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3

1813

三個月的喪期,宮裏一直很有些死氣沉沉的。突然沒了晨省昏定的去處,我們都有些不大適應。

琳儀夫人和靜妃一時成了後宮里主事的嬪妃,但若說晨省昏定,去找她們誰也不合適。有急於巴結的嬪妃按著晨省的規矩急着去拜見二人,都被攔在了外面。

這些日子,我時常去看望皇長子元汲,自是有自己的盤算,也希望他莫要傷心過度。

皇后待我不錯,我也想她兒子過得好。

宏晅對於新后的人選一時沒有表態,由誰撫養皇長子也懸而未決。目下只是讓自小照顧他的乳母帶着,帝太后的傳召也勤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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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逐漸暖和了起來,冰雪也慢慢消融了。我就時常帶着阿眉去御花園走走,想以春日裏和暖的陽光碟機走這些日子心內的壓抑。

阿眉總喜歡去找永定帝姬玩,她和元沂小時候一樣,格外依賴這個大姐姐。順充華見此也高興,就時常同我一起出來,一併在御花園裏散著步,自也少不得說說近來的事情。

「立后的事,陛下似是不願多提。」永定帝姬牽着阿眉的手在前面走着,順充華低低同我說着,「近些日子妹妹當心着些,有傳言說陛下一時不肯立新后是因為心裏念着你,這流言該是哪一出傳出來的你也知道。」

靜妃,只能是她。

「姐姐是怕帝太后容不得我。」我淺淺一笑,「實話跟姐姐說吧,帝太后若是容不得我,有沒有這件事都已是容不得。至於后位……我沒想去爭,即便我爭也爭不來,她是過來人,她自然清楚。」

順充華頜首:「是,這些帝太后是清楚的。但我是怕,如此局勢不明的時候,靜妃會急着下手先除你為快。」

我腳下一頓:「姐姐說的『局勢不明』是指什麼?」

順充華輕輕一笑:「我此前一直覺得,皇後娘娘去了,帝太后必是會讓靜妃坐上后位的……那天旁敲側擊了幾句,她竟是更中意琳儀夫人。」順充華垂下羽睫,面上帶着如霜的冷意,「要坐后位,帝太后是靜妃最大的保障。如今這道保障給了旁人,難保靜妃不會先掃清旁的障礙,再慢慢跟琳儀夫人爭。」

我輕一喟:「帝太后是個明白人。」

不論她如今待我怎樣,大是大非上她還是個明白人。讓靜妃作了皇后,趙家必定風生水起,很快就會是首屈一指的大世家。就如同當年的姜家,那樣威脅著帝位,勢必又是一爭。

最後,也很有可能如姜家那樣一夜輕覆。

於大燕也好、於趙家也罷,她不願讓靜妃作這個皇后,都是對的。

順充華又說:「你也別太避著帝太后。改日還是帶阿眉去見見她,昨天我帶永定去問安時她提了一句。」

「她又不喜歡阿眉。」我難免有些心結。不願帶阿眉去見她倒非因為這些心結,只是覺得阿眉向來那麼敏感……帝太后對她和對別的皇子帝姬不一樣,她會察覺出來。

「總會喜歡的。」順充華凝視着阿眉的背影,淺笑着說得堅定,「多好的孩子,當奶奶的哪兒有不喜歡的?你儘管帶着去見,帝太后愛屋及烏,也不會對你太差。」

我不言點頭。寧可不要這個「愛屋及烏」,也不想阿眉察覺出半點不對、心裏有半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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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眉和永定繞着假山玩得開心,永定藏來藏去地讓她去找,笑聲不斷傳出來。我怕阿眉摔了碰了總要去看看,永定笑着向我道:「晏母妃別擔心,我小心着呢,肯定不讓妹妹出事。」

猶是讓兩個宮女在附近小心地盯着,眼瞧著天色晚了,阿眉還沒玩夠,我便叫璃蕊回去取幾件衣服來,免得晚上受涼。

璃蕊應聲去了,過了兩刻的工夫回來,將兩件褙子為我和順充華披上,給阿眉拿的一件上襦交給了梨娘,又把一件褙子交給順充華身邊的宮女。那件褙子顯是永定的尺寸,璃蕊福身笑道:「奴婢瞧著簌淵宮裏沒有永定帝姬合適的衣服,就往綺黎宮走了一趟。」

