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心照不宣

1.53 心照不宣

綠竹將那兩件衣服疊好,齊整地擺在桌上,隨後取了一本書,坐在床邊誦讀。

郭三原本以為,綠竹定會使出甚麼計策,讓她帶衣服給唐仁。誰知過了許久,綠竹只是看書,絕口不提「衣服」二字。郭三頗感意外,同時又有些失望。這就像兩位高手過招,其中一人算準了對方的招數,並且想好了剋制之法,只待對方使出該招,便會將其制服,豈料對方始終不出招,破敵之法也就沒了用處。不過話說回來,倘若綠竹對她使詐用計,巧言相欺,那便將她當作了小孩子,或許令她更加失望;但若綠竹甚麼都不說,雙方就達成了一種「默契」,彼此間也有了信任和尊重,自然不存在「欺騙」之說了。

郭三躺在被窩中,定定是瞧著綠竹,見她坐在床邊,嘴唇微動,輕聲誦讀書中的字句,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模樣甚是可愛,絲毫不像一個狡詐的女子,暗想:「我給唐大叔送葯之事,綠竹姐早已知曉,卻從沒問過我,顯然對我信任之極。但她和唐大叔都是大理人,倘若做出有損大宋之事,我豈不成了幫凶?」忽又想:「大理有許多民族,不知綠竹姐是哪一族?」問道:「綠竹姐,你是漢人么?」綠竹道:「我是擺夷人。」只說了這幾字,突然一呆,轉頭看着郭三。她二人相處數月,幾乎無話不談,在郭三的心目中,早將綠竹當作了親姐妹;況且唐仁受傷之後,也坦承自己是大理人,因此郭三生出一種錯覺,認為綠竹的身份已不再隱密,這才問她「是不是漢人」。

綠竹暗自納悶,細想近日之事,似乎從未對郭三提及自己的身世,她怎就知道了呢?

郭三不動聲色,又問:「綠竹姐,擺夷人是『白族』人么?」在她想來,「擺夷」二字連着讀,正好是「白」的發音,於是自作聰明地認為,擺夷族是宋朝對白族的別稱。

綠竹搖頭道:「擺夷不是白族,而是傣族。」郭三恍然大悟道:「啊,傣族我知道,每年都有『潑水節』。」綠竹奇道:「甚麼潑水節?」郭三更奇,反問:「沒有么?」心中納悶:「莫非我記錯了?」

其實,宋朝的「傣族」只是傣人的自稱,外人通常稱其為「金齒」、「黑齒」、「膝齒」、「綉面」、「白衣」、「擺夷」等等;直到二十世紀,「傣族」二字才被定為標準稱呼。至於「潑水節」,原是古婆羅門教的一種儀式,后被佛教所吸收,並在南宋時傳入中國。此時是北宋,綠竹自然沒聽過甚麼「潑水節」了。

郭三唯恐再說錯話,忙轉了話題,道:「綠竹姐,給我講一個擺夷族的故事吧。」綠竹笑道:「好。我聽過一個故事,叫作《葫蘆人》。」郭三問道:「葫蘆人?是吹葫蘆絲的人么?」綠竹道:「不是。咦?你怎知道葫蘆絲?」郭三道:「我媽媽說的。」綠竹一怔,暗想:「郭三的媽媽真了不起。」脫去鞋子,躺在郭三的身邊,講了「葫蘆人」的故事。

郭三又累又困,只聽得片刻,便已閉眼睡去。次日起床后,見桌上放了一個包袱,一個小竹籃。籃中裝着一隻茶杯。她伸手摸向茶杯,只覺得一陣溫熱,湊鼻細聞,卻是一股草藥的味道,尋思:「綠竹姐備了衣服和葯汁,正是要我帶給唐大叔的。」坐在桌前,匆匆吃了兩塊糕點,喝了小半碗稀粥,便將包袱背在左肩上,右手端起茶杯,說道:「綠竹姐,我要走啦。」

綠竹送郭三出了大門,囑咐道:「如果葯涼了,就再熱一熱。」郭三道:「山洞離這不遠,葯不會涼的。」這時她說出「山洞」二字,綠竹絲毫不感意外,倆人雖未將話講明,但已心照不宣了。

郭三帶着衣服和葯杯,來到山洞外,輕輕咳了幾聲,弄出一些聲響,以讓唐仁知道「來者是郭三」。她進入洞中,將衣服遞給唐仁,說道:「唐大叔,我帶來兩件衣服。」唐仁笑道:「辛苦你了。」卻不問她從哪找的衣服。郭三也不多解釋,取來兩隻小碗,各自倒了些葯湯,將其中一碗遞與唐仁,又給葉連喂服了另一碗。

