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盟訂今日,指引千秋(終章)

第515章 盟訂今日,指引千秋(終章)

第515章盟訂今日,指引千秋(終章)

放在後世來說,這一次堪稱「世界大戰青春版」,雖然是大明單方面吊打,參與方也只有大明與周邊四鄰。

但從朝鮮內亂開始到現在,在大明天子實歲四十的萬壽大典之際,「北京峰會」要奠定東方格局了。

葡萄牙大使作為域外一國使節見證了這次會議。

路易斯在大明已經呆了很多年,他也人到中年了。若只從背影看去,與大明體面官紳無異。

這會議是在天地壇舉行的,原先只作為重要祭祀場所的這裏,現在越來越有成為大明處理禮交關係專門區域的意思。

朱厚熜倒是有另外的定義:小聯合國。

現在,這場會議也像是會盟。

最核心的小圈子,是大明和出身大明宗室的幾個藩國。中間,是真心臣服恭順的其他藩國。外圍,是吐蕃及其他離得遠一些、大明現在看不上或沒辦法的地方。

路易斯也代表葡萄牙和大明簽了一個新的國書,叫什麼戰略夥伴國。

「但如今朕也想通了,你們都有自己的難處,路要慢慢走。」朱厚熜繼續說道,「哪怕是傳承之爭、疆界之爭,將來也難免有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建交之後,中國不以宗主自居,強令你們如何如何。不過有了這寰明聯邦,能不動刀兵,各自退讓一步,對你們治下百姓總是好的。朕就把憂民之心,先只是做到這一步吧。」

皇帝總體上是和顏悅色、平易近人的,和各國國主深入交流了治國施政的理念,介紹了大明富強的心得。

是很新鮮的一張巨大圓桌,坐在一起似乎沒有上下尊卑之別。

朱載墀不由得低下頭嘴角咧了咧。

他的心態自然不一樣,人也年輕。對他來說,這瓜當然甜。但恐怕許多人覺得,不如我關起門來自由自在,你別打擾我。

「這一代人是這樣,將來就不好說了。」朱厚熜眼中意味莫名,「恐怕,將來還是免不了。只不過屆時的主角是不是葡萄牙,那說不好。藉助與大明海貿之利,葡萄牙已經足夠在歐羅巴一展拳腳了。」

大明也會向外開拓,但不會像歐洲那些本身就稀碎的小國一樣,同樣鋪出相隔萬里的稀碎殖民地。

已經不是上古時可以老死不相往來的年代了。

以這各大圈為根基,等到技術條件成熟,至少等到鐵路、內燃機和無線通信成熟,才有掌控更龐大地域的可能。

之前冒頭的蒙元、緬甸、交趾、女真,這次自然是被錘得極狠,但也就到此為止了吧?

然後朝鮮、東瀛沒了,換了天。

相距更近,一路跳板極多。

「名為聯邦,便都是一家。」朱厚熜調笑道,「看那葡萄牙大使,今日就不能坐在這裏。朕心目之中,還是內外有別的。這麼多年商船往來,你們都知道了西洋人滿世界在做什麼。如今有大明先大勝葡萄牙人,他們不敢造次,但將來始終有再成大患的可能。萬一西洋人也船堅炮利了,一家人共進退,你們就都是安全的。」

一家人的說法也很親切。

部落聯盟般的落後制度,玩什麼啟民智、取賢才?

路易斯仍未得到若昂三世和阿方索想要的大明先進艦船和軍火。

天地壇祈年殿裏,大明慈父如是說。

祈年殿秋日裏陽光下,午後諸多國主一同飲茶,端的是親善和睦。

沒有照相機,但有畫師,有國書。

看來大明確實是停下腳步了,這一回沒有咄咄逼人,沒有強行要求他們怎麼在內部推行新制、施善政於民。

「過去,你們奉大明為宗主。前幾年呢,朕也是憂民心怯,盼你們多重視民生,要知道百姓生計艱難向來是禍亂之緣。內亂一起,難免殃及鄰國,譬如朝鮮難民出逃、東瀛倭寇肆虐。」

其實和朱載墀想的不同,不少人其實鬆了一口氣。

一家一家藩國過來先單獨會談,朱載墀面前,是真正的父親;其他中外圍國主面前,也是大明慈父。

可是凡事能遂他們所願嗎?

