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星之繼承者
「不行！」
羅慎咬着牙向著眼前的空氣猛地一揮拳頭，周身響起了近似爆炸的風裂聲。
簡直豈有此理，為什麼會輕描淡寫地說出這種話啊！機神，星球的創造者，那當然是偉大的。
但偉大絕不是令生命犧牲的理由，如果真要付出大量犧牲才能守護這種「偉大」，那麼這種東西也就不再有守護的價值了。
「那麼，你又有什麼勝率較高的方案。」
機神沒有因為羅慎的怒吼而感到憤怒，因為這種感情對於它來說並不存在，依然以平常的無感情腔調反問道。
羅慎無言以對，臉上浮現出痛苦而無奈的神情，眉眼之間緊緊縮著，蒙上一層厚厚的陰雲。
什麼辦法？
根本就是束手無策。
對方不是以世間的道理能夠衡量的東西，就算它不在7600萬公里之外的宇宙空間，恐怕已自己的力量也找不出第二條應對之策吧。
「這種戰術……拋除不合理的地方之後倒是意外地合理呢。」
海靈似笑非笑的聲音分辨不出究竟是贊同還是諷刺，不過羅慎感覺得到，不管態度如何，她沒有對此表現出完全的否定。
也就是說，在某種意義上，海靈也同意機神的戰術。
「設置坐標的第二機神不應當具備主動攻擊的能力，以其構建速度推測，其全部力量都用在全速施工之上。但其防禦能力未曾減弱，而體型也可歸納為星球等級，可以實施的攻擊方案全部無效。」
機神逐條分析著宇宙中的第二機神實力與弱點，鎖定目標位置之後，以機神的能力，就能夠通過其行動方式而計算出戰鬥所需的數據。
「除此之外……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么？」
抱着最後一點希望，羅慎沉痛地問道，在戰術角度上來說也許將星球當做武器的確是有效的選擇，然而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無論是親人……還是朋友，甚至活着的每一個人，每一個生命，他們並沒有為此犧牲的義務，儘管在機神眼中這些生命是渺小的，可以隨時重新製造的。
但在羅慎的眼中意義卻完全不同，他們不是星球的附屬物，不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生命」，在羅慎的心中佔據着太大的意義，曾幾何時，當意識到自己與人類正在逐步遠離的時候，羅慎一直在勉強自己相信一件事——我仍然是個人類。
這也許真的很可笑吧，但這是不能扭轉的意志。
「攜帶整顆星球在宇宙中以亞光速前進，星球的高質量在加速情況下所帶來的衝擊力有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成功破壞率，如果不能在六小時內將其完全摧毀，其剩餘碎片有可能同樣具備重新設置坐標的能力，此外的一切選項都不能保證勝率。」
機神的回答幾乎是理所當然，從各個角度來看，都是唯以可以做到的選擇。
而海靈在保持沉默，對於星球上的生命，她所報以的態度與羅慎相同。
不同的是，她有着更加無情的覺悟。
可以說除了羅慎之外，其他的生命總要低上一點點，正是這一點點的差異決定了她的態度。
看似還能以小時計算的時間實際上已經並不充裕，羅慎十分清楚，自己猶豫的每一秒鐘都有可能成為最後的敗因。
已經沒有猶豫的時間了，現在必須做出最終的決斷。
可是這個決斷……
真的很難么？
羅慎迷惘的雙眼霧氣漸漸散去，臉上的陰影也在陽光下冰消瓦解。
是啊，這根本不是個需要考慮的問題么。
「對不起，雖然我知道可能會讓你失望，但我不會採取這樣的戰法。」
羅慎坦然說出了心中的決定，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甚至連自己都感到一絲失望。
「理由？」
機神依然如故地問道，也不詢問更多。
「我承認，將星球作為質量武器的做法的確實不錯，勝算也很高，然而我要是真的這樣做了，是不是就違背了我們的初衷？為了讓全宇宙的生命從一切都被規劃完畢的循環獄鎖當中脫離……讓每一顆星球都有着自己選擇的權力，為什麼為了達到這個目標，我們卻選擇與中樞核心相同的方式，把他們當做一無所知的武器而犧牲？」
是不是該激昂一些才好？
但羅慎知道，自己的語氣十分的平靜，不是在指責誰，也不是在向誰辯論。
所要做的，只是說出這些話而已。
