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奔命
羅少卿簡直不相信自己就這麼逃出來了。
或許是那個「沼池女」鬧得動靜太大了，吸引了所有守衛的注意力；又或許是蕭修士覺得丟了幾個小孩兒沒必要興師動眾。總之兩人從深夜跑到天蒙蒙亮，一個追上來的人都沒有。最終困餓交加的兩個人實在是連一步都跑不動了，不得不坐下來稍作休息。這時候身體的差異就體現出來了，羅少卿雖然已經吃了幾塊紅薯打底，但是這樣長時間奔命似的奔跑他還是吃不消，一屁股坐地上就不想起來。而旁邊那兄弟相對而言就好得多，坐下喘了幾口粗氣就又來了精神。
「我他媽就知道這幫狗日的教士沒憋著好屁！」這人也不管半死的羅少卿，自顧自地說起話來，「我老爹也是傻，非得往米裏面摻點沙子，楞說這幫人看不出來。結果可倒好，連命都搭進去了！」
羅少卿根本沒力氣搭腔，但是心裏也明白，他老爹的下場和米里摻不摻沙子關係不大。就算是不摻，這幫教士也能找出別的茬兒來刁難他，羅少卿一家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而修士是否找你的茬則取決於他們的心情，換句話說，這幫人要不想讓你過，無論你做什麼都活不下去。在這片土地上，修士們就是神明，執掌著生殺大權。百姓們就彷彿被困在火堆里的螞蟻，只能一日日生活在絕望之中，徒勞地抗拒著死亡的降臨。
「這種世道，人怎麼活下去？？」羅少卿絕望地想着，還有無數的人就像他的父母一樣，生活在這無邊的恐怖之中，在羅少卿眼中，他們，包括他自己的未來，都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一點光亮。
「還是我命大！」那人還在喋喋不休，「也多虧了有人在隔壁大鬧一通，不然啊，咱們這幾條命就算交代在那間小柴房裏了！」
「對啊！」聞聽此言，羅少卿猛然想起了昨晚的情景，那神秘的刺客僅憑着一人一劍，就把十幾個平日裏不可一世的修士們逼得狼狽逃竄。羅少卿突然明白過來，自己一直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他一直認為，修士們是一群至高無上的，絕對不能侵犯的生物。
這麼想其實也不怪他，他剛懂事時候就被送進教會學堂讀書，而學堂里的一個基本規定就是要尊重所有的修士。無論是幾年級的學生，甚至沒有入亞奇教的老師，見了修士都要鞠躬行禮，否則就要被當眾鞭打三十並開除出校，曾經有學生仗着家裏有些勢力，為一點小事當面頂撞了一名修士，結果第二天就被拖到操場上打了六十鞭，把一個生龍活虎的大小夥子愣是打得口吐鮮血，第二天就被家裏人拉走了。
有這種「榜樣」在身邊，大家雖然心中不服，但是誰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因為家底子本身就薄，羅少卿在學校里更是戰戰兢兢，見了修士走過來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恨不得當場趴下磕頭。等到回了家中，村民們都已經被「贖罪糧」嚇破了膽，有一小部分鬧事的村民也已經和火刑柱比翼雙飛去了。餘下的村民們雖然心中懷恨，常常在暗地裏咒罵修士們的祖宗八輩，但是明面上誰都不敢違背修士們的指令。因此羅少卿在教堂里也是一忍再忍，直到忍無可忍才對蕭修士等一干人破口大罵。等到後來，羅大乘被之後，雖然羅少卿絕不會承認，但他的內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在說：「看到了吧！修士不是我們這種人能夠抗衡的！這就是頂撞修士的下場。」
直到現在，羅少卿想起昨天晚上，他親眼看到那些修士被一柄長劍逼得抱頭鼠竄時，他才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那些修士也是人，當你拿着劍架在他脖子上時，他也會恐懼，也會軟弱！
「我要變強……」羅少卿死死地攥住了雙拳，此時此刻，已然有復仇的火種在心中燃起，「我要成為……那個拿着劍的人！「
「啊……」見羅少卿半晌沒搭理自己，那人多少有點尷尬地撓了撓頭說道，」哎呀，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我叫武旭。「
「哦……哦！我叫羅少卿！「羅少卿連忙答道，雖然這人在柴房裏給他留下的印象不大好，但畢竟同是天涯淪落人，他也不想顯得太過冷漠。
