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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嬪有孕,位份總是要晉一晉的,這已是宮裏不成文的規矩。何況是靜妃這樣協理六宮又有帝太后做靠山的,自然不會虧了她。

次日就下了旨,靜妃趙氏位晉正一品夫人。

這便是和琳儀夫人位子齊平了。宮裏又沒有皇后,她可算是坐到了最高的位子上。我聽罷林晉的稟報銜笑補問了一句:「加賜封號了沒有?」

林晉一揖:「自然,加賜『媛』字封號。」

靜媛夫人。

「媛。」我細品這字須臾,笑意愈發幽然,「陛下擬的?」

林晉道:「不,是禮部擬的。」

遂更是放了心,莞爾問一旁的雲溪:「你說這『媛』字,是個什麼意思?」

雲溪想了一想,欠身回道:「美人為『媛』、美玉沒『媛』,是個好意。」

「好意?」我笑容淡泊,踱到案前執筆蘸墨,偌大的宣紙上只寫了一個大字:元。

雲溪不禁一凜:「娘娘的意思是?」

我一邊垂眼輕笑,一邊將那張紙拿起來交到林晉手裏:「禮部未必是這個意思,但我要六宮以為是這個意思。」

剛薨了淑元皇后,她就得了靜媛的封號——若她真生下皇子,再憑藉着趙家,坐到這個位子上也不足為奇。不過目下正是宏晅不願提立后之事的時候,出了這種流言,他多少會不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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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又是要熱鬧一番,各宮都到荷蒔宮去道喜,連琳儀夫人也去了,這麼齊聚著,就好像真是給皇后晨省昏定一般。

不過不得不提的是,因為這個孩子,帝太后怕她勞累,親口下旨撤了她協理六宮之權。

「這些日子便要有勞姐姐了。」靜媛夫人低垂着眼帘款款道,刻意咬重的「這些日子」四字別有意味。琳儀夫人柔和一笑,頜首說:「不礙的,六宮的事本宮早已熟悉,沒什麼勞累的。妹妹好好安胎就是,不必再為旁的事費神了。」

兩位夫人交談著,旁人俱不敢插話。待得她們說得差不多了,才輪到了其他人開口。已久不露面的程采女上前一福,堆笑道:「靜媛夫人可得好好把這孩子生下來,這是大喜事,六宮都等著借這個喜氣呢。」

輪得到她上趕着巴結。昔日她那般說阿眉,一句話挑起了不少流言蜚語,我至今想起來心中都不舒服,她這一番話又聽着虛偽諂媚,不禁心中一陣噁心。便聽得芷寒在旁清凌凌笑道:「采女小主這話可就說得不合適了。旁的姐妹若說想借借這喜氣得子也還罷了,采女你若是想沾這個光,直接來求靜媛夫人沒用,你得先上成舒殿去。」

這話直白卻又不露骨,只教人都知道程采女無寵。一時已有嬪妃掩嘴輕笑起來,程采女狠然回瞪芷寒一眼,又礙於身份到底不敢說什麼。

「宜貴姬娘娘也太咄咄逼人了。」我循聲望去,又是當初那個和程采女一併譏刺阿眉又都因此被罰的高采女。心道這事真是有趣,都已然落到如此境地了還不長記性、非要跟宮中主位嘴硬。

宮裏真是從來不缺爾虞我詐也不缺傻子。

「誰都知道充容娘娘和宜貴姬娘娘得寵,娘娘也不必一味地這麼提醒著在座宮嬪。」她冷冷地垂着眼帘,有了兩分猶豫和惴惴,卻還是不甘地打着膽子道,「貴姬娘娘您到是不用先去成舒殿,不過這麼多年也沒見您有個孩子,還不是靠着充容娘娘留下的皇次子么?」

芷寒面色一白。她這些年有寵卻無「寵」的事,她知、我知、宏晅知,再無旁人知曉。她自然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又不能這會兒當眾明言了此事,故而高采女這話她駁無可駁。

我在袖中握了一握芷寒的手,輕緩了口氣,凝眉道:「你們兩個人挨罰挨得可真不冤。」頓了一頓,目光緩緩滑過她們的面容,輕笑道,「都降到什麼位份上了還不長記性,竟爭到荷蒔宮來,有心給靜媛夫人添堵么?」

「充容。」靜媛夫人嗔笑一聲道,「這麼多年了,還是一味的直率不知忍。不必計較這些了,本宮既有了這孩子,自會平心靜氣把他平安生下,無論什麼人、什麼流言,也不會給本宮添堵的。」

她說着只有我能明白的話,眼中亦有一縷只有我能看懂的恨意一晃而過。我抿笑坐到她榻邊,一如當年的親密無間般握住她的手,柔柔笑着對她說:「姐姐能這樣想最好。這孩子生下來,必是陛下和帝太后都會格外疼愛的,姐姐想來也會因此風光無限。」

