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

第二十六章

彎彎的月牙掛在天邊,這一大片墓葬群安靜得只聽得見男人的呢喃聲,他輕撫著身上的黃土,側身過來將臉也貼上了,枯草划著他的臉,他一直叫着雪兒的名字,說着說着就笑了。

「我四十了,」男人聽着風聲,自言自語說着話,「現在的我比你大二十多歲了,你見了我一定不認得我了,我老了,那條腿也瘸了,你應該還是個小姑娘吧,這樣想的話,我可配不上你了啊。」

「雪兒,」他輕輕拍著身下的黃土,像是在安撫,「現在那些畜生都死了,我也沒有什麼念想了。你知道嗎?我多希望那天晚上,我能早點去你家找你提親,那樣的話我就能告訴你了,你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姑娘,真的是最好最好的姑娘,那件事不是你的錯,是那些畜生的錯,街坊鄰居說的不對,你爹娘說的不對,你哥哥也不是人……要非說有錯的話,那也是我的錯,我沒能保護好你,是我的錯……」

「剛才我又想了,這麼多年我夢不到你,是不是你已經轉世投胎了呢,其實那樣也好。那我現在去找你的話,你比我早投胎這麼多年,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找到你……」

「雪兒,」男人最後坐了起來,他手裏拿着酒壺晃了晃,長長嘆了口氣,「他們有權有勢,怪我沒本事,這麼多年才完成心愿,二十二年了,我有時候常常想你,現在好了,只要我喝了這壺酒,馬上就可以去找你了……」

從他自言自語的話中,就能清楚,在二十二年前發生了什麼,他折了一條腿,但是沒能保護好雪兒,那些他口中的畜生禍害了小姑娘,然而他們沒殺這姑娘,姑娘卻被流言蜚語殺死。

街坊鄰居,甚至是爹娘兄長,把她害死了。

二十二年的時間,男人始終沒有忘記傷害的根源,他殺不了所有人,把那幾個畜生一個個殺掉了,報仇是他唯一活下去的目的,現在念想沒有了,他也活不下去了。

眼看着酒壺到了口邊,男人就要飲毒自盡,奚風掌風一動,一顆小石頭子精準地點中了他的手腕,只聽啪嗒一聲,酒壺落地,頓時摔了好幾瓣。

烈酒散了開來,男人一下拿起了另一壺,警惕地看着四周:「誰?」

奚風顯露身形,走了過去:「你想死?」

衛君抹掉了障眼法,畫楹跟上了奚風的腳步:「先說一下,我們可不是故意偷聽,是我們先到這裏,你後過來,只不過沒看見我們而已。」

男人小心翼翼護著懷裏的毒酒,死都不怕,他已無所畏懼:「你們是府衙的人?既然早就來了,是來抓我的嗎?那你們一定聽見了,我殺了人,沒錯,今天死的那畜生就是我殺的,他罪有應得。」

畫楹:「他罪有應得他死他的,你死什麼?」

她一向任性,衛君生怕她又插手凡人的命格,損她自己的陽壽,快走兩步緊緊貼在畫楹身後了,還沒忘記提醒畫楹:「他殺了人了,不管是什麼原因,因果輪迴,陽間容不得他了,你別插手了。」

畫楹當然知道,這個男人殺了好幾個人,生死簿上他的名字不會留多久了。

她走到男人面前站好,對他點了下頭:「我沒打算抓你,但是一定會有人來抓你,殺人償命,想必你已經做好死亡的心理準備了,不然不能帶着毒酒來着了結自己。」

男人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既然知道,那剛才為何阻我喝毒酒?」

阻攔他的是奚風,畫楹也看向奚風:「對呀,橫豎都是死,你攔着他幹什麼。」

奚風站在男人面前,低眸看着他,淡淡道:「自殺者,若無人相送,押入忘川不得轉世。」

畫楹經他這一說,才想起來,似乎真有這麼一說,自殺的人去了陰曹地府,要看孟婆送不送,若是孟婆不管,那他是不能轉世的。

她連忙補充道:「他說的沒錯,自殺的人到了閻王殿,沒有人送你你便投不了胎,到時候你那雪兒姑娘早就輪迴成人了,而你,則永遠也見不着她了。」

說完之後,畫楹忽然想到,冥界的事,奚風怎麼會知道。

她對着他磨了磨牙:「這件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奚風別開了目光:「千年前,有個人去過冥界,若不是有人阻攔,他應該也是一縷不入輪迴的殘魂了吧。」