葉連不再發燒,但氣色仍然較差。每當他清醒時,便會給郭三講解《論語》,講得累了,就躺在草垛上昏睡。郭三坐在他的身旁,捧著書本誦讀,偶爾偷望一眼,但見他雙目緊閉,眉頭微皺,想是傷口又在痛了。這時細細算來,唐、葉二人受傷已有六日,也各自服了兩例葯湯。

翌日清晨,綠竹又熬了一大碗葯,這次她不再自己試喝,而是直接倒入了杯中。郭三帶着葯汁,再次進入山洞,給葉連服餵了小半碗。

葉連精神不濟,只講了一頁《論語》,便又倒地昏睡。中午時分,郭三正要離開,忽聽葉連叫了一聲:「媽媽!」郭三微微一怔。唐仁道:「他在說夢話呢。」郭三暗自納罕,心想一個大男人家,怎會在受傷后叫「媽媽」?

這時葉連翻了一個身,口中含糊不清地又說一陣。側耳細聽,原來他反覆叫着「月兒」二字。郭三不解,問道:「唐大叔,月兒是誰?」唐仁搖頭道:「不知道。他每晚昏睡時,總會叫這名字。」郭三心想:「難道『月兒』是葉大哥的女朋友?人常說『傷筯動骨一百天』,葉大哥被箭射中,並沒傷到筋骨,或許再過一個月,他就能見到『月兒』了。」

這日傍晚,郭三等了許久,也未見綠竹熬藥,問道:「綠竹姐,明天不送葯么?」綠竹道:「是葯三分毒。他們連着喝了四天葯,也該停一停了。」說此話時,顯然已經承認,她知道了唐仁受傷之事。

郭三覺得自己被人信任,很是開心,同時又有些納悶:「唐大叔躺在山洞裏,綠竹姐卻整日待在家中,他二人如何傳遞消息?莫非有『千里傳音』的內功心法?」但見綠竹並未解釋,想必有其苦衷,倒也不便細問。

次日清晨,郭三回到安養院。陸單和花九九坐在桌前,正在吃早餐。陸單招手道:「郭三,快來吃飯!」郭三道:「我在綠竹姐家吃過了。」花九九忽道:「王大娘,我也想去綠竹姐家。」王大娘笑道:「只要綠竹答允,我自無異議。」花九九轉向郭三,問道:「郭三,今晚你去綠竹姐家時,叫上我好么?」郭三笑道:「好!」隨口敷衍了幾句,回到正屋,將那本《論語》揣在懷中,轉身出了院門。

郭三沿着田間小道,匆匆行了片刻,忽聽一陣呼喊聲,循聲一瞧,只見遠處跑來四人,均穿着捕快的衣服。她微微一驚,矮身躲進旁邊的麥田。

時值盛夏,麥桿已近兩尺,郭三身材嬌小,躲在麥田中,倒也不易被人發覺。

沒過多久,南邊又傳來馬蹄聲。郭三半蹲著身子,探頭望去,只見官道上馳來數騎,最前方那人身穿鎧甲,手中提着一柄大砍刀,正是府谷縣的將軍黃守疆。

在北宋時,朝廷對邊境管制極嚴。如有鄰國細作潛入宋境,官府就會派出捕快搜查,但若入境的是敵軍士兵,又或大規模的災民,則當地的駐軍也會跟着出動。北宋建國之初,宋太祖將全國各地的精兵收歸,組成「禁軍」,餘下的老弱士兵留在原地,稱之為「廂軍」,主要從事各種勞役,也被稱作「役兵」。各州府的廂軍除了當地人,還有外地的犯人。這些犯人被刺配充軍,稱之為「配軍」,譬如《水滸傳》中的林沖,原是京城的禁軍教頭,後來遭人誣陷,就變成了「配軍」。

郭三看到捕快,已隱隱覺得事情不妙,這時又見軍隊趕來,更是吃驚不小,心想:「莫非要開戰了?但我只是個小孩子,並沒做過什麼壞事,倒也不必害怕士兵和捕快。」站起身來,游目四顧,只見眾士兵沿路疾奔,直往南河邊趕去,但只寥寥數十人,似乎又不像打仗的陣勢。她定了定神,走出麥田,進入小樹林,又行一里多路,眼看就要抵達山洞,忽聽前方傳來說話聲。她忙躲到一棵大樹后,探頭一望,只見山洞口站了兩名捕快,正是刑捕頭和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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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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