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番外

第 119 章 番外

非要說是什麼時候覺得不對勁的話,扶樂想了想,應該是葉時瑾一睜眼就發現了。

眼神不對。

狀態也……不對。

又怕是因為剛醒過來人不舒服,他叫了聲對方的名字,問他感覺怎麼樣。

病床上的人這才看過來。

他像是靜靜觀察了扶樂一會,又像只是輕輕掃了他一眼,平靜地答了感受。

像跟任何一個醫生描述病情那樣。

情況基本正常,沒有哪裏特別不舒服——但是到這裏,已經不是不對勁,完全是不祥了。

扶樂努力保持鎮定,按下呼叫鈴,然後問對方:「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病床上的人有問必答:「不。」

扶樂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冷靜。這方面更有經驗的醫生馬上就要來了。

「我……」他穩了穩聲線,「你先不要慌,你之前出了車禍,……」

他迅速且清晰地把車禍來龍去脈、對方昏迷時間、以及最重要的現在的日期說了一遍。葉時瑾安靜地聽,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只聽到日期時神色出現了微弱的波動。

這時候金髮碧眼的主治醫生已經到了。看到葉時瑾醒過來先高興的:「Cograo!」

現在對方應該徹底意識到不對勁了。

扶樂先跟主治描述了一遍情況,然後又深吸了口氣,對葉時瑾說:「我覺得你應該失去了一段時間的記憶,能說一下你……最後有印象的時間嗎?」

在其他地方沒有明顯外傷,但人就是昏迷不醒的情況下,當然第一個猜測就是大腦出現了什麼問題。

知道昏迷得越久希望越渺茫,各種會診討論也都出不了有效方案,扶樂也偶爾會陷入絕望的谷底。

又覺得不能放棄希望,至少所有生命體征都很平穩。他只是像睡著了一樣,總有一天會醒過來的。

比起永遠醒不過來,丟失點記憶算什麼呢?

樂觀一點,說不定只是暫時的記憶混亂,慢慢就會想起來呢?

扶樂小聲補充,「你的記憶可能會有點混亂,想不起來也沒有關係。」

後者頓了頓,視線從主治醫生移回到扶樂臉上,在回答他的問題之前。

「所以,你是誰?」

扶樂:「……」

他有點——他沖對方彎起眼睛:「雖然你現在可能覺得有點奇怪,但是我叫扶樂,是你的男朋友。」

葉時瑾注視着他。

「男朋友」這個身份是不是有點太單薄了。扶樂被看得忍不住開始想,早知道就早點……

「……有在考慮結婚的事情。」

結果一不小心就說出口了。不算在撒謊吧?真的考慮了,只是還沒來得及討論、只是想增加一點說服力——

說完他其實有點不敢看對方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想聽到怎樣的回答。扶樂強迫自己不要移開視線、不要露出別的表情,他——他小聲問,「你有印象嗎?」

看來是沒有的。

不用看都知道。

但可以看出他是有點驚訝的。扶樂因為那點驚訝稍微開心起來。

「我們是去年夏天……快秋天的時候認識的。」他補充。

「我最後記得的時間,」靜靜聽完的人垂眸思索一會,「應該是七月或者八月。」

扶樂:「……」

那就是剛好把他忘了。

「那之前的……」

他咽掉後面的話,不想問這個問題。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對方不如把所有的過去都忘了。什麼都不要想起來,把他忘了也無所謂,他們可以重新開始。