「這話說的。」她嗤笑了一聲,「哪個孩子陛下和帝太后不疼、不愛了?倒是怎麼也比不過阿眉去。本宮倒也不想陛下那般寵他——若是個女兒也還罷了,寵大了總也沒錯;可若是個皇子,寵壞了,何堪擔大任呢?」

最後一句說得我聽到身後一片冷氣倒抽之聲,仍自笑容不變地看着她:「姐姐說得是,日後終歸是一定之王,定要好好教導著,造福一方百姓才好。若是寵壞了,只顧自己享福、不顧民間疾苦,就當真是大錯了。」

她與我相握的手陡然一緊,低眉間唇畔劃過一絲冷笑,仍是和氣道:「充容妹妹說得很是。」

似乎都習慣了這樣在外人面前裝得毫無舊怨。我與她那筆帳,早晚是要算的,弄得人盡皆知就太複雜了,不聲不響地暗中解決了便好。在外人眼裏,我們還是昔日無話不說的好姊妹。

婉然端了安胎藥進來奉給她,我同樣是帶着親昵的笑容問她靜媛夫人的情況,她也含着笑一一作答。可她一邊答著一邊喂靜媛夫人喝葯,難免有些顧不上。琳儀夫人在旁溫和一笑:「晏充容和妹妹交好,妹妹有了這胎,她自是恨不得把一切都問到了才放心。也罷,婉然你安心答晏充容的話就是了,換個人來侍奉靜媛夫人喝葯。」

婉然點頭,就要將葯碗交予別的宮女。我心下一動,抿唇道:「荷才人是沈太醫的女兒,侍葯的事情誰還能比她熟?叫她來吧。」

語歆上前一福,接下藥碗,小心地吹過後又在自己唇畔碰了一碰,才餵給靜媛夫人。我與婉然一問一答,她說靜媛夫人的胎很穩,吃睡也都如常。在座各人都露了欣慰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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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荷蒔宮退了出來,剛要踏上步輦,一宮女趕上來福了福身:「充容娘娘。」

我側頭望過去,是琳儀夫人在幾步遠的地方。遂行上前去,垂首莞爾:「夫人安。」

「充容是不是覺得靜媛夫人的胎……」她的話到此噤聲,淡看着我。我搖了搖頭,輕道:「臣妾只是心中有個疑影,並不確信。只是覺得從潛邸到宮中這麼多年,在這個節骨眼上驀地有孕太巧合。」

琳儀夫人點點頭:「本宮也是這麼覺得。」略一停頓,她又問我,「荷才人可信么?」

「她信得過臣妾便夠了。」我輕緩一笑,抬了抬眼眸,「若當真有什麼不對,臣妾自會立刻去回了夫人去。臣妾告退。」

簌淵宮門口,雲溪扶我下了步輦,在旁低低道:「奴婢怎麼聽着……琳儀夫人也是存心不想讓她這孩子生下來似的。」

「那有什麼不對?」我睇了她一眼:「不說別的,單說為了后位,琳儀夫人也不會讓她上去。你別忘了琳儀夫人是大長公主的女兒,先帝親封的熙安翁主。若不是淑元皇后和陛下的親事早早定下了,你覺得堂堂一個翁主會給人做妾么?」

從前是沒別的法子,如今,她是斷不會再讓別人壓自己一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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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殿歇了一會兒,宦官進來揖道:「娘娘,荷才人求見。」

我不禁眼睛一亮:「快請。」

語歆走進來,額上有着些許汗珠,似乎這一路都走得很急、回簌淵宮后也沒來得及回自己房中歇一歇就趕來見我。我忍不住一笑,不待她見禮便道:「什麼事這麼急?快坐。」

她在我面前坐下,黛眉緊緊蹙著:「姐姐,這話臣妾在荷蒔宮當着那麼多人的面不敢說,您若有機會,私底下悄悄知會靜媛夫人便是了。」

我心下一喜,面顯疑惑:「哦?怎麼了?」

「她的胎只怕不是婉然說的那麼好。」語歆重重一嘆,「臣妾聞着那藥味覺得不是尋常的安胎藥,偷偷一品,好幾味葯定是加了分量的。若不是胎像不穩,太醫斷不會這麼干。」

我聽了只作無所謂地道:「你也太大驚小怪了,懷孕之初有個不穩也是常事,調養調養好了便是。」

「姐姐……」語歆一頓,更顯焦急,「一句兩句臣妾也解釋不清,反正瞧著那葯、瞧著靜媛夫人的氣色,就斷不是胎像不穩那麼簡單。姐姐如是信得過臣妾,必要提醒她一聲,她這胎……怕是……」

怕是保不住的。語歆不敢再往下說,我會意,緊蹙起眉頭,頜了頜首,話中有些森意:「竟這麼嚴重?本宮知道了。」思忖片刻,又道,「本宮自會跟她說,你不要多言,也不要去和旁人說這事。」

她重重點頭:「臣妾就當不知道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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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記・晏然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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