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2 章

第一百零二章

肖妍選了一處人少的地方。

盼盼正學走路，一刻也閑不住，在帳篷里玩了一會兒玩具，貪新鮮，想往外爬。

肖妍先牽着盼盼出去。

小傢伙的腳步雖蹣跚，速度卻很快，肖妍彎腰扶住他的胳膊，很快，有些吃不消，見他還沒玩夠，肖妍將他交給了一旁的保姆。

今天天氣好，見肖妍好不容易跟着出來了，肖妍媽媽沒想那麼早回去，特意讓保姆準備了很多東西。

水果，飲料，零食一大堆。

肖妍媽媽遞給了她一盒切好的哈密瓜，「歇會兒吧，讓小張帶出去玩一下。」

「好。」

肖妍累出了一身汗，取下圍巾，解開身上的羽絨服拉鏈，坐在帳篷內，抱着一盒哈密瓜，吃得津津有味。

跟前人群來來往往。

經過了幾個年輕的女孩兒。

穿着冬裙，短靴，化著精緻的妝容。

談笑之間，一派青春。

久違的現實感衝擊而來，肖妍低下頭，再看了一眼自己笨重的一身，一股從未想過會出現在她自己身上的自卑和融入人群的恐慌，慕然冒了出來。

她本是鵬城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從小就活得瀟灑恣意。

無論是她的生活還是態度，都是積極樂觀，穿着打扮幾乎走在這座城市的最先端，漂亮又自信，因此姜寒給她取了一個綽號，「小仙女。」

永遠都不會有煩惱，永遠都不會墜落的小仙女。

心口似是被什麼東西刺到，嘴裏的哈密瓜，越嚼越滿，肖妍突然沒了食慾。

緩緩地放下了手裏的盒子，拿出手機，打開了鏡頭，左右照了一會兒，抬頭，輕聲地問媽媽，「我是不是老了。」

肖妍媽媽：「」

肖妍媽媽臉色一黑，「你媽還在這兒，你禮貌嗎啊」

肖妍：「」

肖妍沒說話，目光眺望着跟前的大海。

有那麼一瞬間，藏在骨子裏的那股不服輸，不想屈任何人的好勝之心，突然將她的思緒，拉出了深淵。

但很快，又沉淪了下去。

沒有任何意義。

眸子內湧出的片刻變幻，再次歸於平靜，肖妍回頭鑽進了帳篷內，將自己隱在了角落，沒有太陽照着，有些冷，裹緊了羽絨服，又將圍巾圍在了脖子上，同媽媽道，「我躺一會兒。」

「躺吧。」

肖妍臉上的變化，肖妍媽媽注意到了。

哪怕只有一瞬間，肖妍媽媽還是很欣慰，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多出來走走，她相信，總有一天，她能走出來。

「你表哥過幾天就結婚，你三姨特意給我打了招呼，讓我無論如何也要將你帶過去，到時候你弟也會回來，咱帶着盼盼，一家子都過去。」

肖妍沒答應，也沒說去，也沒說不去。

媽媽瞥了她一眼，見她閉着眼睛，也沒催她，「你躺會兒，看着東西，我去瞧一下盼盼。」

—

一歲不到的小娃，對所有的東西都充滿了好奇，一出來哪裏呆不住，胖乎乎的小手，握著一隻撥浪鼓，踉踉蹌蹌地踩在了草坪上。

旁邊有幾個小朋友正在玩球，盼盼老遠看着，便興奮了起來。

嘴裏咿咿呀呀地叫着，又蹦又跳，也不管自己走不走得穩，橫衝直撞地人群堆里奔去。

小張擰不過他，只能順着他。

圓圓的皮球，被小朋友們爭來搶去，即便搶不過人家，盼盼也想去拿，一雙小短腿，跟在幾個小朋友身後，邁得特別快。

「盼盼，慢點」小張生怕他摔跤，彎腰穩穩地扶着他的胳膊，幾圈下來，累得夠嗆。

早上出門時，氣溫還很低，太陽一出來，曬在身上，再一跑，背心有些濕了。

小張看了一眼草坪后的一排花台，實在頂不住，哄著盼盼走了過去，坐下來后，逗着他玩起了撥浪鼓。

起初盼盼還被小張的表情，逗得咯咯大笑，玩了一會兒不樂意了，見小張還想逗他，一把奪過撥浪鼓，突然朝着她身後扔了出去。

小張：「」

這一塊兒到處都是小朋友，怕打到了別人，小張慌忙回頭。

還好

小盼盼力氣小，沒扔多遠，撥浪鼓剛好落在了旁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坐過來的一位黑衣男子腳邊。

小張放了心，回頭先批評了盼盼，「盼盼，咱們不可以亂扔東西」

再轉過身時，旁邊的男子，已經彎腰替她撿起了撥浪鼓。

小盼盼太小，什麼都不懂，扔的時候是不想要，但現在看到自己的東西在別人手上，又開始奔著要過去拿。

小張沒辦法，只能扶着他，走到了男子跟前，抱歉地道，「謝謝了。」

男子點了下頭，微微彎身，伸手將撥浪鼓遞給了盼盼面前，「嗯。」

小盼盼去拿。

本來是沖着撥浪鼓去的，可小傢伙抓到了一半，突然鬆了手，似是看到了更感興趣的東西，眼睛一亮，胖乎乎的手指，一下抓住了對方無名指上的一枚戒指。

軟乎乎的觸感，一瞬穿透皮膚，刺激著神經，蒼白得有些過分的五指，微微一蜷，而後僵住不動。

同時，藏在鴨舌帽底下的漆黑眸子，跟着抽搐了一下。

沒料到盼盼會去抓人家的戒指。

小張神色一慌，趕緊道歉，「不好意思。」說完，便上前去拽盼盼的手，「盼盼乖，鬆手哈，阿姨帶你去玩球好不好」

小傢伙只認跟前的東西。

軟軟的手掌緊緊地攥住了對方的無名指，就是不放手。

小張又不能當真用蠻力去硬掰，急出了一身汗，連連道歉，「對不起，真的不好意思。」

「沒事。」男子的嗓音嘶啞。

可能是聽到說話聲，跟前的小傢伙，一下抬起了頭。

圓溜溜的大眼睛，瞅著鴨舌帽底下那雙通紅的眸子，獃獃地愣了一下，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伸出了另外一隻手，毫無防備地摸向了對方的臉。

