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除夕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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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

地上積雪還沒有完全融化，寒風刺骨，吹在身上似刀割一般，空氣中到處瀰漫着煮肉的香味，街上連一個人也沒有。

天已黑了許久，家家戶戶門檐下懸掛着大紅燈籠，門前燃放過的爆竹碎片散落在雪地上，有淡淡硝銨味飄浮在空氣中。辛苦了一年的人們早早就置辦了年貨，每家都已煮好了肉，此時正在吃着年夜飯。這是一年中最熱鬧最歡樂的時候，也是一家團圓的時刻。

長街空曠。

黑暗中慢慢走來一個身影，火紅燈籠映紅了他英俊、消瘦而憔悴的臉，下巴上滿是胡茬，眼神中流露着深深的疲倦。

無論誰都能看得出來，他現在的情況很糟糕，糟透了。

有誰會在除夕夜吃年夜飯的時候獨自走在大街上？

天氣很冷，他身上卻還穿着秋天穿的長衫，已不知道多久沒有換洗，單薄的衣衫禁不住凜冽寒風，可是他好像並不覺得冷，他的心更冷。

他是一個外鄉人，一個漂泊的浪子，一個沒有根的浮萍。

豈非只有浪子，才會在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最寂寞？

他已走過了三家客棧，每家客棧都大門緊閉，門口雖然貼著大紅對聯，卻也掛着一個牌子：春節期間，歇業七天。

他懷裏雖然還揣著幾兩散碎銀子，卻難以買到一個硬餅，每個人都在熱熱鬧鬧過年。

只有他一個人默默走在街上，他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他已無處可去。

他叫方七，方方正正的方，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

浪子方七。

*

墨色的蒼穹一片漆黑，長街空曠而寂寞，只有長街兩旁屋檐下的燈籠一溜火紅。

方七更寂寞、眼神更疲倦、心更空曠。

他現在只想喝酒，只想大醉一場，只要醉了，哪怕睡在路邊的雪地上，也能讓他更痛快一些，更舒服一點。

可惜現在這個時候沒人賣給他酒，花再多的錢也不行，所有能買到酒的地方都已關門。

他沒有看到酒，卻看到了四個人。

這個時候大街上本不該有人，除了他這個無處可去的浪子，別人豈非都在家裏吃團圓飯，喝團圓酒？

可是他的確看到了四個人，街道並不太寬，這四個人一字排開，正好擋住了去路，他不想看見都不行。

四個人中年齡最大的已在六十歲上下，胸前長髯絲絲分明，滿面紅光，頭髮疏得極整齊，腰桿筆直而面露威嚴，負手而立，一看就是個極有身份的人。另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人面目和善，早已發福的身材更顯得像是一個生意人。第三個人鶴嘴鷹鼻，身材高大，雙臂修長，已在五十歲上下。最邊上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腰間纏着一根玉帶，手持一柄青鋒劍，面露譏誚之色，冷冷地看着方七。

方七暗暗嘆了口氣，慢慢站住，眼神更疲倦，他知道自己的麻煩來了。

如果不是在等他，像這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誰會願意除夕夜站在寒冷的大街上，而且都盯着他看。

「方七？」長髯老者忽然問道。

方七點點頭，他已懶得回答。

「浪子方七？」長髯老者又問。

方七笑了笑，苦笑。

笑有時候也是一種回答。

面目和善的人清了清嗓子，微笑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先生姓李，江湖上尊稱他李大先生，就是『遇事公道』李大先生。」他指著鶴嘴鷹鼻的人道：「這位是關東『鐵爪鷹王』鐵無痕鐵莊主。」又指著身邊的年輕人道：「這位朋友是江湖上的後起之秀，他就是『一劍斷腸』仇恨。」面目和善的人又笑了笑，道：「鄙人趙玉河，你都聽清楚了沒有？」

方七看着地上薄薄的積雪，暗暗嘆了口氣，又點了點頭。

*

『遇事公道』李大先生是中原開封府人，也是武當青松道人唯一的俗家弟子，一柄七七四十九式迴風舞柳劍已得青松道人真傳，他家世顯赫，而且最能主持公道，得到江湖上黑白兩道的一致尊重。『鐵爪鷹王』鐵無痕來自關外，一雙鷹爪功聞名天下，據說能碎石如齏粉。『一劍斷腸』仇恨出道才兩年，卻以心狠手辣震動江湖，據說他一劍就刺死了鐵劍門掌門常正南和點蒼派第一高手譚龍。而那位很和善的趙玉和卻更可怕，他城府極深，武功不知何人所傳，腰間長纏着一柄軟劍，常在談笑間出手殺人，人稱『笑面虎』趙玉河。

寒冷的除夕之夜，四個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在空曠無人的長街上攔住了一個落魄疲倦的浪子。

『鐵爪鷹王』鐵無痕怒道：「你到底是啞巴還是聾子？」

方七淡淡道：「都不是。」

趙玉河微笑道：「知不知道我們找你做什麼？」

方七道：「不知道。」

趙玉河道：「李大先生這麼冷的天來到這裏，你覺得會是什麼事？」

李大先生不管到了那裏，當然是去主持公道的，江湖上每個人都知道。

方七道：「不知道。」

趙玉河笑了，好像一點都沒生氣，道：「李大先生是來主持公道的。」

方七道：「什麼公道？」

趙玉河微笑道：「這件事還是由李大先生來講比較合適。」

李大先生點點頭，有威嚴的人當然是在關鍵的時候才說話的，他們說出的話，一般就是結論，就是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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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先生道：「半年前你在冀北打折了鐵掌幫武幫主兩隻臂腕，這件事有沒有？」

