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紅蓼不斷往後退,直被雲步虛逼到了牆邊,重重靠向冰冷堅硬的牆壁。

雲步虛眼神波動了一下,伸手擋在她背後,於是她就靠在了他手上。

紅蓼心神震蕩,眼神停留在他上下滑動的喉結上,注視着他因為克制而緊繃的青筋,極慢地說:「那你也去好好休息,我也去休息。」

她想走,又被雲步虛按了回去,他離得很近,身上好聞的氣息撲面而來,紅蓼呼吸亂了一瞬,手撐着他的胸膛想把他推開,但他紋絲不動。

「你想做什麼?」她仰頭,輕輕地詢問。

雲步虛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我能做什麼?」

「你問我我哪知道……」

「我不問你,敢做嗎?」

「……」

紅蓼咬了咬唇,又試着推開他,雲步虛半闔長眸道:「不要總推開我,我真的受不了。」

紅蓼手一軟,一點力氣都沒了。

她沒辦法聽他這樣說話。

又覺得自己這個樣子很沒出息,自我厭棄地徹底閉上了眼。

看不見了,就對他的氣息和聲音更加敏感。

她忍耐地抓緊衣袖,緊繃道:「你可以離開,別在我身邊,這樣就不用再忍受這些。」

他不好受,她也不好受,那不如分開得好。

「你還有很多正事要做不是嗎?如今地之主的血脈只剩下魔尊的了,你也提前恢復了實力,應該回道聖宮和眾人商議如何徹底了解血脈的事。」紅蓼想起沐雪沉的話,顫動着眼睫道,「他們都在等你,數萬年的努力即將得償所願,你早該回去了,唔……」

她話還沒說完就悶哼一聲,人被按在冰冷的懷抱中,她戰慄了一下,被抱得更緊。

「你說得對。」

雲步虛的聲音就在頭頂,他認可了她的話,她恍惚了一瞬,就聽他話鋒一轉。

「我確實該回去,你說的那些理應才是我現在該去做的事。我有諸多要事急需處置,可我還是站在這裏,不曾離開。」

紅蓼抓住他的腰封:「可以了,說到這裏就行了。」

雲步虛聽她的阻攔,還是要說下去:「我什麼都沒管,紅蓼,我在等你原諒。」

紅蓼咬唇沉默,使勁掐着他的腰。

雲步虛好似沒有任何感覺,一字一頓道:「哪怕在如今的我看來,那些在你口中,我與他們努力了數萬年的事情,也不如你重要。」

「你才是我現下最要緊的『正事』。」

紅蓼用力把他推開,頭也不回地跑了。

雲步虛看着她紫色搖曳的背影,須臾之後對着角落裏道:「出來吧。」

片刻,一身白衣的漱玉從裏面走出來,有些僵硬地跪拜道:「聖主。」

雲步虛望過去,漱玉被他冰冷無情的眼神籠罩着,語氣謹慎地解釋:「小仙有事覲見聖主,沒想到會遇見……遇見聖主和夫人議事。」

她小心翼翼地用「議事」來形容,但其實雲步虛也沒打算追究她什麼。

他淡淡道:「你都聽見了,該知吾無暇理會。」

漱玉始終低着頭,得到這個答案並不意外。

任誰聽過聖主剛才那些話,都不會覺得這個答案意外。

可漱玉還是有些接受不了這種幻滅感。

她用了生命中所有的勇氣,努力抬起頭,紅着眼睛說:「您為何會變成這樣?」她顫抖著雙唇,「您如今不理智,不從容,不穩定……所有過往之中,小仙從未見您有過鮮明的情緒,可是現在……」

她有種微妙的窒息感,說到這裏就說不下去了,也沒期望得到回應,只覺得自己恐怕要受到神罰了。

但是沒有。

聖主甚至再一次回應了她,他說:「人都會變。」

漱玉愣了愣道:「可您是神!」

雲步虛目光冷淡平靜地望着她:「吾甘願為人。」

漱玉垮了肩膀,跌坐在地面上,氣息萎靡。

腦海中閃過所有關於過去聖主的記憶,一幕幕如昨日發生的一樣,令現下的畫面越發不真實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再回過神,眼前早已沒了聖主的蹤跡。

