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3. 二更君 唇為脾竅,附骨之疽……

453. 二更君 唇為脾竅,附骨之疽……

這時晁大通跟龐一雄已經走出廳門。

說話間,晁大通背對,而楊儀在他身後的角門處,正好看見了龐一雄。

她細看龐一雄的臉,見他的臉色隱隱地有些發烏……尤其是鼻子跟嘴唇,青中泛黑。

小甘見她止步,還以為是因為對面那兩人走了出來,江太監卻脫口而出道:「喲,這個人的臉色好難看啊。是不是要走霉運。」

此刻在那邊,晁大通望着龐一雄:「那天晚上,彰兒是怎麼跟你過招的,你說明白,也不要有所顧忌。橫豎如今俞監軍跟戴知州都在,做個見證。」

原本俞星臣沒來之前,戴知州也沒有耐心跟晁大通說什麼,可如今沖着俞監軍跟永安侯的面子,戴知州自然和顏悅色,事無巨細,盡數告知。

而當時,晁大通因沒機會「請教」戴知州,詢問龐一雄,他自然沒什麼細節可言,或者說當時具體如何記不清了。

晁大通也完全沒往他身上懷疑,自然也不會刨根問底。

如今,晁大通的目光卻緊盯着龐一雄。

他幾乎認定了,確實是這小子包藏禍心,害了赫連彰。

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赫連彰昨夜醒了,卻咬牙不說。

龐一雄看看手中的劍,道:「我不明白為何要這麼做。」

歐成去取了一把腰刀給了晁大通,他垂眸道:「我也不明白,但既然俞監軍這麼說了,那必定有些用處。」

此刻戴知州已經迫不及待走了出來,搓搓手,有些許興奮。

北地之中煩心的事兒不少,像是這樣新鮮的事情卻不多。

戴知州樂得指點江山,道:「是這樣……本官當時扶著兩個侍從……」跟他的兩個隨從上前,一左一右架住。

「此處雖跟我那后宅有所不同,但也還說得過去,」戴知州端詳了會兒:「他像是從那牆上掠過來的,本官起初都沒發現……」

晁大通縱身一躍,跳到了牆頭上。

戴知州嘖了聲,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晁將軍的身手,讚歎:「將軍老當益壯啊。」

戴知州道:「他過來后,先揮刀打暈了他們。」

晁大通端詳了一下落腳方向,猛然跳下,以最快速度閃到跟前,揮手「打倒」那兩人。

兩個侍從很是謹慎地躺倒。

戴知州則眼花繚亂,定神之後驚愕:「你你怎麼這麼快?」

晁大通道:「大人,彰兒的身法只會比我更快,倘若他想要你的性命,這會兒你已經……倒下了。」

他換了個含蓄的說法。

戴知州心口冒出一股寒氣。

旁邊俞星臣提醒:「知州大人,你該逃走了。」

戴知州咽了口唾沫,開始表演他的「秦王繞柱走」的絕技。

想當初荊軻刺秦,秦王嬴政在殿上,沒有侍衛相救,只能稍顯狼狽地遁逃,戴知州起初還有點赧顏放不開,但想到連千古一帝始皇帝也不免有這樣丟臉的時候,倒也罷了。

「來人,來人……」他叫着,著官袍的身形忽閃,猶如一隻肥胖的鬧蛾。

晁大通看他自以為靈活實則笨拙地「遊走」,簡直無處下手,懶得去追。

這時候晁大通已經完全肯定了,赫連彰絕對不是來殺戴大人的,因為他若有此心,這時侯十個戴知州也已經死了。

戴知州蹦了兩下,感覺秦王的氣質頗為到位,便回頭補充:「危急之時,龐校尉及時趕到了……就是從背後的角門口,猶如神兵天降。嘖,赫連彰看到他后,立刻迎了上去,兩人打了起來。」

龐一雄無奈地嘆了口氣,提劍上前。

晁大通揮刀迎上,刀劍相交。

戴知州不失時機地叫道:「對,就是這樣,打的極為激烈!兩個人的兵器抵在一起,角力一般,都能擦出火花來,本官看的很清楚……還好龐校尉技高一籌把他格開了!」

龐一雄聽見刀劍相交發出的瘮人的吱呀聲,同時也看清了晁大通眼底暗沉之色。

「就這樣,你也沒看出他是誰?」晁大通冷冷地問。

若是個陌生人也就罷了,但那可是他在軍中最為熟悉的同袍。

就算天黑矇著臉,難道這麼近的距離,盯着眼睛都看不出端倪?

