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天龍怎擒(六)

第四十六章 天龍怎擒(六)

九月飛花,山道兩邊的花開始落了,葉無論是綠是黃,始終陪襯著,就彷彿一些人,永遠陪着另一些人,無論活着,或者死去。

「公子,請用茶。」清脆悅耳的聲音,如在耳邊,如在心中。

「放那裏吧。」他正站在窗前,看着窗外。

「是,還有些糕點,奴婢也送上來了。」那個聲音又響起。

「都放那裏吧。」他正煩躁著,被下了禁足令的他,就像是被抓進籠中的金絲雀兒。

「是。那奴婢……」

「行了,你快走吧。」他現在不想聽見任何人的聲音。

「是。」她低聲道,慢慢退出了房間。

「她叫瀟湘,以後就由她來服侍你的起居用行。」這是父親的聲音,這是父親的命令,他不得不聽,父親的威嚴,是整個江府都明白了,縱使他是公子也一般。

初見她,柳眉杏眼,俏小的鼻子,櫻桃般飽滿美麗的嘴唇,玉骨冰肌,如同露水潤過,折shè著淡雅的光芒,她就是瀟湘嗎,着實已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今年已一十八歲,在府里待了一十八年,娘親死於重病,可他知道,她是自殺的,不堪病痛,甚至拋棄自己的孩子。

江府在尋常人眼裏雖不是名門世家,但在有見識的江湖人眼裏,卻如承天巨柱。

他從小失了母親,父親自然嚴格非常,一切都被安排的感覺,他簡直已比不上籠中的金絲雀兒。

一十六歲,他終於走出江府,煙花尋柳處,卻像是他另一個家。

瀟湘很美,但她僅僅站在那裏,就讓他不舒服。

他看着她,就好像一隻初嘗外面的zìyóu后,又被囚禁的金絲雀看着放在籠子裏作為安慰的玩物。

這是一種堅持,無論出於什麼原因,他不能接受,接受這個女人。

「公子可想出去走走?奴婢聽說今晚有花燈會。」又是瀟湘的聲音,他很喜歡聽到,卻又厭惡。

「走。」他很想多說兩個字,可是又不能,他厭惡跟瀟湘說話。

「是,謝謝公子。」聽來她似乎很興奮,他都想露出一個笑容了,可還是硬生生止住了。

「沒事。」他很想說他才應該謝謝她,只因他已待得快發霉了,可最後他也沒說出來,只是在前走了出門。

「公子等等我啊。」瀟湘疾跑幾步跟上。

「跟瀟湘出去玩啊?去吧。」坐在前廳議事的父親竟然還能看到他,果然這前廳也是專門為監視他才設在這邊的,他暗中冷笑。

「老爺再見。」他沒有說話,瀟湘倒是很是高興。

「江流公子,好久沒來關顧咯,姑娘們都很想您呢,來來來,快進來,香香都想了您好久了。」老鴇子的聲音很是讓人懷念,雖然裏面甜膩膩的還是讓人噁心。

七拐八彎,身負絕學的他很輕易地甩掉了手無縛雞之力的瀟湘,至於告狀,隨她吧。

「喲,江流公子怎麼捨得來了,我還以為你忘了香香了呢。」香香的聲音還是那麼魅,讓他聽來直是骨頭都酥了。

「怎麼會呢,香香那麼香,我在夢中還老是聞到呢。」他覺得渾身舒暢,在家裏的yīn霾一下子被掃光,只是略微有點彆扭,不過自己也沒有察覺到。

「每次一來就只知道香香了,好像不認識紅紅一樣,你最壞了。」紅紅全身上下都是大紅之sè,似乎連醋意也是紅的,總不會令人生厭。

「怎麼會呢,一閉上眼,都是紅紅的紅,還有紅紅的聲音。」他的笑容很是隱晦,讓紅紅臉一紅,輕啐了他一聲。

「哈哈。」他一陣大笑,直覺得快活,只是心中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眨啊眨的,裏面很清澈,很可人。

