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你們的靈魂迷失了
她既是神派來的人，退去魔鬼的人。
海基爾主祭擲地有聲的話語猶如霹靂，將在場的眾人驚醒了。
原本眾人在一個接一個門徒們的無趣佈道中慢慢陷入昏昏入睡的窘境，他們不似海基爾主祭那般能言善辯，又常常引述某些經學大家之言，為自己壯足膽氣，但又因此造成了語言的混亂，那些聽眾不能理解這些講道中的言語。
然而，海基爾主祭的宣告改變了這一切。
神派來的人，退去魔鬼的人…
簡簡單單地兩句，由德高望重的海基爾主祭之口說出，竟剎那觸及心弦，讓人眼瞼里湧出淚水，心生感動。
無論是得了拯救，還是沒得拯救的人，他們揚起臉望向高台，等候着維娜卡納。
眾人在等候她。
維娜卡納望向了台下。
成千上百道目光從下往上，他們不由地雙手合十，仰望那在火炬的搖曳光輝間，屹然不動的面孔。
海基爾主祭早已退到一旁，他微闔雙眸，決意靜心傾聽維娜卡納將要傾吐而出的佈道，一個退去魔鬼的人的佈道……
這位主祭不由地想到，若是錯過了這場佈道，就好像錯過了神的安排。
瑟琳娜和桑德拉看着維娜卡納，黑髮少女的心提了起來，她感到莫名的緊張。
維娜卡納手中沒有頌珠，她身上並不是主祭袍，而是普通的長袍。
光憑藉人的肉眼，沒人能看出她身上有任何信仰吾王之王的元素，也看不出她身上有哪怕一點真教元素。
維娜卡納有意模湖了一切。
眾人望着這人。
只待她的聲音緩緩響起。
「你們的靈魂迷失了。」
聲音落下，台下眾人陷入了群體性的怔愣之中。
怔愣過後，他們不由地面面相覷。
主祭的門徒們也陷入了怔愣之中，他們不時地望向海基爾主祭，確認後者的神色。
堅定信仰的靈魂怎麼會迷失？
審判降臨了，他們日復一日誦念經文，遵守律法，怎麼會致使靈魂迷失？
連旁聽的海基爾主祭睜了睜眼，不因什麼，全因這位驅走魔鬼的主祭語出驚人。
然而，海基爾主祭還未至於大驚失色，事實上，他僅僅只是稍微驚訝，無論是真教神甫還是巨王聖職們，佈道中語出驚人並不稀奇。
因此，海基爾主祭以眼神安撫那些失措的門徒們后，心中哀嘆這些人實在太過容易關心錯亂，即使侍奉神明多年，也沒有從自己身上學到一點沉靜。
「你們的靈魂迷失了。」
高台上，維娜卡納又一次重複道。
話音再度落下，原本怔愣的眾人下意識地感到恐慌。
我們的靈魂迷失了…
那豈不是…將要在審判中滅亡？
恐慌遠比風寒更有傳染力，剎那間便在眾人里如波浪般散播開來。
緊接着，一個人跪到地上，出聲高喊：
「審判已至，審判已至，萬世聖殿，萬世聖殿！」
剩下的異教徒們紛紛聽憑心中的恐慌，嘩啦的聲音里，他們齊刷刷地跪在地上。
「審判已至，審判已至，萬世聖殿，萬世聖殿！神的聖殿，眾人的清修！」
眾人的聲音齊聚一起，大地上的萬千塵埃顫抖不已。
「你們的靈魂迷失了，」
維娜卡納再三重複。
眾人紛紛仰起頭，目不轉睛地看着這神派來的人。
「因你們不曉得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就像是羔羊想要飽腹，本應要食青草，卻餵給自己鐵石。」
異教徒們嘩然一片。
不曉得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我們怎麼會不曉得自己想要什麼？
我們要食青草，又怎會餵給自己鐵石？
旁聽的海基爾主祭不禁睜開了眼，看了看維娜卡納。
維娜卡納屹然不動。
眾人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注目維娜卡納。
齊聚起來的目光好似在質問，那些難以脫口而出疑惑聚集在一道又一道視線里。
無形的大浪從人群間升騰而起，來勢洶洶地奔向維娜卡納，企圖將之淹沒在海底深淵之中。
「你們想要什麼？」
維娜卡納再度發問，她的言語平靜，
「想要苦行，想要疾病，想要傷痛，
想要在重複的經文中一遍又一遍地磨礪自己的靈魂，
想要在長達千年仍不會有終結的審判中孤守，即使靈魂邁向死亡，死魂在你們的軀殼內永生。」
「你們若想要這些，要誦念經文，所以誦念【人背離了她的永恆律法，漠視了神的至高旨意，】」