畫楹:「那個人是誰?」

奚風沒有回答,他喉結微動,剛才那個男人躺在土包上的所作所為,讓他想起了千年前的事。奚月殞身之後,他大殺四方,要天界交出戰神重山,重山負荊請罪來了魔族,那時還是玄夜的他,遍尋不到奚月散落的魂魄,絕望之際將奚月的肉身放在了仙生池中,然後散了一身的魔氣,進了冥界。

起初,他的目的是尋找奚月的魂魄,後來,他想了結自己,想真正意義上的像她一樣隨風而去。

結果冥王告訴他,找不到說明緣分未到,若是他一時衝動了結自己,那再來冥界,就會像普通的小鬼一樣,沒有人相送的話,就無法轉世了。

其實作為玄夜時,他對畫楹說過的話,都是奚月對他說過的。

畫楹是他招魂時招過去的,她跟奚月是完全不像的兩種性格,奚月溫柔嫻靜,雖是天生魔心,但她向來寬厚待人,修得一副好脾氣。但是畫楹正好相反,她任性淘氣愛計較,在發現她就是奚月的散魂所凝聚而成時,玄夜大醉了一場。

現在他已成奚風,再沒有什麼戰神重山,可畫楹卻已養不出心來了。

奚風有片刻的失神,而那個男人聽見他們說自殺的人不能投胎,愣住了。

他手裏還拿着一壺毒酒,向前踉蹌了下,那木然的雙目中失去了最後的一點光亮:「那我,那我無論如何也見不到雪兒了,我見不到雪兒了……死了也不行,就非得,非得等他們來抓我,非得讓別人舊事重提,將雪兒的傷疤掀起來讓大家當茶餘飯後來講嗎?」

畫楹對此無能為力:「若是那個誰在這裏,一定跟你說什麼大道自然,因果循環的道理,若是我靈力還在,也能去冥界送你一程,但現在我不能去,你只能等官府的人來了。」

夜空當中,繁星點點,她說這一番話就是不能插手的意思了,可奚風今日不知怎麼了,偏要管一管。

他跟男人說着話,卻是一直看着畫楹:「我且問你,你可是真心喜歡雪兒姑娘?這麼多年以來伺機為她報仇,是一直不能忘了她,對嗎?」

男人在旁點頭,定定道:「天地可鑒,我與雪兒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她原本是我未過門的未婚妻,我一小就喜歡她。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最可愛最淘氣的姑娘,怎麼可能不真心喜歡呢!」

奚風仍舊看着畫楹:「既是真心,那或許,她可以幫你見雪兒一面。」

畫楹哭笑不得:「你怎麼還給我找事做?」

男人簡直欣喜若狂,懷裏的毒酒一下掉落在地:「真的?真的可以嗎?我能見雪兒一面?她沒有投胎嗎?」

畫楹無言以對:「我怎麼知道。」

倒是奚風堅定地看着她,一語雙關:「你知道,你想知道就能知道。」

這兩個像在打啞謎一樣,衛君在後面聽得糊塗,就更別提那要自殺的男人了,可其實畫楹聽懂了,奚風在藉由別人的事,說他自己。

他這個小心眼的,見這個男人痴情,便想讓她承認人間有情,人間值得。

有情嗎?

有,能長久嗎?

二十二年算長嗎?

