地道,「等你處理完這些事情,下次要是有機會,咱們一起去喝幾杯?」
萊爾維亞的腳步一頓。
他背對着溫迪,神情在夜色中顯得晦澀不明。
「好。」
他聽見自己這樣應答道,最後抬起手對着溫迪揮了揮,獨自一人沿着環旋的階梯離開了。
夜已經很深,而家裏還有人等着他。
*
萊爾維亞從高塔上下來,照例靠近了那堵風牆。
狂風溫和地絞纏着他的袍角,透過被吹得凌亂的額發,萊爾維亞隱隱看見一個身影站在牆邊。
他手中提着一盞燈,穿着愚人眾的制服,半隱在牆角的倒影里。提燈昏黃的光線映亮他身前的一小塊地方,順帶着照
亮他的衣角、點亮他空蕩蕩的眼底,為他冷而沉默的外殼渡上一絲稀罕的人氣。
拉梵因就這樣靠着牆,低着頭,視線在萊爾維亞從風牆出來的一瞬間就鎖定了他。
然而,因為幻術的原因,他能看見的只有一團空氣,甚至連半片影子都沒有。饒是如此,他的視線依舊緊緊鎖定疑似萊爾維亞站着的那一小塊地方。
對於達達利亞的影子,萊爾維亞從沒抱有過什麼特殊的情緒。唯一說得上濃烈的,就只是覺得他有些可憐;曾經出於這些情緒,他沒有除掉他,而是放任影子隨着散兵離開。
影子僥倖存活下來,但他並非人類,在人類的社會之中磕磕碰碰,想必吃了不少苦頭。然而他之於萊爾維亞,曾經是放任自流的視外之物,如今則渡上了一些別樣的價值,可被稱作「道具」,在大限來臨之前,萊爾維亞終於願意將視線騰挪些許到他身上。
但也只是些許。影子的出現是個意外,萊爾維亞親手抹掉了另一個自己,更不可能將影子錯認為達達利亞、對他投以額外的關注。
在通常意義上,取回所有記憶的萊爾維亞,有一顆冷漠又精於利用算計的心。
可影子似乎不這麼想。
他獨自一人站在夜風裏,手中提着一盞小小的燈,在斷壁殘垣之中等待許久,只為了驗證之前的一瞬茫然不是錯覺。
他確實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就在高塔之頂,又近又遠,逸散在周圍的流風之中,陰魂不散、又令他無比眷戀。
拉梵因握著提燈的手掌微微收緊了一些,視線死死地鎖住那一小塊地方,卻連半個人影都看不見。周邊太過寂靜、落針可聞,眼睛告訴他,那裏什麼都沒有,可直覺告訴他,有人就在那裏。
他盯着看了一會兒,妥協地收回目光,垂下眼睛,方才的些微期待從眼底褪去,表情又變得有些陰鬱起來。
一縷小小的風順着臉頰擦過。
微弱的火苗被攏在四方玻璃里,連一絲示弱的搖曳都沒有,拉梵因卻瞳孔一縮,抿緊唇,試探著上前幾步,伸出手,向著前方的空氣一抓。
他抓住了一片飄渺的紫色霧氣,或者說,他抓住了那人的斗篷一角。
肉眼可見的稀薄煙氣在視野中蔓延開來。月色照耀之下,首先現出的,是萊爾維亞綴著銀白星子一般的斗篷邊緣,隨後是端正挺拔的肩背、從右肩垂下來的深黑髮辮、線條分明的下顎,以及兜帽籠罩、低垂著投下視線的深綠眼睛。
萊爾維亞一言不發地側身,正低頭注視着他。
……剛才的不是錯覺。是萊爾維亞先生路過自己時帶起來的風。
拉梵因難以承受他的視線似的,將頭低了下去,手掌仍然緊緊抓着他的斗篷。兩人在夜色中對峙許久,萊爾維亞聽見他囁嚅著道:「萊爾維亞先生……為什麼你會在蒙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