朱載墀點了點頭。

在伊犁河谷紮下釘子,與那些中亞文明構築起緩衝地帶之後,大明更值得想辦法控制的,還是家門口延伸出去的南洋群島和澳洲。

管得了自己,管不了別人。

齋宮裏,朱厚熜最先見的路易斯,擱筆之後只笑道:「相距遙遠,朕願視葡萄牙為夥伴,卻也不可不防。你們到處開拓殖民地,將來誰知什麼時候又覬覦東方?各憑本事吧,能海貿不絕互惠互利,就已是支持了。」

相反,和大明之間更加順暢的貿易關係、感受上比過去更平等一些了的禮交關係,讓人感到鬆弛。

朱厚熜微笑着抬手謙虛了一下:「最主要的,是一家人之間要多走動。來往多了,彼此也就更加了解。行商貿易、子嗣賢才進學、應募做工,於伱們各國都有好處。朕坦率地說,中國還在不斷變好、變強,你們若是固步自封,將來也更加心驚膽顫。現在雖是中國有點強扭的意思,但相信你們諸國君臣百姓終究會覺得這瓜是甜的。」

所以大明慈父的理念心得,聽聽就罷了,更值得關注或者說警惕的是他後面要做什麼。

說起來,阿方索年事漸高。若昂三世雖在,但恐怕是家族內部聯姻導致的問題,孩子頻頻夭折。而阿方索和他的妹妹綁定在一起,又生了兒子,恐怕後面真能嘗試讓他拿小兒子做個葡萄牙國王。

路易斯有些無奈:「偉大的皇帝陛下,以大明如今的力量,葡萄牙怎麼敢繼續覬覦東方呢?」

「朕一心盼的,只是大明四鄰和睦友好,互信互助,共同發展。」

能夠做到這一點,就能消除巨大的對內對外壓力。

不是大明,就可能是什麼別的大國、強國最終去敲門。

但藩國大多是不能學,一學就廢的——廢自己的權位。

「……陛下仁慈之心,小王……」

大明不再以冊封的身份把他們看做臣,誰遞了國書來繼續被承認、建交有着請求冊封同等的權威性,這一點本質上沒有改變。

一張桌子旁坐了近四十個大小國主、王儲,大明皇帝又拋出了一個新的概念。

都是些家族血統玩法,賢才難道不能取而代之?根本就沒太多讓出部分利益的想法,也沒那麼多利益可以讓。

大明準備極為充足,這一回,每個國家的國主都不是著大明冊封用的官服。織造局早就奉命,依據諸多國家的服飾習俗織辦了符合他們身份和特點的衣袍。

祈年殿一層層的圜丘之上,最上層是國主們笑着飲茶、敘話的場景。

下面則有許多畫師在案桌上揮毫潑墨,文徵明仍在,身子骨硬朗得很,這誰說理去?

這個景象要畫下來的,每國之主都有一份。既有所有國主各具衣袍、匯聚一堂的全景,也有他們的個人繪像。

在抵達京城之前,他們沒有想到自己是當真被作為一國之主尊重著對待的。

在他們心目之中比他們要厲害得多的大明重臣,每一個參策都會專門對接一個國主,讓他們感受到大明貴賓的待遇。

並非朝貢,但他們的賀禮都獲得了回禮,是久違的回禮價值高過他們。

朱厚熜很捨得——攻滅多國,繳獲多少?

重要的是後面。

作為大明太子,朱載墌也在這裏經歷着他離京前最後的一件事。

站在父親身後,他聽着父親與柔佛蘇丹、兀良哈汗王談笑風土人情。

腦海中卻想起今早從齋宮出發前父皇說的話:爹接下來這半生,就為你埋着將來的伏筆了。對這些國家的滲透、一些勢力的拉攏,一代人的時間下來不知能醞釀出多少變數。寰明聯邦這個平台,就是你今後在越北要不斷關注的,你點一個人,朕讓他來主持這裏的日常事務,與各國使節打交道。等你坐上了這個位置,還有諸多創下大功績、樹立威望的機會。

從年初到現在,半年的時間過去了。

從最初得知要赴越北的晴天霹靂,到現在的點點滴滴,朱載墌確實感受着父親的一片苦心。

現在他的目光又望向不遠處坐着的,和暹羅阿瑜陀耶的國主蓋法交談著的大哥。

之前在祈年殿裏,大明向諸國昭示了對緬甸、交趾、女真那邊的處置。

除越北這個永樂年間本就是大明實土的地方收復設省外,南交趾設越南國,以越王為國主。

緬甸那邊,下緬甸給了大明第一個真正封為異姓王、貴為一國國主的沐紹勛,國號稱蒼南。此外又設孟養、木邦、蒲甘三國,各以大明三家藩王過去聯姻為主。而復國的蘭納國,自然是以朱厚熜與蘭納王妹所生的八皇子為國主。

