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壹
為什麼陽光總是如此耀目？
在人們眼裏，它很自律，東升西落。但這是非常主觀的看法，實際上太陽從未移動，那是地球自轉與公轉結合起來的效果，我們只是把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視作參照物，永恆不動。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死了一個人，世界也不會停止運轉，更何況現下？
時間久了，我感到雙目難受，低頭伸手遮擋，爾後放下。感覺就像是哪根筋錯了，明知這種行為是在摧殘身體，卻偏偏要做，為了什麼？轉移注意？好不讓自己總想着……
天，醒醒吧！我該繼續前進，而非一直，一直沉浸在……
「……嘿，涵姐。」源自身後的輕聲呼喚瞬間把我拉回現實，轉身一看，蕭臨然面色略帶擔憂，手握兩包食物，「東西還是多多少少吃點吧，你需要補充體力。」他伸手遞出其中一包。
也對，時間尚在流轉，生活還在繼續。我接過它，勉強露出微笑：「謝謝。」仔細端詳手中之物，跟昨天早上吃的小麵包一樣，「哎真的是，又一次麻煩你了，」我自覺慚愧，「學校大亂前的那些日子也是，還要你幫忙帶早餐。」
「舉手之勞嘛。」他笑了笑，似乎認為這不算什麼，「那會雖然被困在學校里，但好歹能到處走走，我也只是盡自己所能，幫一個有緣人罷了。」
有緣人嗎……我細品這個詞。說是吧，起初與他交好也是為了自身利益；說不是吧，雙方第一次碰面確實在機緣巧合之下。未等開口，他已徑自坐在我對面，撕開包裝袋吃起來。「真不知道這些東西還能吃多久……嗯？你不吃嗎？」
額，行吧。我也撕開包裝，享用美食。即便努力控制自己，可人還是禁不住神遊回當時的場景，幫果凍他們推開門前障礙后發生的事。
「……在我們得做好準備……你沒事吧？」蕭臨然不知侃侃而談多久，才注意到對面某人咀嚼食物的速度越發而慢，以致最後停頓，發獃。
我瞬間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抱歉，我只是……哎。」
「……所以前面你根本沒聽。」他有些失望，微微搖頭，「涵姐，這不是你我或食堂其他人的錯，是④號樓那群……野人乾的好事！」此時的他面目出奇嚴肅，話語里的激動之情溢於表面，就差吼叫和站起來拍桌。
這完全不像平時的他。不知怎的，我竟多了幾分畏意，小學還好，初中的男生已經很難正面抗衡，這點我在弟弟身上有過驗證。只得連忙擺手招呼：「哎哎你別激動先。」眼見他趨於平穩，又正視他的眼睛，繼續說道，「我，非常清楚你前面說的話，『不沉於舊日的痛失，處理好當前的危機』。我剛才有在聽！……就只是……我不甘心。」
「陳丹丹對嗎？」他冷不防丁來一句。
話語一出，我不禁打一冷顫，還真被看出來了……我沒說話，默默點頭，垂眸緊盯桌面，幻想着從中揪出什麼。
能是什麼呢？
「啊……你們倆當時的事，有印象，之前跟她閑談知道的，她人確實很好。」
原來他們私下交流過？這倒預料之外。縈繞在腦海里的陰影似乎短暫消散些許，我對涉及自己的部分被泄露多少一時來了興趣。「知道？你又能從閑談里知道哪些？」但這份興趣得掩藏好，假裝不經意間套出他掌握的內容。
「少來這套。」他白我一眼。這傢伙何時精明起來了？「就你去多功能樓那會的事，在臨時醫務室門口碰見她，接着聊起來了，說着說着話題便到你身上。」語畢，他又嘆氣，「哎……昨晚也根本沒人想得到，十六條人命，安全回來的就兩個。」
昨晚……我當然記得，也絕不會忘。在迎接那兩一臉狼狽的初二男進食堂后，其他人也已經圍上來了，發覺就他們倆，七嘴八舌的問怎麼回事。
陳丹丹呢？我迫切想得到的答案。那會大門前被堵得水泄不通，空氣悶熱渾濁，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三言兩語，人聲鼎沸，嘈雜程度不亞於早間菜市場，好在沒有感染者在附近晃悠。而作為人群焦點的兩位歸來者，聲音在人海里又是如此渺小，直接淹沒其中，唯有一張一合的微微顫抖之嘴唇可證明他們在說話。這樣的情況直到墨老師前來才有所好轉。
他們去了，也做了交涉，起先尚能與對方正常溝通，但不知怎的，事態急轉直下，兩幫人發生肢體衝突，隨時會扭打在一塊。許是動靜太大，吸引了不少感染者……全都亂了，各打各的，三方混戰。負責觀察的6人沒辦法，為了掩護陳丹丹等人逃離，也下場幫忙。
回來的兩位就是觀察組的。
被問及剩下的人時，他們閉上了嘴，低頭不語，眼中滿是難以言說的複雜。
何謂此時無聲勝有聲。
「那麼……領隊的？……」有學生替我提出了最為要緊的問題。
「她……」其中一初二男有些糾結，似乎對後面要說的話產生了猶豫。
「醒醒，涵姐！」天，若非蕭臨然伸手猛搖我的右肩，我還不知道自己要沉浸在那場回憶里多久。
但我還是對旁人突然觸碰自己的行為感到不悅，一直如此。「我醒著呢。」我微微皺眉，直接以右前臂撞開他的手，「別碰，喊就行了。」
蕭臨然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怔怔地原位停頓兩秒，爾後才緩緩道：「抱歉……我只是以前也這麼對朋友的……沒考慮到你，我的錯。」
聽到這，我突然發覺自己的行為有些過激了，對方本身並無惡意。「呃不，其實我自己也有錯。不尊重你，老是聽着聽着就分神……」我自知理虧，又一次垂眸緊盯桌面。可這回並非為了揪出什麼，而是幻想鑽進去。
「算啦，都過去了。」許是他感到不斷糾結在這細枝末節上毫無意義，趕緊圓了話題，轉而討論正事，「繼續剛才的……所以大概就這樣，我覺得希望還是有的，畢竟他們兩個只是看到陳丹丹被困住，而非死亡。沒準她已逃出生天，現在還活得好好的。」語畢，以手指輕敲桌面兩下，「但那不是我們現在該關心的。既然選中了這裏，再加上昨晚的事，現在我們得做好準備，將事態惡化所帶來的衝擊降到最小。」
我笑了下：「這不搞定了嗎？」手指向右後方，一張堆滿食物和實用小物件的單人床。
「都攤在那，還沒整理呢。」他一口吃完手中的小麵包。
隨後，我們倆把這堆集結了半棟樓的資源分類歸納，紙箱裝好，寫上標記，藏在這間教師宿舍的衣櫃和床底下。眼見事已辦妥，我們便決定最後上頂樓天台吹會風，順便觀察周圍環境變化。
這裏還是老樣子，只是少了些紙箱，少了桶水和兩袋物品。
「出來久了，偷閑放鬆也夠了，該回去了吧？」我感到自己休息得差不多，轉頭問他。
「當然。」他最後又看了眼依舊安好的食堂，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