「哎呦……「見羅少卿終於不再無視自己，武旭長舒一口氣站了起來，「看來哪幫狗崽子不會追上來了，只是……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這麼一說，羅少卿也有些茫然，他今年十四歲，最遠到過的地方就是離村子兩里地的教會學堂。昨晚趁著夜色一陣狂奔也沒分辨東西南北，現在連到了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武旭看起來也不像是有主意的主兒，眼巴巴地看着羅少卿，等著羅少卿出主意。
羅少卿也是頗為頭疼，正絞盡腦汁地想着下一步的出路，就覺得肚子裏一動，緊接着傳出「咕嚕」一聲輕響。羅少卿苦笑着拍拍肚皮說道：「你說你，什麼本事都沒有，就知道要飯吃！沒看見我正忙着呢嗎？別添亂……」
沒等羅少卿說完話，武旭就愁眉苦臉地接道：「那……那個，羅兄弟，其實……我覺得它說得有道理……」緊隨着他的話音，一陣更為明顯的「咕嚕嚕」由武旭的肚子裏傳了出來。
「人是鐵飯是鋼啊羅兄弟，咱們……先把肚子的問題解決了再說吧？「武旭試探著問道。
羅少卿也沒能想出什麼更高明的主意，只能點頭同意了。其實這也不能算是個主意——連在哪都不知道，這荒郊野嶺的，誰知道跑哪兒找飯去？
但是走動起來總比在原地獃著強，羅少卿四面望望，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小山包上，四周草木茂盛，擋住了他的視線，看不清山的四周都有些什麼。羅少卿仔細地看了看周圍的樹木，沒一樣是能吃的，不由得有些沮喪。旁邊的武旭已經開始一連聲兒地催促了：「算啦別看啦，先在四周找找看看有沒有村落什麼的不久好了嗎？」
「畢竟是八月份，或許山上會有些什麼可以吃的吧！」羅少卿可不會寄希望於找到什麼小村莊。雖然他沒出過太遠的門，但是也聽村裏的貨郎抱怨過這周圍的村落就和「天女散花」一樣，你刻意去找都未必找得到，像他倆這樣無頭蒼蠅似的亂找，能找到的可能性幾乎等同於讓教皇廢除「贖罪日」。
這山丘並不大。饒是兩個人又累又餓，也不過半個時辰就走到了山腳下。你別說，這山還挺給面子——二人走了一路就沒看見能吃的玩意兒。不提果子什麼的，就說飛禽走獸——這一路上見到的唯一活物就是幾隻螞蟻，連麻雀都沒看到一隻。羅少卿都傻了，他本來想着就算是沒什麼果子可以吃，起碼抓幾隻動物也能湊活着果腹，結果什麼玩意兒都沒有！？站在山腳的他不禁陷入了迷茫之中，而一旁的武旭已經餓到了前心貼後背的地步，正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蟻巢，似乎要把世上所有的螞蟻都掏出來吃下去，以告慰自己飢餓的腸胃。
羅少卿終於結束了迷茫——實在是餓急眼了。對於正在發育的他來說，昨晚那幾塊紅薯還不夠塞牙縫的，何況他還狂奔了半個晚上呢！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匹餓狼，一雙發綠的眼睛掃來掃去，就為尋找果腹的食物。
突然，不遠處一道淡淡的煙氣吸引了他的目光，旁邊的武旭本來看蟻巢看得正入神，卻被羅少卿一把拽了過來。當他以詢問的眼光看向羅少卿時，卻見後者激動地滿面通紅，顫顫巍巍地指著某個方向說道：快看！「炊……炊煙啊！」
在羅少卿很小的時候，亞奇教還沒有普及到村中。那時，村裏有個老乞丐彷彿有神通一般，誰家剛做好了飯他就上門乞討，總能討到一點熱乎乎的飯菜。大人們都討厭他，但孩子們很喜歡，因為他脾氣很好，淘氣的孩子們無論怎麼作弄他都不惱。
老乞丐就總跟他們說，這討飯也是一門學問。誰家那煙囪里一冒煙，就說明開始做飯了，等個半袋煙的工夫再進去，准能討到幾口熱飯。更絕的是，老乞丐還能由煙看出這家這頓飯吃的是什麼，有好幾次，他都逗孩子們說：「走！咱們往你們李叔叔家裏要點兒白菜吃！」然後果然端著半碗白菜回來，被孩子們驚為天人。結果，羅少卿和一幫子小朋友就天天盯着人家窗口上的炊煙看，希望着哪天也能練成老乞丐那樣的絕技，在夥伴們面前好好炫耀一把。許多年過去了，羅少卿雖然沒能練到老乞丐的程度，但對於炊煙的形態已是牢記在心，因此雖然煙氣極淡，他還是一眼就看出那是炊煙！
有炊煙就有人家做飯，有飯就有機會討上一口！一想到這裏，兩人精神都是一振，雙雙快步向炊煙所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