漱玉艱難地站起來,空蕩蕩的走廊里只有她一個人,她注視着彷彿沒有盡頭的走廊,突然又想到,雖然眼前的聖主看起來處境不好,幾乎事事依從紅蓼,不似從前那麼可靠,態度也不溫和理智了,但是。

但是很奇妙,她竟然覺得,現在的聖主才是快樂的。

從前他如何無堅不摧,不為萬物所動,多麼可靠堅定,卻都讓她感覺不到絲毫快樂。

祂是神,好像就不需要這樣類人的情緒,祂好像永遠不會有高興或不悅的情緒,永遠平靜冷淡又不失溫和,卻也沒有真正的親近。

……快樂。

祂現在是快樂的。

對他們這些信仰者來說,或許是曾經的祂更好一些。

但對祂自己……或許,信仰者從不關心祂自己究竟如何。

漱玉想到紅蓼,似乎有些明白為何她可以與聖主走到今日了。

他們都沒有真正思考過祂本身需要什麼,只是一味地順從和信仰,只有紅蓼不一樣。

也只有她得到了那個機會。

這是不是就是天意?

天便是聖主,會不會就連最初的相遇,也是聖主無意間本能地安排?

祂自己可能都沒發覺到。

大約是祂想要一個那樣的人,所以千挑萬選,選中了與紅蓼相遇。

漱玉茅塞頓開,她疾步離開,眨眼間來到紅蓼所在殿門外,看着那扇緊閉的門,想要進去,又有些退卻。

她不知自己是不是該參與此事,細細回想着聖主和紅蓼的所有對話,矛盾猶豫的時候,殿門從裏面打開,可愛的小黑狗聞到了她的味道,迫不及待地來迎接她。

「仙子?」紅蓼站在裏面,驚訝於她的到來。

漱玉心裏凌亂,始終無法自己做一個決定,但現在門開了,人已見到,好像又是一次天意的指引。

所以,這是聖主的意思對嗎?

漱玉面色肅然起來,將小黑狗輕輕地拉到外面,走進殿內,快速閉合殿門。

嘯天:「?」

紅蓼上一次見漱玉表情這麼嚴肅,還是在天之主歸來出陣那一天。

她莫名跟着緊張起來:「怎麼了?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漱玉走上前,站定在她面前道:「是關於夫人與聖主之事。小仙恐有冒犯,有些話想告知您。」

紅蓼飛快地眨了眨眼:「我和他的事你也不了解太多,還是別說了……」

「吧」字沒說出來,就聽漱玉道:「我確實知道不多,但關鍵的也缺失不了多少。我必須得說,這是我的使命。」

是天賦予她的使命。

紅蓼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漱玉說:「夫人不明白嗎?其實我原本也不明白,是方才那一瞬間,我才突然意識到,夫人和聖主的相遇絕非偶然。」

「……我們的相遇,你知道?」紅蓼說,「那還真是個偶然。」

她原本甚至不是這本書里的人。

但漱玉說:「那絕對不是偶然。」她清醒且明白道,「夫人的出現是聖主一手安排。」

紅蓼完全懵了,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我的出現是他一手安排??不可能,我是妖,他是天神,他安排我幹什麼,再說有些事你還不知道,我其實根本不是此間中人。」

她直接道出了自己身上只有雲步虛才知道的秘密,但漱玉看起來也不驚訝。

「這也合理。」漱玉冷靜道,「此間世界若無聖主要尋的人,他自然會去其他地方找。他既然想要這樣一個人,就會無所不用其極,去三千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尋找。」

紅蓼嘴唇動了動,眼睛睜大,有些不知該如何言語。

她直到現在還覺得漱玉在胡言亂語,她甚至有些聽不懂她的措詞。

漱玉也不着急,和緩沉靜地為她細細解釋了一切。

「我至今還記得聖主隕落時的情形。」她臉上帶着回憶,「祂無悲無喜,眼睛注視着天空,緩緩消散在所有神族仙族和人族的朝拜中。當時或許只有我一個人能看清祂真正的眼神,祂在遺憾。」