小小的手指頭冷不防地摸到了他的眼睛，頭上的鴨舌帽，也被他往上掀了半寸。

「盼盼」小張趕緊阻止。

平時盼盼很少這樣，除非是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拿了，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小張一邊和跟前的人道歉，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果哄著盼盼鬆手。

沒有哪個娃不喜歡糖果。

果然，看到糖果后，盼盼終於鬆了手。

小張長鬆了一口氣，視線無意地瞟了一眼，突然頓住，這才發現剛才被盼盼攥住的那枚戒指，竟然和肖小姐手上的那枚，一模一樣。

小張愣了一下。

難怪

盼盼應該是認成他媽媽的了。

小張抱起盼盼，再次道了歉，才轉身離開。

往前走了兩三步，盼盼拿着水果糖，一邊撕咬，一邊無意識地發出了聲音，「爸爸爸」

萌萌的一道奶音，如同一把利刀，刺在心口。

疼痛迅速蔓延，牽扯著五臟六腑，周銘緩緩地彎下腰，露出口罩外的皮膚，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

陰雲擋住了日頭，沒有太陽光照射的海風，刺骨地躥進了背心，奶娃的聲音，越來越遠，周銘坐在那一動不動。

直到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周銘的眸色才漸漸地有了焦距。

電話接通，周銘放在了耳邊，喉嚨艱難地一滾，聲音沒有半點異常，「喂。」

「身體怎麼樣了？」是周哲。

周銘：「挺好。」

周哲頓了一下，道，「新身份得需要驗證，這幾天讓你住在林霞那兒，委屈了，過了明天，你可以搬出來，房子我已經讓人給你找好了，對方的聯繫方式待會兒我發你手機上。」

周銘：「好。」

「另外，安頓下來后，你得去p公司應聘一個職位，我已給陸焰打了招呼，以我兒子的名義進公司，身份不必要隱瞞，越多的人知道越好。」

「明白。」

一切都交代完了，周哲才突然道，「前天晚上去哪兒了。」

周銘沉默了兩秒，誠懇地道了歉，「對不起。」

「我知道你心裏掛記着家人，放不下，但現在是你重造身份的關鍵時刻，組織上也在儘力為你安排一個絕對安全的身份，有多重要，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希望你珍惜這次重生的機會，可別讓大夥兒跟着你白忙一場」

「是，以後我會注意。」

周哲也沒再說什麼，「好好修養，身體上有什麼不適，立馬去醫院，找對應的人員隨時進行檢查。」

「好。」

肖妍媽媽找過來時，小張已經抱着盼盼，往回走了。

沒了太陽，外面風大，擔心着涼，都回了帳篷。

肖妍只閉了一會兒眼睛，就睜開了，在帳篷里坐了一會兒，聽到了盼盼的聲音，起身將人接了進來。

盼盼還在撕着手裏的糖果，半天撕不開，一着急開始哼哼唧唧。

肖妍知道一般小張不會給他糖果，除非實在是哄不住的時候。

肖妍沒給他剝開糖紙，轉身拿了一根香蕉，將他手裏的糖果換了過來，逗他，「怎麼了，小盼盼是不是又當螃蟹了，耍賴，橫著走」

小張將剛才的事情大致地說了一遍。

又看了一眼肖妍手指上的戒指，感嘆道，「還真的是一模一樣，小盼盼認錯了，一直抓着人家的手不放，還好，那人沒生氣，任由盼盼抓着，要不是我用糖果，還哄不過來」

肖妍手裏的香蕉剝了一半，動作一頓，獃獃地坐在那，臉色眼見地起了變化。

肖妍媽媽也生了狐疑，「一模一樣？」

小張又湊近了一些，看着肖妍手上的戒指，點頭道，「款式顏色都一樣，也是滾刀面，刻了一圈的海浪波紋」

「在哪兒。」肖妍突然抬頭看向小張。

小張一愣，「啊？」

「我問你那個人在哪兒？」

小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見她臉色不太好，趕緊指了一下，「就那邊，花壇邊上」

小張還沒反應過來，肖妍突然起身，匆匆地穿了鞋子，朝着小張所指的方向，跑了出去。

「看好盼盼。」肖妍媽媽緊跟在後。

因突然冒出來的陰雲，草坪上的人，散去了不少，肖妍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地往前，不斷地張望，視線內的每一個人，都沒放過。

海風將她的髮絲吹得凌亂不堪，淡綠色的圍巾，也散開，吹到了脖子后。

剛才小朋友玩耍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小張所說的花壇邊，也是一片空蕩。

窒息感，堵得心口發疼了，肖妍這才想起來，急急地換了一口氣。

肖妍繼續往前，直到走到了草坪的盡頭，看着目光所及之處，映入眼帘的一張張陌生面孔，才恍然醒悟。

她忘了，他已經死了。

眼睛突然一澀，兩道淚水無聲地落了下來，肖妍低喃道，「對，他怎麼可能還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