可是……沒有關係,現在只是稍微稍微更壞的那種情況,醒過來就是好事。

只是重新開始而已。

主治醫生又問了一些更詳細的問題,最後建議他們先做一個全套檢查。

如果查不出病變,那在醫學上就沒有什麼幫助的辦法,基本就是靜養等待恢復,同時多接觸熟悉的人或事。

檢查的時候,扶樂跟進去了。

其實他應該握住葉時瑾的手或者其他什麼,但現在都不太合適——他並不想對方感到不舒服。

只是想告訴對方一些事。

「不要怕,什麼事都不會有,記不起來也沒有關係,之前的也可以都忘掉。」

他停了一下,不確定後面這句對此刻……或者說過去的葉時瑾有沒有意義。不過這很重要,非常重要。

「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在這裏等你的。」

對方看着他,視線透明又朦朧,像還沒有徹底從沉睡中醒過來。

扶樂對這樣的視線熟悉又陌生。

他又有點——

扶樂沖他笑了笑。

那個時候果然超級冷淡的啊。

檢查結束,果然沒有什麼結果。

已經整理好心情、請好假的扶樂搬了張凳子坐到病床邊上。他先簡要概括了徐見澤案子的過程和結果,又從頭把對方在這裏的原因說了一遍。

「你……」說完那些,扶樂些微地遲疑一下。

他很難……很難想像葉時瑾此刻的想法。對方選擇在一切畫上句點之後再告訴他,提起來也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我不在乎了」,但顯然一開始並不是那樣的。他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走出來,最後只給扶樂看了一個結果。

扶樂有時候會忍不住想,他在對方心裏到底意味着什麼呢?無法共同承擔痛苦、所以被小心放置在終點的路標嗎?也許對方是對的,哪怕他知道也不會有什麼不同,他什麼也做不了,說什麼都虛偽又廉價。

就像現在。

他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做出的決定,他只知道結果。可是把結果講給一開始的對方聽,又沒有任何意義。

甚至展露出對他更多的了解都不太合適。

「你想聽關於我……或者我們的事嗎?」扶樂最後問。

「……」

這回他確定,對方是在觀察他。

非常不動聲色,但他們真的太熟悉了。

這時候是不是該做一個溫柔可靠的表情,還是弱小無助比較惹人同情——

「麻煩你。」

扶樂鬆了口氣,暴打差點要病急亂投醫的自己!

於是故事會開始了。

扶樂盡量從客觀角度描述,不過除了相對波瀾起伏(?)的前幾次見面,自從他急中生智(?)拜託對方留下來幫他養貓之後,好像就是非常普通的吃飯,一起吃飯,持續性一起吃飯……

哦對了,還有對方救助的那幾隻小貓。扶樂把視頻翻出來給他看。

整個過程中,葉時瑾很少說話,在聽到某些地方會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比如扶樂急中生智拜託他留下來養貓那段——

他那個時候沒有想圖謀不軌啊!扶樂有種解釋的衝動,但好像太欲蓋彌彰了,只好咽回去,假裝什麼也沒有注意到。

很難想像他現在在對方心裏是個什麼形象。他憂心忡忡地想。

除了陪葉時瑾聊天,扶樂還承擔了大部分護理工作,比如洗頭、擦身、按摩等等。雖然他真的是抱着非常純潔的照顧病人的初衷,但畢竟是確定關係又滾過床單的戀人,就,很難不出現一些……

「我們上過床。」被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按過去的手的主人忽然說。

扶樂:「……」

很難判斷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問句……但不是問句的話——

扶樂:「……嗯。」

只是純潔的復健而已啊!難道他露出什麼奇怪的表情了嗎?扶樂難以言喻地看着對方。

對方也看着他,彎了一下唇角:「不用擔心,只是問問。」

扶樂:「……哦。」

時間過去,葉時瑾逐漸能自己坐起來,到後來可以扶著扶樂在病房裏走一圈,到可以自己下樓。扶樂也差不多把過去——包括自己的過去說完了,手機里的相冊也翻到了底,連貓咪們最新的視頻都同步播放完畢。

主治醫生終於宣佈葉時瑾可以出院。

是玉米地最冷的這幾天,扶樂帶了全套羽絨服圍巾手套,準備把人裹嚴實了再放出去。

葉時瑾非常順從地任他擺弄,在扶樂幫他戴手套的時候很輕地握了一下他的手指——扶樂懷疑那是一個幻覺,不然就是不小心蹭到了,再不然……

難道是復健沒到位嗎?

