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煞中桃花[上]

近夜了，風聲卻很弱。

天sè慘淡，秋氣肅殺，栗洌入骨。

宿草沒徑，像是一個個沒有頭的孩子，整齊而詭怪得排列著。

杜子chūn隨意的踏在枯草里，每一步都歡快無比。

山風yīn冷，他的心卻是熱的。

十裏外就是沈中譽的小喬山莊。那裏有最熱情的主人，最柔軟的床，和最好吃的炒牛肚。當然，還有滿滿一窖的女兒紅。

一想到這些，他的心就更熱了。

什麼東西能比朋友和美酒更讓人愉快？

別人只開口要蹭一杯酒，沈中譽就必定傾囊而出，更何況這個騙吃騙喝的人是他的老朋友杜子chūn？

沈中譽的豪闊大方，澹臺鐵蘭的千杯不醉，加上杜子chūn的一雙手，並稱京城的三絕。當年沈中譽曾經一擲千金，開筵三天三夜，請遍了大江南北的英雄好漢。

那一場筵席，直把牡丹樓請來的大廚燒得手都軟了。

杜子chūn怎麼會忘了那一筵？那次他和澹臺鐵蘭拼了三天三夜的酒，最終還是輸了。想到這裏，他不禁揚了揚漆黑的眉。

那個蘭瘋子，現在究竟在哪兒呢？

他是不是又躲在哪個地方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

道上棗樹的枝丫間隱隱現出小山上氣派的屋宇，和屋裏明亮的燈火。

有燈火的地方就有人聲，有人聲的地方就有朋友。

也許他杜子chūn的一絕，並不是那雙手，而是他冠蓋滿天下的朋友。

杜子chūn抬頭一笑，挺拔的鼻子微皺了皺。

也許老沈已經備好了滾燙的牛肉鍋，溫好了女兒紅，就等著一個不速之客來大快朵頤吧？

他加快了步子向山上走去。正走到山腰時，耳中傳來高處一陣刀槍的擊撞聲，雖然很小很細，但杜子chūn還是不由得一凜，難道沈中譽有了什麼不測？

秋主刑，又為兵象，秋夜裏的金石之聲，怎不讓人生寒？

杜子chūn三步並作兩步，腳下更加緊了。

不出一刻，刀槍之聲驟停，棗樹枝卻簌簌一陣顫動，恍惚有幾條人影竄過。

杜子chūn凝神聽去，面上微微一驚。當先一人速度雖快，但呼吸紊亂，似乎帶着傷。之後一人步履穩重，下盤功夫扎得極緊，可惜身法稍遜，落了一大截在後頭。最古怪的便是最後一人，他呼吸平緩，有如閑庭信步，顯然是有所保留，頗有坐山觀虎鬥的意思。

追趕聲一路向著山下而去，杜子chūn不知是敵是友，只恐是沈中譽的對頭，略一猶豫之下，隨即足下生風，如一隻貂般向當先一人竄了過去。

天sè漸暗，那一片生宣上的墨sè淡淡暈開。棗樹掩映下，前面那人的身影是如此削瘦。

他注意到杜子chūn如此身法，不禁也是一呆。

就在這一瞬，杜子chūn輕輕落在他面前，臉上是既得意又愉快的表情。看別人吃驚，一向是他杜子chūn最享受的事情之一。可是這次他恐怕不得不讓別人來享受一下。

杜子chūn實在是吃了一驚。

小喬山莊中走出的，莫非真是小喬？！

他似是突然醉了。

這人竟是個紫衣女子。

眸如墨釉，容若晶玉，看起來冷得像是瑤池的仙水。

杜子chūn的呼吸凝住了。

即使滿天星光璀璨，也不過如此耀眼。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杜子chūn，裏面滿是埋怨、不忿、遺憾、委屈、氣惱……只這一望，就讓杜子chūn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一個地方。

杜子chūn當然看過很多女人，也被很多女人看過，但這一次卻有點特別。

他驚嘆天下間竟有這樣的一雙眼眸！

現在他的腦袋裏卻已經沒有了牛肉湯和酒，只剩下了一張床。

他甚至都沒來得及注意她左肩的傷，和她右手的劍。

紫衣女子頓住腳步，皺眉回頭一望，只見身後人影移動得越來越近。她正yù繞開杜子chūn，卻忍不住身子一軟，向地下跪倒。

杜子chūn搶前一步將她抱住，只聽她艱難道：「你……就是…………杜……子chūn…………？」

她瞪着他的眼神，惹得杜子chūn渾身都癢絲絲的。

她輕輕的哼了一聲，卻是傷口劇痛，額上細密汗珠不住沁出，一時昏了過去。

杜子chūn心頭一沉，兩指疾點她肩井三穴。只見她傷口入肉三分，卻也是劍傷，且輕，薄，快，必是一流高手所為。正在此時，她袖中忽然掉出一把流蘇樣的東西，落在身下的枯草上。

杜子chūn睜大了眼睛，如閃電般一把將這把墨綠sè的東西抓在手裏。

這是澹臺鐵蘭的劍墜。

世上絕沒有一個人能勝過他的劍。

所以絕沒有人能解下他的劍墜，除了他自己。

杜子chūn知道這椿事他已經非管不可。無論是為了沈中譽，為了這個紫衣女子，還是為了蘭瘋子。

杜子chūn的毛病又要發作了。

他不得不去找上麻煩。

杜子chūn抱起這個紫衣女子，準備速上小喬山莊。

他要上山向沈中譽問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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