蓋法竟然來了,冒着權臣篡位的風險來了,做主交還了侵奪的蘭納舊地及許多新地盤,就是為了獲得大明的認可和幫助幫他剪除那權臣。

所以現在朱載墌看着和大哥相談甚歡的蓋法,心裏感覺有些荒謬。

既由於內憂、又由於到北京后受到的禮遇而昏了頭腦嗎?引狼入室也不外如是。

當然了,如果大哥的將來有了更明確的可能,他到了越北倒是能與之相處得宜——至少在大哥那邊出兵幫助蓋法的過程里,越北能夠輸運糧草支持他。

在大明慈父親自交待過的儀典基調之中,大明頂尖老戲骨們一個個尊重的禮儀、一聲聲尊敬的「殿下」讓多少人迷失了不知道。但是夜的晚宴上,大明文壇俊傑們不知寫出了多少讚頌聯邦親睦的命題詩賦。

那可是大明文壇最頂尖的高手們單獨寫的一篇篇《敬XX國》、《XX賦》,拿回去裱起來,又能回味很多年。

其中甚至有楊慎這個昔年狀元、大明前任宰相。

朱厚熜隨後拉着他的手:「難為用修了!」

「……為大明計,臣……」他都難以想像將來青史上會如何評述他今晚的行為。

皇帝親自安排大明頂級重臣,文壇、畫壇、書法壇的頂級大家們,這段時間裏不知用多少作品讓那些藩國國主、使臣感受着大明的文藝風流、朋友情誼。

一切為了今後二十年鼎定新關係、埋下新伏筆。

雷霆出擊之後收兵安定,再之後便是此等親善、此等尊重,先驚嚇再甜蜜,多半就迷糊麻了。

在嘉靖朝這樣的朝堂之上,誰不是演技高超?

何況是奉旨演戲,演好了便是大功。

大功便有大賞。

自天地壇那邊的「峰會」結束,皇帝再回紫禁城之後,便是國議殿前的大封賞。

郭勛、俞大猷、馬芳、薛翰、嚴世蕃……在滅國之戰中立下大功、現在又抵京了的武將,在內在外的,封賞不知凡幾。

楊慎、毛伯溫、夏言、張經、楊博……要致仕、要去藩國和新歸實土的文臣,也有予以尊榮。

崔元、陸炳、余承業……諸多國戚,忠心不貳多年,也都有個階段性的功銜褒獎。

郭勛熬到了現在,熬過了一次北征,他這個從朱厚熜繼位之初就旗幟鮮明站在皇帝這邊的憨憨終於收穫大明最頂尖的待遇:有了王號,翼王雖然只有自己還能尊享個餘生兩三年,但兒子襲爵就是國公,他對得起祖宗,對得起自己了。

楊慎早早就白了頭,可他父子兩代窮盡一生,都做到了文臣最高的位置,現在還有了國公尊位。哪怕兒子才幹不足,都有一個侯爵之位等着他。

沐紹勛是蒼南王,嚴春生將是鎮西王,外藩大將封公不少,但大家更注目的是俞大猷、馬芳。

本就是瀚海侯,俞大猷只封秦國公,可這封號可是秦,而且俞大猷仍留大明為將來軍方一等一的人物啊!

馬芳則是仍舊年輕,此前也並無爵銜,只封了定北侯。任北庭都護府定北營提督,他的將來還有機會。

戚繼光更年輕,這次只是先升品級到了東洋海師任游擊將軍,後面開拓南洋,他也有的是機會。

「唐太宗有凌煙閣,那是二十四功臣助李唐鼎定天下!朕則設英傑殿與碑林於午門上下,千百年後,只要紫禁城仍在,佐朕及子孫鼎定大同天下的,就在其間受後人禮敬讚頌!」

一道道封賞旨意念完了,朱厚熜站了起來朗聲開口。

「如今是大明開國虛一百八十年,再有二十年,朕大抵是還健在的。開國二百年,君臣可有這等雄心,煌煌大明並未盛極轉衰,反而蒸蒸日上?」

嚴嵩最會來事,頓時高呼道:「陛下萬壽,氣吞萬古。日月不墮,丹宸永固。青史昭昭,大明再造,開國二百載也只如陛下少年初登大寶時,還有無垠天地可展拳腳。天下大同,代代先賢良臣神往數千年,實自今日始!功業未成,大明不敢稱盛,臣等不敢懈怠!」