順充華莞爾頜首:「虧得你心細,多謝。」

璃蕊一笑,剛要答一句,卻被遠遠傳來的一聲斥罵弄得一怔,好奇地轉過頭去。

我們也望過去,凝神聽着,是個宦官的聲音。隔得遠聽不大清是在說什麼,聽口氣卻知道斥得極狠。我蹙了蹙眉頭,璃蕊問我:「奴婢去看看?」

見我點頭,她便快步去了。順充華一笑:「聽說原是尚食局的丫頭?倒機靈得很。」

我抿唇而笑:「是,我在尚食局那些日子,也多虧有她。」

順充華凝神思量片刻,又道:「這就是緣分,日後指不定能幫上妹妹什麼大忙呢,妹妹別虧待她就是。」

我點一點頭:「自然。」就算她幫不上什麼大忙,我也是不會虧待她的。在尚食局的那些時日,我懷着必死的心,是她時時陪着,我才偶爾能笑上一笑。

原以為璃蕊就是去問問,或是讓他們到別處去別擾了我們。孰料片刻之後,她竟是帶了二人到我們面前,頗有些氣勢洶洶地道:「擾了兩位娘娘清凈,還不謝罪!」

「娘娘恕罪……」那宮女當即跪下,頭埋得極低,不住地抽噎著。旁的宦官卻只是一揖,向我們道:「娘娘恕罪。」

我看他眼熟,略一思忖,不禁輕挑了眉頭:「你是荷蒔宮的?」

他沉然應道:「是。」

我一笑,淡淡問道:「出了什麼事,竟在御花園裏如此喧嘩?」

他又一揖,猶是道了一聲「娘娘恕罪」,才指著那宮女說:「這丫頭太沒規矩,臣一時急了,才在御花園裏說了她。」

「大人那是『說』么?打得那樣狠!」璃蕊在旁脆脆地駁道,怪不得她會這麼帶着二人來見我,是琢磨好了讓我替這宮女說話。她說着俯□去拉那宮女的手,擼起袖子給我們看,「娘娘您看,犯了怎樣的錯要動私刑打成這樣?還是在御花園這樣人來人往的地方,傳了出去,人家還要當靜妃娘娘苛待宮人。」

她說得既不留情又像是向著靜妃,我不覺暗嗔了她一眼,淡看向那宮女,胳膊上確是一道道血痕極是可怖。有新的也有舊的,像是時常受罰似的。

天色本來就暗了,她又始終低着頭,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淡問她:「到底犯了什麼錯?瞧這樣子,你必是惹得靜妃娘娘不快了,才會讓這位大人發這麼大的火。」

「娘娘……奴婢沒有……」她壓抑著不敢哭,低低道,「奴婢怎麼敢開罪靜妃娘娘……」

忽覺得她的聲音有些耳熟,想了一想又不知是誰,便看向那宦官:「是怎麼一回事,大人還是說個清楚為好。若不然就如璃蕊方才說的,傳出去丟了靜妃娘娘的臉。」

那宦官頗有些無奈之色,重重一嘆,道:「充容娘娘,您見過在御花園裏頭給人燒紙錢的么……這得是多大的膽子!」

「……」我一怔,這確實是膽子太大了。她還絕不是為淑元皇后燒的,若是為了淑元皇后,理直氣壯地到長秋宮去,任誰也不會攔她。

那宮女卻抽噎著解釋道:「不是……娘娘,奴婢是怕在荷蒔宮……靜妃娘娘見了不高興……」

「必是不高興!」那宦官立刻斥道,「你這是尋什麼晦氣!還懂不懂宮裏的規矩!」

她不敢再說話,身子向後縮了一縮。那宦官又向我們揖道:「臣先帶她回去為好……不擾兩位娘娘。」

我緩一點頭:「大人日後行事也當心,別因為要管別人自己出了錯。」

宦官一笑:「諾,謝娘娘不計較。」轉而又向那宮女喝道,「還不快謝恩告退,等什麼呢?」

「謝娘娘……」她忙不迭地一叩首。我在她站起身的瞬間神色滯住,木了一瞬才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端詳她半晌:「你……你是紅葯?」