龐一雄咬牙,用力一格。

晁大通退後一步。

戴知州在後看着:「那個赫連彰忽然連砍了好幾刀,差點傷到龐校尉……」

晁大通盯着龐一雄:「那自然是我教他的『夜戰八方』……」說話間,他將手中腰刀一甩,剎那間無數刀花在眼前綻放,逼的龐一雄步步後退!

戴知州瞪大雙眼看着:「不錯不錯,便是這招……」

嘆為觀止,簡直覺著猶如那夜重現。

晁大通的刀法極綿密迅速,令人逃無可逃,龐一雄的身形已然趔趄,等他定神之時,只覺著頸間森寒,汗毛倒豎。

原來是晁大通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晁大通盯着龐一雄,道:「彰兒的刀法是我教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尚且能把你如此,可想而知那夜他並不是真的要殺你……你到底……」

戴知州在後道:「沒有,赫連彰可沒這樣……沒這麼快,而且在最後還是被龐校尉給破解了。」

晁大通頭也不回地,問龐一雄:「那麼,你用哪一招破解的?」

龐一雄把他的刀推開:「如大人所說,他的刀沒這麼快,所以在最後我只用了一招『力劈華山』,反而將他盪開。」

「好,那接下來……」

戴知州道:「他們離開了廊下,翻到了院子裏!兩個人過了幾招,極快,我也沒看清楚……」那個時候,戴知州的侍衛們已經聞聲趕來。

晁大通盯着龐一雄:「最後你用殺招之前,他用的何招?」

龐一雄垂眸道:「是『單刀赴會』。」

晁大通眯起雙眼,將腰刀一甩做出勾心之勢,龐一雄揮劍自空隙中刺入,晁大通復變招為攔,龐一雄翻身換位,不容喘息,晁大通又用撩劍式,龐一雄閃身避開……這數招一氣呵成,看的旁邊眾人忘了出聲。

直到晁大通使出了「單刀赴會」中最後一招刺劍式:「來吧!」

戴知州叫起來:「就是這個!龐校尉反敗為勝……」

龐一雄深吸一口氣,同樣提劍刺出!

一刀一劍,幾乎錯身而過,但晁大通的竟更快!在龐一雄的劍將挑撥他衣襟的時候,晁大通的刀已經刺入他的胸口!

便在這時候,俞星臣大聲喝道:「晁將軍!」

陡然而來的劇痛,讓龐一雄無法再運招。

他垂收了劍,猛然倒退!

肩頭負傷,鮮血橫流。

戴知州在旁,目瞪口呆,知州大人想不通為何,他預想中那個局面沒有出現……卻正相反。

晁大通的刀卻仍是指著前方,刀鋒上一點血珠滾動,隨着冷風吹拂,幾乎要凝固在雪亮的刀刃上。

廊下的歐成姚慶等武官不明所以,有些人還以為是他誤傷了。

正要趕上前來,俞星臣道:「都站住。」

此刻晁大通往前走了兩步。

龐一雄捂著受傷的肩頭:「你……」

「你可知道了?」晁大通面挾寒霜,冷冷地對他說道:「這一招的最後,本該是這樣,他完全有機會閃避,而你卻沒有機會。為什麼他沒有閃?為什麼你安然無恙?為什麼你下了狠手!」

這三聲質問,聲振林樾。

連歐成等人都聽得明明白白。

而此時,一些聰明點的武官,在兩人對斗之中,其實也看出了端倪。只是不敢出聲。

只有歐成不明白:「將軍在說什麼?」

晁大通把手中的刀一揮:「你看清楚,這把,就是他那夜用的刀。」

龐一雄愕然,抬頭看向他手上。

晁大通垂首:「你受傷極輕,卻還承受不住,可知你刺出的那一劍如何之痛!我真想用此刀,取你性命!」

這會兒戴知州懵懵懂懂:「這是怎麼回事?是因為晁將軍的武功比赫連彰高,或者是龐校尉不敢跟上司動手,所以才贏了么?」

俞星臣笑了笑,說道:「赫連彰用的,甚至是兵備司配發的腰刀,若有心行刺且蒙了臉,難道他不怕事情敗露后被人追查發覺?」

戴知州竟道:「是啊,此人十分膽大妄為。」

俞星臣瞥了瞥他,愚蠢至此,這才是「豎子不足與謀」。

龐一雄深呼吸:「我承認,比武功我確實不如赫連,那夜他也確實古怪,但在那種生死立見的情形下,我怎麼可能想更多?還以為那種種反常,不過是刺客故布疑陣,所以才能抓住機會,給予致命一擊。」