畫楹想了下,跟那男人說道:「其實我們來的時候,遇見了鬼市,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鎮上的亡魂,有很多都沒有去投胎。我看鬼市上人來人往,都是慈眉善目,可能是生前沒有做過壞事的人,才有這個機會,你的雪兒姑娘若是像你說的那樣善良,也許能找到。當然了,如果不在,那她就是投胎轉世了。」

男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鬼市在哪裏?」

畫楹指了指他腳下:「就是這裏,他們不知道被什麼困在了這裏,作為障眼法護著進山的路,你若是不怕,那就帶你看看,能不能找到雪兒。」

男人上前一步,就差跪下了:「我不怕,我什麼都不怕!」

起風了,畫楹裹緊了斗篷,抬眸看着奚風,無聲地笑了,她挑着眉,過了片刻才說:「奚風,你若也想看看,那就讓你也看看,看看人間值不值得。」

說着,畫楹張手為掌,飛快在面前推開了障眼法的大門:「開!」

隨着一聲喝令,鬼市赫然出現在了面前,畫楹在男人手腕上畫了一道保命的符,然後讓衛君跟着他走在前面。街上人來人往,之前發現他們的男童再次跑了過來。

「看,他們又來啦!」

「你們是什麼人?竟然能進山前鬼市?」

十幾個『人』都走向他們,畫楹做法在四人周圍都畫上了冥界的法印,一時間沒有人敢上前了,那報信的男童要逃被她一把拎住了。

「你是誰,你放開我!」

畫楹指尖冒出幽幽冥火,在他面前揮了又揮:「快說,你們都是亡魂,怎麼不去地府投胎,都在鬼市流連?」

男童怕那冥火,立即說了:「我說我說,這山裏有靈物,養魂吸魂,但凡不是被鬼差押走的罪鬼,都會被留在此地,只要陽間有親人牽掛着,我們走不掉的。」

幾人都看向他,畫楹:「什麼意思?」

男童無奈地聳了聳肩:「就是說這裏的亡魂,若是陽間無人牽掛了,那他就會消失了,我也不知道他是去投胎了,還是幹什麼去了。」

這是亡魂唯一能擺脫這裏的辦法,還身不由己。

畫楹唏噓著,放開了男童。

她四下張望了下,街上果然有幾個只剩半個身子的人,其中一個年輕的婦人手裏還牽着個半身的幼童,她們就站在天橋邊上,又哭又笑的叫罵着。

「你個天殺的,這才不到三年的時間,你就把我們娘倆都忘了?當年你娶我的時候怎麼說的?忘了我也行,孩子你也要忘掉嗎?」

走過路過的看着這一幕都習以為常了,有的人勸她想開點,說消失之後也許會去投胎,她牽着孩子的小手,不舍地掉眼淚,直哭着說孩子怎麼這麼可憐,罵陽間她的丈夫薄情寡義。

畫楹回眸,對着奚風笑:「早年我在人間遊歷,就發現了,很多人的長情都是因為得不到,你看像這位夫人的夫君,不到三年開始遺忘,這才是他的本性。」

奚風不置可否地走過她身邊,天橋上貨郎還在嚷嚷着賣小玩意,一個即將消失的老婦人獃獃地看着他。

貨郎拿着撥浪鼓在她面前搖著:「葉婆婆,你都記不得陽間的事了,也別怪後人忘了你。」

老婆婆點着頭,然後瞬間消失了。

畫楹:「一個人投胎轉世以後,就不再是她了,所以人活一世,這一世的盡頭,不是死亡,而是遺忘,等街坊鄰居甚至是親人愛人把你忘了,才是真正的消亡。」

奚風仿若未見,在旁走過,畫楹沒注意到他什麼時候停下了,一頭撞了上去。她從奚風後面探出身來,順着他的目光看見了天橋的那一端,瘸腿的男人一瘸一拐地奔向了橋頭的一個姑娘。

「雪兒!雪兒!我是三郎啊!」

那姑娘圓圓的臉,看着男人先是愣住,隨即綻開了大大的笑臉。

很顯然,她就是男人口中那個最好的姑娘,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也沒有忘記她的三郎。

沒想到她們是彼此牽掛,畫楹不由感慨著:「二十二年,算很久了吧。」

正呢喃著,奚風轉過了身來,他目光灼灼,一手鉗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入懷裏,一手撫過她的下頜,讓她揚著臉看向自己。

「我也等你很久了。」

說着他俯下身來,緊擁着她,在她耳邊咬了一口。

「現在等不得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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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召喚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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