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雪

細雪

一陣寒風夾雜着細雪飄進房來。我哆嗦了一下,閉着眼睛緊緊裹住被子,就像蠶蛹一般,一圈圈的裹着……

「小喬,還不起來?已經辰時了。」感覺有人在拉被子,我硬是拽著被子不放,閉着眼睛再裹一圈。

「若是再不起來,我就改變主意了……」某人故意拉長尾音。

改變主意?什麼意思?

「本來想帶你去集市逛逛,既然你執意不去,那就只有作罷了。」

集市逛逛?!方才還處於大罷工的腦袋突然清醒了,他的意思是——出府!

睜開眼睛,我「蹭的」一下坐起來,結結巴巴的問道:「你的意思是上街?!」

周瑜掠了一下比絲綢還要動人的長發,絕美的臉上帶着一抹若有若無的懶散的笑容,「若是小喬賴著不起來,我就只有改變主意了……」

「起來了,起來了!」我猛地從床上蹦起來,剛想拿屏風上的衣服,卻被周瑜截住,「穿這件。」

順着他的視線,我看見一件樸素略顯粗糙的女式漢服,正想問,周瑜卻先一步說道,「什麼都不要問,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也不管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七手八腳的穿上衣服,還賣乖的挽起他的手,「周郎,我們走吧。」

「先喝葯。」他端了一碗葯,黑乎乎的,一看就不是好東西。我蹙眉,「先前大夫開的葯我已經喝完了,怎麼又多了一個方子?」

「乖,喝了葯,我們就去趕集。」充滿誘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看了看黑乎乎的葯,在聯想到趕集時的熱鬧景象,最終,我還是乖乖的喝了。

猛地,我忽然想起,曾幾何時,我也逼某人喝葯來着……

正是初冬季節,連着下了幾天的大雪終於停了。街道上薄薄的積雪並沒有妨礙大家趕集的興緻,反而為乾冷的冬季暈染出一種醉人的純白之美。

我們並沒有坐馬車,而是像普通夫妻一樣,牽着手,慢慢的走在街頭。此時此刻,沒有人會想到眼前俊美的男子是新上任的周大人。他們大多會以為,這只是一對新婚夫妻,是異鄉人。此時此刻,我才明白,周瑜為何要我穿這身樸素的衣服。

「大人,買花送給夫人吧。」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猛地想起。循聲望去,一個挺漂亮的小姑娘,手裏拿着花籃,大概是一上午都沒有生意的緣故,梅花雖然漂亮,但漸漸失去了芬芳。

我側頭,看着周瑜微微訝異的模樣,忍不住揚眉輕笑。

「大人,求求你,我一上午都沒有賣出一枝花……」

「你的父母呢?」周瑜蹙眉道。

小姑娘神色微微黯然,低聲道:「我出生之前爹就死了,前些年村裏鬧了一場瘟疫,娘也病死了……只留下我和哥哥相依為命,但前些時候,哥哥被徵召入伍……只有我一個人了……」

我看了看周瑜,感覺他沒有要買的意思,心裏有些許失落。雖然我曾經收到過許多花,任何一束都比這些花艷麗,但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如此強烈的渴望一株殘梅,或許,是因為送花之人的不同吧。

「大人,買一隻吧,你看夫人多漂亮……」小姑娘見有戲,連忙討巧的說道。

周瑜愣了愣,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我全要。」

小姑娘愣了一下,趕緊把花籃放進我手裏,笑開了花,「多謝大人,多謝夫人,多謝……」說着,就揮手跑開了。

周瑜兀自笑的溫暖,從花籃中折出一支開的爛漫的梅花,輕輕插在我的鬢角,「果然很漂亮。」

我一怔,將籃子隨手甩在周瑜懷裏。他愣愣的拿着籃子,隨即笑了笑,「怎麼呢?不喜歡這些花嗎?」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我冷冷的看着那些梅花,「而是送的人有沒有心?」

周瑜怔住,淺笑,「此話何意?」

「你想扶危濟貧就大大方方的給銀子,不要拿我當擋箭牌,我不是垃圾桶!」

周瑜臉色微沉,「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覺得……」

「覺得她很可憐嗎?」我冷笑,「可憐又如何?我知道我沒有同情心,我也知道你心繫天下,但天底下比她可憐的人何其多,你能幫的完嗎?」抬眼注視着那微微閃爍的褐色眼眸,我的心也一陣窒息,「我小的時候比她可憐一百倍,可卻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援手幫我一把。即使如此,我仍舊要感謝他們,感謝他們讓我明白這世間是多麼黑暗……」

「好了!」周瑜打斷我的話,那眼裏滿溢着深情憐惜,「我們不是說好要忘掉一切,重新開始嗎?那些悲傷的記憶能忘掉就忘掉吧。」

我怔了怔,對啊,明明那只是作為父母官的一句尋常問候,為何我會如此不安?周瑜已經和我安居在此,為何我的心還止不住的擔心?潛意識裏,我知道,周瑜不會留在這裏太久……他的天下,不是巴丘……

原來,我是在妒忌呢,妒忌他的心裏不只一個我……

如果,他的心再小一點點,如果,他不是這樣一個超凡的人,如果,他僅僅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那該多好啊!我們就可以做真真正正平凡的夫妻,就可以有一個家!但世間最殘忍的事,莫過於沒有「如果」……但倘若有了這樣的「如果」,我還會愛周瑜嗎?