戴知州點頭表示贊同。

晁大通呵道:「你是真的不見棺材不落淚。」

俞星臣沉默。

這件事的癥結在於,假如龐一雄是無辜的、他不知道赫連彰的身份,那赫連彰之行刺知州,不管是何原因,罪名確鑿,只等赫連彰親口招認。

但如今,俞星臣認定龐一雄是知情者,畢竟此事從頭就透著蹊蹺,赫連彰為何要打暈知州的護衛而不殺之,明明有時間殺了知州卻偏沒動手,在跟龐一雄過招之時,幾次隱藏殺招……反而被人一招致命。

赫連彰的反常,恐怕只能他自己解釋,但從龐一雄的角度,至少龐一雄從最開始就知道有人行刺,所以才趕到的那麼及時,至少……他絕不可能不知道刺客就是赫連彰。

而從他們兩個過招拆招看來,他們兩人極有可能是有某種「默契」,也就是說……

心中朦朦朧朧,彷彿有一層窗欞紙。

但不管怎樣,龐一雄雖然似山窮水盡,但卻紋絲不透,看這個架勢,他是絕不會張口的了。

只能寄希望於赫連彰。

可從赫連彰昨晚上醒來時候的表現看,他應該也不會說什麼,簡直是死胡同。

俞星臣疑惑:龐一雄先前大概是以為赫連彰必死,如今既然知道赫連彰醒了,怎麼還能這麼鎮定,就彷彿猜到赫連彰不會說出實情似的。

就在此刻,戴知州突然道:「這是……永安侯大人嗎?」

俞星臣回頭,卻見戴知州轉身,正向著廊下,驚喜萬分。

小甘跟江太監陪着楊儀走了過來,戴知州趕忙上前行禮:「早就聽聞永安侯大名,想不到竟能在此苦寒之地相見,下官此生所願足矣。」

俞星臣聽見這逢迎阿諛的話,微微蹙眉。

楊儀只淡淡地敷衍了幾句,便徑直走到了晁大通跟龐一雄之間。

戴知州見狀,忙亦步亦趨跟過來。

楊儀看向受傷的龐一雄,他的傷並非致命,而她在意的也不是他的傷。

「龐校尉,背上可有恙?」

龐一雄完全沒料到她會問自己話,更沒想到是這句:「並無……」想了想,又道:「稍微有些許痒痒而已。」

楊儀道:「能否容我一觀。」

龐一雄瞪大了眼睛,連晁大通、戴知州眾人都驚呆了。

俞星臣眉頭微蹙。

龐一雄其實是不太願意的,不過也沒什麼好拒絕的。

於是到了屋內,先把傷口簡略處置,又解開衣裳。

楊儀垂眸看去,見他背上似乎有一點小小的發紅腫結,不大,看着也不是很起眼。

小甘跟聞訊而來的張太醫也瞧見了,並沒有覺著如何。

龐一雄將衣裳穿好,楊儀道:「請聽一聽脈。」

「永安侯,怎麼了?」龐一雄皺眉。

晁大通也道:「是啊,永安侯,好好地為何給他看診?」

實在是暴殄天物,何必理他。

楊儀道:「我只是想驗證心中一個猜測。」

戴知州忙問:「什麼猜測?」

龐一雄看看在場眾人,終於伸出了手。

楊儀給他兩個手腕都聽了后,深深呼吸。

龐一雄耐不住:「永安侯,莫非我有什麼癥狀?」

楊儀不語。

張太醫上前,也左右手聽了聽,皺眉道:「火土大衰,中陽匱乏,是脾胃虛弱,濕邪內犯……不過……」他遲疑地看楊儀:「這、這……也不是什麼大癥候吧。」

他這句「大癥候」,言外之意就是「不治之症」,因為楊儀方才的表情顯然就是這個意思。

楊儀輕聲道:「若沒有他背上那物,確實不是大癥候。」

「他背上……」張太醫眨了眨眼:「那個小結?」

此刻,龐一雄不由又探手,向著背上抓了過去。

楊儀看向他:「那不是什麼小結,那是……附骨疽。」

「什麼?」張太醫失聲!

