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淚光

第十四章 淚光

原來真是說再見。我的心一陣發顫,不拿話筒的手開始絞桌上的電話線,一直到電話線一圈圈纏繞在食指上,纏得手指發痛。我把它鬆開,抬起頭看窗外遠處暮sè里的馬路,眼前又是一道道流動的霓虹。

我乾巴巴地說:「不要緊,以後有機會再去吧。」

「你們公司答應錄用你了嗎?」她轉換話題。

「答應了。」

「祝賀你。」她聽上去也很高興。

「謝謝,」我衝口而出,「不過,我不一定接受,因為我還有另外兩個工作機會。」

「在哪裏?」

「一家在溫州,還有一家在杭州。工資沒有溫州,但那些地方生活水平低,所以也不錯。」我故意這麼說,因為很想聽聽她的反應。

「是挺不錯,就是遠了一點,還有,氣候大概沒這裏好,」她笑笑,「玩的地方恐怕也比杭州少。」

她語氣里那一點失望頃刻之間又讓我充滿了勇氣。我問她:「你覺得我應該回來嗎?」我屏住呼吸,聽她說「應該」還是「不應該」。

結果她既沒說「應該」也沒說「不應該」。她輕輕地說:「這個,要看什麼地方最適合你發展吧。」

居然這麼一句話就把皮球踢還給我!我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被激怒了。我忍不住對她叫起來,「吳麗,我問你,有人告訴我,你覺得我『太好了』,你能不能解釋一下?」

她沉默了很久,然後說:「對不起。」

「為什麼?」

「那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讓你失望。」

「所以你懶得讓我知道你喜歡我?」

她不說話。

「你說話呀。」

她不說話。

「拜託你說話呀。」我又開始絞電話線,一直絞到它緊緊纏在手指上,也像緊緊纏在心上,纏得心陣陣發痛。

她還是不說話。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我幾乎在哀求她了。

「有。」這一次,她很快回答了。

「然後呢?然後你又去愛別人了?你既然愛我,為什麼?你為什麼?」我感到話筒在手裏微微顫抖。

「不是這樣的,」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其實,當時我知道你對我好,我是怕——怕我自己無以為報。而且,海燕也一直很喜歡你,我覺得她比我好,」她乾澀地笑笑,語氣里有幾分難堪,「還有,那次碰到你們,我覺得你們很般配……」

「那澤西呢,你就不怕他失望?不怕無以為報了?你為什麼去選擇他,而不是我?這又關澤西什麼事?」

她又不說話了。

我的心火越躥越高,眼眶裏的淚水非但沒把它澆滅,反而讓它越燃越旺。淚光中,我明白了一個不爭的事實:她愛過我,然而,愛得不夠深——不夠讓她來選擇我,不夠讓她放下自尊或者自卑去和荷海燕爭,不夠讓她相信我們之間會有結果,不夠讓距離在她心裏消失,不夠讓她在澤西忘記,在她心裏投下的影子,不夠讓她對我的何去何從說一句「應該」或者「不應該」。

愛得夠深,她什麼也不會怕。

吳麗愛我,沒有我愛她多,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因此,她又愛上了別人,就算澤西不出現,或許有另外一個人;也是因此,我即使和荷海燕談了戀愛也會分手。

愛情,原來和人一樣,是有層次的。即使擁有同一個人,不在一個層次上,還是無法相遇。

「可以出來見一面嗎?」她轉換了話題。

「沒時間,我要整理東西。」

「明天你怎麼去車場?」

「陸豐會送我去。他剛買了一輛新車。」

「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不喜歡人家送行。」

「讓我送你吧?」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喜歡人家送行。」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可以嗎?」我不耐煩了。她究竟想要幹什麼?

「可以,」她停頓了一下,「我只是有點驚訝。因為我自己是很喜歡有人送行的,只不過從來都沒什麼人來送。那次出來,你們還問我怎麼那麼晚才去車場,其實,就是不願意看見大家都熱熱鬧鬧的,那樣的話我心裏更加難過,現在想想真是有點幼稚。」她笑笑,「因為我自己是那樣,所以,就以為你也一樣。」

她的話讓我心裏有點痛。那點心痛累積起來由量變到質變,成了憤怒:她對我一點都不好,我為什麼還在為她心痛?