「無數信仰跪拜祂的人中,皆在哀悼六界的危機,他們無法接受聖主和地之主一起隕落,彷徨無措,不知該在那之後做些什麼。他們過於依賴聖主,所有的悲傷情緒中,更多的是對世道和自我的迷茫,而真正為聖主的犧牲隕落,為祂本身傷心悲痛,擔心祂會否還能在安然歸來,此番隕落會不會很疼,若要歸來又該經歷何種磨難的人,一個都沒有。」

「直到今日之前,連我都不曾意識到這些。」

漱玉仔細想了想:「我能意識到,大約也是天意如此。」

紅蓼漸漸有些明白了。

她心跳得很快,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說話聲:「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想要那樣一個人,才尋到了我,將我帶來這裏,遇見了祂的化身?」

漱玉認真點頭:「正是如此。人人都覺得聖主無情無愛,地之主每次與聖主對戰總會叫聖主怪物,聖主從來不為所動,但我想,那只是我們眼中的不為所動。」

天之主,或者說雲步虛,他也有思想,不是真正的神像,是活生生的神祇。

非必要的時候,祂確實不會有任何喜怒哀樂,沒有意義的事,祂也覺得沒必要去做。

可時間久了,作為活着的神祇而非冰冷的雕像,祂自然也會有心理波動。

但沒人在意這些。

人們習慣了祂的疏遠和無波無瀾,沒人注意到祂日復一日的變化。

紅蓼出了一身冷汗。

她舔了舔乾澀的唇,有很多話想說,想問很多問題,可都說不出來。

漱玉注視着她說了最後一句話:「天意指引我告訴夫人這些。我想,夫人與聖主之間的矛盾其實根本就不該存在。」

「自始至終,最初選擇了您的,就是聖主本身。」

……

漱玉說到這裏已經沒有任何力氣。

明明只是說話,根本不動用靈力,她卻精疲力竭,需要扶著牆壁才能平順離開。

這就是窺視天意的代價。

她沒有和紅蓼道別,因為不需要。

紅蓼現在肯定沒心情做這些。

她想得沒錯,紅蓼確實沒有心情再顧及什麼道別。

她仔細回想和雲步虛自相識以來的每一幕,想到自己毫無預兆地穿書,完全與原書步調不一致地遇見了這個本來會下令殺死自己的人。

這樣的相遇,本以為毫無緣由,現在卻有人告訴她,一切都是那人安排好的。

紅蓼使勁眨了眨眼,大顆大顆的眼淚掉落下來,她失神地抬手撫去,都不知道自己何時蓄了這麼多眼淚。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使勁揉了揉眼睛之後,才終於看清前方的一切。

雲步虛站在那裏,安安靜靜,神性與人性糅合的一張臉,一點表情都沒有。

【自始至終,最初選擇了您的,就是聖主本身。】

紅蓼又想到了漱玉這句話。

「……她來說這些,你知道嗎?」她啞著嗓子詢問。

雲步虛很久才說:「在她窺見天意的前一刻,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

天意是純澈的,安然的,漂流在生命中每一條可能的命運之線里的,是世間最自然而然的東西。

很多人走到最後都會感慨一句,這就是天意嗎?

是的,那就是天意。

天意是神祇無意識操縱的東西。

在無人感知到、沒人挑明一切的時候,連祂自己都不會有明顯的感覺。

但現在祂已經全都意識到了。

無一錯漏。

漱玉說的全都是對的。

從一開始就是祂選中了她。

所以並不存在什麼祂能不能接受她,會不會對她缺少愛意。

最開始便是祂。

後來才是他。

他們全都沒有任何偏差義無返顧地選擇着她。

之前那些傷害到她的舉動,是還缺失這段「天意」的記憶。

現在的他才算是真正全部的他,什麼都記得都知道的他。

雲步虛往前走了幾步,腳步很慢,寬大的織金重紗長袍與腰封下的飄帶一起飄逸著。

他緩緩朝她張開雙臂,眼神有了明顯的變化,語氣複雜地問:「現在才是真正完整的我。」

「你可願回到這樣的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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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精沒有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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