維娜卡納的聲音平澹，話語的生力卻無窮無盡，好似咆孝，
「所以要餵給自己鐵刺般的經文，堅石般的禱告！」
「你們若不想要，便餵給自己青草。因為你們都知道，羔羊要飽腹，它必要食青草！」
異端…
異端…
海基爾主祭渾身戰慄起來，他驚愕地望着維娜卡納，眼前這驅走魔鬼的人身着主祭袍，卻叫放下經文，放下禱告。
這是怎樣的異端？
天大的異端！
他的門徒們好似於海狼中突遭風暴的船客，在風吹浪打之下，依靠在船艙的牆壁上瑟瑟發抖，只能懷揣著恐懼，將目光投向船長——海基爾主祭，並將雙手合十祈求神伸出援手。
「放下你們的經文，放下你們的禱告。」
維娜卡納的聲音平穩下來。
這並不代表着她的言語不再蘊含力量。
恰恰相反，那是雷霆驚天一閃前的烏雲匯聚。
每個人都從她的聲音，聽到了寬宥的規勸，她的面目平靜卻不代表着不嚴厲。
她曉得高台下的信眾是什麼人。
自己的佈道，若是面對那些未曾身臨審判中，遭受磨難的人，要回答他們什麼是神，神在哪裏，審判要多久終結，審判前許諾給世人的拯救和新世界要如何到來？
但眼前這海基爾城內的眾人不是。
他們是身臨審判，遭受磨難之人。
眾人的目光微微顫抖著，他們嘴巴微張，不可思議地望向維娜卡納。
冷汗從手腕和脖頸間溢了出來。
苦難臨到他們身上，蒼白驟雨已至眼前，他們深受死魂折磨，見到了自己手足妻兒的畸形慘狀。
日復一日的「審判已至，萬世聖殿。」誰能猜想到狂熱的禱告聲里究竟有多少悲呼？即使信仰的大廈倒塌，真正的聲音也早已掩埋在塵埃中，不能流露出來。
眾人已經沒有去過問的氣力。
不要鐵刺般的經文，不要堅石般的禱告…
多麼狂悖的言語。
羔羊若要飽腹，它必要食青草。
簡單至極的比喻，由一個神派來的人脫口而出。
那份震撼難以言喻。
那些言語不容置疑。
眾人不由地將雙手攥緊。
一道道目光再度齊聚到台上，眾人凝望着維娜卡納，一道道希冀的目光，他們的心跳加快，冷汗連連。
他們的目光期望着一個問題的回答。
「主祭啊，青草在哪裏？」
「要餵給羔羊的青草在哪？」
「那青草要何時到來？」
聲聲呼喚從眾人的口中而出。
他們問青草在哪裏，既是在問：
拯救在哪裏？！
審判之後的拯救在哪裏？！
許諾給我們的一切要何時到來？！
維娜卡納孤高地立於高台之上。
旁聽的海基爾主祭感到一陣恐慌從雙足湧起，常年佈道的他明銳地察覺到，事情已經快要超乎他的掌控範圍。
他繃緊雙足，狠狠咬牙，勐然一用力，砝碼一樣蹋上前去。
「異端！」
海基爾主祭高聲叫喊，他起身指認維娜卡納，
「褻瀆神明！你們不可聽信那異端的言語！」
主祭的門徒們紛紛反應過來，毫無不猶豫地站到了海基爾主祭的一邊，從恐慌已久的肺部炸出尖利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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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的是異端！她不是神派來的人！」
「異端！你們若聽信，必要遭千百倍的責罰！」
維娜卡納沒有回頭望向那些聖職們哪怕一眼。
自己是來佈道的，不是來辮經的。
她的目光仍落在台下的眾人身上。
海基爾主祭與其門徒的高聲指認和恐嚇威脅，引起了從未有過的嘩然，一時之間致使海基爾城的眾人搖擺不定。
他們感到疑惑又害怕，心智不堅的人們動搖不已。
她究竟是誰？
神派來的人，還是一介異端？
怎麼…自己剛才竟然在聽一個異端佈道嗎？
維娜卡納面對着眾人。
懷疑的風暴驟起，好似將要傾倒的大廈無法挽回。
她抬手指向天穹。
轟！
炸雷從烏雲間湧起。
異象抖生。
眾人的童孔一點一點地瞪大，眼瞼不禁地望上抬起。
而指認維娜卡納為異端的海基爾主祭及其門徒，雙手顫抖個不停，一時之間大腦一片空白。
維娜卡納的腳底顯出雲霧。
她的身影緩緩升上天穹，俄後天降雷霆。
雷霆之後即是雨水。
不是蒼白的大雨，而是清澈的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