居然是她?我早知她在荷蒔宮裏做事,卻沒想到再見她竟是這副樣子。

怨不得看着這身形卻一時想不起是誰,她比兩年前瘦了那麼多。

「娘娘……」她眼睛一紅,迅速地怯怯地掃了那宦官一眼,即向我一福,「奴婢告退。」

「慢著。」我攔住她,思慮一瞬,向那宦官道,「看她的樣子,在荷蒔宮做的也不是什麼得臉的事吧?」

宦官回道:「是,不過是院子灑掃的事罷了。」

「哦。」我蘊起笑容,走近他兩步,順勢褪了腕上的鐲子給他,平靜道,「她從前是本宮身邊的人,大人不妨就讓本宮帶回去,也省得給靜妃娘娘添堵了。靜妃娘娘那兒,本宮改日給她送個守規矩的回去。」

「這……」那宦官遲疑了一瞬,看了看手裏的鐲子,遂退了一步,躬身道,「聽娘娘吩咐。」

我欣然一笑:「多謝大人。」

他再度行了禮告退,紅葯望着我怔了半晌未語。我抿唇微笑,嗔道:「幹什麼這個樣子?難不成是被打傻了?簌淵宮裏可不留傻子。」

她仍是愣了片刻,才忽地笑了起來,用手背擦着眼淚道:「多謝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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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離宮前禁足的時候,紅葯和雲溪、詩染她們同樣為我擔憂,但她卻並沒有我與雲溪、詩染她們當年在御前結下的情分。所以她這份擔憂來得更不易,我也一直記着。

回宮的路上,我問起她是為誰燒紙,她喃喃答說:「兄長去世了。」

沈立……她的兄長,當初為了讓我善待她不惜開罪瑤妃的人。

我沒有過問太多,不想去揭她的傷心事。亦沒有什麼可多安慰的,我體會不到她心裏的那份痛,就沒有資格去安慰她。

回了簌淵宮,雲溪和詩染見我帶了她回來都是一愣,忙問是怎麼回事。我笑嘆道:「剛和順充華說起緣分的事,就碰上她了。也不知是在荷蒔宮受了多少委屈。」

雲溪帶着她去沐浴更衣,須臾回來悄聲道:「奴婢瞧了一眼,一身的傷……」說着便是倒吸了一口冷氣,「靜妃太狠了。」

紅葯從前在簌淵宮時,品秩已不低了。可見去了荷蒔宮后不僅沒晉反倒遭了貶,什麼得臉的事也干不得。這自是靜妃的意思,原因也不難想,誰讓她從前是我跟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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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紅葯是不是知道靜妃些事情,我一時什麼也沒有問她,這兩年她過得苦、兄長又剛辭世,我急着去問她那些總是不合適的。

我離宮的時候她已經從六品的典侍女官,在荷蒔宮兩年,一路貶回了正九品中使,可見靜妃刻薄得可以。

不僅我瞧出這兩年她變化頗大,雲溪也大是感慨,在她不在殿中時蹙著眉頭道:「當初剛到娘娘身邊的時候,十二歲的小姑娘,什麼心思也沒有,我們幾個人裏頭數她最是無憂無慮……現在謹慎小心成這樣,出一點小錯就怕得不行,那神情奴婢看着都不忍心,真不知這兩年在荷蒔宮過得什麼日子。」

正說着話,紅葯端著茶水回來,我與雲溪相視一望各自噤了聲,她將茶水擱在我手邊,福了一福就要退出去。

「紅葯。」雲溪伸手一擋她,她一愣,神色間已有些懼意。雲溪瞟了我一眼,執起她的手,翻開袖口一看皺眉問她,「醫女沒給你葯么?」

「……給了。」紅葯放下手往後退了半步,垂首不言。雲溪又問:「怎麼不用?」

紅葯不開口,我凝視着她淡然一笑:「若是怕做事不方便,就把傷養好了再做。輕重緩急你要分清楚,別弄得跟本宮委屈了你似的。」

「充容娘娘……」她怔了片刻忽地眼眶一紅,弄得我和雲溪都是一怔,雲溪想了一想上前笑勸:「哭什麼哭?娘娘也沒說你什麼,左不過勸你好好養傷罷了,怎麼還分不清好賴話了?」

紅葯只是咬着嘴唇搖頭,流着眼淚說不出話來。我向雲溪遞了個眼色,讓她下去勸她去,雲溪會意,扶著紅葯走了。

璃蕊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沒規沒矩地兀自在我旁邊跪坐下來,笑道:「可真不怪紅葯姐姐會哭,娘娘您和靜妃娘娘相比簡直天差地別。」