龐一雄的手僵在了原處:「附骨、附骨疽?」

在場中人除了小甘跟張太醫外,其他的自然都不懂醫,但就算不懂,對於這個詞也並不陌生。

張太醫幾乎要讓龐一雄再把衣裳脫下來,讓他細細再看一遍:「永安侯,可確認嗎?」

楊儀道:「你看他的臉色,難道看不出來嗎?」

張太醫屏息,忙定神看向龐一雄面上,只見他面色無華,嘴唇隱隱發黑。

楊儀道:「《素問六節臟象論》中記載,『唇為脾竅,乃脾胃之外候』,他的唇發黑,脾胃已經出了問題,再加上脈象所顯示、以及他後背的……已經是濕邪外侵的地步了。」

張太醫驚心動魄,剛要開口,卻又不敢再說什麼。

戴知州在旁聽到這裏,說道:「永安侯的意思是,龐校尉得了附骨疽?哎呀,這可是個棘手的病症,不知怎麼治療?」

楊儀搖頭:「不用治療。」

戴知州驚訝:「不用?難道……這附骨疽並不算很壞,所以不用藥石?」

楊儀一笑:「我的意思是,已經無藥可救了。」

她看向龐一雄,雖然案子是俞星臣一心在辦,但楊儀也知道龐一雄此刻是最大嫌疑人,只是……不管他是為什麼這麼做,總之他費盡心思所做一切,其實不過是抓籃打水一場空。

廳內眾人鴉雀無聲。

龐一雄先是震驚,繼而皺眉看向俞星臣,又看看晁大通。

然後他竟笑了。

大家都又看向他。楊儀也望了過來:「怎麼了?」

龐一雄道:「永安侯,何必如此呢……是不是俞大人的主意?你們串通好了,一唱一和的,來恐嚇我?」

楊儀怔住:「什麼?」

龐一雄道:「俞大人跟將軍都懷疑我……可你們都是錯怪我了,我確實沒什麼可招認的,問心無愧而已。至於永安侯您……身份尊貴,我這小小校尉,實在勞不到您再費心地來演這齣戲。」

楊儀聽到最後才聽出幾分意思:「你是說,我是騙你的?」

張太醫先按捺不住了:「這是什麼話!永安侯豈會拿這個開玩笑!你別不知好歹!」

龐一雄盯着俞星臣,卻見他擰眉不語。

他越發相信必定是如此了,畢竟先是俞星臣設計,要「引蛇出洞」,而後是晁大通假裝赫連彰坦白了來詐他。

到了此刻,已經是第三次了。

難道還以為他會上當么?

雖然不可否認……剛才永安侯給他診脈的時候,他確實有些心跳加速,還一度信了她……

幸虧反應及時。

龐一雄聽張太醫生氣,便道:「既然這樣,那我就承永安侯的情罷了。多謝您費心,不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既然我是不治之症,那就……隨天命吧。」

戴知州不知要說什麼好,左顧右盼。

龐一雄起身:「各位若是無事,我先告退了。」

沒有人攔他。

只有江太監幽幽地在旁冒出了一句:「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啊。」

「這是怎麼回事?」戴知州後知後覺地問,無人回答。

他還想跟楊儀和俞星臣「親近親近」,可兩人卻各懷心思,沒功夫搭理他。

俞星臣同楊儀向內去看赫連彰,問道:「赫連彰的情形如何?」

「暫且穩定。」

俞星臣道:「他也該醒了,我想問他幾句話。」

楊儀看他一眼:「聽說昨夜他醒來后,說是他自己所為,你想問他什麼?」

俞星臣剛要回答,又道:「這還多虧了永安侯方才對龐一雄的診斷。」

「你難道也以為我是詐他的?」

「當然不是,」俞星臣搖頭:「是因為你給他診斷,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說了一句至關重要的話,提醒了我。」

楊儀止步:「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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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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