我想擠出兩句客套話,但心頭的憤怒讓我口不擇言,「吳麗,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也就是說,我和你是不一樣的。舉個例子說,你可能覺得我『太好』或者『太不好』,但我並不這麼想,我想的是……」話到這裏,我意識到自己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形容我究竟是怎麼想她的,因為,事實上,我什麼都沒想,在愛上她的時候,我只是覺得她「好」,而說不出什麼像樣的理由。

「好了,我想的是,我再也不要看見你了,明天不要,後天也不要,以後永遠都不要。因為你和我不一樣,太不一樣了……就像我可以為了想見你從杭州跑到溫州來,換了你,就不會這樣做。」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無力,但我逼着自己說完。說完了,像完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卻累得昏昏yù睡。

沉默。

沉默。

沉默。

一個聲音在電話那頭問:「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會?」語氣重重的。

「會的話,你早就做了!」我越發生氣,「吳麗,我已經把你一眼看到底,所以麻煩你不要來送我,因為我實在不想再看見你了。」她總是那麼居高臨下,現在,至少我能體會一次尊嚴,即便是最後一次。

放下電話以後,我在沙發上趴了一會兒,然後站在走道的窗前想再看看這個城市的黃昏。明天這個時候,我就不在這裏了。

無意中往樓下的街道看去,我突然發現剛才一氣之下說出的「吳麗,我已經把你一眼看到底」名副其實,因為,此刻他就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邊的一個公用電話亭邊,剛才的電話,大概是從那裏打的。從這個角度看下去,無論她格子在高,都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身影。她顯得那麼矮。

她也正抬着頭往上看。我下意識地想往窗框下面躲,隨即想到她根本不可能透過反光玻璃看見我,何況,她並不知道我的辦公室究竟在大樓哪一個角落。

有那麼一剎那,我們的目光相交;她看不見我,但我知道她在凝視我。曾經在溫州大廈樓下照片上見過的目光又回來了。

我轉過身奔向電梯。我剛剛說過再也不想看見她,其實,我還是想看見她的。

進了電梯才發現它是往上去的——十四樓某位敬業的同事也剛下班,早我一點點按了鈕。我只好跟它上到十四樓,然後再往底樓。門打開,我立刻飛跑出去,隱約聽見那個同事在我背後說了一句「晚安」,也顧不得回答。

等到了街上,吳麗已經不在那裏;我愣了一會兒,轉身跑到停車場,看不見她的車;我退出來,一路跑了好幾個街區,一直到氣喘吁吁。這條街上紅綠燈很多,轉得也慢,我滿心希望她正停在某個路口,可是她沒有。

她沒有等我。她為什麼不等我?她既然大老遠跑到我公司樓下發獃,怎麼就不肯多等一會兒呢?不錯,我是說過不想再看見她,但人,總有可能改變主意的呀。

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東西回家,給她打電話,她不在。一個小時后我再打,她也不在。臨睡前,我打了最後一次,她依然不在。

我猶豫了半天要不要給她留個言,最後還是沒有留,因為要說的話都已經說了。很多話,本來根本不想說,到底被她逼得統統說出來。

陸豐用他新買的吉普車送我去車場。

他一決定,第二天就去分期付款買了這輛車,現在正處於「蜜月期」,一有機會就把它牽出來遛遛。他自告奮勇送我去車場,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手癢了。

「你個子又不高,買這麼大的車幹什麼?」

「就是因為個子不高,才要買大一點的車,這樣開在路上,人家不敢隨便欺負你。」

「有這種說法?」

「當然。」

假如這種說法在愛情里也通用,我想,我大概需要去買一輛公共汽車來開。

「你上班時間跑出來真的不要緊?」

「要什麼緊,我走都要走了。再說,公司本來就規定假如周一到周四每天工作八個小時,,這個福利我還從來沒有享受過呢。」

「歐陽露知道你要走,有沒有說什麼?」

「哼。」我那句問話捅著了陸豐心裏的馬蜂窩。他說,最近一段時間,歐陽露總在工作上忽明忽暗地找機會為難他,讓他rì子不好過。「會不會是你太敏感了?她本來就不太好打交道。」

「難打交道和故意刁難是兩回事。」陸豐告訴我,歐陽露已經對幾個女同事透露準備年底回國去嫁人了——顯然她已經浪子回頭,不僅如此,她居然還對他們說什麼。

「她這麼一說,我成什麼了?惡不噁心?惡不噁心?惡不噁心?」

「噁心,」我實在忍不住笑起來,「不過,再怎麼說,人家把寶貴的第一次託付給你了,不要得了便宜又賣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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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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