我輕挑了眉頭:「倒還是本宮不對了?」

「才不是,是靜妃娘娘太苛刻了。」璃蕊向外瞅了瞅,見她們並未回來,才續道,「醫女給了葯,她看了一看就擱在了旁邊,奴婢覺得奇怪就問了問。紅葯姐姐說那藥味太重了,怕娘娘聞了心煩怪罪——您說若不是先前靜妃因為這個怪過她,還能有別的原因么?」

我噓唏之後冷然一笑:「待她這樣,待旁人也好不到哪兒去。早晚有靜妃吃苦頭的時候。」

我素來待宮人好,一則因着自己之前作過宮女,二則更因為我清楚如若有朝一日落了難,唯一能依靠的也就是身邊這些人——到時候會再踩一腳的可能也就是這些人。

「你和紅葯很熟絡?」我問璃蕊。璃蕊一點頭:「還好吧,雲溪姐姐安排奴婢和她同屋。」

我頜首微笑,道:「那你多勸着她些。她從前和你差不多,如今這個樣子,本宮瞧著也不忍心。」

璃蕊托腮而笑:「和奴婢差不多機靈么?」

我睨她一眼:「差不多沒心沒肺。」

紅葯安下心來,我才好問她些荷蒔宮的事。紅葯卻愈發顯得憂心忡忡,見了我總有些下意識地避著,話也更少。我覺得奇怪,追問她緣由,她沉默了一會兒驀地跪道:「娘娘……靜妃的事……奴婢不知道……」

我愣住,俄而緩緩笑道:「本宮是想問一問你來着,不過不知道也無礙,你不必這樣。」

「娘娘別送奴婢回荷蒔宮……」她低聲求道。我心中一痛,卻是笑道:「哪能這麼讓你回去送死?本宮是想問你荷蒔宮的事,但留你在簌淵宮與此無關,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不怪你。」伸手扶了她起來,又寬慰道,「本宮心裏本也有數,靜妃那樣待你,大抵是不會讓你知道什麼底細的。你安心做你的事就是,這些都不要緊。」

「娘娘……」紅葯想了一想,輕一咬牙,說,「有一事……奴婢無意中聽了幾句,並不確信……」

我微有一凜:「什麼事?你說。」

她道:「前陣子……是不是有人在娘娘的葯里動了手腳?」

「是。」我點頭,「那人從前是秋寶林身邊的,陛下為此降了秋寶林的位份。」

她面帶猶豫,吞吞吐吐道:「大概……不是秋寶林。」

本就在意料之中。我微微一笑:「是靜妃?」

她卻搖頭:「恐怕也不是……」她頜了頜首,「大約……是婉然的意思。」

婉然……這個昔日的好姐妹,對我還真是夠狠。兩年前害我被廢不夠,如今我回來,她又要毀我的容?我蹙了蹙眉,追問道:「那你怎麼知道跟靜妃沒關係?」

「奴婢也不知道究竟跟靜妃有關沒有……」她低着頭,因為不確信而有些心虛,「只是當時聽婉然跟玉禾說,不要讓靜妃知道……還要她如是被查出來,一定咬死了與秋寶林無關……」

婉然本事見長。玉禾越是咬定了是自己的主意、與秋寶林無關,我就只會越發覺得定是秋寶林的意思。她又自盡在了宮正司,除了是為了保秋寶林還能是為誰?

若不是紅葯今日告訴我,這事大概就只能這樣不了了之了。

「你可告訴過別人么?」我溫聲問她,她連忙搖頭:「沒有。不確信的事,奴婢哪兒敢隨便說去……」她抬眼睨了睨我的神色,「絕沒騙娘娘……」

我笑了一笑,寬慰道:「知道了。你不必總這麼多心事,這些日子看你總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本宮也不知怎麼勸你,不過你也該知道本宮不是靜妃那樣的人。」

她低着頭,點了點,囁嚅道:「奴婢知道……」想了想,又說,「娘娘小心婉然,她可比以前……狠多了。」

心中禁不住地輕笑。我自會當心她,我在她身上吃的虧夠多了。她倒也未必是比從前心狠,只不過以前不曾表露過吧……

我倒是樂意見見她能狠到什麼份兒上。

作者有話要說:_(:3」∠)_討厭……阿簫都日更六千二十多天了你們還這麼不信任我!!!早上看到抱怨字數少神馬的阿簫看了一眼存稿箱裏的第二更就這個表情了→┭┮﹏┭┮……我冤……

_(:3」∠)_【瘋狂把子彈扔回給ricano和feifei】你們還槍斃我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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