總輔開口,新得封賞的重臣,眼饞的四五六七品,頓時學着連聲稱頌。

「天下大同,實自今日始!功業未成,臣等不敢懈怠!」

朱厚熜受着這些,一遍遍地強調,也是一種侵潤。

「說得好!」

人到中年的皇帝仍舊中氣十足、聲如洪鐘。

「朕也不會懈怠!」朱厚熜眼睛瞥了瞥,「吳承恩何在?」

「……臣在。」

朱厚熜點了點頭:「吳卿伴朕歸祭,多年閑談,年余奮筆,《大同仙明記》首卷初成。朕以少年繼大位,二十餘載聽多了聖明讚頌,卿等常說朕乃神君降世,朕所思所想,的確非凡。這首卷,先刊印傳閱百官吧。大同盛世,確實才剛開始。這條路走下去,終將走到什麼飛天入地的神仙日子,朕願與卿等一同暢想一二。」

於是大封賞的現場,竟是皇帝命人分發某小說第一卷。

自不可能當場就看,皇帝還在繼續說話。

「老臣為國竭力,中堅前程可期,新進各有所長,大明的將來可以是什麼模樣?君臣三不負,上不負天理公心,中不負權位尊榮,下不負黎民百姓。唯此三不負,文武盡可搏官位、搏功勞,朕瞧着你們為大明大同基業施展才幹,便無猜忌之理。」

「太子要去越北,朕的兒子們、宗室、勛戚,也安排了許多。朕鍛煉他們,信重他們,就是希望你們也看得更高、更遠。繼位之初,朕問何以富國。今日大明,其富其強,幾倍於初?將來大明,其富貴、強盛、恣意,更將是多少倍於今?爭鬥,不是壞事。斗而不破,共往一處君臣萬民都能享到更大富貴、仙世一般的大明走,才是正道。」

「諸國國主齊聚京城,天下之大隻見一隅!朕將他們待做一家人,是因為朕已將自己看做真正的天下之主。現在,只是朕這麼想。但看完了這《大同仙明記》,朕希望你們也有這樣的豪情,有這樣的願景!」

「東洋之東,還有沃土;南洋之南,仍有天地;西洋之濱,已自興起。九天之上,星辰列張!」

一口氣說到這裏,朱厚熜頓了頓,而後悵惋地說道:「人壽有窮時,故而朕只能先暢想那仙世。但沒關係,朕的子嗣,卿等子嗣,我華夏萬民的子嗣,心中有了那圖景,便知該往何處行。」

「先秦時,先賢追懷上古,於亂世中有大同盛世之念,那是他們的暢想。」

「這個暢想,激勵了一代代讀書人,千百年來明君賢臣想法子一點點靠近。」

「今日,朕與卿等,也開始新的暢想,以此共勉……」

大朝會上,將近正午的陽光自大殿南面照進來。

大明皇帝說着他的暢想,說着說着,久遠的記憶就湧上了心頭。

只不過他的這個暢想里,是天下一統,天下大同。炎黃子孫人人如龍,以飛天遁地之能,織就星辰大海之夢。

這些很虛,可是中國治下,那數十億的子民,那掌握一星資源財力,那人均人瑞的壽命和衣食無憂的盛景,是更加具體、更加令人心馳神往的。

大明皇帝好像在說一個夢境,參加完今天朝會後就將「赴職」的朱載墌卻終於感受到父親的眼睛盯在哪裏。

他看得那麼遠,所以對自己之前只看到二三十年後而失望吧?

哪怕自己只能看一百年、五十年,也許都會有不同的感悟。

朱厚熜說完了他想描述的,在安靜的大殿之中望了望群臣的表情。

有的人有些疲憊,有的人若有所思,有的人心情激蕩。

他再遠遠望了望殿外的日光和影子,心裏坦然地笑了笑:「故有天下大同黨,君臣須同此志。卿等信此志深淺,無礙。君臣行此志,要緊。論跡不論心,諸卿,有容,乃大。」

許多人心頭一凜,再次紛紛表態。

朱厚熜只是含笑頷首:「散朝,擺宴,為功臣賀!待到開國二百載,能不能再辦個大同盛典,且看將來!」

國議殿內,大明天子把方向指到了不知幾百年後。

但此刻,只是照例有山呼萬歲,齊稱聖明。

老臣是不去想那什麼大同盛典了的。

但是國議殿內外,唐順之、徐階、高拱、俞大猷、戚繼光、張居正……

他們知道,皇帝這些話是說給他們這些中青一代聽的,是告訴他們今後的方向何在。

和皇帝在這條路上同道而行,將來的那個盛典上,就是他們陪伴年邁的皇帝,以大明重臣的身份登台。

那也將是這位古往今來堪稱前無古人的一代君王畢生功業的總結了。

跪拜在地抬起頭來之後,張居正忽然愣了愣。

他只夠格跪在殿外,但遠遠的,皇帝的目光似乎投在他身上。

……許是正午的陽光已經有些烈了,張居正只覺渾身一熱。

【全書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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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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