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帶着它活下去

巨人一字一句的說着，不光是米雅珂，連沈萬都聽得手腳發涼。

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這個世界真正的殘酷。

「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但那個場景一直都在，揮之不去。」

聲音哽咽，巨人眼中滿是血絲。

看着身後的界碑，狠狠一拳砸了上去。

一道水波漣漪阻擋了他的拳力，並沒有造成絲毫撼動。

「我與界環融為一體，除了這道意識，剩下的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肉身，靈魂，甚至是修為，即便想要毀掉它都做不到。」

巨人苦笑，他已經不知道多少次想要摧毀這塊界碑，卻無能為力。

這份束縛，讓他無法踏出神壇半步。

伴隨着懊悔與自責，他在這裏整整熬過了萬年之久。

沈萬無法想像，一道意識撐了萬年。

這得多孤獨啊，然後肉身還不是自己的，呃……

巨人一聲長嘆。

米雅珂死咬櫻唇，聽着族長的陳述，她的身體一直在不停的顫抖。

眼眶中浸滿了淚水卻毫不自知。

米雅一脈，為了回歸族群做了太多年的準備。

先祖隕落，他們這些後輩不得不忍辱負重，在日益強大的人類世界苟活。

谷幽宗霸佔家園，在巨神族的地盤肆無忌憚的探索。

米雅一脈恨在心裏，但卻無能為力。

即便是上古神族，也根本無法與谷地霸主抗衡。

終於，一次「偶然」，米雅珂接觸到了谷幽宗少宗主雲天辰。

雲天辰對其一見傾心，米雅珂將計就計，以未來少夫人的身份順理成章進入到了谷幽宗內部。

遺跡中的禁制影響不到擁有巨神血脈之人。

但八座通天塔卻阻擋了她的道路。

為了開啟界環，她謊稱八塔是打開遺跡大門的鑰匙，在全宗上下編造流言，使谷幽高層一分兩派，為是否開放上古遺跡一事爭執了數年。

雲天辰無腦支持自己的未婚妻，在父親耳邊一頓軟磨硬泡。

宗主雲聖坤煩不勝煩，但自己這兒子早晚會接替自己的位置，是該擔負一些責任了。

最終一言口諭。

才有了少宗主大婚之日，對全谷地開放上古遺跡的決定。

米雅珂潛藏多年，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然而就在這一刻，一直支撐她努力活下去的信念徹底崩塌。

使命不在，何談未來。

巨神族終為歷史，永遠的消失在了這歷史長河中。

看着一老一少雙雙淚下，沈萬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二人，只得輕聲呢喃了一句：

「請節哀……」

出於誠懇，巨人難得沒有生氣。

搖了搖頭，伸出滿是老繭的手輕輕抹去了米雅珂臉頰的淚痕。

「孩子，走吧，你的未來不在這裏，我們這幫老傢伙的時代過去了，塵歸塵，土歸土，上古神族是該被掩埋了。」

話語中滿是無奈。

巨人瞬間蒼老了許多，沒了嗜人的氣勢，似參破紅塵，再無留戀。

米雅珂不停的搖著頭，淚如泉湧。

「族長，不是這樣的，巨神族不會消失的……嗚嗚……」

「孩子，巨神族不在人，在魂，只要魂不滅，巨神族就永遠不會消失。」

巨大的手掌拍在米雅珂的肩膀，臉上不再悲涼。

「帶着它活下去，巨神一脈就靠你來延續了。」

說罷，巨人下意識的瞄了一眼沈萬，眉頭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嗯……好好活下去。」

再次將視線轉回到米雅珂身上，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又沒說。

沈萬無語。

「咋著？怕老子髒了你純正而高貴的血脈？用不用我幫你說出來？」

剛剛還挺心疼這老傢伙的，真是糟了個心。

米雅珂抽泣聲小了很多，看着老族長的眼睛，話在嘴中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狠狠的點了點頭這才擠出一個字。