方七道：「有。」

「三個月前你又在中原惹了點事，打斷洛陽孟伯豪孟總鏢頭的兩條腿，並且在人家新婚之夜搶走了新娶的第九房姨太太，這件事有沒有？」

「有。」

「一個月前你又到了揚州，閹了『金玉滿山』金八爺唯一的兒子金滿倉，這件事有沒有？」

「有。」

李大先生點點頭，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方七道：「沒有。」

李大先生道：「你不想解釋解釋？」

方七道：「不想。」

李大先生嘆息著，威嚴的臉上似乎在為方七惋惜，道：「我真不明白，這麼狠毒的事你怎麼做得出來？」

方七笑了笑，眼神更疲倦。

李大先生道：「你準備怎麼辦？」

方七道：「隨便。」

李大先生道：「我也並不想難為你，只要你願意負荊請罪，跟我們到揚州去，讓金八爺閹了你，然後到洛陽，打斷你的兩條腿，再到冀北，讓武幫主打折你的兩條臂腕，你的命我們還是可以替你保全的。」他又解釋道：「至於在路上，我們有馬車，這些你都不用擔心。」

方七道：「你想得很周到。」

李大先生道：「你願意不願意去？」

方七道：「不願意。」

李大先生慢慢搖了搖頭，嘆息道：「那我就沒辦法了。」

李大先生不說話了，他說沒辦法的時候，通常就是到了要動手的時候。

李大先生說出來的話，當然都是公道話，如果有人不肯聽李大先生的話，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個道理每個人都懂。

『一劍斷腸』仇恨忽然冷笑，臉上充滿了譏誚之色，道：「你真的是活膩了？是想敬酒不吃吃罰酒？」

方七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悠悠道：「這兩種酒我都不想吃。」

仇恨冷笑，握劍的手背上青筋已凸起，道：「現在恐怕由不得你了！」

方七眼神似乎更疲倦，淡淡道：「未必。」

仇恨冷笑：「我看你在找死！」他已準備拔劍。

趙玉河忽然道：「且慢！」

方七淡淡笑了笑，目光穿過面前四個人看着遠方，好像眼前根本就沒有人，眼神疲倦而迷茫。

趙玉河的目光卻死死盯着方七左手。

方七的左手握著一柄刀，刀在鞘中，刀鞘漆黑。在寒冷的夜裏似乎散發着一種魔力，一種攝人心魄的魔力。

趙玉河看着方七的刀，忽然道：「你姓方？」

方七道：「剛才你們已經問過了。」

趙玉河似乎吸了口涼氣，道：「你真的姓方？」

「嗯。」

「你和神龍山莊有沒有什麼關係？」

「沒有。」

「你認不認識小神龍方玉城？」

「不認識。」

「真的不認識？」

「真的。」

他問的這些問題似乎都很奇怪，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覺得奇怪，他問這些話的時候，每個人臉上忽然都起了一種奇異的變化，等他問完的時候，每個人好像都微微笑了笑，趙玉河也笑了，道：「這我就放心了。」

他說『放心』兩個字的時候，仇恨已經出手！

劍光一閃，映着火紅的燈籠，在漆黑的夜空滑過一道寒光，疾如閃電，直奔方七胸口而來！

一劍斷腸！

『金玉滿山』金八爺已許下重金，誰能殺了浪子方七，黃金十萬兩相酬！

十萬兩黃金，足以讓世間任何人動心。『金玉滿山』金八爺的話，也沒有人會不相信。

電光火石之間，仇恨手中劍已到了方七胸前，就要刺進方七冰冷的心。

方七默默站着，眼神疲倦而迷茫，連看都沒看仇恨一眼，似乎不知道有一柄鋒利的劍就要刺進自己胸口，他的心很冷。

仇恨笑了，微笑，他知道十萬兩黃金就要到手了。

劍尖就要刺進方七胸膛的剎那間，方七忽然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動作微微側了側身，長劍擦著身體一側突然刺空，間不容髮，仇恨吃了一驚，猛然感覺自己持劍的手腕一陣劇痛，青鋒劍『倉啷』一聲撒手落在雪地上。仇恨凌空后翻退回原地，幾乎站立不穩，右手腕骨已碎，額上的冷汗已冒了出來。

方七仍然站在那裏，似乎連動都沒動過，默默看着遠方。

李大先生和鐵無痕吃驚地看着方七，剛才劍尖就要刺進方七胸膛的時候，方七隻不過側了一下身，然後用左手刀柄輕輕在仇恨手腕上敲了一下。

可是這一轉身然後敲擊仇恨手腕速度之快，他們卻連看都沒看清楚。

趙玉河咽了咽唾沫，微笑道：「看來這小子的確有兩手，鄙人身手不好，現在該由誰來出手了？」

鐵無痕愣了愣，道：「鐵某今天身體略感不適，不如李大先生……」

李大先生嘆息道：「我年歲已高，怎麼能輕易對一個後生晚輩出手，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還是趙老弟出手比較好。」

趙玉河臉色變了變，道：「這……」

方七忽然嘆息道：「你們都不用客氣了，一起來吧！」推薦:在線看電影、電視劇、動漫就上,高清、高速、免費、無廣告(雲軒信譽保證)www.xsm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