「同意，即使我缺乏必要的感情，然而如果我也身為據有感情的生物，所做出的選擇有百分之九十二以上的可能性與你相同。但考慮到現在的情況，除此之外，沒有更為穩妥的可能性，如果不付出這些犧牲，結局只有失敗一途。」
「真要犧牲的話，那就犧牲我好了，反正都習慣了嘛，也不差這一次。」
羅慎揉揉鼻子，開玩笑一般地說道，本應悲壯萬分的話語卻顯不出任何氣氛，把應有的氣氛弄得千奇百怪，這也算是羅慎的一種天賦了。
「噗……」
一直沉寂的海靈終於笑了出來。
「這是你的真實想法？」
「機神大叔你看我像開玩笑嗎？」
基本上羅慎還是認定自己的態度比較認真。
「……」
難得地，機神陷入了一種思考狀態，或者說沉默狀態。
「喂……大叔，請不要做出聽到冷笑話的反應。」
覺得自己頭上大概冒出了巨大汗珠的羅慎不停地揮着手，就像機神就在自己眼前發獃一樣。
「不，哥哥，我覺得機神大叔應該不是在發獃……」
海靈在一旁突然解釋道。
「確定。」
機神的沉默沒有持續太長時間。
「確定？啥？」
羅慎完全不明所以，疑惑地問道。
「你的確有繼承我的資格，剛才的你選擇證明了一切。」
「啊？」
基本上，羅慎還在犯傻，繼承什麼的？難道這也是能繼承的不成？
「那是你發自內心的想法，我能夠確認，不想讓任何生命遭受束縛，每一個人，每一個生物都有着選擇的權力，你，已經繼承了我的意志，接下來將繼承我的力量，你將成為新生的機神，代替我聯合反抗的同伴，迎接新時代的降臨。」
「喂……」
「你原本就是我的身體所分離的部分，如同我所創造的後代，中樞核心所創造的我缺少必要的感情，不能稱之為完美，但你不同，你的意識，你的思想如同任何在星球上繁衍生息的生命一般，是由著自身的選擇而成長起來，如果是你的話，應該能夠更好地代替我。」
機神的字字句句震耳欲聾，有着恐怖的分量，意識到自己的不足而創造出新的生命，最終接替自己，這一切都是機神最初的設想，而結出果實的日子就是現在。
「大叔，我代替你，那你怎麼辦？」
羅慎沒有因此而感到欣喜若狂，沉重地問道。
「我本不應存在，我的出現，只是中樞核心所創造的完美宇宙中偶爾出現的錯誤，本身就是有缺陷的，你繼承了我的力量之後我將消失，這是理所當然的。我的存在沒有必要性，必要的是我的意志，解放宇宙的意志在你身上得到傳承，僅此而已。」
「可是……」
「請不要忘記自己的本心，接下來我的意見不會影響到你的選擇，你所選擇的，就是你所要前行的路，再見了。」
機神根本沒有留給羅慎說什麼話的機會，也沒有與之相互論辯，隨着聲音的消失，那種存在於某處，卻又好像並不存在的力量已然完全消散。
「大叔……」
也許……應該叫一聲父親吧？
羅慎揉着發酸的眼睛，高高地將脖子仰向高空，身為一個男人，在這種時候流淚實在太難看了，儘管這雙眼睛已經不可能流出淚水，淚腺早就不復存在。
機神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全新的力量在胸中燃燒起來，羅慎平靜地望着天上的流雲，身上的力量變化非常明顯，明顯到天變地異的程度。
然而即使是經歷了如此的變化，無論是心情還是身體，都意外地安靜。
這種感覺……就好像不是自己變得強大了，而是一切都變得渺小了，花草樹木，湖海山嶺，星球上的一切都能夠包容在心臟當中，只要一個意念就能得知想要的一切，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將星球的旋轉停止在指尖。
時間，空間，一切都不在有意義，星球的存在就是自身。
「哥哥，好厲害啊。」
空中海靈飛降而下，落在羅慎的眼前，如果具體說羅慎到底有了什麼變化，還真就無法說出來，但只有一種感覺絕對無法忽視，那就是面對羅慎的時候，就像在深夜仰望星空。
但除此之外，真的感受不到有多麼龐大的力量。
「還好，總覺得會變得特別大，要是那樣可就壞了。」
羅慎活動了幾下肩膀，對着海靈笑道，肩膀竟然還會因為僵硬而感到酸痛，真是神奇啊。
「出發嘍。」
海靈聳了聳肩，羅慎變成什麼樣子其實都無所謂，不，其實正是因為這種「無所謂」的心態才使得他不可能有太大變化。
「好！目標就是那裏！」
當羅慎的手指在空氣中畫了一個升龍拳的軌跡，最終指向高空之時，二人的身體突然消失在荒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