「嗯！」

聲音沙啞卻極為沉重。

巨人笑了，笑的很慈祥。

「哈……」

長長的嘆出口氣，這口氣如釋重負，如解去了心結，更像是在安排後事。

「毀了這界碑吧，它不該存在的。」

「族長！」

米雅珂驚詫，可巨人卻是擺了擺手道：

「我有點想他們了，這麼多年，太累了。」

他們，米雅珂知道族長所指的他們是誰，看着老者的臉已滿是皺紋，她知道這已是族長最後的夙願。

「可……」

米雅珂心中掙扎，但卻根本做不了這個決定。

沈萬見此卻是搖了搖頭。

「要不，我來吧。」

聲音不大，卻引來了兩人的視線。

沈萬不以為意的聳了聳肩說道：

「反正我又沒什麼負罪感，況且這老東西剛剛還想要殺了我，我全當是報仇了。」

這句話說的肆無忌憚，但在巨人聽來卻是深得人心。

「好一個全當報仇，不虧是我巨神族的女婿，哈哈哈哈。」

巨人笑的很大聲，隨即便開始指點沈萬如何來殺自己。

「滅掉八道界火，這樣便能斷了界環的命源，老夫能不能死，全靠你小子了。」

艾瑪，第一次見到讓人弄死自己還這麼開心的，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啊。

沈萬大開眼界，當然，知道了方法那就好辦了。

否則真要他去砸掉石碑，那他肯定會為自己說出的大話面壁思過二十秒。

見事已至此，沈萬這才拍了拍米雅珂的手指說道：

「放我下來。」

米雅珂有些猶豫，但還是將其放下。

沈萬大搖大擺的走到第一座石制地燈前。

說是地燈，這是在巨神族眼裏的樣子，可在他看來，那就是一座小塔。

好在不是很高，扒著燈檐一翻身就進入了燈口。

八道界火各成一色，可沈萬卻看不到一絲火苗。

入眼的，是一顆如臉盆大小的水晶球，水晶球閃著金色的光暈，非常好看。

也不知道巨人口中滅掉界火是什麼意思，沈萬思量了一番，最終走上前，一把便將水晶球抱入懷中。

可當水晶球被抱起的瞬間，只感覺整個神壇竟猛的顫動起來。

一道脆響從碑身上傳出，只見高大的界碑上，竟出現了一道道裂痕。

巨人見此雙眼放光，松垮的老臉頓時激動起來。

「裂……裂了！哈哈哈哈，它裂了！」

大笑聲震天懾地，使得整個神壇的震動更加強烈。

沈萬被嚇了一跳，剛想開口讓這老傢伙消停會，卻見巨人開心的如孩子一般忙對其說道：

「快！下一個！」

沈萬撇了撇嘴，將水晶球順着燈口先丟到地上，這才跳下了第一座地燈，如法炮製般翻上了第二座。

第二座內仍舊有一個水晶球，而光暈卻是紅色的。

這次他沒有將球抱起，用腳順勢一推，水晶球一個軲轆便滾出了燈口。

頓時，神壇震動更勝一分。

界碑上的裂縫從一條小小的口子開始擴大蔓延，咔咔聲不絕於耳，而巨人身上的黑色煙塵也開始越發濃密。

「哈哈哈哈，老夫終於等到這一刻了！」

巨人顫抖的攤開雙手，手指早已佈滿煙塵。

他的笑聲更加放肆，一步便踏上神壇。

米雅珂看着老族長的背影，眼中滿是無奈與不舍。

眼淚不止，雙手扣在胸前，一股揪心的疼痛讓她站在原地不停的顫抖。

而沈萬卻是樂死不疲的翻上一座座地燈，將五顏六色的水晶球踢出燈口。

神壇的震動越發強烈。

整座界碑此時也已經碎裂的不成樣子。

巨人殘破的身軀逐漸消散，笑聲開始變得凄涼，滿是皺紋的臉老淚縱橫。

直到最後一座，沈萬腳步踉蹌，費了老鼻子勁才走過去。

好不容易翻上燈口，這才將最後一個水晶球踢出燈口。

「唉？」

當最後一球落地，沈萬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不對呀，界碑要是沒了，是不是這座浮島也會隨之崩塌？」

果不其然，整座浮島早已有了搖搖欲墜之勢。

而巨人隨着煙塵消散，現在也僅僅只剩下了一張臉。

笑聲停止，他似乎在用最後一絲意識努力的看了世界最後一眼。

留下最後一道笑容，徹底化為了塵埃。

米雅珂抿著嘴，眼神堅定，似做了什麼決定一般。

整件事情感人嗎？

感人。

而沈萬的臉卻瞬間變得慘白。

「老東西！你他媽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