「謝謝扶醫生。」對方在他的目光里非常有禮貌地說。

哦,果然是個幻覺。扶樂想。

「不用謝。」他彎起眼睛說。

回到家,新的問題產生了。

「我們……」扶樂看看床,看看葉時瑾,「你覺得……」

「我無所謂。」葉時瑾說。

扶樂:「……那就先這樣?」

「嗯。」對方神色平淡地應了。

陽台上的鴿子蛋早就孵出來,小鴿子跟鴿媽媽鴿爸爸飛走了,留下一個空蕩蕩的窩。扶樂沒有處理掉,因為想留着和對方分享新生命的喜悅,沒想到一等就是那麼久。

他給對方介紹了鴿子一家的遺址,照片牆廚房書房以及已經討論過的主卧。

「這裏面是衣服……」扶樂打開衣櫃給對方看,大部分是秋裝和內衣褲,冬裝多是他買的,不知道對方喜不喜歡,他猜對方不在乎這個。

然後翻到了最裏面那幾條裙子。

扶樂:「……」

葉時瑾看起來倒一點都不驚訝:「是我的?」

扶樂:「……」

「……是我的。」扶樂乾咳一聲,在對方的視線里試圖尋找一種沒那麼奇怪的描述方式,「或者,準確地說,是我們……的?」

是對方要求留下的!新的也是對方說要買的!

扶樂語速飛快,看天看地,「……是的就是你現在想到的那種用途,不要看了就當它們不存在吧反正最近不會用到的——」

「哦?」邊上的人又定定看了他一會,不置可否地轉了過去。

當然這個房間里還存在着很多「暫時不會用到」的東西,扶樂開始檢討自己為什麼沒有提前把屋子收一遍。

算了,千金難買早知道、不如假裝沒看到、對方都不尷尬他有什麼好尷尬的——

扶樂頭皮發麻地和葉時瑾對視——在後者「不小心」拉開了一個裝滿避孕套的抽屜之後——果斷道:「不然去書房……?之前、之前你的學習資料都在那裏。」

快去學習吧,不要再探索了!這裏沒有什麼有用的知識啊!

把人趕去書房后,扶樂兵荒馬亂地把卧室里奇奇怪怪的東西收了一遍。然後想起來晚飯還沒有着落。

七葉樹本身是有非常過硬的病號飯的,因為扶樂大部分時間都在病房,乾脆就跟着隨便吃一點——實在不行還有員工餐。一開始葉時瑾不能自己吃,他就喂完對方再吃,後來兩個人就一起吃了。

只非常偶爾地燉了幾次湯帶過去。

葉時瑾沒有拒絕,平淡地喝了。沒有對他的廚藝做出任何評價。

大概是看在「男朋友」的面子上。畢竟扶樂燉完了才想起來,很久很久之前他曾有幸目睹對方超冷酷地拒絕了林沛沛那位朋友的送餐。

現在想想那到底是什麼修羅場。但是燉都燉了,一個人喝好像又有點對不起葉同學。

總之。

現在冰箱裏的東西肯定是不夠做一頓晚飯的。

扶樂叩了叩書房的門,向正在翻看書架上書的葉時瑾解釋了當前的困境,以及:「一起去超市嗎?」

「嗯。」葉時瑾合上書。

又一起出門。

扶樂在車上問對方想吃什麼,葉時瑾沉吟片刻,反問他:「你喜歡吃我做的魚?」

扶樂:咦?……啊。

「嗯,我做。」副駕駛的人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就當感謝扶醫生這段時間的照顧。」