「哼,笑什麼笑。真跟我好,敢不敢喝個交杯酒。」紅紅又哼了一聲。

「好啊好啊,香香最喜歡看別人喝交杯酒了。」香香也在一旁起鬨道。

「喝就喝,怕什麼?」他豪氣沖雲天。

紅紅已經倒好兩杯酒,拿了一杯遞給他。

他接過,與紅紅手臂交纏,一齊飲了一杯,只是飲完忽然覺得眼前的紅紅變成了那個清靜的女孩。

待得他醒來,月已高懸。

他整好衣服,已準備回府了,既然做了,就不怕後果,他還真不怕父親會不讓自己這個獨根回去,哪怕瀟湘去告狀也好。

江府前,月光將女孩臉上的淚痕映得像是兩條清澈的小溪。

當他出現在她的雙眸,她展開笑容,有若桃花。

「公子你去哪了,奴婢擔心死你了。」她已說道,話里開心又內疚。

「我沒事,把眼淚擦擦乾淨,我們進去吧。」他剛見瀟湘本是想好好安慰的,後來轉念又想嘲諷她,最後卻只能從喉嚨里里擠出這般話。

「好。」瀟湘急急兩手擦去臉上的淚痕,笑着應道。

看着溫順的瀟湘,他甚至想抱一抱她,就像是金絲雀兒啄啄籠里的假枝兒,可他不願。

「公子,請用茶。」清脆悅耳的聲音,如在耳邊,如在心中。

「好。」他轉首,卻看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公子,可想出去走走?奴婢聽說今晚有花燈會。」是瀟湘的聲音,他真的很喜歡。