沒有答案。

我深呼吸一口氣,換了輕鬆的口氣,「對啊,我好像違規了,是不是要懲罰什麼……」作凝思狀,我揚起一個天使般的笑臉,「要不,就罰我為周郎生一個大胖小子?」

周瑜也順着台階下,他笑了笑,「不是一個,是很多很多。」

「嗯。」我點點頭,順手拉起他已然冰涼的手,「我們再去別處瞧瞧。自從嫁了人,我已經很久沒有上過街了。」

周瑜寵愛的點點我的鼻子,牽着我的手,開心的往前走。正在這時,一個人影閃過,畢恭畢敬的作揖,「大人,有緊急軍情。」

周瑜一怔,轉頭看我,那眼裏分明有絲遺憾。我笑得一臉溫柔,「大人,軍情要緊,改日再陪妾身遊覽。」雖然心裏有一萬個不願意,但我還是扮演了一回賢惠,我想,如果是小喬,她一定也會這麼說,這麼做……

「公瑾先送你回府。」周瑜一招手,玄月便從某個角落裏便冒出來。我心裏微微有些沮喪,玄月你跟着我們多久了,你就不知道成人之美嗎?畢竟,這是我們為數不多的約會。

正想着,已被周瑜抱上馬,他淡淡的對屬下說道:「回府里再行商議。」

一路走過市集,叫賣聲,吵嚷聲不絕於耳,我只能用眼睛掃蕩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忽然,只覺天旋地轉,我一下子倒進周瑜的懷裏,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

怎麼了?怎麼了?

「不怕,只是馬兒受驚了。」周瑜安慰我,隨即狠狠的拉住韁繩,輕呵,「玄月!」

玄月同學根本就不買帳,揚起前蹄嘶叫起來,揚起的馬蹄四處亂踢,四周的路人皆尖叫着散逃開來。我立刻嚇得半死,只能緊緊抱着周瑜不放。

「讓開!」周瑜大喝,一隻手緊緊勒住韁繩。若此時只有周瑜一人,他一定有能力制服瘋馬,只是他的身邊多了一個我,他擔心傷着我,才會處處受制。

何況,他決計不願傷害無辜的百姓。空見大師曾說過,周瑜凡求太完美,需要抉擇時亦須果斷。他左右受制,不如我來幫他做決定。

「周瑜,扔我下馬!」這樣下去,不僅我們會死於馬蹄之下,很可能會連累無辜的百姓。與其如此,還不如扔我下馬,雖然會受一點皮肉之苦,但以周瑜的武功,應該可以在頃刻之間平息這件事。

「不行!」周瑜咬牙,死死拉住韁繩,不鬆手。

我的心瞬間湧進一陣暖流,在這種危機的關頭,他把我和他的百姓放在一起,於我而言,已經足夠了。這樣的心,值得我為他冒險。

胡思亂想之際,馬已經衝進了鬧市,接連撞翻了好幾個攤位。突然,路的中央出現一個孩子,四五歲的樣子,大概是被嚇壞了,站在原地大聲哭鬧。我把心一橫,咬牙使勁推開周瑜,縱身一躍,在地上連翻了幾個跟斗才停下。

周瑜驚恐的回頭,確定我無礙后,方才鬆了一口氣。連忙側身跳下馬,跟着馬跑了幾步迅速插上前,死死拉住韁繩。玄月長嘶一聲,正欲發狂,周瑜對準馬的頭部就是一拳,玄月悲鳴一聲,倒地……

瞬間,天地之間安靜了,唯有玄月那愈加沉重的喘氣,還有它眼角似淚非淚的潤濕,在冬日的陽光下,閃爍着迷離的光彩,緩緩地,在注視周瑜最後一眼后,它閉上了眼睛……

夕陽的餘暉從樹枝間淡淡灑落,從他們身上勾勒出了明暗交替的光與影,巴丘的黃昏,更透著一種讓人悲涼的滄桑美。

忍着傷痛,我輕輕的拉他的手,才發現那雙溫暖的大手,早已冰涼的發抖。雙手緊緊的包裹着他的手,我希望以此可以溫暖他……

倏的,他甩開我的手,徑直走向玄月,視線一直停留在馬鞍上。我愣了愣,仔細留意周瑜的表情變化,他蹙眉,蹲下,伸手,撫摸,最後,從馬鞍下取出閃閃發亮的東西——針。

針——這麼細小的東西自然不會發現。但會隨着馬鞍重量的增加漸漸刺入馬背,馬兒會因為突如其來的疼痛發狂,然後……

此人好毒,此計好毒!他擺明了要制我們於死地!

不過,周瑜行事光明磊落,凡是以德服人,按理說是不會有什麼仇家的。何況,就算有心殺他,這種小兒科的把戲能得逞嗎?一匹瘋馬能殺了武功高強的周大人嗎?!

顯然,這個人是沖着我來的。不過,本人初來乍到,應該還沒有得罪什麼人,數來數去就只有一個……子曦。

莫非真的是子曦?!

我愕然,隨即抬頭,周瑜正一臉凝重的望着我,那雙看盡人間浮華的雙眸此時卻難以捉摸……

他低頭,輕撫玄月,平靜的開口,「玄月雖然性子溫和,但生人無論如何都近不了它的身。」

我的心一抖,他,什麼意思?!

剛想問,卻被周瑜一把攬在懷裏,「你還好吧?!」

我搖頭,「皮外傷,不礙事,只是玄月它……」

「你沒事就好。」周瑜的聲音有些疲憊,他看了看玄月,隨後牽着我的手,「我們回去吧。」

張了張嘴,我還是沒有將子曦的事說出口,若是周瑜問起我們是如何相識,我又要如何作答……

哎,出來混果然是要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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