「……」

之前是不是沒提過,他總覺得對方的儀式感還經常體現在斷頭飯上。現在看哪怕是失憶了也沒有改變。

扶樂陷入沉思。

「是真的感謝,男朋友就不能感謝你了嗎?」葉時瑾彷彿忍俊不禁。他頓了頓,視線像落雪一樣拂過扶樂的臉,最後停留在——他輕聲問,「還是你希望我換別的感謝方式?」

扶樂:「……」

他盯了邊上的人一會,不確定這是在開玩笑還是怎麼樣。他可是會當真的啊。

扶樂底氣不足:「都可以……?」

「嗯。」

葉時瑾看着他,沒有催他,也沒有別的動作。

扶樂:「……」

什麼啊。

在耳邊控制不住響起旺仔牛奶的背景音之前,扶樂果斷地扭過了頭。

開車開車。紅燒魚也很不錯啊。

選購的過程沒什麼好說的,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碰到了也過來採購的方芮。

她幾個月前和女朋友領了證,聖誕節還一起出去度了蜜月,現在新學期開始,那位法定伴侶回了國,採購又是一個人了。

「扶哥!葉哥!」方芮揮手。

因為小婚禮時葉哥還沒有醒,她就沒好意思邀請顯然已經焦頭爛額了的扶哥,後來才把喜糖補上。

她也聽說葉哥忘了點東西,但她和後者平時並不經常講話,打眼看並看不出什麼差別——不過看過來的時候還是能感覺出不一樣,說不好是哪兒不一樣……她只覺得不太敢跟後者說話了。

方芮苦思冥想,懷疑是知道葉哥失憶的事讓自己社恐發作了,因為葉哥看扶哥的眼神明顯沒差太多。

都像湖面看着月亮。

方芮放棄思考,提出建議:「葉哥身體要是沒什麼問題的話,不然回來上課?說不定對恢復記憶有幫助。」

聽起來很有道理,扶樂想,不過還是要看……

「聽扶醫生的。」

他聽到邊上的人這樣說。

方芮:噫。

晚飯的時候扶樂時隔好久又吃到了紅燒魚,第一口簡直要熱淚盈眶。

不是啦,也並沒有那麼饞。

等吃的差不多了,他若有所感。

葉時瑾對上他的視線,問:「之前的我告訴過你嗎?這是我母親的拿手菜。」

扶樂呆住。

從他反應讀出回答的葉時瑾笑了笑:「你不是說都過去了嗎?」

扶樂:「可是……」

沒有想起來的話,真的有那麼容易就過去嗎?

他不知道這是對方在撒謊,還是對方又一次悄然無聲地「過去」了。

扶樂看看魚骨頭,又看看葉時瑾,忽然有點生氣。不知道是氣自己還是氣對方。

「其實我想問扶醫生,」

嗯,問吧,斷頭飯嘛,當然是有話要說的。

「你喜歡我什麼呢?」

扶樂:「……」

意料之中。

話題進行到這個地步,難道靠語言就能說服對方嗎?

「其實我也不知道你……」扶樂慢慢的,有點沮喪,以至於差點忘記糾正自己,「之前的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相愛就是奇迹,為什麼要追究原因呢?現在好了,想問也得不到回答了。

但他可以再努力一點,總能——靠什麼都好,總能說服對方的吧?

「這個我可以給你答案。」對話的另一方望着他,平靜地打斷了他的思緒。

扶樂抬眼看過去。什麼意思。你之前還寫日記嗎?

「因為你讓我想走出來,讓我想變得好起來。」對方輕柔地說。

扶樂:「……」

他盯着對方,對方也看着他。

對視。

像跨過很長的時光的談話,有些東西他終於可以得到解答。

「那你……」扶樂頓了頓,「為什麼什麼都不告訴我?」

「因為我不知道會不會好起來,告訴你是一件很不負責任的事情。」

「……」

「扶醫生,如果我永遠想不起來怎麼辦?」

「其實沒有關係。就是……」

「什麼?」

「你的課都要重新上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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肛腸科醫生和女裝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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