「好。」他露出一個笑容,那雙興奮的眼卻看不到。

「公子,等等我啊。」有她的聲音,卻沒有疾步跟上的聲音。

江府前,如水的月光,卻再也沒有那兩條小溪流過的溫潤土地。

她去哪了?她待在一個小小的房子裏,房子有匾,一塊石匾,上面書著四個字——「瀟湘之墓」。

那個房子在一個庭院裏,是她以前住的地方。

那天,他就站在房頂上,看着這個庭院,他喜歡站在這裏看着那個女孩,那個他心愛的,但不願使自己靠近接受的女孩。

本來一貫平靜的江府,卻有了一抹不平靜,一個男人,竟然大大方方地「走」進了江府,而且繞過了無數人,走進了那個庭院。

而她,正站在庭院裏欣賞附近的花草,那個男人就那樣走到她身後。

那個男人躲過了所有人,卻沒有躲過她,當然也沒有躲過站在房頂上的他的視線。

他看到那個男人亮出了匕首,他已經從房頂下來了,瘋狂地跑向那個庭院,可已來不及了,他已怕,再片刻,他就只能看到她的屍體。

「我愛你,我已愛上你了。」他似乎已趕上了,因為他已聽到了她的聲音,可他卻似乎要死去了,她從未與他說過這句話,竟然對一個只見過一面的陌生男人說了。

他不敢進去,他不能進去,他突然已冷笑一聲,這樣豈非也不錯,既然她不能是他的依靠,他也就沒有理由再當金絲雀了。

他竟然走了,他沒有進去看看,他不想,他是不敢。

他回到那個屋頂上,眼睛卻看着天上,那個已開始緩緩落下的太陽,慢慢灰暗的天空,他似乎看到,又似乎沒有看到底下的那個男人匆匆地離開,沒有帶走那個女孩。

「公子,今天我能不能一個人出去走走?」瀟湘來找他。

「哼。」他輕哼了一聲,很是不滿,過了片刻,卻又淡淡說道:「行啊。」

「謝謝公子。」瀟湘行了個禮。

「不用,想去就去吧,以後也不用問我了。」他笑了笑,道。

「是。」瀟湘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聲音有點畏畏縮縮,之後才緩緩退了出去。

「你去哪?」他閃身而過,還是被父親看到。

「去找瀟湘,她剛出去了。」他回答道。

「嗯,我看到了,你去吧。」父親眼裏似乎有欣慰,不過他沒看到。

他出了府,很順利地,只是沒有去尋找瀟湘,甚至沒有尋找人的樣子,而是一頭鑽進了一個鶯鶯燕燕,笑聲不斷的華麗建築。

「喲,稀客稀客啊,江流公子好久不見了。」老鴇子這次卻不是這一行的官話,他確實已很久沒來了。

「死江流,臭江流,你果然已忘了香香了嗎?」香香這次的醋意更甚。

「沒有啊。」他挑了挑香香的下巴,卻瞬間又收回了手,很彆扭,真的很彆扭,他甚至已不知道以前那些情話是怎麼說出來的。

「哼,還是不來好,一來就只顧著香香,另人看着就心煩。」紅紅還是原本那模樣,那語氣,他卻有些厭惡地搖了搖手,紅紅身上的濃香弄得他很不舒服,比香香身上刻意弄淡的香氣更不舒服。

「哼,幹嗎,人家身上氣味這麼難聞嗎?」畢竟他已是常客,此刻紅紅竟完全不知他的厭惡,反而把她身體靠了上來。

他下意識推了推,之後不顧青樓中所有人的阻攔,從自己懷裏扔出一把銀票,直接就從青樓里竄了出來。

他隨意尋了個民居的房頂,就竄了上去,躺在上面,看着天空,任憑天rì刺傷他的眼,竟流出淚來,男兒有淚不輕彈,被太陽曬出來的,總不算吧。

瀟湘一rì比一rì消沉,她的眼裏光芒黯淡,甚至連皮膚光彩也漸收斂,那個她盼的男人沒有出現,似乎已出了這上京地境。

「你是不是對瀟湘不好?她最近看來心情不好。」父親反而來責怪他。

「呵呵,她開不開心與我又有甚關係,我又去哪裏知道,你自己去問她把。」他不耐煩。

「你怎麼這麼跟你父親說話,我沒教過你嗎!難怪瀟湘會不開心。」父親很是氣憤。

「我跟你說過了,我沒做什麼,她為什麼不開心,你自己去問她。」他也很生氣,已朝他父親吼道,之後也不管父親又說什麼,轉身就走。

「公子,我能不能離開江府?」瀟湘是個很直接的女孩,她竟敢這麼直接跟他說。

「你要去找你愛的那個人?」他有些煩躁。

「是啊,我愛他。」瀟湘淡定自如。

「不行,呵呵,你生是江府人,你忘了賣身契嗎?」他的語氣很普通,可是他在壓抑自己的憤怒。

「不,我必須走。」瀟湘很堅決,卻帶着苦笑:「不然我死,那賣身契,就不重要了吧。」

「你甚至能死?為他?」他很震驚,誰能不惜命?

「不錯,我愛他。」瀟湘道。

「他是誰,他哪裏好,你要愛上他?」他冷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愛他。」瀟湘笑着道。

「愚蠢。」他已有點壓抑不住,只能輕輕吐出這兩個字。

「公子,你還是殺了我吧,我對不起你和老爺。」瀟湘苦笑道,「我也已不可能對得起他了。」

「好好好,我就成了你的願。」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怎樣了,他看不透自己的心,看不清自己的情,他竟舉起了手。

手最後落下了,就落在瀟湘的額頭上。

手放在天臨公子的額頭上,天臨公子醒來的時候,看到一隻乾淨整齊的手,還有白師天的那張正直的臉。

白師天解釋道:「剛才看到你渾身顫抖,我怕你內功發作發燒,就看看。吳正直已死了。」

天臨公子沒看到吳正直的屍體,問道:「吳正直死了?」

白師天點頭道:「不錯,吳正直已死,天下只有靈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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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難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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